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四章 齊國人的陽奉陰違

宣伯人間蒸發了,生猛子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空虛。如果知道宣伯去了哪裡,她寧願拋棄這裡的一切追隨過去。

還好,空虛的時間不算太長。一個美男子很快填補了宣伯離去造成的空虛。這個人是誰?請姓慶和姓賀的朋友們注意了,你們的祖先就要出場了。

這個人的名字叫做慶克。

慶克什麼來歷?說起來,慶克是慶父的兒子。慶父?慶父的兒子不是公孫敖?這個慶父,是齊國的慶父,公孫慶父。齊桓公的大兒子叫公子無虧,無虧的兒子就是公孫慶父,慶父的兒子就是慶克。

有說法是慶克就是無虧的兒子,此說大有疏漏。按,公子無虧死於公元前643年,此時為公元前575年,也即是說,如果慶克就是無虧的兒子,此時至少68歲。

生猛子會勾搭一個68歲的大爺?

那麼,另一個問題,慶克為什麼還是賀姓的祖先?西漢末,慶克後代慶純官拜侍中,為避漢安帝時父親劉慶的名諱,「慶」字改為同義的「賀」字。

自古,慶賀是一家。

生猛子怎樣搭上了慶克?放一放再說。自從宋襄公扶立齊孝公之後,齊國的事情都沒有交代,先把這一段補上。

【輪流坐莊】

齊孝公繼位十年薨了,弟弟公子潘殺死了孝公的太子,自己當了齊昭公。(見第三部第八十一章)

齊昭公二十年(前613年),昭公也薨了。昭公的弟弟公子商人把太子公子捨給殺了,然後自己做了齊懿公。(見第一二八章)公子商人殺了公子捨,然後假惺惺請自己的哥哥公子元做國君。

「兄弟,我知道你想當國君,還是你來吧,我還想多活幾年呢。」公子元也沒客氣,直截了當說了。公子元儘管拒絕做國君,對齊懿公卻始終不服氣,從來不稱齊懿公為「公」,一直叫他「夫己氏」,意思是「那個人」。

齊懿公登基之後,最想幹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幹掉哥哥公子元,掃除潛在威脅。可是沒等他動手,公子元跑回姥姥家衛國去了。既然跑了,齊懿公也就沒理由跨境抓人了,更不敢強要,因為衛國身後還有晉國的保護。不過,齊懿公時時派人去盯一盯公子元,看他有什麼動靜。

除了盯著活人,齊懿公還對死人幹了一件事。

在齊懿公還是公子的時候,曾經跟一個叫做丙戎父的大夫爭一塊地,結果爭輸了。等到齊懿公當上了國君,想起這件事情來了。

「來人,把丙戎父給我叫來。」齊懿公要報仇。

「回主公,丙戎父叫不來了,他已經死了。」

「死了?給我挖出來。」

就這樣,丙戎父被挖出來了。

「跟我鬥,啊,跟我鬥?那,我算算,你這罪行應該是怎麼處罰?對了,砍腳。」齊懿公搞得還挺正規,讓人把丙戎父的兩隻腳給砍了。

砍了死人的腳,齊懿公心情舒暢了很多。他發現丙戎父的兒子挺機靈,決定讓他兒子當自己的御者。丙戎父的兒子叫什麼?暫定叫丙戎。

轉眼間登基四年了,夏天的時候,齊懿公決定去城外的一個叫做申池的水池游泳,於是駕著車就去了。齊國國君和魯國國君都有一個優良傳統:不擾民。

一輛車到了申池,那可是一池好水,齊懿公脫了個光屁股,一個猛子就扎進去了。岸上,司機丙戎和車右庸職還在那裡脫衣服。這時候,丙戎拿起馬鞭就給了庸職一馬鞭。

「哎,你打我幹什麼?啊,你還沒我脫得快呢。」庸職很氣憤,他以為丙戎是嫌他脫衣服脫得慢呢。

「你別裝了,別人把你老婆搶了你都沒屁放,打你一下怎麼了?」丙戎說。

誰搶了庸職的老婆?齊懿公。

「啊,啊呸!你還不是一樣?你老爹的腳被人砍了,你敢說話了?」庸職被揭了瘡疤,於是反揭丙戎。

兩人都沒話說了,都是一肚子辛酸史。

「哎,快來啊,磨蹭什麼呢。」水池裡,齊懿公正玩花樣游泳呢,大聲叫他們。

兩人對視一眼,交換了眼神,然後都做了一個咬牙的動作。

兩個人,悄悄地帶了兩把刀,下水了。

齊懿公正游得高興,突然就覺得肚子下面一陣劇痛。

「哎喲,魚咬我了。」齊懿公大叫。

「哼,讓你搶我的老婆。」庸職從水裡鑽了出來,一隻手拿著刀,另一隻手拿著齊懿公的命根子。

「啊……」齊懿公發現大事不妙,急忙就要逃命。

逃命,是來不及了。齊懿公的雙腳不知道被什麼抓住了,生生地被拉下了水底。

血,從水裡冒出。

很快,申池成了血池。

丙戎和庸職殺了齊懿公,從此人間蒸發了。

而公子元從衛國回來,成了齊惠公。

這樣,齊桓公的幾個兒子算是輪流坐莊,只是苦了他的孫子們。

【重燃雄心】

齊惠公登基十年後鞠躬盡瘁,兒子無野繼位為齊頃公。

自從齊桓公死後,齊國始終在動盪之中,自顧不暇,基本上也沒有精力跟諸侯打交道。到了齊頃公繼位,算是緩過氣來,可以認真考慮怎樣在這個世界上混了。

內閣會議,齊頃公召集了高固、國佐、晏弱等人討論齊國的外交方向。

「各位,自從我爺爺去世之後,咱們齊國在這個世界上就沒什麼影響了,好像有沒有咱們都一樣,我覺得很不爽。大家說說,我們應該怎樣才能重新稱霸?」齊頃公提出議題。

「切,不好意思,告辭了。」那三位起身要走。

「哎哎,走什麼?」

「主公,沒發燒吧?咱們齊國多少年沒打仗了?怎麼跟人家晉國和楚國抗衡啊?憑什麼爭霸啊?」高固說話了。

聽高固這麼一說,齊頃公當時就蔫了,為什麼?高固可是齊國第一勇士,第一勇士都這樣,看來要重新稱霸確實是沒戲了。

「那,那就不稱霸了行嗎?咱們商量商量怎麼在世界上混行嗎?」從稱霸到混,目標變化得真快。

四個人對當前的國際形勢進行了分析。

首先,晉國好像正忙於內部權力鬥爭,根本沒有心情也沒有實力與楚國抗衡,因此,如今的世界老大是楚國。

其次,儘管晉國已經不行了,但是,實力也仍然在齊國之上。

最後,楚國和晉國雖然強大,但是,與齊國並不接壤,也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

結論:齊國沒有可能、也沒有必要去爭奪霸主。

這就完了?繼續分析。

齊國的目標不是爭奪霸主,但是,也不能僅僅滿足於混。至少,要爭取地區霸權。

齊國的周邊是四個國家:魯、衛、呂、燕。

燕國地處偏僻,人口稀少,而且基本上不跟中原國家一起玩,齊國也懶得帶他們玩;衛國是晉國的死硬跟班,而且在晉齊之間,動衛國必然扯動晉國,不太保險;魯國目前在晉楚之間搖擺,這個國家應該可以收拾;莒國投靠了晉國,但是,離晉國太遠,這個國家也要找機會收拾。

「說來說去,合著咱們就打魯國最合適了?魯國可是親戚啊,世親啊。啊?你們誰家沒有魯國親戚的?咱們別人不敢動,專欺負親戚,不好吧?」

「主公,沒聽說過嗎?只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親戚。楚國不是親戚,咱能欺負人家嗎?你說說,這周邊國家,誰跟誰不是親戚?再說了,兄弟都能殺,親戚算什麼?」高固這一番話,算是打消了齊頃公的顧慮。

「好,好,打的就是親戚,先打誰?」齊頃公倒來了積極性。

「誰也不打。」這回是國佐發言了,「主公,雖然說兩個超級大國沒挨著咱們,可是咱們也不能忽視他們啊。譬如說咱們攻打魯國,魯國向楚國求援,楚國來了,咱們怎麼辦?」

「哎,是啊。」齊頃公愣了一下,覺得這是個問題。「那怎麼辦呢?」

「這事情好辦,但是一定要辦。咱們先跟楚國搭上線不就行了?搭上了楚國,到時候萬一晉國幫魯國,楚國還能幫咱們對付晉國啊。」國佐早就想好了主意。

「哎,主意是個好主意,可是萬一人家楚國不願意搭理我們呢?」齊頃公還有顧慮。

「嘿,主公,恕我直言。咱們幾十年沒搞過外交了,人都傻了。楚國為什麼不搭理我們呢?他們要對付晉國,巴不得我們跟他們結盟呢。」

「那就這麼定了。」齊頃公挺高興,立馬派出晏弱前往楚國,尋求建立友好關係。

果然,晏弱受到楚莊王的熱情接待,隨後楚莊王派出申叔時回訪齊國。

至此,齊國和楚國建立了戰略合作夥伴關係。

【當頭悶棍】

齊頃公二年(前597年),晉楚邲之戰,晉國大敗。

消息傳來,齊國人民歡欣鼓舞,幸災樂禍。

「我們終於可以打人了,打誰?」齊頃公高興,就要準備出兵。

「我們很久不打仗,打莒國比較保險。再說,莒國離晉國遠,晉國人想救也不容易。」國佐建議,他說的有道理。

第二年春天,齊國進攻莒國。果然,莒國向晉國求援,晉國回函:我們歷來堅持以和平方式解決國際爭端,希望交戰雙方保持克制……

收到回函的當天,莒國投降了。好在齊國只是想當老大,還沒有吞併莒國的想法。

初戰告捷,齊頃公更有信心了。

於是,齊頃公再派晏弱前往楚國,與楚莊王探討兩面夾擊魯國。

「這個,我先考慮一下。」楚莊王並沒有立即答應。為什麼?莊王的考慮有很多點。

首先,莊王是要稱霸的,稱霸的國家不應該無緣無故攻打別的國家,也不應該吞併別的國家;其次,楚國離魯國遠,而齊國緊鄰魯國,兩國夾擊魯國,最終受益的是齊國;最後,進攻魯國,很可能導致晉國介入,而楚國並不希望直接與晉國對抗。

考慮清楚之後,楚莊王派出申舟前往齊國,主要表達一個意思:如果齊國要進攻魯國,楚國願意在道義上予以聲援,至於聯合出兵,就免了吧。

而對於齊國來說,其實就是要這樣的一個效果,他們並不真的希望楚國出兵,他們只是想確認楚國不會救魯國。

遺憾的是,申舟在出使齊國的半路上被宋國人給宰了。於是,楚莊王的回復永遠也沒有到達齊國人的手中。(見第三部第一九章)

得不到楚國人的明確答覆,齊頃公心裡還是有些打鼓,怎麼辦?

「我看,我們不妨先小規模騷擾魯國,看看他們什麼反應。」高固提了一個建議。

齊國軍隊開始製造邊境衝突,魯國人先後向楚國和晉國請求幫助,可惜,沒有得到響應。

齊頃公八年,楚莊王鞠躬盡瘁。第二年,魯國看清了國際形勢,確定了「擦掉一切陪你睡」的外交政策,徹底投靠晉國,同時在北部邊境修築城郭,加強對齊國的防禦。

「魯國徹底投靠晉國,對我們是利好還是利空?」齊頃公再次召集內閣會議。

「利空。」國佐和晏弱異口同聲,然後國佐說了:「自從士會接任中軍帥以後,晉國的國力恢復極快。如今又是郤克擔任中軍帥,他可是做夢都想打我們啊。如今魯國投靠他們,如果我們攻打魯國,郤克決不會放過這個打我們的機會的。」

說起郤克,齊頃公忍不住想笑,他想起兩年前的殘奧會開幕式來。(見第三部第一一三章)

「我不同意,我認為是利好。從前,咱們不敢打魯國,那是擔心楚國會干預。如今魯國投靠了晉國,咱們正好聯合楚國攻打魯國。」高固的看法,這反而是機會。

三個人爭論了一陣,誰也不能說服誰。

最後齊頃公一拍桌子,說話了:「別爭了別爭了,從前,魯國人投靠楚國人,咱們不敢動他們;現在,魯國人投靠了晉國人,咱們還不敢動他們。那我們不是永遠不能動他們了?前怕狼後怕虎,咱們什麼時候才能重振雄風啊?不行,打魯國。」

齊頃公當即派人前往楚國,請求夾擊魯國。不過,楚國因為楚莊王去世不久,無法出兵。

齊頃公十年春天,齊國入侵魯國,佔領了魯國的龍和巢丘。

魯國立即向晉國求援,於是晉國聯合魯國、衛國、曹國進攻齊國。

齊頃公並不怕晉國人,一面向楚國求援,一面在齊國的鞍與晉國人進行決戰,結果是齊國大敗,齊頃公幾乎被俘。最終,晉國同意齊國求和,而齊國將侵佔的魯國土地原樣奉還。

這場大戰,見於第三部第一一四章。

晉齊大戰發生於春天,直到冬天,楚國人才趕來,不是晚了三秋,而是晚了三冬。現在齊頃公明白了:楚國人是靠不住的。

【陽奉陰違】

怎麼辦?現實擺在面前:聯楚抗晉那是行不通的,楚老大是靠不住的,晉老大是打不過的。

「我們必須要調整外交策略了。」又是內閣會議,齊頃公又提出問題。

「既然楚國人靠不住,我看,投靠晉國算了。」高固算是被晉國人打怕了,覺得還是靠著晉國比較保險。

「我反對。你說衛國魯國這些國家,不靠著個大國活不下去,咱們齊國跟他們可不一樣啊,跟他們排一塊給晉國人當跟班,太寒磣了吧?」晏弱發言了。他很少發言,但是這時候忍不住還是要發言。

晏弱其實說出了大家的心裡話,誰願意給人家當跟班啊?

問題是,實力又不如人家,還不想當跟班,怎麼混?就像夜總會的舞小姐,既要客人高興,還不能失身,怎麼辦?

君臣四人苦思冥想,從早上討論到晚上,又從晚上討論到早上,竟然沒有任何結果。沒辦法,各自回家了。

國佐有點垂頭喪氣,一臉的不高興加上疲憊就回到了家裡。

到了家,國佐洗了一把臉,讓家人上了飯菜。餓了一晚上了,可是國佐吃不下去,因為心裡有事。

陪國佐吃飯的是他的三夫人魯姬,魯國人。國佐一共三個老婆,大老婆鄭姬,二老婆宋子,三老婆魯姬。大老婆和二老婆之間勢同水火,恨不能掐死對方,三老婆儘管地位最低,但是人緣挺好,跟大老婆二老婆都沒有矛盾,國佐也喜歡她,時常額外地對她好一點。

「老公,看你這樣子,一晚上沒吃沒睡吧?什麼事情這麼難啊,還一天都不讓回家。」魯姬輕輕地說,很心疼的樣子。

三個老婆中,國佐最喜歡的就是這個老婆。魯姬善解人意,又很善於協調人際關係。

「咳,你不知道,是外交政策的問題。現在楚國和晉國都比我們強,都惹不起,不知道怎樣處理和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較好。既要有理有利有節,還不能惹惱他們;既要不卑不亢,還不能跟魯國這般國家一樣媚態十足。」國佐說。之後他把幾個人討論的內容大致說了一遍。

魯姬笑了。

「你笑什麼?」國佐問。

「我笑你們幾個大男人,還不如我一個女人。」

「什麼?難道你有什麼高見?」

「我覺得吧,齊國現在就比楚國和晉國差點,比其他國家都強。就像我,大姐二姐比我地位高,其餘的人比我地位低。這麼說起來,我不就相當於齊國嗎?你看我過得不是挺好?怎麼不問問我是怎麼在大姐二姐之間周旋的呢?」

魯姬的話說完,國佐就覺得太有道理了。要知道,並不是每家的三老婆都能混得這麼好的。

「那,你說說。」

「我有八字方針,你看看合不合適。我這八字方針是:陽奉陰違,見機行事。」

「啪!」國佐一拍桌子,站了起來:「好,好一個陽奉陰違,見機行事。不行,我現在就去找主公。」

國佐也不困了,也不餓了,直接上車去見齊頃公。

齊頃公的心情也不好,好容易灌了兩口湯,正要睡下,國佐來了,說是想到辦法了。

「那你等會說,把他們兩人也叫來。」齊頃公還挺會製造氣氛,派人立即把高固和晏弱也給叫來了。

人到齊了,就該國佐發言了。

「幾位,其實,世界就像一個家,有大老婆二老婆三老婆,咱們吧,就是三老婆。為什麼這麼說?因為這個主意是我三老婆出的,咱們在外交政策就是八個大字:陽奉陰違,見機行事。面子上,咱誰也不得罪,誰也不對抗;實際上,咱瞧好時機,該幹什麼還幹什麼。」國佐一番話出來,那三位半天沒說話。

如果說剛才齊頃公等三人還有點睡意矇矓,現在就全都醒了。

「哎呀媽呀,你三老婆太有才了。」高固先說話了。

「唉,想不到,我齊國的外交政策竟然出自一個女人的手中。」齊頃公歎了一口氣,同時也等於宣佈,齊國的外交政策就是這八個大字了:陽奉陰違,見機行事。

《賈志剛說春秋之四·天下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