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荊軻刺秦王

首滅韓國,秦國加快統一步伐

戰爭仍在繼續。

公元前232年,秦軍攻趙,在番吾(今河北省靈壽)遭遇李牧阻擊,大敗而回。

公元前231年,秦國成功策反韓國南陽守將騰(姓氏不詳),封其為內史(秦國官名,掌管京師民政),因此在歷史上,此人又稱為內史騰。

公元前230年,秦國以內史騰為將,發兵進攻韓國。嬴政棄本土諸多名將不用,而將此重任交給降將內史騰,自然是看中了他熟知韓國的情況,而且在韓軍中有較大的影響力。內史騰果然不負厚望,一舉攻克新鄭,俘虜了在位九年的韓王韓安。秦國遂將韓國滅亡時的全部領土改建為穎川郡。

韓國成為了戰國七雄中第一個滅亡的國家。

韓國的滅亡,自然是由於秦強韓弱,但更深層的原因是天下統一已是大勢所趨。

戰國的亂局源自春秋,但其戰亂的規模和損害程度又遠勝於春秋。《戰國策》曾經這樣生動地描述:一場大戰下來,戰死者的喪葬費和傷者的醫藥費,再加上車馬武器的損失,「十年之田不償也」。死傷的將士「刳腹折頤,首身份離,曝骨草澤,頭顱僵仆,相望於境,父子老弱系虜相隨於路」,戰敗的國家「族類離散,流亡為臣妾,滿海內矣」。

而自三家分晉的兩百多年以來,這樣的大戰連年不斷,生靈塗炭,民不聊生。天下百姓對於結束戰爭的願望越來越強烈,要求實現統一的呼聲也越來越高。

如果說民心向背是決定戰爭勝負的關鍵,那麼秦國憑藉著先進的政治制度、強大的軍事實力和靈活的外交手段,已經在這場漫長的拉鋸戰中獲得了人民的支持,成為眾望所歸的「亂世終結者」了。

內史騰也許是出於順天應民的想法,才主動投降秦國,並且甘為驅使,充當了滅亡韓國的捉刀人。

趙國名將李牧

嬴政的下一個目標是趙國。

也是天意使然,公元前230年,趙國的代地發生大地震。據《史記》記載,「自樂徐以西,北至平陰,台屋牆垣太半壞,地拆東西百三十步」,造成的破壞可想而知。

到了公元前229年,趙國又發生大旱災,莊稼地裡顆粒無收。民間傳唱著一首歌謠:「趙國哭,秦國笑,誰要是不相信,那就看看地上長不長草。」(趙為號,秦為笑。以為不信,視地上生毛)

秦國自然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再度出兵攻趙。

秦軍兵分兩路,一路由王翦率領,兵出上黨,直下井陘(今河北省井陘);另一路由楊端和率領,兵出河內,進逼邯鄲。

趙國則派李牧和司馬尚率軍抵抗。

中國古代有一篇《千字文》,是少年兒童通用的啟蒙讀物,其中有一句:「起翦頗牧,用軍最精。」

所謂起翦頗牧,就是指白起、王翦、廉頗、李牧。因為這八個字,後世也有人將四人稱為「戰國四大名將」。

這種說法有些片面。戰國時期人才輩出,能夠與這四人比肩的兵法家不在少數,吳起、樂羊、孫臏、龐涓、樗裡疾、甘茂等人都可圈可點。所以將「戰國四大名將」改為「戰國後期四大名將」或許更為合適。

王翦是土生土長的關中人,自幼研習兵法,少年投身軍旅,通過累積軍功,一步一步做到將軍的級別。據史料記載,王翦第一次獨當一面,是公元前237年進攻趙國,取閼與、轑(liǎo)陽等地,為秦國攻佔漳水流域立下大功。秦國諸多將領中,王翦以穩重而聞名,號稱「不敗之將」。

同樣沒有打過敗仗的李牧是趙國柏仁(今河北省邢台)人,原本鎮守代地、雁門一帶,防備匈奴人進攻。

匈奴即春秋時期的戎人、狄人,戰國時期的胡人,是當時北方遊牧民族中勢力最為強大的一支。他們逐水草而居,善於騎射,經常入侵秦、趙、燕等國北部邊境,所到之處,屠殺平民,焚燒房屋,摧毀城池,劫掠財產,給這些國家造成巨大的困擾。

由於匈奴人驍勇善戰,來去如風,防不勝防,各國都拿不出有效的辦法來對付他們,只能抓緊修築長城,企圖依靠城牆將匈奴人拒之門外。

即便如此,匈奴人仍然能夠突破長城的薄弱環節,搶到他們所需要的牛羊、糧食和俘虜。

然而,當他們遇到李牧的時候,發現自己遇到了最難對付的敵人。

李牧也是採取防守策略。但是和別人有所不同的是,他在雁門關外修築了許多烽火台,又派大量騎兵出去偵察,因此每次匈奴人來進犯,他都能提前得知情報,及時將部隊、百姓和牲畜、糧食統統撤入城內固守,堅決不出戰。

匈奴人不善於攻城,也不善於打持久戰,又搶不到糧食來補充軍糧,只好在城外叫罵一番,空手而歸。

匈奴人一走,李牧又活躍起來了,將部隊拉到關外去練習騎射。戰士們沒有和匈奴人正面交過鋒,因此沒有軍功,他就根據平時訓練的成績予以提拔,只要是他認為合適的,便安排到相應的位置上使用。雁門邊境交易頻繁,官府在市場上常常能夠收到大筆稅金。李牧將這些稅金全部截下來,用於改善部隊的生活和待遇。他幾乎每天都要殺幾頭牛來犒勞士兵,還時不時讓人買來好酒與將士們同飲。毫不誇張地說,雁門守軍是全趙國——不,應該是全天下待遇最高的部隊。將士們牛肉吃著,小酒喝著,日子一長,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紛紛主動要求出戰。

李牧本來笑瞇瞇,很和氣的樣子,一聽說有人要出戰,立刻板起臉,下令說:「一旦匈奴人來犯,全體將士立即退進城堡,決不出戰。如果有誰不聽軍令,擅自出戰,斬首示眾!」

就這樣,他在雁門駐守了幾年,趙軍沒有受到任何損失,匈奴人也沒佔到任何便宜。匈奴人每次衝到雁門關外,對著厚厚的城牆無可奈何,便極盡辱罵之能事,嘲笑李牧是膽小鬼。

城內的將士也有人暗中說:「咱們的將軍確實是個膽小鬼!」

李牧聽到,只是笑笑,不當一回事。匈奴人撤走之後,他照樣出關訓練士卒,週而復始。

那時候還是趙惠文王當政。

趙惠文王在歷史上口碑不錯,但是有一個缺點,就是沉不住氣。他聽說李牧一直閉關不戰,也認為這是一種膽怯的表現,多次派人去責備李牧。但是責備歸責備,李牧照樣是我行我素,甘當縮頭烏龜。後來,趙惠文王乾脆讓李牧回來,另派他人去駐守雁門。

新守將一到雁門,便忠實地執行了趙惠文王的命令。匈奴人每次入侵,趙軍都針鋒相對,主動出擊,結果一連打了幾次敗仗,部隊傷亡慘重,邊境地區的農牧業生產遭到毀滅性打擊。

趙惠文王只好又厚著臉皮去請李牧出山。

李牧將家裡的大門關起來,推說自己生病。但趙惠文王還是一再相請。李牧說:「如果您一定要用我,那就允許我用我的方式,不要再進行干涉。」

在得到趙惠文王的保證之後,李牧又回到了雁門。他一到部隊,又恢復了原來的做法,將雁門防守得像鐵桶似的。一連幾年,匈奴人都一無所獲,他們半是失落、半是蔑視地說道:「那個膽小鬼又回來了。」

就在匈奴人百無聊賴之際,李牧開始行動了。

他挑選了一千三百乘戰車,一萬三千名騎兵,披甲勇士五萬人,弓箭手十萬人,組成了一支強大的襲擊部隊。然後讓百姓們出關去放牧,弄得滿山遍野都是牛羊。

匈奴人得到情報,開始還很謹慎,派出小股部隊去試探,結果斬獲頗豐。單于(匈奴首領稱謂)看到那上千頭搶來的牛羊,禁不住大喜,親自率領大軍前來進犯雁門。

迎接他們的是銅牆鐵壁一般的趙軍部隊。

單于看到這副陣勢,多少有點吃驚,但是不及細想,因為趙軍突然陣門大開,一千三百乘戰車在前,五萬名弓箭手緊隨其後,朝著匈奴軍直衝過來。

平原上作戰,戰車的威力遠遠大於騎兵,但是靈活性就差很多。匈奴人對於趙軍的車陣,早有一套行之有效的對付辦法。單于一聲令下,匈奴騎兵便向兩側移動,讓開大路,準備從兩翼進行包抄。

趙軍顯然早料到了這一招。只聽得中軍一通鼓響,一千三百乘戰車放慢速度,排成了十餘個環形車陣。這樣一來,戰車變成了臨時堡壘,弓箭手則躲藏在車陣內,用強弓勁弩射殺敢於衝擊車陣的匈奴騎兵。

匈奴軍衝殺數次,都不能突破趙軍環形車陣。此時趙軍的步兵也排成密集隊形,長戟在前,短兵在後,弓弩壓陣,如同森林一般壓過來。李牧的這種戰法,使得匈奴騎兵的優勢完全無法發揮。單于一看勢頭不對,連忙命令全軍撤退。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李牧的一萬三千名騎兵從左右兩翼包抄過來,如同兩把鐵鉗,牢牢地封住了匈奴軍的退路。

匈奴騎兵的優勢在於機動以及遊牧民族與生俱來的騎馬射箭的本領。如果喪失了機動力而與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中原部隊混戰,基本上等於找死。

這一戰的結果,匈奴軍戰死十餘萬人,單于僥倖逃得性命,從此十餘年不敢靠近趙國的邊境。

李牧因此名聲大震,號稱「北邊良將」,並且在廉頗出走之後,成為支撐趙國大局的主要將領。

在秦國與趙國的戰爭中,只要李牧出馬,結局必定是趙國獲勝。當然,迄今為止,李牧和王翦還沒有正面交鋒過,究竟誰是當代天下第一兵法家,在即將到來的秦、趙兩國決戰中,答案似乎很快可以揭曉。

尉繚的反間計

公元前299年,秦國的不敗之將王翦和趙國常勝將軍李牧在戰場上狹路相逢。雙方都採取了謹慎的策略,開始構築防禦工事,一方面小心翼翼地看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一方面賊溜溜地盯著對方,企圖找到可以突破的弱點。

時間一長,嬴政有點著急了,他將李斯和尉繚叫來說:「我軍勞師襲遠,補給線長;趙軍以逸待勞,補給線短。如果戰爭這樣長期拖下去,怕對我軍不利。你們能不能想辦法讓李牧離開軍隊,為王翦搬開這塊絆腳石?「

李斯和尉繚相視一笑,回答說:「咱們不是有郭開嘛?」

自從嬴政親政後,尉繚便成為了具體負責對各國實施反間計的總指揮。尉繚的弟子遍佈天下,哪個國籍的都有,是一支名副其實的多國部隊。他們奉命遊走於諸侯宮廷和市井鄉間,將秦國的謠言傳播到各國朝野,同時拉攏和收買各國的「有志之士」,誘使他們為秦國服務。公元前233年收買郭開阻止廉頗回國,公元前231年策反韓國的內史騰,都是尉繚師徒的傑作。可以說,尉繚在正面戰場之外,開闢了一個秘密的第二戰場,這個戰場上使用的武器不是矛戈劍戟,而是書信與黃金。

負責與郭開對接的間諜,是尉繚的得意門生王敖。

王敖輕車熟路,以商人的身份來到邯鄲,順利地將一萬兩黃金送到郭開府上。

這樣的生意,郭開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他毫不客氣地收下黃金,打了收條,卻給了王敖一半回扣,說:「我為秦國做了這些事,趙國就要滅亡了,請您在秦王面前為我美言幾句,讓我做個秦國的臣子,我感激不盡。」

不久之後,謠言傳開,說李牧、司馬尚與秦軍私通,將要倒戈一擊,引秦軍進攻邯鄲。趙遷聽到,便將郭開等重臣召來問個究竟。

郭開給了趙遷一個肯定的答覆。

趙遷聽信了讒言,派將軍趙蔥和顏聚去代替李牧和司馬尚,並且要李牧趕回邯鄲覆命。

李牧收到命令,長歎一聲:「趙國就要滅亡了!」

他不是目中無人,認為只有自己才能抵擋秦軍,而是知道趙國已經被奸佞小人掌握,趙王又昏庸無能,即便有十個李牧,也無法挽回頹勢了。

既然是那樣,回去肯定也是死路一條,不如逃走。李牧這樣想著,將大將軍的印綬留在營帳中,悄然離去。

然而沒走出多遠,李牧就被趙蔥派出的追兵抓住,送回邯鄲斬首。同時司馬尚也被罷免。

三個月之後,王翦攻破趙軍,殺死趙蔥,活捉顏聚。秦軍還沒打到邯鄲城下,趙遷便被郭開挾持,開城投降了秦國。

據《史記》記載,趙遷的母親,本來只是一名宮中女優,有寵於趙悼襄王。趙悼襄王本來已經立王后所生之子趙嘉為太子,後來經不住女優的軟纏硬磨,便改立趙遷為太子。而這位趙遷,素來行為不端,輕信讒言,兩次被郭開算計,最終自毀長城,當了亡國奴。

邯鄲投降後,趙嘉逃到代地,在眾位宗室大臣的擁戴下,自稱趙王,也就是歷史上的代王嘉。這個流亡政權存在了六年,於公元前222年被秦國大軍所滅。

關於李牧的死,史上有多種說法。《史記》認為是郭開所害,《戰國策》認為是一個名叫韓倉的人陷害了李牧而逼使其自殺,還有一種說法是秦國的謀士頓弱設計殺害了李牧,《列女傳》則稱是趙遷的母親(那位女優)接受了秦國間諜的賄賂而唆使趙遷誅殺李牧。

至於郭開的下場,正史中沒有記載。據馮夢龍杜撰,郭開投降秦國,受到嬴政封賞,完成了他從趙國重臣到秦國大夫的華麗轉身。然而好景不長,就在他回邯鄲搬運黃金的途中,被李牧舊部截殺。這也許是小說家對於歷史的一種良好願望吧!

太子丹的怨恨

秦國滅掉趙國後,派王翦率軍順勢北上,兵臨易水,在易水以西打敗燕代聯軍,直逼燕國的首都薊城。

這時候燕國的君主,是燕惠王的曾孫姬喜,因為死後沒有謚號,史上稱為燕王喜。

前面提到,秦王嬴政出生在趙國邯鄲,直到九歲才回咸陽。在邯鄲生活的那些年間,嬴政認識了一位來自燕國的小人質,兩個人身份類似,年齡相近,自然而然玩到了一塊,可以說是總角之交,關係好得不得了。

這位燕國人質便是燕王喜的兒子姬丹,當時被稱為趙丹,史上一般稱為太子丹。

後來嬴政回到秦國,當上了秦王,太子丹又被改派到咸陽來當人質。燕王喜的本意,太子丹和嬴政兩小無猜,將他派到秦國,也許有利於改善兩國關係吧。然而讓太子丹沒有想到的是,兒時的玩伴長大之後便變得面目全非,從嬴政的眼中已經看不到絲毫昔日的友情,只有高高在上的倨傲和盛氣凌人的蔑視。

太子丹受不了嬴政的氣,一怒之下,便從秦國逃回了燕國。

自古燕趙多悲慷之士。太子丹此舉,從好的方面說,是性格剛烈;從不好的方面說,是對國家不負責任的一種表現,讓秦國有了進攻燕國的口實。回到燕國後,太子丹仍嚥不下這口氣,總是想找機會向嬴政報仇,然而秦強燕弱,完全不是一個重量級,太子丹只能空自嗟歎,無可奈何。

嬴政親政後,頻頻重拳出擊,蠶食山東各國土地,吞併天下之志昭然若揭。燕國和秦國之間,本來有趙國相隔,互不搭界,可是隨著趙國一步一步走向衰亡,燕國人也感到危險越來越近。太子丹既怨恨嬴政的不仁不義,又擔心燕國會遭到秦國的攻擊,便向老師鞠武請教:「我想向秦王報仇啊,請問您有什麼好辦法?」

報仇?鞠武被他這個想法震驚了,很乾脆地說:「現在秦國的土地遍天下,攻取三晉有如囊中取物。秦國北有甘泉、谷口等要塞,南有涇水、渭水灌溉肥沃的土地,並擁有巴蜀、漢中的富饒資源,西有隴山、岷山,東有函谷、武關,人多勢眾,武器精良,請問您用什麼向秦王報仇?只要他心念一動,長城以南、易水以北的燕國就無法安生,我看您還是好好想想怎麼樣才能不遭受秦國的進攻,不要再為了當年所受的一點點侮辱就成天想著要去批他的逆鱗了!」

所謂「逆鱗」,據《韓非子》記載,是龍脖子下面的一小塊白色鱗片,因為是全身血管總匯之處,特別敏感。龍雖然高貴,只要應付得當,也可以親狎甚至騎玩。但是如果有誰不小心碰到這塊逆鱗,就算龍的脾氣再好,也會如同火山爆發一般暴怒,將此人殺死。

太子丹知道鞠武所言不虛,道:「您說得對。可就算我不找秦王報仇,秦國也不會放過燕國,那時我們又該怎麼辦呢?」

鞠武長歎一聲:「讓我好好考慮考慮吧!」便沒了下文。

公元前233年,秦將樊於期(即桓齮)在宜安被李牧打敗,逃亡到燕國,被太子丹收留。

鞠武勸太子丹:「您這是自取滅亡!秦王的殘暴天下皆知,他和您之間的恩怨又使得他對燕國極為不滿,現在如果他知道您收留了樊將軍,事情可就鬧大了!您現在的做法,好比把肉扔在餓虎的必經之路上,即便是有管仲、晏嬰這樣的謀臣,也挽救不了燕國。」

太子丹說:「樊將軍既然來投奔我,我怎麼能夠將他拒之門外?」

鞠武說:「您一定要收留他,就把他派到北方去出使匈奴,不要讓秦國的間諜知道他在燕國。單靠燕國的力量,是無法抵禦秦國的進攻的。請您向西聯合三晉,向東聯合齊國,向南聯合楚國,再加上派樊將軍去爭取匈奴的支持,然後再考慮對秦國作戰。」

太子丹跺腳道:「老師您給我出的主意,總是曠日持久,而我內心的焦灼,連一天都不願意再等。樊將軍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來投靠我的,我無論如何不能因為害怕秦國就把這樣一位朋友扔到匈奴去,何況我現在正是用人之際,還是請您為我想想別的辦法吧!」

鞠武苦笑:「您做的是凶險的事,卻想求得安寧;一面製造禍端,一面又祈求福分;對秦王怨恨頗深,卻又不願意深謀遠慮;為了一個新來的人,竟然不顧國家的大害——這跟把雞毛扔在火爐上燒有什麼區別?罷了罷了,我是拿不出什麼辦法了。我知道薊城有一位田光先生,此人智勇雙全,您可以去問問他的意見。」

太子丹聽到田光這個名字,眼前一亮,說:「田先生的大名,我也有所耳聞。您如果跟他相熟的話,就為我引見一下,您看行嗎?」

鞠武說:「當然可以。」

鞠武跑到田光府上,說道:「太子希望向您請教一些國家大事,希望您不要拒絕。」

田光很爽快地說:「這是我的榮幸。」

田光跟著鞠武來到了太子府。太子丹親自出門相迎,倒退著為田光引路,進屋後又跪下去用袖子為田光撣了撣坐席——蓆子已經打掃得很乾淨,這不過是一種尊重的表示。待到田光坐定,左右都退下後,太子丹又離開自己坐席,像小學生一樣坐到田光面前,說:「秦國和燕國勢不兩立,對於我們當前的局勢,請先生指點。」

田光咳嗽了兩聲,說:「老臣聽說,駿馬年輕力壯的時候,可以一日千里;可是當它老了,連劣馬也能跑在它前頭。太子您聽人說我能幹,那是我年輕時候的事。可我現在已經年老體弱,恐怕是幫不到您什麼忙了。您別失望,我給您推薦一個人,他必定能夠派上用場。」

就這樣,通過鞠武和田光的輾轉介紹,一個名叫荊軻的人出現在太子丹面前。

荊軻傳奇

荊軻是衛國人。

人們一提到荊軻,便會想到他是一名劍客。事實上,荊軻有兩個愛好,「好讀書、擊劍」,而且曾經遊說衛侯,希望可以用他的治國之術使得衛國富強。然而衛侯沒有接受他的建議,他便離開衛國,開始浪跡天涯。

荊軻的脾氣有些古怪。

當他經過趙國榆次的時候,曾經和當地著名的劍客蓋聶談論劍術。兩個人談到興頭上,蓋聶突然皺了一下眉頭,斜著眼睛瞪了荊軻一眼。荊軻立刻停止說話,轉身就離開了。蓋聶的弟子在一旁侍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問蓋聶要不要把荊軻請回來。

蓋聶搖頭說:「剛剛我其實是在和他在意念中比試劍術,他做了一個非常輕浮的動作,露出了破綻,所以我就瞪了他一眼,結果他就逃跑了。你可以去他住的地方看看,以我對他的瞭解,他應該已經離開榆次了。」

弟子將信將疑,跑到荊軻住的旅店一看,荊軻果然已經不在那裡。據店主人說,荊軻急急忙忙回來,付了房租,收拾了行李,就駕著馬車離開了,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弟子回去向蓋聶一說,蓋聶說:「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是因為我瞪了他那一眼,就不願意再跟我打交道啊!」

類似的事情又發生在邯鄲。荊軻在邯鄲城內,曾經和一個叫魯句踐的武林高手下棋,因為兩個人爭執著誰先走,魯句踐對荊軻生氣地吼了一聲。人們以為荊軻要拔劍殺人了,誰知道荊軻只是默默地起身,沒有說一句話便走了,兩個人從此沒有再見面。

來到燕國後,荊軻愛上了吃狗肉,跟一個殺狗的屠夫打得火熱。經常去那家狗肉店的,還有當地一位叫高漸離的樂師。三個人就著狗肉,喝了幾碗烈酒,高漸離擊起築(古代一種樂器,有十三根弦,以竹尺擊弦發音),荊軻就和著築聲引吭高歌,時而高亢,時而低沉,時而歡樂,時而悲鳴,成為了街頭一景。

田光就是被荊軻的歌聲吸引,看出他不是平庸之輩,因而與之結交,成為了至交好友。

太子丹聽田光講完荊軻的故事,已經知道他在打什麼主意,就是利用荊軻去刺殺嬴政。這個主意甚合太子丹之意,第一,它來得快;第二,它能夠為太子丹報仇。至於它能不能夠保護燕國不受秦國的侵略,卻不在太子丹的考慮範圍之內。

太子丹當時就對田光說:「我想認識荊軻,請您從中介紹。」

田光說:「遵命。」

田光離開太子府的時候,太子丹送到門口,再三叮囑:「剛才您和我的談話,事關國家機密,請您不要洩露給任何人。」

田光低頭笑道:「當然。」

田光見到荊軻,說:「咱們倆關係很好,燕國無人不知。現在太子只聽人說我有本事,卻不知道我已經老到連行動都不方便了。他希望我為國家出力,當時我就不見外,把你推薦給了他。希望你也別見外,趕快去見見他。」

荊軻說:「沒問題啊,我願意為燕國做點事。」

田光又說:「俗話說得好,長者辦事,不應該讓人懷疑。我這把年紀了,做什麼事情都非常謹慎,可剛剛太子再三囑咐我不要洩露機密,那是對我不放心啊!請你見到太子之後,就說我已經死了,不會洩露任何機密。」

田光說罷,拔劍自刎而死。

荊軻原本以為,所謂為燕國做點事,就是帶帶兵,打打仗,或者出謀劃策,出使諸侯。看到田光倒在血泊當中,他才感到這件事情不那麼簡單。

荊軻見到太子丹,告訴他田光已經死了,並且將田光的遺言對太子丹說了一遍。太子丹聽罷,朝著門外拜了兩拜,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過了好久,太子丹才緩過勁來,對荊軻說道:「我當時之所以囑咐田先生,是為了保證大事成功,沒想到他竟然為了表明心跡而自殺,這哪裡是我的本意呢!」

荊軻坐下後,太子丹又離開坐席,來到荊軻面前行跪拜之禮,說:「承蒙田先生看得起,讓我能夠在您這樣的英雄面前表達心跡,這可真是上天可憐燕國而不想拋棄我們啊!」

太子丹越是謙卑,荊軻心裡越是明白,自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他靜靜地坐著,聽太子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如今秦國貪得無厭,不把所有的國家都消滅,不把天下諸侯都變成他們的奴僕,是不會死心的。

「秦國已經吞併了韓國,俘虜了韓王,又向北逼近趙國。趙國抵擋不住,必然向秦國投降。趙國一投降,災難馬上就會降臨到燕國。秦強燕弱,完全不可同日而語,即便我們傾盡全力,也抵擋不住秦國的進攻。諸侯都害怕秦國,也不會幫助我們。按照我的想法,如果能夠找到一位勇士,派他出使秦國,帶著重利去引誘秦王,秦王利慾熏心,就會讓我們有接近他的機會。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劫持他,逼他交還侵佔諸侯的土地,就像當年曹沫劫持齊桓公那樣,這是最好的結果。

「假如劫持不成,那就殺掉他。秦國的大將領兵在外,國內一旦出現動亂,他們的君臣之間就會出現猜疑,我們東方各國乘機合縱,肯定可以打敗秦國。

「當然,這只是我的想法,因為一直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所以沒有實施,現在請您也替我考慮考慮,看誰比較合適。」

太子丹說到這裡,朝荊軻作了一個揖,低著頭恭聽荊軻的高見。荊軻卻像石頭人一般,半天沒有說話。眼看太子丹等得著急了,荊軻才慢吞吞地說道:「這是國家大事啊!我能力有限,恐怕擔當不起這樣的大任。」

太子丹一聽,趕緊又下拜,伏在地上不肯起來。過了一陣子,荊軻長歎一聲,說:「田光先生之所以自殺,其實不是向您表明心跡,而是在激勵我接受重任。我和他相交多年,他一直對我這個外鄉人照顧有加。現在他不吝惜自己的生命,我又豈敢獨自偷生?承蒙太子厚愛,那我就自不量力,接受您的任務吧!」

太子丹大喜,於是奏請燕王喜封荊軻為上卿,並賞賜給他豪華的宅第。太子丹天天都到荊軻府上問候,時不時給他送去各種奇珍異寶。至於車馬、美女等,更是讓荊軻盡情享用,總之一切都是順著荊軻的心意,只求他高興。

這樣養尊處優地過了一段日子,荊軻卻沒有動身的意思,太子丹也不好催促。這時候,秦國用反間計殺害了李牧,王翦大軍滅掉了趙國,俘虜了趙遷,吞併了趙國的全部土地,接著向北進軍,來到了燕國的南部邊境。

太子丹沉不住氣,跑去對荊軻說:「秦軍早晚就要渡過易水,到那時薊城陷落,就算我想長期這樣伺候著您,恐怕也辦不到了。」

這話已經說得頗為難聽,言下之意是:「你別光顧享受,該幹活啦!」

荊軻回答:「即便您不說,我也想找您匯報一下工作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在考慮一件事,就算我到了秦國,如果沒有秦王感興趣的禮物,其實也很難接近他。我聽說,秦王正用千金萬戶的賞格捉拿樊於期將軍。如果我們能夠帶著樊將軍的首級,再加上燕國督亢地區的地圖去獻給秦王,他必然會很高興地接見我,到那時我才有為您效力的機會。」

太子丹連連搖頭:「樊將軍因為走投無路來投奔我,我不忍心用自己的私事去害人家,請您還是想別的辦法吧!」

荊軻沒有強求。太子丹離去後,他私下找到樊於期,問了他一個問題:「您想找秦王報仇嗎?」

樊於期仰天長歎,涕淚交流地說:「秦王殺我父母族人,又以重金收購我的人頭。我每想到他們的悲慘遭遇,就痛徹骨髓。您說,我想找秦王報仇嗎?」

荊軻說:「可是秦王很強大,您的仇不是那麼容易報的。」

樊於期沉默了半晌,說:「難道您有什麼好辦法?」

荊軻說:「有,不過要向您借一樣東西。」

樊於期說:「只要您能為我報這個仇,就算是要我的人頭,您也可以拿去!」

荊軻聽了,眼睛死死盯住樊於期,做了一個深呼吸,說:「正是要您的人頭。如果我拿著您的人頭去見秦王,一定可以接近他。到那時,我左手抓住他的袖子,右手持利刃直刺他的胸膛。這樣既為您報了仇,也可使燕國免受欺凌,不知道樊將軍願意嗎?」

樊於期大笑,立刻解開衣服,露出一隻臂膀,扼腕道:「這正是我日夜咬牙切齒所希望的事情,今天終於可以實現了!」

樊於期說著,退後一步,拔劍自剄。太子丹得到消息,駕著馬車火速趕來,伏屍痛哭。但人已經死了,哭也是無可奈何,於是將樊於期的人頭砍下來,裝在一個木頭盒子裡,用封條封上,交給了荊軻。

同時交給荊軻的,還有一把匕首。這把匕首是趙國名匠徐夫人的傑作,削鐵如泥,鋒利無比。太子丹花了一百兩黃金將它買過來,又令巫醫用毒藥煮過,拿它對活人做試驗,只要擦破一點點皮,便會立即死亡,可謂見血封喉。

太子丹還給荊軻安排了一位助手,名叫秦舞陽。此人年僅十三歲的時候就曾經在光天化日下殺過人,周圍的人都不敢直視。太子丹認為他武勇過人,便網羅到自己門下,讓他當了一名武士。太子丹的想法,刺殺秦王是一件有去無回的事,需要極大的勇氣,萬一荊軻臨時怯場,秦舞陽或許可以作為替補隊員頂上吧。

荊軻收下樊於期的人頭和徐夫人的匕首,卻仍然沒有出發的意思。太子丹委婉地問起行程,他便目視遠方,說:「我在等一個人,一個可以和我一起去秦國的人。」

太子丹說:「可我已經給你安排了秦舞陽了。」

荊軻說:「再等等吧,刺殺秦王是大事,絕對不能失手,如果能夠得到這個人配合,我方可確保萬無一失。」

又過了幾天,荊軻已經收拾好行裝,他要等的那個人卻一直沒有出現。太子丹覺得荊軻是害怕了,上門催促說:「時間已經很緊迫了,您到底想不想去呢?要不,我們先讓秦舞陽一個人去如何?」

荊軻勃然大怒:「用得著您這樣催促我嗎?我既然答應您去,就沒有想過要活著回來。只不過拿著這樣一把匕首去變幻莫測的秦國,不好好準備怎麼能行?我不過是在等我的搭檔,好把事情做得乾淨利落。既然您嫌我行動太慢,那我現在就出發吧!」

荊軻說著,就動身了。

荊軻刺秦失敗的原因

荊軻和秦舞陽離開燕國,是在深秋的一個清晨。

太子丹和有資格知道這件事的幾個人,都穿著白衣服,戴著白帽子,來給荊軻送行。他們送到易水岸邊,祭祀過祖先後,荊軻等人登上西去的馬車,準備出發。

這時高漸離擊起築,荊軻和著築聲,用蒼涼的聲調唱起了一支離別之歌,送行的人無不拭淚。接著荊軻又高聲唱道:「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歌聲慷慨激昂,在場的人聽了,一個個都瞪大了眼睛,激動得根根毛髮直豎。

荊軻唱罷,揮鞭西去,再也沒有回頭。

來到秦國後,荊軻先用重金買通了嬴政的寵臣——中庶子蒙嘉。蒙嘉於是向嬴政匯報:「燕王害怕大王的雄威,不敢抵抗秦國的軍隊,願意舉國投降為大王之臣,降級為秦國的附庸小國,得到像我們的郡縣一樣的待遇即心滿意足,只求他們先王的宗廟不被摧毀。由於燕王害怕大王,不敢自己來,所以先派人帶著樊於期的人頭以及燕國督亢地區的地圖來見您。下臣聽說,他們把人頭、地圖裝進匣子,使臣將要動身的時候,燕王還親自對著使臣叩拜,叮囑使臣好好向大王轉達他的致意,請大王顧念燕王這份孝心,接見燕國的使臣。」

嬴政很高興,說:「這是好事啊!如果天下諸侯都像燕王那麼識趣,百姓們也可以少受些苦了。」於是換上禮服,以九賓之禮在宮中接見燕國使者。

此時秦國十分強盛,咸陽的宮殿修得又高又大,九賓之禮又被設計得極其森嚴隆重。荊軻等人一入宮門,便感受到了一種無比的威嚴,彷彿天下所有的權力都被集中到這座宮殿中,高高在上的嬴政已經不是人間的君主,而是天地萬物的主宰。

這就是秦國啊!

荊軻暗自讚歎,同時提醒自己不要被這表面的繁華所震懾,要牢記自己的使命。他捧著裝有樊於期人頭的匣子走在前面,秦舞陽捧著地圖匣緊隨其後,在秦國眾臣的注視之下依次拾級而上。

從宮門到主殿,要經過三段台階,每段台階都有七八十級。台階兩旁,是高大威猛的持戟之士,他們身上披著整齊的盔甲,頭頂梳著同樣的髮髻,臉上帶著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荊軻目不斜視,穩重前行。秦舞陽就沒有那麼淡定了,他時不時偷偷看看兩旁的武士,又瞄瞄手中的地圖匣,腦子裡一片空白。來到主殿的台階下,秦舞陽已經是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從腦門冒出來,腳步歪歪斜斜,彷彿就要摔倒。

這種反常的表現當然引起了宮中衛士的注意。

按照秦國的律法,主殿之上,只有秦王一個人可以佩劍,其餘文武百官都不能攜帶武器,所以宮中衛士也只是在殿下執勤。荊軻被搜過身後,登上主殿台階,剛走兩步,聽到衛士在身後斷喝一聲,回頭一看,只見秦舞陽已經被攔住,不讓上殿。

荊軻心裡一驚,但是很快就鎮定下來,朝著秦舞陽笑笑,又向前幾步,高聲向嬴政奏道:「北部蠻夷之地的小人,從來沒有見過天子的威儀,難免失態。懇請大王寬恕他,讓他能夠完成使命。」

嬴政倒也沒有太在意,但是留了個心眼,說:「他就不必上來了,你把他手裡的地圖和樊於期的人頭一併拿上來給寡人看看。」

荊軻於是從秦舞陽手裡拿了地圖,連同人頭匣子陳列到嬴政面前。嬴政驗過人頭,認得是樊於期,戒心去了一大半,命荊軻將地圖展開給他看。

荊軻強壓著內心的狂喜,將地圖呈給嬴政。嬴政抓住卷軸的一頭,荊軻抓住卷軸的另一頭,緩緩展開。等到地圖展至最後,藏在裡邊的徐夫人匕首就露出來了。

嬴政「啊」了一聲,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荊軻左手抓住他的袖子,右手抄起匕首向嬴政猛刺過去。嬴政本能地向後一退,袖子被扯斷,然後伸手拔劍,不料佩劍太長,一下子竟然拔不出來。而荊軻一擊不中,第二擊又至。嬴政只好拿著劍鞘擋了一下,又拔劍,那劍卻似被粘在鞘中一般,怎麼拔也拔不出來。

嬴政只好圍著柱子躲避,荊軻緊追不捨。由於事發突然,殿上群臣先是嚇了一跳,接著便亂成一團。有上前幫忙的,手裡又沒有兵器,不是荊軻的對手;有呼叫武士上殿的,秦國的律法又明確規定只有秦王本人才能宣召武士上殿,武士們也不敢造次。眼看嬴政將要被追上,有個名叫夏無且的宮中醫生衝上前去,用手裡提著的藥囊砸了荊軻一下。這時有人大喊:「大王快把劍推到背後去拔!」嬴政猛然醒悟,將劍鞘往背後一推,順勢將劍拔出來了。

嬴政劍長,荊軻刃短,這一來主客易位,嬴政上前,一劍便砍斷了荊軻的左腿。荊軻癱倒在地,將手中的匕首向嬴政投過去。嬴政連忙閃身,匕首擦著頭皮飛過,釘在身後的銅柱上。嬴政大怒,又連刺了荊軻幾劍,將他刺成了一個血人兒。

這個時候,荊軻知道事情是辦不成了,他強忍著傷痛,靠著柱子坐起來,對嬴政說:「今天的事情之所以沒有成功,是因為開始我想劫持你,逼你和我們簽訂合約以回報太子……」話未說完,已經氣絕身亡。而殿下的秦舞陽早就被剁成了肉醬。

嬴政撿回了一條命,但是受了驚嚇,很長時間都悶悶不樂。事後,他論功行賞,特別賞賜給夏無且黃金兩百鎰(一鎰約二十四兩)。

荊軻刺秦王,無疑是春秋戰國時期最為精彩的刺客故事,沒有之一。司馬遷寫《刺客列傳》,先後寫了曹沫、專諸、豫讓、聶政和荊軻五個人的故事。但在中國歷史上,荊軻的知名度遠遠高於前面四位,這也許和他那首傳唱千古的「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有關。

荊軻刺秦王之所以失敗,首先是因為太子丹操之過急,對荊軻不夠信任。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太子丹既然已經將重任托付給荊軻,又三番五次地催促荊軻動身,在很大程度上打亂了荊軻的計劃,使他不得不倉促上陣,準備不夠充分。

其次是擔任副手的秦舞陽發揮失常。太子丹選擇秦舞陽,是因為他「年十三殺人,人不敢忤視」,以為他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血性男兒,沒想到只是個沒見過世面的殺人犯,一進秦王的宮殿就腿軟,根本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

最後是荊軻本人的問題:沉勇有餘,武藝不精。地圖展開的時候,嬴政並無防備,荊軻手持利刃,卻錯失良機,並不是因為所謂的想劫持嬴政,而是動作不夠快。嬴政彈開後,一時拔不出寶劍,荊軻窮追不捨,卻一直沒有刺到對方,更說明荊軻其實武藝平平。

事實上,荊軻的老熟人、邯鄲城裡的魯句踐聽說荊軻刺秦失敗後,曾經感慨:「可惜啊,荊軻如果劍術再精進一點,就不會是這個結果了!」但他對荊軻的勇氣還是表示了欽佩,說:「當初我不瞭解他是這樣一條漢子,竟然還罵了他,也難怪他對我有意見。」

可以想像,經過這件事後,秦國加快了進攻燕國的步伐。

公元前226年十月,王翦大軍攻破薊城。燕王喜和太子丹棄城而走,退守遼東。秦將李信率軍尾隨而至,向燕國的殘餘部隊發動猛攻。

燕王喜情急之下,聽從代王嘉的建議,殺了太子丹,想以此向秦國換取和平。這當然是癡心妄想,嬴政連太子丹的人頭都不願意看,下令秦軍照舊進攻。此後過了五年,秦軍在王賁(王翦之子)的率領下,終於清除了遼東地區的燕國殘餘勢力,俘虜了燕王喜。

但是,直到那時,嬴政對於荊軻刺殺他的事情,仍然心有餘悸。秦朝統一天下後,他還下令搜捕太子丹和荊軻的同夥。高漸離作為本案第一號通緝犯,不得不隱姓埋名,躲藏在宋子縣(今河北省趙縣),給人家當長工。

有一天,高漸離幹活累了,聽到主人家有位客人在堂上擊築。高漸離聽了半天,沒捨得走開,突然說:「這位客人擊築,還算中聽,但是有好幾個地方沒有處理好,有些生硬了。」

有人聽到這話,便上堂告訴主人:「有位夥計好像懂得音律,在那裡妄加點評,說客人擊築有些生硬呢!」

主人還未發話,客人倒是叫起來:「沒錯啊,這曲子我剛學會,有幾個地方怎麼都擊不好,快請這位夥計來指教一二。」

高漸離於是被請到堂上,表演了一首曲子,滿座的客人都鼓掌喝彩。主人很高興,命人給高漸離倒酒。高漸離本來就是個酒徒,兩三杯好酒下肚,豪氣頓生,回屋拿出自己的築,並換上原來穿的衣服,再回到堂上。在座的人一看他這套行頭,都大吃一驚,趕緊下來向他行禮,並且把他推到上座。高漸離也不客氣,又演奏了幾首,一邊擊築,一邊高歌,就像回到了跟荊軻一唱一和的年代。築聲幽遠,歌聲悲壯,客人們聽了,無不激動得流下眼淚。

這件事情很快傳到了嬴政耳中。嬴政很感興趣,下令召見高漸離。高漸離在宮中演奏了一首曲子,馬上就有人認出了他,說:「這不是荊軻的朋友高漸離嗎?」

嬴政一聽,覺得很為難。按照當初他下的命令,高漸離這種人是要被殺頭的。可是高漸離的演奏實在太好聽了,又讓他起了惜才之心,想把高漸離留在宮中。最後,嬴政想了一個辦法,讓人弄瞎了高漸離的眼睛,命令他每天都為自己擊築。嬴政每聽一次,都擊節讚賞,漸漸放鬆了警惕,有時候甚至坐到高漸離身邊去側耳傾聽。

有一天,嬴政正聽得入迷,高漸離突然舉起築,狠狠地向他砸去,結果沒有砸中嬴政,卻砸在柱子上,竟將銅柱砸出一道深凹。原來高漸離已經在築裡灌了鉛,將它變成了一件殺人凶器。

高漸離被當場處死。經過這件事後,嬴政再也不敢接近原來山東六國的人。他越來越像一尊高高在上的神,只憑借雷鳴閃電統治人間,當然,這是後話。

《其實我們一直活在春秋戰國6·大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