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九十三 韓信盧綰列傳第三十三

韓王韓信,是原韓襄王的庶孫,身高八尺五寸。到項梁擁立楚王的後裔懷王的時候,燕、齊、趙、魏等國都已經先封王,唯獨韓國後繼無人,因此便確立韓國的庶公子橫陽君韓成為韓王,希望靠他來安撫韓國原有的領土。項梁在定陶戰敗而死,韓王成就去投奔楚懷王。沛公領兵攻打陽城,命令張良以韓國司徒的身份攻下韓國故土,得到韓王信,任用他做韓國將軍,率領著韓軍跟隨沛公進入武關。

沛公被封為漢王,韓信隨著他進入漢中,就勸漢王說:「項王把附近的土地分封給各位將領,唯獨大王卻處在這遙遠的地方,這等於降職。士兵都是山東人,都踮著腳尖盼望返回家鄉,乘著他們銳氣正盛,向東進軍,就可以爭奪天下。」漢王回師平定三秦,就答應讓韓信做韓王,先任命韓信為韓國的太尉,帶領著軍隊去攻取韓國的國土。

項籍所封的各諸侯王,都到達自己的封地,韓王韓成因為沒有跟隨作戰,沒有戰功,因此不讓他到自己的封地就位,改封為列侯。到了聽說漢王派遣韓信攻取韓地,就命令項籍從前巡視吳縣時吳縣的縣令鄭昌作韓王,去抗拒漢軍。漢二年,韓信攻佔了韓國十多個城邑。漢王到河南時,韓信就猛攻韓王鄭昌的駐地陽城。鄭昌投降後,漢王就立韓信為韓王,經常帶領韓軍隨從他。漢三年,漢王撤出滎陽,韓王韓信、周苛等人留守滎陽。等到楚軍攻下滎陽,韓信投降楚軍,不久得以逃亡,又歸附漢王。漢王仍舊立他為韓王,終於隨從漢王打敗了項籍,平定了天下。五年春,韓信就接受符節做了韓王,定都穎川。

第二年春天,皇上認為韓信有武材,所轄地北邊鄰近鞏縣和洛陽,南邊逼近宛縣和葉縣,東邊有淮陽,都是天下重兵之地,就詔令調韓王信管轄太原以北地區,以防禦胡人,定都晉陽。韓信上書說:「韓國毗鄰邊界,匈奴屢次入侵,晉陽距離邊塞遙遠,請求移都馬邑。」皇上答應了他,韓信就把王都遷到馬邑。秋天,匈奴冒頓單于重兵圍攻韓信,韓信多次派遣使臣到匈奴謀求和解。漢王出兵解救韓信,但懷疑韓信多次私派使者,有異心,派人責備韓信。韓信恐怕被殺,就跟匈奴約定共同攻打漢軍,反叛之後,韓信用馬邑投降匈奴,攻打太原。

七年冬,皇上親自出征攻打韓信,在銅鞮打敗韓信的軍隊,殺了韓信的將領王喜。韓信逃跑到匈奴。韓信的將領白土縣人曼丘臣、王黃等,擁立趙國的後代趙利為王,又收編韓信的散兵,跟韓信以及冒頓謀劃攻打漢軍。匈奴派左、右賢王帶領一萬多騎兵,會合王黃等人,屯兵在廣武以南,到達晉陽時,跟漢軍交戰,漢軍大敗了他們,乘勝追擊到離石,又打敗了他們。匈奴又在樓煩西北聚集兵馬,漢王命令用車馬打敗匈奴軍。匈奴軍總是敗逃,漢軍乘勝追擊敗兵。聽說冒頓住在代谷,高皇帝住在晉陽,派人去偵探冒頓的情況,回來報告說:「可以進攻!」皇上於是到了平城。皇上外出登上白登山,匈奴騎兵包圍了皇上。皇上就派人重禮賄賂匈奴的王后「閼氏」,閼氏就勸冒頓說:「即使奪取漢地,也不能久居。況且兩君之間,不能互相危害。」過了七天,匈奴騎兵逐漸撤離。當時大霧彌天,漢軍派人在白登山和平城間往來,匈奴人沒有察覺。護軍中尉陳平對皇上說:「匈奴人要保全兵力,請皇上下令各個士兵在每一強弩上面向外裝上兩支利箭,從容地撤出重圍。」進入平城時,漢朝的救兵也到了,胡人的騎兵於是解圍離開了。漢軍也撤兵回朝。韓信替匈奴帶兵來回侵擾漢朝邊境。

漢十年,韓信命令王黃等人遊說、陷害陳豨。十一年春,原韓王韓信又跟匈奴人的騎兵屯駐參合,抗拒漢軍。漢朝派遣柴將軍去攻打他們。柴將軍寫信給韓信說:「陛下寬厚仁慈,諸侯即使有反叛逃亡的,只要他們再度歸附,就恢復他們原來的職位和稱號,不誅殺。這是大王所知道的。如今大王由於戰敗逃亡到匈奴,不是有大罪,請趕快自動的來歸附!」韓王信回信說:「皇上把我從閭巷的平民百姓中提拔起來,南向稱王,這是我的榮幸。滎陽戰役,我不能獻身,被項籍俘虜,這是我的第一條罪。等到敵寇圍攻馬邑,我不能固守,棄城投敵,這是我的第二條罪。如今反而替敵寇帶兵,跟將軍爭戰,決生死於一朝,這是我的第三條罪。從前文種和范蠡沒有任何一條罪過,竟不免一死一逃;現在我對皇上犯有三條罪,卻想在世上求得活命,這就是伍子胥終於死在吳國的原因。如今我逃避在荒山野谷間,日夜向蠻夷乞討過活,我思歸的心情,就像癱瘓病人念念不忘起身,瞎子念念不忘復明一樣,形勢不容許罷了。」於是雙方交戰。柴將軍屠殺參合城的胡兵,殺了韓王韓信。

韓信進入匈奴的時候,跟太子一同去。後來到達穨當城,又生了一個兒子,因而取名為穨當。韓太子也生了一個兒子,名叫嬰。到了漢文帝十四年,韓穨當跟韓嬰率領他們的部屬投降了漢朝。漢文帝封韓穨當為弓高侯,封韓嬰為襄城侯。平定吳楚反叛時,弓高侯戰功高於所有的將領,他的侯位傳給兒子直到孫子。孫子沒有兒子,就失去了侯位。韓嬰的孫子因為犯了不敬罪,失去了侯爵。韓穨當的庶孫韓嫣,得尊受寵,聲名和財富顯揚於當代。他的弟弟韓說,兩次受封,多次獲得將軍稱號,死的時候是案道侯。兒子接替侯位,一年多後,因犯了法被處死。一年多以後,韓說的孫子韓曾封為龍額侯,延續了韓說的後代。

盧綰,是豐邑人,和高祖是同鄉。盧綰的父親與高祖的父親太上皇相好,到生孩子的時候,高祖和盧綰是在同一天出生,鄉里人帶著羊和酒祝賀兩家。到高祖和盧綰長大時,兩人一起讀書,又相好。鄉里人稱讚兩家父親相好,生兒子在同一天,孩子長大又相好,又一次用羊和酒去祝賀兩家。高祖還是個平民的時候,因吃官司而躲藏,盧綰經常跟隨高祖進進出出。到高祖當初在沛地起兵時,盧綰以賓客身份隨從高祖,進入漢中後,盧綰擔任將軍,經常在內廷陪伴高祖。跟隨東征攻打項籍時,盧綰以太尉的身份經常隨從高祖,出入高祖的臥室,衣服被褥和飲食等賞賜,群臣沒有誰敢企望,即使是蕭何和曹參等人,只因事業為重受到禮遇,至於那親近寵幸,比不上盧綰。盧綰被封為長安侯。長安,就是從前的咸陽。

漢五年冬,已經打敗項籍,就派盧綰另帶一支軍隊,跟劉賈一起攻打臨江王共尉,打敗了他。七月回朝,跟隨高祖攻打燕王臧荼,臧荼投降。高祖平定天下後,諸侯中間不姓劉而封王的共有七人。高祖本想封盧綰為王,因群臣不滿而作罷。等到俘虜了臧荼,便下令所有將相列侯,在群臣中選擇有功的人來做燕王。群臣知道高祖想讓盧綰為王,都進言說:「太尉長安侯盧綰,長年跟隨皇上平定天下,功勞最多,可以封為燕王。」高祖下詔批准了。漢五年八月,就封盧綰為燕王。諸侯王受到的寵幸沒有誰比得上燕王。

漢十一年秋天,陳豨在代地反叛。高祖領兵到邯鄲去攻打陳豨的軍隊,燕王盧綰也進攻陳豨的東北部。正當這個時候,陳豨派王黃去向匈奴求救。燕王盧綰也派了他的部下張勝到匈奴,揚言陳豨等人的軍隊已經打敗。張勝到達匈奴時,原燕王臧荼的兒子臧衍也逃亡到匈奴,他見張勝時說:「您之所以受燕國重用,是因為熟悉匈奴情況。燕國之所以能長久存在,是因為諸侯屢次反叛,戰事連年不能定局。如今您為了燕國,想迅速消滅陳豨等人,當陳豨等人完全消滅以後,接著便要輪到燕國了,到那時候,您等人也將被俘虜了。您為什麼不叫燕國暫緩消滅陳豨,而跟匈奴聯合?事情留有餘地,就能夠長久地統治燕國;如果有來自漢朝的緊急情況,就能借此安定國家。」張勝認為是這樣,就私自要求匈奴幫助陳豨等攻打燕國。燕王盧綰懷疑張勝跟匈奴謀反,就上書請求族滅張勝。張勝回國後,詳細說明了他這樣做的原因。燕王盧綰醒悟了,就假裝論處其他人,解脫張勝和他的家屬,使他們能夠做匈奴的間謀。又暗中派遣范齊到陳豨的駐地,想讓陳豨長期流亡,連年戰事不能定局。

漢十二年,高祖往東攻打黥布,陳豨時常帶兵屯駐在代地,漢王派遣樊噲擊殺陳豨。陳豨的副將投降後,說燕王盧綰曾派范齊到陳豨那兒交流計謀。高祖派遣使臣召見盧綰,盧綰借口生病。皇上又派遣辟陽侯審食其、御史大夫趙堯去迎接燕王,趁機驗證詢問燕王左右的人。盧綰更加害怕了,閉門藏匿,對他寵幸的臣子說:「不是劉氏而封王的,只有我和長沙王吳芮罷了。去年春天,漢王族滅了淮陰侯;夏天,又誅殺梁王彭越。這都是呂後的計謀。現在皇上病了,委託重任給呂後。呂後是個婦道人家,專想藉故誅殺異姓王和大功臣。」盧綰仍然借口生病不去。盧綰左右的人都逃避了。盧綰的話有所洩露,辟陽侯聽到了,回朝後詳細地報告皇上,皇上更加惱怒。又得到一名投降的匈奴人,投降的人說張勝逃到匈奴,做了燕國的使者。這時皇上說:「盧綰果真反了!」就派樊噲去攻打燕國。燕王盧綰帶著他的全部宮人、家屬和幾千騎兵,駐在長城下,等候機會,希望皇上病癒,親自入宮請罪。四月,高祖去世,盧綰便率領他的部下逃進匈奴,匈奴封他做東胡盧王。盧綰遭到蠻夷欺凌掠奪,時常思念再回漢朝。過了一年多,死在匈奴。

高後的時候,盧綰的妻子和兒女逃出匈奴投降漢朝,正好高後生病,不能接見,安排他們住在燕王的官邸,因為想設酒宴接見他們。高後竟然逝世了,不能見面。盧綰的妻子也病死了。

漢景帝中元六年,盧綰的孫子盧他之,以東胡王的身份來投降,被封為亞谷侯。

陳豨,是宛朐人,不知道當初能隨從高祖的原因。到高祖七年冬天,韓王韓信反叛,逃入了匈奴,皇上從平城回來,就封陳豨為列侯,以趙國相國的身份統率監督趙、代兩地的邊防軍,邊防軍都歸屬他了。

陳豨曾經告假回家,經過趙國時,趙國的相國周昌看見陳豨隨從的客賓有一千多輛車子,邯鄲的官府賓館都住滿了。陳豨用來對待賓客的是平民的禮節,總是委屈自己以禮遇他們。陳豨回到代地以後,周昌就請求晉見。見了皇上,便詳細陳述陳豨賓客眾多,獨攬兵權駐在外邊幾年了,恐怕有變故。皇上就派人核實陳豨住代地的賓客在財物方面各種違法的事情,大多牽連到陳豨。陳豨害怕,暗中派賓客到王黃、曼丘臣駐地。到高祖十年七月,太上皇去世,皇上就派人召見陳豨,陳豨借口病重。九月,就跟王黃等人反叛,自立為代王,掠奪了趙地、代地。

皇上聽說了,就特赦趙、代兩地被陳豨所貽誤進行掠奪的官吏,都寬恕他們。皇上親自前往,到了邯鄲,高興地說:「陳豨不南下控制邯鄲的漳水,卻北上守住邯鄲,可知他是無所作為的。」趙國的相國奏請斬殺常山的郡守和郡尉,說:「常山有二十五座城,陳豨反叛後,失去了其中二十座城。」皇上問:「郡守、郡尉反叛了嗎?」趙國的相國回答說:「沒有反叛。」皇上說:「這是兵力不足。」就赦免了他們,用他們做常山的郡守和郡尉。皇上問周昌說:「趙地也有壯士能讓他們做將領的嗎?」周昌回答說:「有四個人。」這四個人來拜見時,皇上辱罵道:「小子能當將領嗎?」四個人都慚愧地跪伏在地上。皇上封給他們各一千戶,用他們做將領。左右的人進諫說:「隨從皇上進入蜀郡、漢中,征伐楚國,有功的人還沒有全部行賞,現在這幾個人憑什麼功勞得到封賞?」皇上說:「不是你們知道的!陳豨反叛,邯鄲以北都是陳豨所有,我用緊急文告徵集天下的軍隊,沒有人到來,如今只有邯鄲城中的軍隊罷了,我為什麼要吝惜這四千戶封給四個人,而不用來撫慰趙國的子弟!」大家都說:「好。」這時皇上說:「陳豨讓誰做將領?」左右的人說:「王黃和曼丘臣,從前都是商人。」皇上說:「我知道了。」就各用千金來徵求緝拿王黃和曼丘臣等人。

十一年冬天,漢軍在曲逆城下擊殺了陳豨的部將侯敞和王黃,在聊城打敗了陳豨的部將張春,被殺頭的有一萬多人。太尉周勃進軍平定太原和代郡。十二月,皇上親自攻打東垣,東垣沒有攻下來,守城的士兵辱罵皇上。東垣降服後,辱罵皇上的士兵被殺頭,沒有辱罵的士兵就被刺字在額上。又下令東垣改名為真定。王黃和曼丘臣他們的部下所有懸賞徵求的,都被生擒,因此陳豨的軍隊終於潰敗。

皇上回到洛陽。皇上說:「代地處於常山北面,趙國卻從山南去統治它,太遠了。」就封兒子劉恆為代王,定都在中都。代地、雁門都歸屬代國。

漢高祖十二年冬天,樊噲的軍隊終於在靈丘追殺了陳豨。

《白話史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