第四部分 1537~1743

第二十章 公爵科西莫一世

「從人們的臉上看不出一絲喜悅」

科西莫出生在佛羅倫薩的薩爾維亞蒂宮(Palazzo Salviati)。這座巨大而陰鬱的宮殿是他母親瑪麗亞的家族宮殿。瑪麗亞的父親是賈科莫·薩爾維亞蒂(Giacomo Salviati)[1],他娶了教皇萊奧十世的姐姐盧克雷齊婭。瑪麗亞的兒子出生時,教皇萊奧十世作為教父給孩子取名為科西莫,說是為了「重新喚起對美第奇家族有史以來最智慧、最勇敢、最審慎的祖先的懷念」。

瑪麗亞非常喜歡自己的教皇舅舅,而且連長相上都遺傳了舅舅的一些特點。她的眼睛又大又黑,臉圓乎乎的,因為使用了過多的化妝品,所以膚色白得有些不自然。她這麼做無非是為了能對丈夫多一分吸引力,可事實上,她丈夫更喜歡外面的女人,這件事對她而言根本不是秘密了。起初她還黯然神傷,後來就只剩下憤怒和怨恨。瑪麗亞幾乎見不到自己的丈夫,因為他總是出去打仗,偶爾回到佛羅倫薩也不會在家多做停留。有一個關於喬瓦尼·德拉·班代·內雷回家探望的故事是這麼講的:一次,他騎著戰馬從科爾索(Corso)回到佛羅倫薩,經過自己宮殿時,喬瓦尼看到保姆抱著兒子站在樓上的窗口邊,於是就對保姆喊道:「把他扔下來!」保姆自然不敢遵從這樣冒險的指令,於是喬瓦尼又喊道:「把他扔下來!我命令你扔。」保姆只好伸著胳膊把孩子送出窗口,閉著眼睛狠下心鬆開手。喬瓦尼接住孩子親了親。孩子沒有因為被從高處扔下或被久違的父親親近而哭鬧,這樣平靜的表現讓喬瓦尼很是滿意,他甚至大聲宣佈道:「好!你將來一定會成為一個王子!這是你的命運。」

科西莫見到父親的機會不多,所以對他也沒有很深的感情。科西莫的家庭教師描述說,當聽到喬瓦尼在為了阻止德國人跨過曼圖亞附近河流的戰役中受了致命傷的消息時,科西莫「並沒怎麼哭泣,而只是說了句『其實我已經猜到了』」。當時科西莫年僅7歲,身體健康、樣貌英俊,在同齡孩子裡面算高個子,總是喜歡把栗色的頭髮剪得短短的。由於亞歷山德羅和伊波利托以克萊門特七世門徒的身份來到佛羅倫薩後時局並不穩定,所以科西莫一家遷到了威尼斯生活。後來他們來到了博洛尼亞,從博洛尼亞又到了喬瓦尼在特雷比奧的別墅,然後離開這個別墅回到了博洛尼亞。在那裡,他的祖父雅各布·薩爾維亞蒂(Jacopo Salviati)監督他斷斷續續受到影響的學業。過了一段時間,科西莫又從博洛尼亞去了熱那亞,之後他回過一次佛羅倫薩,然後就離開去了那不勒斯。

科西莫的一位家庭教師就曾暗示,這樣漂泊不定的生活對科西莫沒有什麼益處,反而讓他變得心緒不穩,無法把精力集中到學業上,他總是想扔下書本跑到鄉間玩樂或是去士兵的營帳中尋求刺激。事實上,科西莫一心想要成為一名軍人。教皇克萊門特接到的匯報中說,科西莫14歲時就已經「在穿著打扮和行為舉止上都像一名騎士一樣」。匯報中還說科西莫身邊總是圍繞著一批曾經在他父親麾下效力的軍官。這些信息令教皇極為憂心,於是他派人傳話給科西莫,要求他換掉「奇裝異服」改穿普通的佛羅倫薩長袍。科西莫雖然生氣,但也只能不情願地服從教皇的命令。

不過,科西莫並不是一個沒受過教育的愚笨青年。他舉止優雅、態度冷淡,精明而不多言。雖然學問上難免有薄弱缺漏之處,但他樂於彌補改進,而且他的記憶力好得驚人,那些知識一旦補上了就不會忘掉。有些人已經發現了他性格中的一個隱秘特點,而這個特點後來給他帶來了惡名;也有些人憎惡他的冷酷無情,這種本性使他對殘忍和暴行無動於衷;還有些人則有理由堅信科西莫會成為一個嚴厲獨裁的暴君。然而,按照貝爾代托·瓦爾基的說法,人們對科西莫的普遍看法是這樣的:

科西莫享有一萬二千達科特的私人收入,他本可以把時間都消磨在打獵、捕鳥、釣魚這些他最熱衷的玩樂上,讓圭恰迪尼和其他少數幾個人掌控佛羅倫薩政府,直到把這個國家的資源用光耗盡為止。然而背著主人算計他的利益可不是什麼好事,一直被認為不乏常識但反應遲鈍的科西莫此時展現出了令人驚歎的理解力。整個佛羅倫薩的人民奔走相告,原來科西莫不僅僅是獲得了一個國家,他還擁有上帝賜予的智慧。

科西莫不相信任何人。他不相信樞機主教奇博,也不相信亞歷山德羅·維泰利,更不相信圭恰迪尼。他覺得這些人都只是為了實現自己的目的而利用他,而他已經決定不受任何人擺佈。科西莫願意聽取才華橫溢的秘書弗朗切斯科·坎帕納(Francesco Campana)的建議,還可以從母親那裡獲得一切關於佛羅倫薩主要家族的信息;然而即便是對這兩個人,他也不會表露自己的感受和想法,所有的決定都最終由他一人做出。

他的反對者們就遠沒有他這麼果敢堅決了。社會底層民眾之所以選擇支持科西莫,是因為之前的共和國並沒有給這一群體帶來什麼好處;還有一批人是因為願意支持喬瓦尼·德拉·班代·內雷的後人而團結在一起的;除此之外重新組建起來的民兵組織和佛羅倫薩幾個最重要的貴族家庭也都是支持科西莫的,這樣科西莫的勢力就漸漸壓制住了他的敵人們。科西莫在西班牙軍隊的幫助下,化解了被流放者團體(Fuorusciti)的威脅。那些被從佛羅倫薩驅逐出去的人團結在一起,打算策劃推翻科西莫的統治。1537年7月,被流放者軍隊在普拉托附近的蒙泰穆爾洛(Montemurio)被徹底擊潰。據當時一個錫耶納人的觀察記述,這場戰役勝利之後,「小球!小球!勝利!勝利!」的歡呼聲響徹了整個佛羅倫薩。「歡樂的氣氛充滿大街小巷。科西莫宮殿一層的窗口處不斷有人向外拋擲麵包。還有兩根木質的管子伸出窗外,裡面不停地流出葡萄酒。」

這樣的免費娛樂其實是精心策劃的結果,所謂的歡慶並非真的如那個錫耶納人看到的那樣源自全體群眾自發一致的感受。被流放者軍隊中有許多年輕人都是佛羅倫薩最卓越家族的後人,而帶領他們的則是皮耶羅·斯特羅齊,也就是偉大的菲利波(the great Filippo)的兒子。皮耶羅雖然得以逃脫,但是他的一大批同伴都被俘虜,在經歷了恥辱的全城遊街示眾之後,又被判處了嚴酷的刑罰。16人被判處死刑,還有很多人死在了牢獄中;僥倖逃亡他國避難的,也都被追查出來暗殺了。

流放者叛亂中被俘虜的四個領導者被處以砍頭的極刑,連續四天,每天在市政廳廣場上當眾斬首一人。處理完了流放者,科西莫又把注意力轉向了如何將仍佔據著托斯卡納地區堡壘的西班牙駐軍趕走的問題。起初帝國皇帝不肯批准科西莫的要求。他打算承認科西莫的佛羅倫薩公爵身份,但前提是佛羅倫薩公國必須成為帝國的封地。皇帝既不同意將西班牙軍隊撤出意大利,也不同意科西莫與亞歷山德羅年輕的遺孀瑪格麗特的婚事,而是把女兒改嫁給了奧塔維奧·法爾內塞(Ottavio Farnese),也就是克萊門特七世的繼任者新教皇保羅三世(Paul Ⅲ)的孫子,因為皇帝覺得此時拉攏教廷比聯姻佛羅倫薩更重要。不過科西莫還是設法為自己敲定了一門在政治上有利可圖的婚事。他娶了堂·佩德拉·德·托萊多(Don Pedro de Toledo)的女兒埃萊奧諾拉。托萊多不但富可敵國,而且是那不勒斯的西班牙總督。[2]科西莫結婚後沒過多久,皇帝與教皇的關係就出現了緊張。皇帝開始意識到獲得佛羅倫薩公爵的支持對自己來說十分重要,於是同意了將西班牙軍隊撤出托斯卡納地區。

擺脫了外國勢力之後,科西莫也差不多排除了政府中各個大臣對他的干涉。雖然執政團和首席執政官辦公室已經依法裁撤了,但還是有各種委員會和顧問團存在。不過公爵作為所有組織的主席,可以很輕易地確保他們不會做出任何他不認可的決定。久而久之,科西莫甚至都不再費事與他們協商。圭恰迪尼和韋托裡被「晾在一邊」;而根據路易吉·阿爾貝托·費拉伊(Luigi Alberto Ferrai)的說法,樞機主教奇博也受到了同樣的待遇,並且「是以一種極其高明的手段,既孤立了他,又不刺激到他」。

然而,科西莫本質上畢竟不是一個圓滑機智的人。恰恰相反,有時他唐突直率的程度甚至到了粗暴苛責的地步,而且常常沒有禮貌,無故出言不遜。至於他處置反對者時表現出來的嚴厲無情更是不會因為反對者的歉疚和悔恨而有絲毫動搖。無論是把真正的或假想的敵人投入最可怕的沃爾泰拉地牢,還是僱傭殺手暗殺難纏的持異議者或危險的敵對者,都不會讓他有絲毫良心上的不安。科西莫曾像被放逐者一樣經歷了顛沛流離的十年,其間他還出版了一本名為《辯護書》(Apologia)的作品來慶祝暴君被誅,以顯示自己的無私和美德。然而刺殺亞歷山德羅的洛倫扎喬最終在威尼斯的聖托馬橋(Ponte San Toma)附近被人找到,並且被用抹了毒藥的匕首刺死了。同樣,為了擺脫聖馬可的多明我會教士,科西莫指責他們「公開反對國教」,然後毫不猶豫地將他們驅逐出了修道院。對於教士們的強烈抗議,科西莫冷酷地回答道:「我的神父們,請問是誰修建了這座修道院?是你們自己嗎?」

「不是。」

「那是誰允許你們居住在這裡的?」

「是過去的佛羅倫薩人民和我們永遠懷念的長老科西莫。」

「那就對了。如今是現在的佛羅倫薩人民和科西莫公爵要把你們趕出去。」

佛羅倫薩的主人科西莫在經歷了一場漫長而殘酷的戰爭之後,又成了錫耶納的主人。這場戰爭從1554年開始,但是直到1557年,將這裡作為西班牙封地由科西莫及其後人佔有的權力要求才被批准。此時,錫耶納已經受到了戰爭的重創,人口從一萬四千銳減到六千,連附近的區域也遭受了毫不留情的掠奪和破壞。他們對佛羅倫薩人的仇恨自此深植於心中,歷經幾代都未曾消退。科西莫在佛羅倫薩的敵人們則用嘲笑和鄙視的口吻指責他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只為了在一個千瘡百孔、年收入不超過五萬達科特的錫耶納封侯。

科西莫本人當然不滿足於只得到一個錫耶納。他想要的是大公的頭銜,而這是只有教廷才有權力加封的爵位。事實上,科西莫實現這一野心的慾望已經強烈到近乎瘋狂,他不間斷地向有權加封他的機構提出要求,直到最終實現願望。教皇庇護五世(Pius V)在1569年賜予了科西莫大公的頭銜。

這一年的12月,當佛羅倫薩敲響鐘聲、點燃篝火、鳴響禮炮慶祝科西莫的新頭銜時,有人卻注意到「人們的臉上看不出多少真心的喜悅」。然而,僅僅兩年之後,佛羅倫薩又一次敲響鐘聲,點燃慶祝篝火,教堂裡的人們發自內心地唱起了讚美詩(Te Deums)。這種喜悅才是自發的、真摯的;所有人都認可他們尊貴的大公——現在已經被敬稱為「殿下」(Altezza)和「閣下」(Serenissimo)——這一次理應受到讚美。在勒班陀之戰(Lepanto)中,佛羅倫薩的船隊為把土耳其艦隊徹底趕出東地中海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科西莫正是由於堅持保衛自己的海岸線不受土耳其強盜和野蠻海盜的劫掠,同時也為了讓自己和托斯卡納地區在西班牙眼中更加堅不可摧,才一手打造出了這樣一支勝利之師。

很多年前,科西莫就對威尼斯大使說過:「只有當一個人在海上和在陸地上一樣強大的時候,這個人才是真正的強大。」為了實現這種強大,科西莫下令大力建造船隻。他和造船師一起商討設計圖,監督招募水手和購買外國奴隸的事宜,親自下達航行指示,並給船隻配備必要的武器裝備。科西莫還創立了一個新的作戰騎士組織——「聖斯特凡諾騎士團」(Kinghts of Santo Stefano)——後來被公認為與其說是一個聖戰軍團,倒不如說是一群渙散的海盜。他的兩個私生子科西莫和洛倫佐都被封為騎士,同時還有亞歷山德羅的私生子朱利奧。科西莫還在厄爾巴(Elba)島上新建立了一個海軍基地,這個島嶼是皮翁比諾公爵(Duke of Piombino)割讓給他的,此外還加固了島上的首府並命名為大都會(Cosmopolis)。[3]「我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海軍事務,我已經造好了一些船,還有一些正在建造之中。我還會為所有的船配備必要的設備。」科西莫毫不誇張地向威尼斯大使保證道。

科西莫說話算話。最先造好的兩艘船「薩埃塔」號(La Saetta)和「皮薩納」號(La Pisana)在1550年下水開始了處女航;隨後是「聖喬瓦尼」號(San Giovanni)。到1565年,又有更多的船投入到營救被困在馬爾塔(Malta)的聖約翰騎士團的遠征中;到1571年,也就是勒班陀之戰中,教皇庇護五世真該好好感謝科西莫此時規模已經相當可觀的強大艦隊,以及他為支持偉大的基督教事業而捐贈的六萬斯庫多銀幣。[4]

科西莫雖然容易暈船,但還是非常喜歡親身登上戰船航行。他會伴著「號角聲、鳴槍聲和人們的歡呼聲」從萊裡奇(Lerici)起航,要麼向上游航行至塞斯特裡(Sestri),要麼沿著海岸線航行到裡窩那,然後登陸去釣魚、捕鳥或是打一天獵。

科西莫從來沒有對這些運動失去興趣。只要有時間,他就會離開佛羅倫薩到特雷比奧的別墅,或是波焦阿卡伊阿諾、卡斯泰洛或卡法焦洛,抑或是其他小一點的鄉村別墅,比如切雷托(Cerreto)、萊切托(Lecceto)或蒙泰盧波(Montelupo)。每當此時,科西莫就會穿上紅色馬褲、西班牙高筒皮靴和鹿皮短上衣,戴著鑲有寶石的黑天鵝絨帽子,與獵手、養鷹人、男僕和侍臣們一起騎馬進入附近的森林和山谷。他們追捕野豬和雄獐,或跟在追兔子的獵犬後面策馬狂奔,或放鷹和塞特犬去捕獵,還會用袋子抓野雉和鷓鴣。卡布裡亞納(Cabriana)記錄說:

公爵能在最終匯入穆傑洛山谷的錫耶韋河(Sieve)裡抓到鱒魚之類各種各樣的魚。然後他還會把自己的成果分給侍臣們,而他自己則躺在草地上高興地看他們在附近烤魚、吃魚。

對於侍臣們來說,在公爵身邊的日子可不是每天都這麼輕鬆愉快的。公爵是個非常嚴厲的主人,哪怕是最微小的錯誤也要加以指責,任何時候都要求流程和服飾上的統一,比如所有的男僕必須在冬天戴紅帽子,夏天戴紫帽子。而且公爵對於私人生活就像與大臣們打交道時一樣過分地神秘兮兮。他的僕人從來都不知曉一次出行會持續多少時間,甚至連去哪兒都不知道。他們中有人說出了大家的心聲:「我們永遠無法知道第二天會發生什麼,大公閣下對於他要去哪兒這樣的事越來越保密。」另一個侍臣則覺得公爵對惡作劇的熱衷和他的神秘兮兮一樣讓人難以忍受,他抱怨說:「今天早上,公爵去看為捕鳥而佈置的網子,然後從裡面抓了幾隻鳥,還讓其中一隻來啄我,而且是我的右手,當時真的很疼。別人說這是公爵的恩寵,不過對我而言是嚴重的疼痛。」

如果公爵不是這麼任性妄為、無法預料的話,也許人們還能忍耐一下,可是他的喜怒無常是出了名的。有些場合,他似乎願意與人親近,甚至可以允許別人無拘無束;另一些時候,則連哪怕最細微的不敬都不能容忍。一個威尼斯使節記錄說:

有時他會拋開所有的威嚴和尊貴同每一個人開非常親密的玩笑,並且似乎也鼓勵別人同樣隨意地對待他;但是一旦玩鬧的興致過了,他會翻臉不認人,好像根本不認識你一樣。如果還有人膽大到做出哪怕一丁點兒隨意的行為,公爵會馬上擺出平時慣有的嚴厲模樣。所以在佛羅倫薩,人們都說公爵就像有一套戲服,他高興穿就穿,高興脫就脫。

對於他的妻子,人們也有類似的抱怨。

公爵夫人埃萊奧諾拉·達·托萊多(Eleonora da Toledo)和她丈夫一樣嚴厲。侍從每天在信件中寫滿了公爵夫人的各種要求——將未能按時到達的商品立刻送來或替換某些她不滿意的貨物,比如「立刻把公爵夫人喜歡的西班牙鹹魚送來,現在收到的這批不新鮮,而且已經損壞了」,或者「馬上把大公閣下的斗篷和緊身上衣送來,不得有誤」,又或者是「給大公閣下做兩雙長襪,但是不能像別的那樣又短又緊」。

然而,儘管埃萊奧諾拉嚴厲苛責、喜怒無常、傲慢自大,但侍從們還是很愛戴她的。對科西莫而言,她是個好妻子,如果說科西莫還會愛什麼人的話,那麼他最愛他的妻子。婚後不久,科西莫就舉家搬出美第奇宮,住進了改造為公爵官邸的舊宮。公爵夫人的房間在樓上,公爵的房間在樓下,而公爵母親則住在中間一層。無論是公爵還是公爵夫人,與她的關係都不怎麼好,一是因為她本來就不是一個好相處的人,二是因為隨著年齡的增長,公爵母親越來越懶散邋遢。至少有一次,她把自己的兒子氣得暴跳如雷。當時公爵臥病在床,母親小題大做地管這管那,這比醫生的無能更讓公爵火冒三丈。最終公爵對她大發脾氣,她抹著眼淚離開了公爵的房間;第二天兩人都不願和對方說話。科西莫和妻子之間倒一直維持著良好的關係。他不但沒抱怨過妻子的賭博嗜好,對她還很縱容,對於妻子過分的善變也從沒表現出一絲厭煩。作為他的妻子,公爵夫人則容忍了公爵的神秘兮兮和壞脾氣,當然還有長時間的面色陰沉和沉默不語。他們似乎只在孩子的教育問題上才出現過不同意見。

他們共有5個兒子——弗朗切斯科是指定的繼承人;喬瓦尼在17歲時就被封為樞機主教,兩年後死於「惡性熱病」;費爾迪南多(Ferdinando)也被封為樞機主教,後來成了托斯卡納大公(Grand Duke of Tuscany);加爾恰(Garzia)17歲時去世,與他哥哥喬瓦尼的離世僅相差兩周;最小的是彼得羅(Pietro),出生於1554年。此外,他們還有3個女兒,分別是瑪麗亞、伊莎貝拉和盧克雷齊婭。所有的女兒都是嚴格按照西班牙人的方式養育的,除了去做彌撒,她們幾乎從不被許可邁出家門一步,除了神父、醫生和家庭教師外幾乎沒見過別的男性。瑪麗亞和盧克雷齊婭很早便夭亡了。瑪麗亞只活到17歲;盧克雷齊婭則是16歲,去世時與費拉拉公爵阿方索·德·埃斯特結婚還不到一年。伊莎貝拉則嫁給了保羅·焦爾達諾·奧爾西尼(Paolo Giordano Orsini),婚後他們住在美第奇宮,她雖然沒有因病早逝,卻最終死於丈夫的謀殺。科西莫沒有活到悲劇發生的這一天。當他聽到瑪麗亞死於瘧疾的時候,他們正在裡窩那的城堡裡。科西莫獨自一人走上堡壘,這樣就沒人看到他放任自己沉浸在悲痛之中的樣子了。科西莫哀憐地說著:「她的體質和我一樣,要是讓她多呼吸點新鮮空氣就好了。」回到佛羅倫薩之後,科西莫還在哀悼女兒,他會對著掛在牆上的女兒的肖像,在房間裡獨坐幾個小時。

科西莫似乎從來不是一個熱愛生活的人,即便在不那麼悲哀的情境下,他似乎也沒怎麼享受過生活的樂趣,只有打獵除外。科西莫很少笑,他吃得也很少,對食物沒什麼要求,到晚年更是每天只吃一頓簡單的飯菜。他也不愛喝葡萄酒,在室內常常穿一件黑天鵝絨長袍,而且還說更願意穿一件簡單的佛羅倫薩長袍。他在舊宮的房間雖然裝飾豪華,他卻選擇睡在一間牆上掛著深綠和深藍燙金壓花皮子的昏暗房間裡。感覺上,就算睡在像修道院房間那樣簡樸的地方——比如秘書那只有「三張桌子、兩盞黃銅燈、兩個板凳和四個墨水台」的房間——他也覺得很滿足似的。

這些秘書的工作時間非常長,而科西莫自己也和他們一樣,有時到黎明都還沒有更衣休息,他要親自審閱和回復那些他不許可別人知曉的信件,標注文件,編輯報告,撰寫指示讓秘書謄抄。他總是迫不及待地要出門,遇到雨天無法出門就會抱怨:「我坐在這裡就像獵鷹站在棲木上一樣。」做完了書面工作,他會去做彌撒,通常是在大教堂,有時也去聖母領報教堂;之後他會打一會兒網球、散散步或騎騎馬,不是因為喜歡,而是為了鍛煉身體。如果步行,他總是走得很快,在短上衣裡面穿一套軟甲,腰帶上掛著一把寶劍和一把匕首,還在劍鞘裡插了「許多像針一樣尖利的短劍(stileti),就像把針插在針盒裡一樣」。當然他的身邊還要有瑞士保鏢時刻陪伴。

科西莫絕對有必要考慮被暗殺的風險。已經不止一次有人企圖要他的命而沒有成功。雖然對這些暗殺者的懲罰極其嚴厲,卻依然沒能讓其他想要暗殺他的人望而卻步。計劃從窗戶裡射殺科西莫的朱利亞諾·博納科爾希(Giuliano Buonnaccorsi),不但被燒紅的鉗子折磨,還被拖著腳踝遊街,最後被開膛破肚扔進了阿諾河。即便如此,科西莫的手下很快就又發現了一個暗殺計劃,有人企圖把寶劍和鐵蒺藜插在阿諾河河底,因為科西莫夏天會在那個地方游泳。

早在1546年的時候,科西莫就開始計劃在舊宮附近找一棟建築,將散落在佛羅倫薩各處的司法和行政機構,以及幾個主要的行業協會都集中到一起,以便他更近距離、更親力親為、更有效地控制一切。於是他任命喬焦·瓦薩裡為設計師,著手建造這棟巨大的新建築,即1559年動工的烏菲齊宮(Uffizi)。[5]一年之後,公爵及其家人從舊宮搬到了阿諾河對面的皮蒂宮,也就是盧卡·皮蒂在100年前建造的那座巨大的宮殿。1549年公爵夫人用九萬弗羅林幣從皮蒂家族手中買下了這座宮殿,並指示巴爾托洛梅奧·阿曼納蒂(Bartolommeo Ammanati)負責擴建和修繕工作。[6]到公爵一家入住之時,無論是巨大的庭院,還是一層正面新建的「跪窗」都沒有徹底完工。但是公爵夫人拒絕推遲搬離舊宮的時間。她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來享受皮蒂宮的寬敞和宏偉,在景色宜人、視野開闊的花園中散步。在舊宮的時候,她只能把自己的奇花異草都種在一個封閉的小陽台上,從那裡看到的風景也極其有限。

皮蒂宮——此時它應被叫作大公爵宮——的後面是一大片向南延伸至聖喬焦(San Giorgio)高地,向西到達羅馬娜門的開闊土地。這些土地是從不同的家族手中買來的,其中就包括波戈利家族(Bogoli)。他家的花園被稱作波波利花園(Boboli),其實就是波戈利的誤讀。在1550年尼科洛·佩裡科利·特裡博洛(Niccolo Pericoli Tribolo)去世前的十年裡,這座花園一直屬於他,他還在這裡設計建造了一個巨大的圓形階梯劇場和一個被稱作內普丘恩(Neptune Pond)的池塘。當時這項工程是由布翁塔倫蒂(Buontalenti)、朱利奧·帕裡吉和阿方索·帕裡吉(Giulio and Alfonso Parigi)主持的。巴喬·班迪內利則在公爵夫人的建議下修造了一個精巧且有鄉土氣息的人工洞穴。[7]

公爵夫人入住新宮殿的願望因為她日益衰弱的身體狀況而更加迫切。按照威尼斯大使的匯報,此時的公爵夫人「總是感到身體不適」,因為患有慢性咳喘,她「每天早上都會嘔吐」。公爵夫人擔心自己將不久於人世,這種擔心確實不無道理。搬出舊宮兩年後,她最疼愛的兒子加爾恰去世了,她當時「悲痛而絕望,不再像從前一樣遵從醫生的建議」,僅兩周後,公爵夫人就去世了。在她生命最後的時刻,科西莫一直陪著她,把她抱在懷中。就如瑪麗亞去世時公爵拒絕別人的安慰一樣,妻子死後他也把自己與所有人隔離開來,獨自哀傷。他命令長子弗朗切斯科不要試圖來安慰他,那樣只會讓痛苦變得更加無法承受。科西莫再也沒能從這次打擊中徹底恢復過來,到1564年,他已經把大部分的公務都轉交給繼承人處理。

有傳聞說,每當科西莫陷入無法自拔的傷痛中,為了分散注意力,他「觀看了上千部時事諷刺劇,這既不符合他的身份,也不符合他的年紀(43歲)……他還和很多女人發生了關係,尤其是那些在佛羅倫薩地位顯赫的夫人們」。科西莫還把年輕貌美的埃萊奧諾拉·德利·阿爾比奇(Eleonora degli Albizzi)收為情婦,還跟她生了一個兒子。人們都猜想科西莫也許會娶她為妻。公爵有一個最喜歡的僕人叫斯福爾扎·阿爾門尼(Sforza Almeni),這個僕人警告弗朗切斯科他的父親可能會考慮再婚,這使得父子二人大吵了一通。最後科西莫把自己的僕人痛斥了一頓,他說:「滾出我的眼前。現在就滾。永遠別再指望我會給你一點兒好處。」

阿爾門尼想著公爵的怒火很快就會過去,自己會獲得原諒,所以根本沒有離開佛羅倫薩,甚至還斗膽回到了皮蒂宮。科西莫一看見他就控制不住脾氣,他一面大喊著「叛徒!叛徒!」(Traditore),一面把一支打獵用的長矛狠狠刺向阿爾門尼,矛尖甚至穿透了他的身體。而事後,讓公爵感到遺憾的竟是殺死這麼一個「卑劣的小人」弄髒了自己的手。

阿爾門尼說的沒錯,公爵確實是打算再婚的,只不過他要娶的並不是埃萊奧諾拉·德利·阿爾比奇,而是另外一名年輕的情婦卡米拉·馬爾泰利(Camilla Martelli)。卡米拉也為科西莫生了一個孩子。她是一個高挑、貪婪、自私、脾氣暴躁的女人,而且對丈夫索求無度。為了躲避她,科西莫要麼把自己和學者們關在一起,聽他們給他唸書;要麼就到美第奇宮去和女兒伊莎貝拉·奧爾西尼一起消磨晚間時光。有一晚他在美第奇宮時突發中風;第二次發作之後他的胳膊和腿就都不聽使喚了,最後連說話的能力也失去了。從那以後,他大部分時間都是坐在椅子上打瞌睡。一天晚飯後,他決定要坐著馬車去看一場足球比賽。那天很冷,還下著雨,在兩個小時的觀賽過程中,科西莫坐在場邊,只是偶爾看一眼場上的選手們,其他大部分時間都處於近乎昏迷的狀態。之後他又拖了兩個多月,經常連續幾天都處於意識不清的狀態,直到1574年4月21日,科西莫去世,享年55歲。遺體穿著全套大公服飾,被安放在皮蒂宮大廳裡。教堂敲響了悼念的鐘聲。第二天,「所有商店都沒有營業……不管走到哪裡,都會看到黑色的懸掛物,直到皮蒂宮廣場」。

不過,並不是所有人都為科西莫的去世而感到惋惜。近些年來他反而比年輕時更受擁戴一些,據威尼斯大使的觀察,科西莫已經可以「獨自坐著馬車,只帶一個僕人在街上走過」。人們知道他是聖馬蒂諾兄弟會(San Martino)的活躍成員,這個兄弟會是一個致力於匿名救助窮人的組織;人們也感謝他鼓勵並資助佛羅倫薩傳統的流行娛樂活動,比如露天表演、賽馬和足球。他還創立了聖瑪麗亞諾韋拉廣場的戰車賽,那裡至今還有標記賽道的標桿。他最受讚頌的功績是讓佛羅倫薩擺脫了對西班牙的依附,以及組建了一支小而善戰的船隊並拓展了佛羅倫薩的領土範圍。不過,儘管此時政府穩定,司法嚴苛卻不失公正,財政狀況也較為良好,科西莫受到的讚頌卻並不比指責多。人們只看見他剝奪了佛羅倫薩曾有的自由,卻看不到他帶來的穩定。人們更願意控訴他的間諜和監獄、他的重稅和對私人貿易的肆意壟斷,卻不願提及在他的倡導下托斯卡納地區農業、排水和灌溉方面的進步,更不用說他為促進橄欖種植和銀礦開採而開鑿的運河,還有對比薩和裡窩那的開發,以及實現托斯卡納地區城市之間的政治團結。也許有人會提起:1557年那場毀滅性的洪水之後,是科西莫鼓勵巴爾托洛梅奧·阿曼納蒂建造了美麗的天主聖三橋[8],並且重建了阿拉卡拉亞橋(Ponte alla Carraia)[9];也是在科西莫的資助下,喬焦·瓦薩裡徹底修繕了舊宮;還有佛蘭芒人喬瓦尼·羅索(Giovanni Rosso)和尼科洛·菲亞明戈(Niccolo Fiamingo)也是在科西莫的資助下,在佛羅倫薩城裡建起了掛毯工廠;還有科西莫出錢向阿尼奧洛·布龍齊諾(Agnolo Bronzino)訂製的那些肖像、壁畫和寓意油畫;或是他向本韋努托·傑利尼訂製的《珀爾修斯》(Perseus),多虧了他的耐心等待,才能最終在1554年完工並豎立於傭兵敞廊。[10]肯定也有人會抱怨他重修皮蒂宮耗費了大量錢財;或是在皮蒂宮和舊宮之間修建私人走廊時因為趕工而使五名工人喪生;為裝點波波利花園而花費的巨資;聖洛倫佐教堂裡巴洛克式陵墓的宏大設計,為的只是把美第奇家族成員埋葬於這個陰森的豪華地府;[11]還有彭托爾莫(Pontormo)裝飾的卡斯泰洛別墅和蒂雷博洛(Tirbolo)的華麗花園噴泉;[12]以及修建在波焦阿卡伊阿諾的花園和修建圍繞被稱作皮內塔(Pineta)的巨大林地的圍牆所花費的巨資。如果一個仰慕者要讚揚科西莫對比薩大學和菲奧倫蒂諾學院的提升,還有他邀請貝爾代托·瓦爾基這樣有天賦的人回到佛羅倫薩生活;鼓勵意大利的音樂家、科學家和植物學家,以及支持伊特魯裡亞(Etruscan)的考古研究;改進佛羅倫薩草藥園及他建立的比薩植物學院;將美洲地區的藥草和東藩的作物引入托斯卡納;對古董、獎牌及伊特魯裡亞手工藝品的鑒賞力,那麼一個詆毀者則無疑會拿偉大的洛倫佐治下的共和國黃金時代,與接下來必然來臨的弗朗切斯科大公治下的黑暗時代相對比。


[1] 家族成員表上及後文中為雅各布·薩爾維亞蒂。——譯者注

[2] 那不勒斯的總督護送女兒去佛羅倫薩,到達後他和他的隨從被安排住在聖瑪麗亞諾韋拉修道院裡。從那以後,格林迴廊(Green Cloister)上建於十四世紀的會規室就改稱為西班牙堂,也成為佛羅倫薩的西班牙僑民教堂。

[3] 大都會在一個多世紀以後變成了費拉約港(Portoferraio)。據說科西莫和他的建築師就是在雷奇佐山丘(Colle Reciso)腳下的公爵府(Casa del Duca)監督工程進展的。傑利尼創作的科西莫半身像曾經被擺在斯泰拉堡壘(Forte Stella)的入口,現在陳列於巴傑羅國家博物館。

[4] 市政廳的大型內普丘恩噴泉(Neptune Fountain)就象徵著公爵科西莫在海軍上的成就。噴泉的設計工作本來是委託給了班迪內利,但是還沒有開工他就去世了。經過一輪新的競爭,最終這個工程被交給了阿曼納蒂。1575年噴泉建設完成,廣場現在已更名為德爾格蘭杜卡廣場(Piazza del Granduca),並在1543年重新鋪築。

[5] 烏菲齊宮是由多個曾經在這裡辦公的政府機關出資建造的。它們的名字或座右銘也都被刻在了大門的柱廊上。1574年瓦薩裡去世之後,建造烏菲齊宮的工作由貝爾納多·布翁塔倫蒂和阿方索·帕裡吉繼續進行。這裡曾在長達三個世紀的時間中作為歐洲最偉大的藝術品展覽館之一。美第奇收藏中的很多精品都曾被收藏在烏菲齊宮的一間八角展室裡。佐法尼(Zoffany)在1772~1778年在夏洛特女王(Queen Charlotte)的資助下曾經在這裡創作了大批畫作,其中包括大批知名的英國鑒賞家、外交家和收藏家們的肖像。有一幅畫中就畫了霍勒斯·曼爵士站在美第奇的維納斯雕像下面,這個雕塑是仿製希臘原作的羅馬時期複製品,它是在蒂沃利的哈德裡安(Hadrian)的別墅中發現的,大概是大公科西莫三世時期被帶回佛羅倫薩,如今還陳列在這個展室中。佐法尼的其他畫作中出現的畫中畫,比如提香(Titian)的《烏爾比諾的維納斯》(Venus of Urbino),是依照他的意願從烏菲齊的其他房間或是從皮蒂宮搬來供他作畫之用的。

[6] 皮蒂宮始建於十五世紀五六十年代。盧卡·皮蒂建造這座宮殿時收到了科西莫兩萬弗羅林幣的資助,作為他對美第奇一派進行政治服務的回報。這座宮殿可能是盧卡·凡切利(Luca Fancelli)設計的。阿曼納蒂在1562年為公爵科西莫一世和托萊多的埃萊奧諾拉完成了花園改建。後來十七世紀時又由朱利奧·帕裡吉和阿方索·帕裡吉進行了正面的加寬改建。再後來十八世紀時又由朱塞佩·魯傑裡修建了兩個新的側翼。那時這裡被稱為大公爵宮(Grand Ducal Palace)。復興運動(Risorgimento)之後,皮蒂宮歸屬於薩瓦家族,又由國王維克多·伊曼紐爾三世(King Victor Emmanuel Ⅲ)捐獻給了國家。現在這裡共有五個博物館。一層的阿爾真蒂博物館(Museo degli Argenti)中有許多美第奇家族收藏的珍寶。

[7] 波波利花園裡面仍然保存有多位藝術家的作品,包括詹波隆那、凡切利、喬利(Cioli)、彼得羅·塔卡(Pietro Tacca)、卡奇尼和羅莫洛·德爾·塔達(Romolo del Tadda)。圓形階梯劇場是依羅馬模型建造的。為慶祝大公科西莫三世的婚禮,這裡上演了《歡樂的世界馬術芭蕾》(Il Mondo Festeggiant)。騎士花園(Giardino del Cavaliere)的位置就是1529年圍城期間米開朗琪羅建造堡壘的地方。下面的陽台則是為樞機主教萊奧波爾多·德·美第奇(Leopoldo de』Medici)建造的。

[8] 最初的天主聖三橋建於十三世紀。阿曼納蒂建造的橋上有諸多雕像是為了慶祝大公科西莫三世的婚禮於1608年製作的,包括喬瓦尼·卡奇尼的《春》和《秋》、彼得羅·弗蘭克維拉(Pietro Francavilla)的《夏》和塔代奧·蘭迪尼(Taddeo Landini)的《冬》。1944年這座橋被炸毀了,但是戰後人們按照原型將其復原,為保證原汁原味,石匠們都是使用與十六世紀時一樣的工具進行作業。聖三一教堂的正面是大公費爾迪南多一世僱傭布翁塔倫蒂修建的,於1594年完工。

[9] 阿拉卡拉亞橋始建於十三世紀初,後三次被洪水沖毀。1304年,因為來這裡慶祝河神節的人數過多,橋身又被壓垮。1559年,阿曼納蒂對這座橋進行了第五次重建。1944年該橋又毀於戰火,所以今天人們看到的橋其實是第二次世界大戰後重新建造的。

[10] 傭兵敞廊原本被稱為執政官長廊(Loggia dei Signori),是十四世紀末由西蒙內·塔倫蒂(Simone Talenti)設計作為有頂棚的公共慶典場地而建造的。它現在的名字來源於公爵科西莫一世的瑞士僱傭兵(Landsknechte),他們的營房就在這附近。公爵科西莫時期,這裡變成了開放的雕塑展覽場地並一直延續至今。傑利尼的《珀爾修斯》是1554年被擺在這裡的。詹波隆那的《強擄薩賓婦女》(Rape of the Sabines)是1583年被擺在這裡的,當時本來擺在市政廳前面欄杆內的多納泰羅的《朱蒂斯和賀棼尼》被擺回了廣場。在這兩座雕塑的後面是詹波隆那的另一件作品——希臘雕塑《墨涅拉俄斯扶著帕特羅克洛斯的屍體》(Menelaus Supporting the Body of Patroclus)的羅馬仿品以及皮奧·費迪(Pio Fedi)的《強奪波呂克塞娜》(Rape of Polixena)。最後一排還有六個羅馬雕塑,都是大公費爾迪南多一世從羅馬的美第奇別墅帶回來的。

[11] 王室祭堂的建造工作從1605年就開始了,最初是由費爾迪南多一世授意的,他希望能夠實現科西莫一世建造巨大的王室祭堂的計劃。祭堂的主體結構直到1737年才建成,而圓形屋頂的裝飾更是直到1836年才完工。鑒於祭堂直到科西莫三世統治時期才建成,所以大公及其妻子和兒子們的遺體只能暫時安葬在新老聖器收藏室中。彼得拉·杜拉的幾代工匠們斷斷續續地為三位科西莫、兩位費爾迪南多和大公弗朗切斯科修繕圍繞在四周牆壁上的精緻墓碑。祭堂地面上嵌入了16個用大理石、珊瑚、碧玉、瑪瑙、珠母貝和青金石雕刻的盾徽,都是大公國屬地城市的標誌。所有的大公死後都被埋葬在陵墓下面的地下室中。公爵們都是戴著皇冠、握著權杖下葬的。公爵夫人們也都埋葬於此,唯獨弗朗切斯科一世的遺孀比安卡·卡佩洛除外。當布翁塔倫蒂詢問費爾迪南多一世應當將他的嫂子藏於何處時,一向厭惡她的大公回答說:「隨便任何地方,總之她不能和我們葬在一起。」比安卡·卡佩洛的埋葬地點至今無人知曉。

[12] 卡斯泰洛別墅花園的複雜而有創意的建造計劃是由貝爾代托·瓦爾基為公爵科西莫一世設計的,並由特裡博洛、阿曼納蒂和布翁塔倫蒂實施。但是最終這一計劃並未完全實現。特裡博洛、阿曼納蒂和布翁塔倫蒂的作品至今還在園中,但是詹波隆那的《擰頭髮的維納斯》(Fountain of Venus Wringing out her Hair)被移到了彼得拉亞,他製作的巖洞中的動物銅像現在陳列於巴傑羅國家博物館。

《美第奇家族的興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