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偷窺和走光

姜氏是一個深明大義的女人,七年沒有能夠為重耳生下一男半女,她很慚愧。為此,她覺得自己不應該耽誤重耳的前程,她決定要讓重耳離開這裡,去成就他的事業。

正因為如此,她殺了蓮蓉,以防她洩露機密。

殺了人,晚上照例是不容易睡著的。

「公子,我要……」姜氏說。

「好。」重耳說,伸出胳膊摟住了姜氏。可是,他會錯意了,因為姜氏的話沒有說完。

「我要勸勸你。」姜氏接著說,她輕輕推開重耳的胳膊,「《詩》說得好:『上帝臨汝,無二爾心。』上帝保佑你,你可不能猶豫。西方人說得好:『懷與安,實咎大事。』貪戀安逸,就什麼也做不成。《鄭詩》說得好……管子說得好……《周書》說得好……」

姜氏講了一通,引經據典,觸類旁通,聽得重耳雲裡霧裡,瞠目結舌。

「我這老婆好厲害啊。」重耳心中感慨,感慨歸感慨,不知道老婆究竟要說什麼。

說到最後,姜氏終於把最重要的事情說了出來:「老公啊,兒女情長要不得。你到齊國來幹什麼來了?你是要回到晉國啊。你走吧,晉國現在很亂,你的機會快到了。」

「什麼?」重耳這個時候知道了,老婆是要趕自己走,「不走,打死我也不走。」

「老公,你,你忘本了,你難道忘了你來時的豪情壯志嗎?」姜氏有些激動起來,沒想到重耳這麼沒志氣。

「什麼豪情壯志?都是假的。人生在世,不過求一安樂,如今這樣不是挺好?我哪裡也不去。」

「好,你可以不走,那你的兄弟們呢?他們怎麼辦?」

「他們,他們自謀出路。」

所以,干革命要跟對人,干到這個時候,兄弟們要自謀出路了。

幸虧兄弟們沒聽見,否則,重耳麻煩就大了。

姜氏歎了一口氣,不再說話。

【讀詩的女人】

第二天,狐偃幾個吃完早飯,鬼鬼祟祟又去了那棵桑樹下面。幾個人原地坐好,還沒來得及說話,樹上下來一個人,把哥幾個嚇了一大跳。一看,誰啊?姜氏。

別說,姜氏不僅會背詩,還會上樹。

「夫,夫人,樹上幹啥呢?早起鍛煉身體啊?」狐射姑結結巴巴問。心虛啊。

「呸,你才上樹上鍛煉呢。」姜氏罵了一句,看狐射姑尷尬,笑了笑,問狐偃:「舅舅,你們來這麼早,商量好了沒有?」

「商量什麼?」狐偃反問。心裡咯登一下。

「別瞞著我了,你們準備把我老公弄走,不是嗎?」

「這,這怎麼會?我們來乘涼而已。」狐偃也是口不擇言,太陽還沒出來呢,乘什麼涼?況且,這天氣,出門不穿棉襖都冷。

「別裝了,昨天你們商量的事,都被蓮蓉聽見了,你們說話的時候,她就在樹上呢。」

哥幾個一聽,都傻眼了。原本還不太相信,可是想想,姜氏剛才就在樹上,大家不也沒看見?

沒人說話了,大家都看狐偃。

狐偃歎了一口氣,然後說:「唉,什麼也別商量了,大家自謀出路吧,走吧。」

狐偃說完,大家起身就走。姜氏急忙叫住:「都給我站住。」見那幫人站住了看自己,姜氏接著說:「要走可以,把公子也帶走。」

「把公子帶走?」魏犨沒聽明白什麼意思。

「對,你們說得對,公子是該走了。」

「夫人,你不是忽悠我們吧?」狐偃問。

「你們跟我來。」姜氏沒有回答他,而是帶著大家來到不遠處一個土坑,撩開上面的葉子,蓮蓉的屍體就展現在大家的眼前。

大家都愣住了,這是什麼意思?姜氏要自殺?

「為了防備蓮蓉走漏消息,我把她殺了。各位,我有一個辦法,一定能讓公子上路。」姜氏說。

一個女人,一個動不動來兩段詩的知性女人,竟然如此的狠毒如此的果斷。

「我服了。」狐偃在心中暗說。

記住,讀詩的女人是很危險的。

晚上,照例又是晚上。

「老公,你還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嗎?」姜氏問。兩個人在炕上坐著,小桌上擺滿了酒菜。

「什麼日子?」重耳問。他有些奇怪,為什麼老婆今天晚上弄了這麼多菜。說實話,他很喜歡齊國的菜,比晉國的菜好吃很多。

「你真的不知道?」

「嘿嘿,真不知道。」

「告訴你吧,是咱們成親七週年。為了紀念這個好日子,今晚上要多喝幾杯慶祝。」姜氏說。真這麼巧,真是七週年。

「啊,就是,要多喝幾杯。」重耳挺高興,還想討老婆歡心。

「先喝三杯。」姜氏下令。

重耳連喝三杯。

「七年啊,一年一杯,再喝七杯。」姜氏又下令。

重耳再喝七杯。

「為了我娘身體健康,再喝三杯。」

重耳又喝三杯。

「為了早生貴子,三杯。」

……

「老婆,我,我沒醉。」

……

「我,我,再喝、喝、喝三杯。」

……

如今山東人喝酒為什麼一定要把人往醉裡整?就是從姜氏這裡來的。

【重耳在哪裡?】

「我要喝水,老婆,水。」重耳醒過來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長時間,他只覺得口乾得要命,要喝水。

沒人理他。

「水。」重耳清醒了一些,他想起來自己好像是喝醉了,他覺得自己的身子好像在晃動,有時激烈,有時輕微,他疑惑:「地震了?」

重耳伸手去摸老婆,老婆沒有摸到,卻摸到涼乎乎硬邦邦的東西,老婆呢?

重耳睜開了眼睛。

在重耳的眼前,沒有炕、沒有老婆,甚至沒有房子,自己裹著一床被子,一個人躺在一處硬邦邦的狹窄的地方。

重耳騰地坐了起來,酒也在一瞬間醒了。

「我在哪裡?」重耳大聲喊了起來。

陽光明媚。怎麼老是陽光明媚?因為幾千年前的空氣還沒有被污染。

晨風還有些涼,重耳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差一點沒有站穩,沒辦法,昨晚上喝得太多了。

重耳的眼前,是自己的兄弟們,來齊國的時候是多少人,現在還是多少人,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車在路上,路的四周都是土地,土地裡暫時什麼都沒有長出來,看不見人家。

「這,這是怎麼回事?」重耳很吃驚,狩獵嗎?

「公子,我們要離開齊國了,現在快到衛國了。」所有人都不敢說話,只有狐偃笑嘻嘻地說。

「什麼?」重耳把那個「麼」字拖得很長,他簡直不敢相信,更加不願意相信,可是看著眼前的情景,他也只能相信,他喊起來,「不行,我要回家,要走你們走,我不走。」

「回不去了,這是夫人和我們商量的主意,夫人灌醉你之後,我們昨晚上連夜出發。夫人在我們走之後已經把莊園燒了,把下人們都打發走了,她回娘家了,就是為了讓你走。」狐偃說。很嚴肅的樣子,後面的話是他編的。

重耳愣住了,過了好一陣才回過神來。

「舅舅,你,你,都是你出的壞主意。」重耳大吼起來。他知道這樣的壞主意只有舅舅才能想出來,可是這一次他真的錯了,他不知道動不動念詩的女人也有很多壞主意。重耳氣得渾身發抖,一轉眼看見先軫手持大戟站在身邊,一把搶了過來,直奔狐偃而去。

狐偃一看,好嘛,兔崽子要跟我玩命,跑吧。

狐偃轉身就跑,重耳在後面就追。一來重耳的武功本來就不如狐偃,二來大醉剛醒,三來狐射姑等人上前攔阻,重耳自然追不上,只得恨恨地把大戟摔在地上。

「舅舅,要是這一次不能成功,我要吃你的肉。」重耳咬牙切齒地說。

「哈哈哈哈,」狐偃遠遠地大笑起來,在他的眼裡,重耳永遠是個小兔崽子,「這次要是不成功,我都不知道自己死在哪裡,屍體恐怕喂野狗了,怕你也搶不到。要是成功了,你當了國君,山珍海味隨便吃,我這乾巴老頭又腥又臊,怕你也不愛吃,哈哈哈哈。」

所有人都笑了。

「走吧。」重耳下令。他這人這點好,認清形勢之後,決不拖泥帶水。

既然不能回頭,那就向前走。

【又吃閉門羹】

重耳的團隊比上一次倉皇出逃的境況要好一些,但是,也好不到哪裡去。

二十多號人,只有兩輛車。當初齊桓公給了二十輛車,但是七年過去了,馬也老死了不少,近年來經濟不景氣,坐吃山空,車壞了許多都沒有費用修理。所以,在這次出走之前,好車已經不多,勉強拼裝一下,算是搞出來兩輛車況不錯的。

銀子也不太多,好在還有一點。最令大家可以安心的是,走的前一天,姜氏已經安排人瘋狂烙餅,大餅和大蔥夠大家在路上吃一陣子了。

當然,比較有利的是,這一次大家的衣著打扮都是中原的,不會再被人認成鬼子了。

按著大家事先商量好的行程,這一趟的目的地是宋國。儘管宋襄公新近戰敗,但是此人是個熱心腸,又喜歡出風頭,特雷鋒的那種,所以,到時候應該肯幫忙。

要去宋國,就要經過衛國和曹國。

於是,大家又來到了衛國。

上一次在衛國吃了閉門羹,這一次呢?

楚丘,衛國都城。

七年過去了,重耳一行人又回來了。看上去,變化挺大,看來,衛文公是個不錯的國君,帶領人民穩步奔向小康呢。

晉國人並沒有進城,他們還記得上一次的遭遇,於是派胥臣前去通報。胥臣找到了衛國上卿寧速,說是晉國公子重耳路過,求見貴國國君。寧速讓胥臣稍等,自己急忙去見衛文公。

「主公,晉國公子重耳求見。」

「什麼?又來了?不見。」衛文公一口回絕。這一次倒不是因為怕那幫人吃窮了自己,七年過去了,衛國的GDP每年以百分之十三的速度增長,目前已經是中等發達國家了。

「為什麼?」寧速覺得奇怪啊,他還記得七年前衛文公織布的場景,如今早就不用自己親自幹了,怎麼還是不接待人家?

「煩著呢,狄人和邢國亡我之心不死,總想著侵略我們,我們備戰備荒還忙不過來呢,誰有閒工夫搭理他們?不見。」

「主公啊,眼光放長遠點啊。目前晉國國君不得人心,重耳遲早要擁有晉國的。晉國是大國,況且跟咱們又是同宗,現在搞好關係,今後可以仰仗啊。」寧速勸說。他還挺有眼光。

「不見不見,說了不見,就是不見。」衛文公不耐煩起來,沒有通融的餘地。

沒辦法,寧速只好回絕了胥臣。

又是一個閉門羹。

「衛國,總有一天,我還會再來的。」重耳咬牙切齒,他發誓。

【偷窺與走光】

經過衛國,來到了曹國陶丘。

這一次,還是胥臣前往通報。

胥臣來到曹國朝廷,來見曹共公,把公子重耳路過此地,想要求見說了一遍。

「不見。」曹共公比衛文公回答得還堅決。

胥臣一看,不見,不見就算了,反正也沒想怎麼樣,這個小屁國家,今後也指望不上。於是,胥臣出了朝廷,就要出城。沒走幾步,身後曹國官員追出來了。

「那個晉國人等等,我家主公說了,歡迎公子重耳。」

前後幾分鐘時間,曹共公改主意了。

重耳一行進城,被安置在了國賓館。國賓館離後宮很近,條件還不錯,大炕燒得很暖和,還有燒得很燙的洗澡水。

大家分配好了房間,重耳也到了自己的房間,這時候,國賓館的領班來了。

「公子,水燒好了,先洗個澡吧。」領班說。

重耳一聽,挺感動,看人家曹國多熱情,再看看衛國,唉,人跟人的境界咋就差那麼遠呢?不過,現在餓得半死,還是先填飽肚子緊迫一些。

「先吃飯吧,快餓死了。」重耳要求吃完飯再洗澡。

「別介,洗完澡,換了衣服,有國宴啊。」

重耳一聽,也是啊,沐浴更衣吃國宴,應該啊。

拿好換洗衣服,正要跟領班去浴室洗澡,有人來了。誰?僖負羈,還有他老婆。

僖負羈來幹什麼?代表國君來看望大家?不是。僖負羈是聽說重耳來了,特地帶著老婆過來看看重耳這幫人是不是傳說中的那麼人才濟濟。

既然僖負羈登門拜訪,重耳自然要見一見。

「公子一路辛苦啊。」僖負羈自我介紹了,然後致以問候。

兩人聊了幾句,領班又過來催重耳洗澡,催了幾遍,催得重耳都不好意思了。

「僖大夫,不好意思,曹侯等會有國宴,我先洗個澡。」重耳沒辦法,只好這樣對僖負羈說。

「不礙,公子洗澡先,我去看看狐偃他們。」僖負羈起身走了,不過心裡嘀咕:沒聽說有國宴哪,有國宴為什麼不通知我?

重耳拿著衣服,跟著領班去了浴室。水已經燒好,搓澡女工也已經等候在那裡。

脫了衣服,脫了褲子,重耳跳進洗澡桶裡開始洗澡。

一開始感覺挺好,水溫合適,水桶不深不淺,搓澡女工的手法也不錯。可是,洗著洗著,重耳就覺得搓澡女工的眼神有點不對了,她總是盯著自己的胸口看。

「噢,對了,自己的胸長得與眾不同。」重耳突然想起來了。前文說過,重耳生得「重瞳駢脅」,駢脅就是俗稱的板肋,就是肋骨之間沒有肉,連成了一片。平胸,重耳才是真正的平胸。現在常說某某女明星是平胸,跟重耳比起來,那算是大胸了。

這麼說吧,別人的肋骨俗稱搓衣板,重耳的肋部算是塊磨刀石。

自己長得怪,就不能怪別人看自己。

想通了之後,重耳坦然下來,開始憧憬國宴。

可是,很快,重耳又發現了蹊蹺。

那個搓澡女工不僅總是盯著自己的胸部,還總是時不時看窗戶,好像窗戶也長得有問題。重耳不由得也開始注意起窗戶來。立即,他就發現了秘密。

大白天,外面亮裡面暗。窗戶外一個人頭的影像清晰地印在窗紙上,再看窗紙,兩個圓洞的後面正好是那個人的一雙眼睛。

「什麼人?」重耳大喝一聲,跳出水桶,把劍握在手中。他的第一反應是這個人是個刺客,晉惠公派來的刺客。

但是,這顯然不是個刺客,因為那個人在知道自己被發現後,立即走開了,一邊走還一邊「嘻嘻」地笑著。

這不是行刺,這是偷窺。自古以來,偷看女人洗澡司空見慣,是什麼人偷看男人洗澡?男人洗澡有什麼好看?

儘管很快確認自己沒有危險,重耳還是很氣憤,走南闖北走了這麼多地方,想不到在這裡晚節不保,在小小的曹國嚴重走光。是什麼人這麼變態,去看一個男人的裸體?

重耳一把抓住了搓澡女工,按在了洗澡桶的邊沿上。

搓澡女工閉上了眼睛,她開始憧憬,畢竟對於她來說,能夠被公子這樣級別的人臨幸,也算是一件很榮幸的事情了。況且,重耳還很雄壯。

「說,外面什麼人?」重耳大聲喝問。在國賓館發生這樣的事情,絕不會是一個偶然事件,這一定是預謀。

「我,我不知道。」搓澡女工睜開了眼睛,她有些害怕,但是更多的是失望。

「不說,我殺了你。」重耳嚇唬那個女工,把劍壓在那個女工的脖子上。

搓澡女工害怕了,她確實不知道,但是,她確實知道一點。所以,她把她知道的那一點說了出來。

「我說,我說,你來之前,領班告訴我在你洗澡的時候讓我不要擋住窗戶的方向,好像說曹侯想看看你的胸。」

整件事情的過程是這樣的。

曹共公第一時間拒絕見重耳,但是有寵臣提醒他說重耳「重瞳駢脅」,這引起了曹共公的好奇心,於是改了主意,令人把重耳接到了國賓館。

之後,曹共公讓國賓館立即安排重耳洗澡,一旦開始洗澡,立即通報自己,自己好偷偷去看重耳的胸。

儘管被重耳發覺了,曹共公還是很高興,畢竟自己親眼看了貨真價實的平胸,算是開了眼界,沒有白活。

至於所謂的國宴,那都是領班為了讓重耳盡快洗澡編的瞎話。當天晚飯,重耳一班人就在國賓館食堂吃四菜一湯的標準伙食。

「我讓你看,總有一天,我要讓你看個夠。」重耳吃晚飯的時候還在惱火,他暗暗發誓。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晚飯有一道菜是烤羊排,每人只有一根羊肋。

《賈志剛說春秋之二·秦晉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