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鷸蚌相爭

——獨立派與長老會派的鬥爭(1646~1647)

這些變化、報告、限制,千百種造反的謠言和前所未聞的陰謀策劃,甚至有人說要謀殺他的謠言——這一切都使查理陷入日益痛苦的焦慮。最後他終於作出決定,在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的幫助下,逃到南邊的懷特島。

國王的被捕

5月2日,倫敦得知國王離開牛津的消息,卻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有人謠傳他躲在倫敦,於是發表聲明,無論誰窩藏他都將殺無赦。費爾法克斯送信來說國王向東方走了,議會便打發兩個可靠的軍官——羅素上校和沃頓上校前去尋找。議員們與保王黨們都心神不定,只能耐心等待,議員們懷揣著恐懼,保王黨則滿懷著希望。

5月6日晚上,終於有消息說國王在蘇格蘭軍營裡。翌日,下議院議員們投票決議,只有議會有權處置國王個人,應該立刻將他領到沃裡克堡。貴族們拒絕批准這個議案,但贊成讓駐紮在紐瓦克附近的波因茨監視蘇格蘭軍隊的行動。

蘇格蘭人卻想離開這裡。他們在國王到達那天,接到國王的命令,鎮守紐瓦克的貝拉西斯勳爵開門讓波因茨進城,將市鎮送給他。之後,他們把國王放在先鋒部隊中,向著自己國界上的紐卡斯爾前進。

獨立派滿懷焦愁與怒氣。在過去的一年裡,他們事事順利,軍隊大獲全勝,在人民心中留下深刻印象,有才幹的人都投入他們麾下。不奉國教的信徒們與獨立派聯合,人數和自信心日益增長。即使長老會終於得到議會認可,成為官方教會,也改變不了這種事實。獨立派有律師和自由思想家協助,成功維護了議會對宗教事務的絕對支配權;而長老會派被削弱以後,就只能比較遲緩地行動了。現在,無論是倫敦還是各郡,無論是在政治還是宗教方面,社會動向都明顯有利於獨立派。正當他們春風得意的時候,忽然發現有喪失一切的威險,一旦國王與長老會派聯合起來反對他們,一切就會化為烏有。

他們用盡全力來抵擋這樣的打擊,如果他們能夠獨攬大權的話,或許會立刻派兵攻打蘇格蘭人,用武力捉拿國王。但是他們的力量還不夠強大,在上議院居少數,在下議院的優勢也很微弱。於是他們採取間接措施,用各種方法來激怒蘇格蘭人,挑起人民反對他們,希望導致敵人分裂。小軍官在倫敦城外攔阻蘇格蘭的信使,截留他們的公文,蘇格蘭人申請懲辦這些人,也不予理會(5月9日);北方諸郡紛紛遞呈文控訴蘇格蘭人勒索、橫行、蹂躪人民;市長福特以本市的名義為蘇格蘭人進言,要求制裁擾亂宗教和政治的新異端(5月26日),貴族們致謝市政會,但下議院議員們連幾句簡單的答覆也沒有。獨立派在議會和其他公眾場合,尤其是軍中,對蘇格蘭人大加侮辱,不放過任何機會來激起人民的憤怒和藐視,以反對蘇格蘭人。6月11日,下議院議員投票議決:現在用不著蘇格蘭軍隊了,先付給他們十萬鎊,並發表聲明問他們還欠多少,請他們回到蘇格蘭去。

這幾個辦法並沒有取得預期的效果,蘇格蘭人既不表示難堪也不表示惱怒,但他們的遲疑舉動卻更合他們仇人的心意。願為國王出力的領袖們迷惘到了極點。查理認為對待反叛的人民不必講什麼信用,他計劃誘使長老會派和獨立派互相消滅,自己好重掌大權。長老會派方面,無論是蘇格蘭人還是英吉利人,都決定要保全盟約和教會的勝利,並表示除非作為代價,否則他們絕不會向國王妥協。但是,他們要同時應付敵人的控訴和本派的需要,言論就自相矛盾起來,行動也互相抵消。他們常和朋友談起自己如何害怕獨立派,願意同國王講和;但是他們的宣言又說他們如何熱心為盟約,如何堅決靠攏議會,如何決心與英吉利兄弟結成牢不可破的團結。查理離開牛津之前,曾寫信給奧蒙德侯爵,說他之所以前往蘇格蘭軍中,是因為他們曾答應過要支持並擁護他的公正權利(4月3日)。5月21日,奧蒙德公佈了國王的信,蘇格蘭人卻立刻否認,說那是「最無聊的謊話」。現在對國王的看管更加嚴密,從前武裝護衛他的人,現在一律不許靠近他,他的書信幾乎全部被扣留。蘇格蘭人的領袖為表示他們忠於盟約,終於來見國王,請他受教於基督的真理,他們最有名的傳教師亨德森特前往紐卡斯爾,擔任勸告國王改變宗教信仰的任務[ 辯論於5月20日開始,一直進行到7月16日。國王與亨德森之間往來的所有文件,都已收集在(1662年)《殉教國王查理的著作》中,第155~187 頁。

]。

查理與對手辯論教理十分嫻熟,又不失尊嚴。他的對手溫和而彬彬有禮,國王則毫不妥協地堅持他的國教會立場,辯論時並不中傷對方。6月10日,國王寫信給仍堅守陣地的保王黨守將們,叫他們投降,獻出市鎮;又寫信給議會,催促他們盡快送條件來;同時寫信給奧蒙德,讓他繼續秘密同愛爾蘭人談判條件,對外的正式命令卻是停止談判。

7月23日,議會的條件終於來了,彭布洛克伯爵、薩福克伯爵和四個下議院議員,奉命送來條件。國王聽完宣讀的條件後,答應在適當的日期之內給出答覆。過了幾天,委員們沒有聽見什麼消息。這期間,國王很難受地讀著這些條件,越讀越覺得屈辱,越讀越覺得嚴酷,這次比他以前拒絕過的任何條件都要嚴厲。議會要他加入盟約,完全取消主教制的教會;交出陸軍、海軍和民團的兵權;要他同意將七十一個人(全是他最忠誠的朋友)排除在特赦範圍以外;凡是曾為他出力的人,一律不許擔任官職。大家都勸他承認這些條件。法蘭西大使貝利弗厄以法蘭西宮廷的名義勸他接受這些條款。王后也從巴黎差人過來告訴國王,說他的朋友們都不贊成抵抗。長老會派也苦勸國王,其懇切程度不亞於王后的信使。幾個蘇格蘭的市鎮,包括愛丁堡在內,遞上幾份請願書,說了些友好的話,也是關於這件事。倫敦市也想力勸國王,但被下議院議員們禁止了。到後來,苦勸之外又加上恐嚇,蘇格蘭教會大會說,國王若拒絕盟約,就不允許他進入蘇格蘭境內。洛登勳爵甚至當著蘇格蘭委員們的面宣言,國王若堅決拒絕條件,蘇格蘭絕對不會讓他入境;又說英格蘭很可能將他廢除,建立另一種形式的政府。

國王的尊嚴,他在宗教上的斤斤計較,加上他身邊幾個喜歡玩弄詭計的朋友的慫恿,使他拒絕聽從人們的忠告。8月1日,國王傳委員們前來,寫好一篇東西交給他們,沒有答覆接受還是拒絕,只要求到倫敦親自與議會磋商。

獨立派抑制不住他們的欣喜心情。委員們回來時,照例由議員們向他們致謝,有一個議員喊道:「我們應該謝的是國王。」8月10日,蘇格蘭委員們送來一封信,說願意交出他們佔領的所有地方,並將軍隊撤出英格蘭境內。貴族們投票議決,承認他們的同胞蘇格蘭人對英國有功。下議院議員們沒和貴族們一起投票,不過通過一個議案,禁止說蘇格蘭人的壞話,禁止刊行任何東西反對他們。在一個短時期內,兩派好像都一心一意致力於協調他們的利益,以取得和諧。但蘇格蘭人所提的建議產生了兩個問題:他們要求已久的欠餉應該怎樣償還?國王個人應該由誰來處置?一提起這兩個問題,兩派又重新衝突起來。

關於第一個問題,長老會派很容易處在有利地位。蘇格蘭人的要求太高,在他們所承認的議會已撥款項之外又要求七十萬鎊,還有蘇格蘭因同英格蘭聯盟而受到的極大損失,可由議會公平核計應補償多少。獨立派則咬牙切齒地挖苦蘇格蘭人,反對這樣昂貴的兄弟交情。獨立派列出另一個清單,說蘇格蘭人曾在各處抽取過許多稅捐,證明蘇格蘭不僅不該要求還款,反而欠著英格蘭四十萬鎊。但是通情達理的人不會認真辯駁這些互相責難的話,蘇格蘭退兵顯然是必要的,因此必須給他們一筆錢。獨立派老是頑固拖延,好像不過是出於盲目的熱情或耍政治手腕。長老會派卻相反,他們只是勸蘇格蘭人酌情減少所要求的數目。那些因為不喜歡長老會派專制而幫過獨立派幾次的人,這次卻選擇支持長老會派,投票議決發給蘇格蘭人四十萬鎊,在他們出境時支付一半,其餘一半分兩年付清。蘇格蘭人同意了。於是在倫敦市立刻募債,以教會產業作抵押,以便付錢給蘇格蘭人。

至於怎樣處置國王,長老會派的地位就變得左右為難了。即使他們願意將國王留在蘇格蘭人手中,也不敢提出來,因為事關民族體面,人人都說處置他們自己的國王是英格蘭人獨有的權利。蘇格蘭人雖然很想避免兩方鬧翻,卻難以忍受侮辱。他們說查理不僅是英格蘭人的國王,也是蘇格蘭人的國王,他們同樣有權監督國王本人與財富;按照盟約規定,這是他們的責任。兩國爭得很激烈,開過多次會議,刊布過許多小冊子,發過許多宣言,相互控訴過好幾次。人們不分黨派,大聲疾呼譴責蘇格蘭人的非分要求,民族成見與仇視又重新出現。長老會派的政治領袖如霍利斯、斯特普爾頓、格林等人對鬥爭感到疲倦,因此就急不可待地想尋求結束鬥爭的方法。他們認為,如果蘇格蘭人把國王交給議會,那麼遣散那支致命的軍隊,那支獨立派所依靠的唯一力量,將變得容易。本來,國王的真正仇敵,也是這支軍隊。所以他們勸告蘇格蘭人,為自己事業的利益著想,還是讓步為好。9月24日,貴族院出於同樣的考慮,也作出決定,同意五個月來懸而未決的下議院議案:「只有議會有權處理國王本人。」

蘇格蘭的長老會派也願意遵守這個明智的決定,他們已被自己的抗拒弄得進退兩難。國王在長老會內的朋友們,最近取得了更多權利,因而變得更加大膽。這些人以漢密爾頓公爵為首領。他一回到愛丁堡,就竭盡全力為國王尋求安全的保障。不久,幾乎蘇格蘭的所有高等貴族、市民及溫和的長老會員,都環繞在他周圍;那些謹慎小心的人也來了,因為他們討厭群眾的盲目狂熱和牧師們的高傲專斷。這些人構成一個嚴肅的代表團,前往紐卡斯爾跪求國王接受議會的條件。他們全是查理的同鄉,又都是他年輕時的朋友,他們的哀求動搖了他的決心。他說:「平心而論,無論什麼危險都難以打倒我,使我不安的是故鄉的人們如此熱心地苦勸我,而我卻要讓他們失望了。我希望你們能明白我的心願,我不是拒絕聽從你們的勸告,只希望倫敦的人們能聽我講講道理。」翌日,他答應只在五個教區設立主教制教堂,其餘都是長老制,他只想為自己和同教的朋友們謀求信教自由與禮拜自由,其餘相持不下的意見,他將和議會共同解決。但是這樣的讓步並不能使長老會派滿意。國王越作出重要讓步,他們就越懷疑他的真誠,幾乎沒有人理睬他的提議。漢密爾頓灰心了,談起他將前往大陸;同時有消息說,蘇格蘭軍隊準備回國了。查理立刻寫信給公爵進行挽留(9月26日),他希望自己能夠跟隨蘇格蘭軍隊離開英國。漢密爾頓收到信後果然不走了。11月,蘇格蘭議會開會,最初幾次會議好像宣佈要善意地對待國王。12月16日,議會宣稱願意支持國王及其子孫的王朝政體和他們作為英格蘭君主的正當權利;並且願送秘密訓令給倫敦的委員們,與他們談判條件,以便國王能夠體面地、安全地、自由地前來倫敦。不料長老會總會的常設委員會寫了一封公開抗議信給蘇格蘭議會,斥責它接受背信棄義的勸告,控訴它將為了一個廢棄基督盟約的國王而導致兩王國的聯盟走向滅亡。漢密爾頓和他的朋友們面對這樣的干預無計可施,只能收回已經通過的議決案。溫和善良的人們什麼都幹不成,只好重新請求國王接受條件。查理回信要求親自來和議會磋商。

12月23日,議會簽訂條約,規定蘇格蘭軍隊撤退以及發放軍餉的辦法。倫敦市很快籌足金額,蘇格蘭人在退兵前將領到的二十萬鎊分裝在兩百個箱子裡,貼上兩國印信的封皮,用三十六輛車拉走,由一隊步兵護送出倫敦。司令官斯基龐當日發出命令,任何軍官或士兵,若得罪蘇格蘭軍隊,以致他們出來控告,將嚴懲不貸。1647年1月1日,運款車隊到達約克,三個星期後,蘇格蘭人在北阿列頓領到第一批款項。12月31日,兩院投票議決,應該把國王送往北安普頓郡的霍姆比堡。國王無疑是兩國交易的一部分,因此下議院議員們曾討論過這個問題:究竟應該派人去紐卡斯爾鄭重其事地把國王接過來;還是不用任何儀式,僅僅要求蘇格蘭人把國王交給斯基龐,連同該地的鑰匙和款項的收據一起?獨立派堅決支持第二個方案,這樣一方面可以侮辱國王,一方面又可以侮辱他們的勁敵。但是長老會派居然成功地拒絕了這個提議。於是,1月12日,九個委員,即三個貴族代表與六個下議院議員,帶領為數眾多的隨從,從倫敦出發,恭恭敬敬地前去領回他們的國王。

當查理得知議會的決議案以及自己將要遷到霍姆比堡的時候,他正在下棋。他安安靜靜地下完這盤棋,然後說道,等委員們到達時,他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們。他的朋友和僕人們四處張望,想尋求援助,尋找逃難之處,一會兒盤算再次逃走,一會兒又試圖在國內的某個窮鄉僻壤策劃保王黨再次起事,以擁護國王。甚至人民也開始同情起國王的噩運。一個蘇格蘭牧師在國王面前講經,講的是《詩篇》第五十二篇。開頭一句是:

「勇士啊,你為何以作惡自誇?」

國王站起來,開始讀起《詩篇》第五十六篇:

「上帝啊,求你憐憫我,因為人們要將我吞食!」

此刻,全體聽眾情不自禁、不約而同地站起身來,和國王一起朗誦那篇詩篇!但是群眾的憐憫來得很慢,而且難見效果。

1月22日,委員們到達紐卡斯爾,蘇格蘭議會此前已正式同意交出國王。查理很客氣地接待委員們,和他們愉快地交談,又詢問途中的情況。總之,國王似乎急於表現出他很高興回到議會去。在他們告別以前,蘇格蘭的委員們嘗試作最後的努力,勸國王接受蘇格蘭盟約。他們說道,只要他肯接受,就不把他交給英吉利人,而把他送到貝裡克,為他爭取更合理的條件。蒙特利爾也在居間調停,但查理堅持拒絕。不過,對蘇格蘭人如此對待他,卻也並無一句怨言。他很禮貌地對待兩國委員們,竭力避免流露出不信任或憤怒的情緒。1月30日,蘇格蘭人不勝疲累,終於先走了,把紐卡斯爾交給英吉利的軍隊。2月9日,國王離開紐卡斯爾,由一隊騎兵保護,他走得很慢,一路上都有成群的熱心人迎接。快到諾丁漢時,這裡原是費爾法克斯的大本營所在地,他出來迎接國王。他一看到國王就下馬,吻了國王的手,又上馬,在他身邊很恭敬地陪他說話,陪他穿過市鎮。費爾法克斯離開後,國王說道:「將軍是個講信用的人,他沒有對我食言。」兩天後,他進入霍姆比,附近的許多鄉紳和農民都舉行了聚會慶祝國王到來,國王為他仍受到人民歡迎而慶幸不已。

議會與軍隊的矛盾

有段時間,長老會派在威斯敏斯特對所有事情都不太放心,但不久又高興起來,因為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成為王國的主人,終於能夠大膽攻擊他們的敵人了。查理到達霍姆比之前,眾議員們已投票議決遣散軍隊,只留下部分需要出征愛爾蘭和鎮守重要城鎮的軍隊。[ 動議以一百五十九票對一百四十七票獲得通過。

]費爾法克斯幾乎被解除軍隊統率權。[ 動議以一百四十七票對一百五十九票未獲通過。

]他雖然還有兵權,議會卻規定議員不能在他的軍中任職,他手下的軍官軍階不能高過上校,他們都必須遵守長老會的教規和盟約。[ 動議以一百三十六票對一百零八票獲得通過。

]貴族代表們要求軍隊在遣散之前,先駐紮到離倫敦較遠的地方;又在倫敦市募借了二十萬鎊,付清被遣散的隊伍一部分欠餉。最後派一個特別委員會——長老會的全部領袖如霍利斯、斯特普爾頓、格林、梅納德、沃勒爾幾乎都在委員之列——監督這些措施的執行,特別是催促救援部隊出發,不幸的愛爾蘭基督教徒對他們的到來盼望已久。

獨立派在最近兩個月內,已經覺察到他們在議會裡的勢力下降,許多新議員儘管開始曾和他們合作,但由於害怕長老會的專制,又開始反對他們了。克倫威爾曾對勒德洛說道:「為議會出力是多麼可憐呀!一個人無論有多真誠,只要有一個律師誹謗他,他就永遠難以恢復名譽。參軍卻不是這樣,一個人只要立下戰功,他就是一個有用的人,既不怕人責怪,又不怕人妒忌。如果你的父親還在世的話,他會結結實實地給他們一頓教訓。」勒德洛是個真誠的共和派,此刻還不清楚那些陰謀,因此沒有對這個試探作出什麼反應。別人卻更容易上當,被他所誘。克倫威爾憑借自己的才幹和威望,在軍中籠絡了一群有才識的幫手,如不久後成為他女婿的艾爾頓,學法律的蘭伯特,此外還有哈里森、哈蒙德、普賴德、裡奇、雷恩斯巴勒等上校。戰爭結束後,克倫威爾借助這些人,保留他的議員地位和他在陸軍裡頭的全部影響,而且不斷遙控軍隊。議會一談到遣散軍隊,這幫人就大發牢騷,特地從倫敦送來的新聞、暗示和建議被他們偷偷傳播到軍中。他們號召士兵力爭補發全部欠餉,拒絕赴愛爾蘭打仗,並避免內部的不團結。克倫威爾為了解除人們對他的懷疑,常常在議會發言,痛陳軍人的不滿,並表達自己對議會是多麼忠心耿耿。

3月25日,軍隊送來一份請願書,有十四個軍官的簽名,語氣很謙遜很和善。他們答應命令一下就啟程前往愛爾蘭,提出清還欠餉以及另外幾項士兵們有權期待的保證。議會向他們致謝,但態度高傲地說,無論什麼人都不配對議會指手畫腳。這個答覆一到軍中,立刻又送來一份請願書,比第一次還要堅決,還要具體。呈文要求付清全部欠餉,不得有絲毫拖欠;若有人不願前往愛爾蘭,議會不能強迫;對殘疾軍人和犧牲軍人的遺孀及子女,發放撫恤金。這份請願書就不只是幾個人簽字了,而是由全體軍官和全體士兵署名,這次不是對議會說話,而是對費爾法克斯說話,他是軍隊的天然代表,又是他們權利的保護人。有人到每一個團讀請願書,凡是不肯簽字的軍官,都受到了威嚇。

議會一聽說軍隊的這種舉動,就命令費爾法克斯禁止他們,並宣稱凡是不聽命令的人,都以國家敵人以及擾亂治安論罪,還要某些軍官來議會解釋他們的行為。

費爾法克斯答應遵從。4月1日,一些軍官前往威斯敏斯特,辯解說請願書沒有向各團宣讀。議會便不再往下追問,直接把請願書拋在一旁,不予承認。於是重新恢復辦理遣散軍隊的準備工作。倫敦市開始募債,進行得很遲緩,又不夠用,於是每月抽統稅六萬鎊,以補足欠餉的數量。最重要的是,加速建立出征愛爾蘭的軍隊,他們給入伍的人很多好處,派斯基龐和梅西率領他們。長老會中的五個委員前往總司令部下達這個決定。

4月15日,委員們到達司令部,二百名軍官聚集在費爾法克斯家裡,同委員們會商。當委員們說到由斯基龐和梅西兩位少將統領軍隊時,大家表示贊同,但還想要費爾法克斯和克倫威爾參與。

又過了幾天(4月27日),有一百四十一名軍官送請願書給議會,鄭重其事地為他們的行為辯護。他們說:「我們雖然是軍人,但並沒有失去國民的資格,也沒被剝奪在國家大事中的利益。我們希望議會永遠不要拒絕我們上遞請願書的權利,因為議會的敵人還有這種權利。有些人說了假話,說軍隊想讓全國人民淪為奴隸。我們熱切地請求你們主持公道,為我們雪冤;此外,我們還求你們按照實際情況,發放我們得來不易的薪金,尤其是士兵們的軍餉。」

4月30日,斯基龐又拿出另外一封由三個士兵送來的信。信裡說有八個團的騎兵明確表示拒絕前往愛爾蘭服役,他們覺得這是一個不忠實的計謀,不過以此為借口,要拆散士兵和他們所愛戴的軍官,來掩飾一部分人的野心,這些人做了很久的臣僕,最近嘗到君權的滋味,於是也蛻變為專橫殘暴的人。長老會派領袖們見自己受到攻擊,又驚又怒,要求議會立刻傳那三個士兵來問話。三個士兵來了,他們態度堅決,聲稱所有的意見都是大家的想法,他們只是代表軍隊來向議會請願。

議會看到這樣的情景,感到不安。現在需要壓制的不只是心懷不滿的士兵,整個軍隊已經聯合起來,他們有了自己的政府,成為一個獨立的勁敵。現在有兩個會議,一個是軍官們的,一個是士兵們的代表團「鼓動隊」。他們管理一切行動,還準備以軍隊名義談判條件。每營各選出兩個鼓動代表,遇到有必要開會的時候,每個士兵出四個便士充當經費,兩個會議絕不許有共同行動以外的單獨行動。同時,有謠言流傳,說軍隊已經給國王送去條件:若國王願擔任軍隊首腦,願受軍隊照顧,軍隊也願重立他為國王,享受公道的權利。議會看見這樣的新勢力顯現出來,不僅害怕軍隊勝利,更怕軍隊此時此刻的力量。較為小心的議員變得更加膽怯,有幾人離開了倫敦,有幾人轉而討好克倫威爾等將軍。議會決定依從軍隊的要求:發給遣散軍隊的軍餉從六個星期的增至兩個月的;特赦軍人們在戰爭期間的所有違法行為;指定款項以幫助軍人們的遺孀孤兒;最後一條,就是派克倫威爾、艾爾頓、斯基龐、弗利特伍德,重新建立軍隊與議會之間的和諧,促使雙方言歸於好。

兩個星期過去了,他們的勸和好像沒有產生任何效果。日復一日,議會的委員們看著敵人的權力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變得越來越大。克倫威爾仍然不停地寫信,說他正在盡力安撫軍隊,又說他的影響已因此受損,自己很快也要變成士兵們懷疑和憎厭的對象了。有幾個委員終於回到倫敦,從軍隊帶回來的一方面是同樣的提議,一方面又是同樣的拒絕。

長老會派的領袖們早已預料到這一點,他們就利用議會的意向,投票通過了一個更為堅決的議案:凡是不肯報名前往愛爾蘭的軍隊都應該立即解散。這項措施對如日期、地點、方法等細節都安排好了。議會準備突然地解散這些隊伍,幾乎在同一時間,就在各隊駐地內,分別予以解散。這樣就可以使他們既不能提前商量,又無法一致行動。這個計劃實施所需的款項已送到各個地點,並由幾個長老會派組成的委員監督計劃的執行。

然而,委員們發現軍隊已陷入十分混亂的境地。大多數的團聽說議會要以解散相威脅,就叛變了。一些士兵疑心軍官們靠不住,就把他們驅逐,自己做主出發,在飄揚的大旗下,與同袍會合;也有些軍隊佔據了教堂,並武裝堅守起來,宣佈不願解散;還有些部隊將送來的軍餉搶奪過來。士兵們給費爾法克斯寫了一封信,說如果軍官們不肯領導他們,那麼他們自己也懂得如何保護自己的權利。費爾法克斯不知所措,心裡很難過,於是苦苦勸告軍官們傾聽士兵們的呼聲,並寫信給議會。他對各方面都講真話,可沒有任何作用,儘管他仍受人愛戴,但一點力量也發揮不出來。後來他召開了一個軍事會議。軍官們投票議決,說議會的幾個議決案不能使人滿意;說既然沒有更好的保障,軍隊是不會解散的;又說軍隊分駐的地方應該更集中一些,應該開一個大會以解除恐慌,安定軍心;最後說,本軍事會議應該遞送一個措辭誠懇的呈文給議會,報告所發生的情況。

議會的權利正面臨軍隊的挑戰,他們自己的力量不夠應付這樣的敵人,它需要依靠在名義之上的實力,也需要依靠除法律以外的一切支持。目前,除了國王以外,只有倫敦市擁有這樣的權利,可倫敦市完全是長老會派,而且快要變為保王黨了。一些措施已經在這個觀點的指導下開始實施了。經過市政會的同意,民團指揮權從獨立派手中移交給一個長老會派委員會。議會決定增派衛兵保護自身安全,加撥一萬二千鎊作為衛兵的軍餉。大量的退伍軍官都是埃塞克斯的忠誠舊部,自由地住在城裡。埃塞克斯已於去年下半年去世(9月14日),他的死對長老會派似乎是一個很大的打擊,甚至有謠言流傳,說他是被仇人毒死的。議會完全有理由擔心國王對他們的感情並沒有好轉。有兩次因為神學上的仇恨,他們不許國王和自己的牧師一起禮拜;他們曾把國王的心腹僕人趕走,又經常阻止國王和他的妻兒朋友們通信;最後,國王針對他在紐卡斯爾收到的提議向議會作了一個詳細的答覆,但議會竟絲毫沒有考慮國王的意願。如今,和解好像已十分困難,但又不得不這樣做。國王有理由抱怨長老會派,但也知道他們並不想完全毀了自己。國王在霍姆比的時候,雖然受到嚴密監視,但國君的榮譽禮節從未減少。他的內廷仍保持著華貴的排場,宮廷禮儀還是一絲不苟地遵守,至於常駐該地的委員們(全是長老會派)的儀容,全是畢恭畢敬、彬彬有禮的。國王有時請他們陪他散步,有時和他們下棋或玩滾木球,也常常以禮相待,樂於和他們往來。他們想,他知道議會的仇人也是他自己的仇人,而且他不至於拒絕現在唯一的安全所在。5月2日,貴族院投票議決,請國王陛下住到更靠近倫敦的奧特蘭茲堡。下議院議員們沒有參加投票,但表示了同樣的意見。議會和駐紮的委員們之間,特別是和駐防軍統領格裡夫斯上校之間的通信越來越頻繁而神秘。此時無論在威斯敏斯特還是在倫敦市,大家都懷抱希望,國王不久就會和他的議會聯合起來。不料,6月4日那天,有消息傳來,一支七百人的隊伍已把國王從霍姆比帶走,國王現在在軍隊手中。

事情確實如此。6月2日,國王用過午餐後,在離霍姆比二英里的奧爾托普草地上玩滾木球遊戲,陪伴他的委員們看見一個陌生人穿著費爾法克斯的衛隊軍服,站在旁觀人群中。格裡夫斯上校問他是誰,從哪裡來,軍隊裡現在都談論些什麼。這個人說昨天看到一大隊騎兵正向霍姆比駛來,離此地不到三十英里。這句話引起很大的恐慌,大家馬上回到霍姆比,作了一些防備襲擊的佈置。快到凌晨時,一隊騎兵到來,要求進堡。草地上出現的那個人走上前來說道:「我叫喬伊斯,是將軍衛隊的掌旗官,我要和國王說話。」格裡夫斯與布朗少將命令駐防軍準備開火,但士兵們已和新來的人談過話,他們放下鐵柵,大開堡門。喬伊斯的人在院子裡下馬,稱他們奉軍隊命令要將國王安置到安全的地方,因為有人要劫持國王送往倫敦,號召其他部隊重開內戰。他們還說,駐防軍司令格裡夫斯上校也是這個陰謀的策劃者之一。士兵們聽見後喊道,他們不願拋棄軍隊。格裡夫斯不見了,匆匆逃走了。委員們會商之後,知道必須放棄抵抗的希望。此時已是中午,喬伊斯佔領了堡壘,在四面安置哨兵,就讓他的士兵們休息到傍晚。

晚上十點,他要求會見國王,當時國王已經睡下,他仍然持槍逼人領他到國王臥室。國王的侍從力促他放下武器,卻被他拒絕了。他們遲疑著不肯開門,他就發起怒來,國王被吵醒,拉鈴吩咐侍從們讓他進來。喬伊斯走進臥室,脫下帽子,手中仍拿著槍,神色堅決,卻並未無禮。國王叫來所有委員,同喬伊斯商談了很久,隨後打發他出去,說道:「喬伊斯先生,祝你晚安。如果你手下的人們履行你所答應我的全部條件,那麼我就同意和你一起走。」

次日清晨,國王詢問喬伊斯是誰派他來的,喬伊斯說奉軍隊的命令。國王不願離開,但最終還是在士兵們的逼迫下上了車,委員們也跟隨著國王。

喬伊斯派人給倫敦送信,向克倫威爾報告,諸事順利,但克倫威爾不在倫敦,由弗利特伍德上校接到此信。原來此時克倫威爾和費爾法克斯都在司令部,費爾法克斯一聽說這個消息,就很難過,他對艾爾頓說道:「我不喜歡這件事,是誰發的這個命令?」艾爾頓答道:「之前是我發的命令,叫他們把國王嚴密看守在霍姆比,但並沒有命令他們把國王帶走。」克倫威爾則說道:「帶走是必要的,不然的話,就會有人把國王帶回議會。」費爾法克斯立刻派惠利上校帶兩團騎兵去迎國王,送他回霍姆比。查理不肯回去,以抗議他所受到的粗暴待遇。事實上他很高興看到他的敵人們發生分歧,也希望改變一下囚禁的地方。兩天之後(6月7日),費爾法克斯和他的全部屬下,以及克倫威爾、艾爾頓、斯基龐、哈蒙德、蘭伯特、裡奇等人在劍橋附近的奇爾德斯利覲見查理。多數人都很恭敬地吻他的手,第一個便是費爾法克斯,只有克倫威爾和艾爾頓兩人與國王保持距離。費爾法克斯很鄭重地聲明,他對國王轉移的事毫不知情。查理希望人們把他送回紐馬克特。於是惠利上校住在這裡陪他,費爾法克斯回司令部,克倫威爾回威斯敏斯特。威斯敏斯特的人不知道他為什麼在那四天之中不見了,都感到很詫異。

他發現兩院一會兒憤怒,一會兒又害怕;一會兒堅決,一會兒又很軟弱。最初得到國王被帶到別處的消息時,人們普遍感到沮喪。斯基龐(長老會派堅持把他當作自己人),以哀歎的腔調提出一個議案,要求人們舉行禁食,以便從上帝那裡得到力量恢復議會與軍隊間的和諧一致。一方面,投票議決立刻撥出一大筆款項發還欠餉;另一方面,又決議從議會議事錄中刪除某一次的宣言,因為那篇宣言將士兵們的第一份請願書看作是反叛的言論。但是後來得到的一些消息,又多少恢復了議會的勇氣。他們從委員們的信件中得知了在霍姆比發生的事件詳情,也知道了喬伊斯給克倫威爾的信。等到中將在議會露面的時候,他們就說出這些疑團來,克倫威爾強烈地否認,他請上帝、天使和人民作證,說他過去從沒聽說過喬伊斯這個人,如同還沒出生的孩子從未見過太陽一樣。不過,霍利斯、格林和格裡姆斯頓仍不相信他,他們到處尋找證據,決心一有機會就提議拘捕克倫威爾。6月10日,兩院正在開會,辯論已經開始,格裡姆斯頓突然帶來兩個軍官,要控告克倫威爾,說他企圖利用軍人反對議會。他們說道:「不久以前,軍官們開了會議,討論是否應該清洗軍隊,只留下信得過的人。克倫威爾卻說:『我很相信軍隊,但是有另外一個團體的人特別需要清洗,那就是下議院——只有軍隊能夠辦這件事。』」兩個軍官一退出,克倫威爾就站起來,淚流滿面,雙膝跪下,嗚咽一番,做出種種姿態,使全院的人深深感動或驚奇不已。他說倘若國內有一個人比他更忠於議會,他就請上帝降禍於他。隨後,他站起來,談國王,談軍隊,談他的仇人們和朋友們,談他自己,足足說了兩個多小時。他的發言謙虛而膽大,冗長卻動人,他很反覆強調,說他受到很不公平的攻擊,受到毫無道理的牽連。總之,他這番話,說得很有效果。當他坐下的時候,他那一派已完完全全佔了上風。三十年後,格裡姆斯頓曾回顧道:「當時他如果願意的話,議會的確有可能把我和那兩個軍官送往倫敦塔幽禁起來,說我們誹謗他的名譽。」

克倫威爾很聰明,因此他並不急於報仇。他看問題看得很清楚,也知道這樣的戲不可反覆上演。當天晚上,他就偷偷離開倫敦,趕往劍橋附近的特裡普洛荒地,和集中在那裡的軍隊一起。他一直以虛假的面目面對長老會派和議會,現在他知道即使運用他兩面派的本事也難以再偽裝下去了,只好把假面具脫下來,公開擔任獨立派和軍隊的領袖。

軍隊在倫敦的勝利

克倫威爾離開威斯敏斯特沒幾天,軍隊就開始向倫敦進軍,全體部隊已莊嚴地簽字宣佈,要將他們的奮鬥目標堅持到底。他們在一篇題為《謙遜的宣告》的文件裡向議會陳詞,不只是描述他們的疾苦,更是很驕傲地表達各方面意見,談到了國事、議會的結構、選舉、請願的權利,以及國家的普遍改革。最後,還要求彈劾十一個下議院議員,即霍利斯、斯特普爾頓、梅納德等人,說他們是軍隊的敵人,說議會之所以陷入種種致命的錯誤之中,都是由於這十一個人。

長老會派早已料到這樣的打擊,因此事先作好了準備,以保護自己免受損害。最近的兩個星期,他們運用各種努力,希望引起倫敦市民對他們的好感。民間一向頗有微詞的鹽稅和肉稅被取消。學徒們曾反對禁止舉行宗教慶祝節,尤其是耶穌聖誕,於是指定一些公共休息日來代替這些宗教歡慶日。大眾反對貪婪的議員們,反對一人獨兼許多美差,於是投票議決,任何議員都不得擔任肥缺,或接受饋贈,或私占反叛分子的充公財產;已收到的非法贓款,應上交國庫。最後指出,過去曾有一個委員會專門受理市民們的疾苦申訴書,戰爭期間已形同虛設,現在要在更為有力的基礎上重新設立這個委員會。

但此時此刻政府的各項讓步除了證明時勢艱難外,無法證明任何東西。現在各派承認自己的錯誤,只是為了洗刷自己的罪名。倫敦市憎恨獨立派,又害怕他們;對於長老會派的首領,倫敦市願意效忠,但又看不起他們,不信任他們。有一段時間,以上的種種辦法好像收到一些效果:市政會宣稱它堅決支持議會;市民們組成幾個營,民團又重新招募起來;退伍軍官成群結隊地到梅西、沃勒和霍利斯的軍營裡報名投效;倫敦四面開始籌備防禦。議會投票決議,要軍隊撤退,把國王交給議會的委員會,請國王住在裡奇蒙,單獨受議會的保護。軍隊不予理會,繼續前進。費爾法克斯以軍隊的名義給市政會寫信,責怪他們招兵買馬反對軍隊。市政會將倫敦的恐慌作為招兵的借口,而且鄭重聲明,如果軍隊肯退出,駐紮在離倫敦四十英里遠的地方,所有分歧就會很快停息。費爾法克斯答稱:這封信來得太晚,他的大本營已經駐紮在聖·奧爾本斯,必須立刻送一個月的軍餉過去。議會投票議決軍餉照給,但一定要軍隊後退。軍隊則要求首先將他們的敵人——那十一個議員從議會開除。下議院議員們無不忍心進行如此沉重的打擊,只好說這樣空洞的控訴既無事實支持,又無證據證明,不能隨意剝奪議員們的權利。軍隊反駁道:「當初控告斯特拉福德勳爵的時候,何嘗不是空洞的?你們事後才提出證據,我們現在也這樣辦,事後再給你們證據。」於是軍隊仍繼續前進。人民的恐慌有增無減,商店已經關門,人們很痛恨地批評那十一個議員,怪他們執拗,以致議會和本市深陷危險。十一個議員以大局為重,表示自願退出議會,人民很感激他們克己為國。就在十一個議員退出的那一天,下議院投票議決,採納軍隊的各項提議,願意供給軍餉,並派委員們協同軍隊共商國家大計。國王不必來裡奇蒙,請他住在較遠的地方,要比軍隊大本營所在地離倫敦更遠。費爾法克斯承認了這幾個條件,退兵數英里,派十個委員與議會的委員們會商。

國王在聽到這幾條議決案的時候,正準備起程前往裡奇蒙,至少有那樣做的打算。因為自從議會表示那個意向以後,就有許多人嚴密地監視他,無論他在哪裡停留,都有不少衛兵包圍他的住處。他對此很生氣。當他知道原來是議會反對他起程,知道議會什麼都向軍隊讓步時,他就輕蔑地微微一笑。從前的仇敵們如今居然甘受這樣的屈辱,這讓國王的心裡好受多了。除了埋怨軍隊採取的阻止他逃走的措施以外,他再沒有怨恨軍隊的地方。軍官們對待他很有禮貌,而且比議會的委員們要順從得多。軍隊讓兩個牧師謝爾登和哈蒙德與國王同住,他們用聖公會的禮儀自由地執行教職。國王的老僕人們,甚至最近才卸去武裝的保王黨們,都可以走近國王身旁。軍隊的領導人好像也樂於向保王黨的貴族們表明,他們能夠做到剛柔並濟。自從牛津失守以來,國王最小的兒女們,他的幼子約克公爵、女兒伊麗莎白公主以及三子格羅斯特公爵,一直住在倫敦,由諾森伯蘭伯爵照管。查理表示他想念兒女們,費爾法克斯立刻正式要求議會照準。7月15日,國王和他的兒女們在梅登黑德見面,周圍有一大群人在王族所走的路上散滿綠葉與鮮花。軍官們與兵士們不但不生氣,而且和平民一樣,深被父子相見的歡樂景象所感動。他們讓國王帶著兒女們同往,團聚兩日。其中的幾個人,特別是克倫威爾與艾爾頓,眼光最清楚不過,他們不敢說和長老會派之間的鬥爭已告一段落,也不敢相信他們的勝利已經鞏固。他們在計算得失機會後,對將來很不放心。於是開始考慮,他們如果親手立下復辟大功,換來國王的恩待,也許是對他們那一派的最好保障,是獵取富貴和權利最穩當的方法。

不久以後,謠言傳遍王國各地,說軍隊領袖們向國王獻慇勤,甚至說軍隊已交給國王考慮的條件,言之鑿鑿。領袖們認為有必要正式否認這些謠言,用憤怒的腔調要求懲罰造謠言和撰寫小冊子的人。但同國王的談判正在進行,軍官們仍然恭敬、懇切地禮待國王。軍官們居然同保王黨們熟悉起來,這些曾經體面地交鋒過的敵對雙方現在又願意和平共處了。對於這件事,國王曾寫信給王后,語氣中很有自信。7月初,約翰·伯克利爵士和阿什伯納姆奉王后的命令先後出發,以談判人的資格去見國王與軍隊。伯克利一登岸,就有他熟識的艾倫·阿普士利爵士來迎接。他們一同趕到軍隊當時的大本營裡丁。當天晚上十點,克倫威爾、雷恩斯巴勒和哈德雷斯·沃勒爵士三人共同拜訪伯克利,三人一致鄭重聲明,他們完全以善意對待國王。次日,伯克利開始同軍隊談判條件,艾爾頓向他介紹了軍官會議正在準備的條件,這次條件比過去向國王提出的所有條件都要溫和。他們只要國王交出民團指揮權以及大臣選用權十年,要他貶逐七個顧問官出國,要他收回長老會主教們和牧師等人的全部權利。艾爾頓說道:「有必要把戰勝者與戰敗者作一些區別。」因此要求開戰以後所封的爵士不許當上院議員,保王黨不許當下屆的議員。這些條件遠沒有議會的條件那麼苛刻,既不要求廢除主教制教令,又不要求所有保王黨人交出大筆罰款,也沒有像議會那樣任意以法律之名停止國王及其下屬行使職權的條件。可是,在另一方面,軍隊卻提出了幾項前所未有的改革:更加平等地分配選舉權和納稅權;改變民事訴訟程序,取消政治的、司法的和商業上的特權。總之,就是將前所未聞的平等原則,引入到社會和法律中去。但這些改革並不針對國王的尊嚴或權利,沒有人認為國王的特權與保留腐朽選舉區[ 指雖然衰落但仍有選舉權的城市,到1832年,才廢止這些城市的選舉權。

]、律師們的暴利以及一部分債務人的欺詐有什麼關係。伯克利認為這些條件簡直是出乎意料的寬大。在他看來,一個差點就一敗塗地的國君,能以如此便宜的代價將王冠購買回來,這是過去未曾見過的。他求得他們的許可,在軍隊正式將這些條件提給國王以前,先由他私下給國王通個消息。令他驚訝的是,查理居然認為這些條件太苛刻,他說道:「他們若是當真想和我達成條件,那麼就應當提出我所能接受的條件。」伯克利試著勸說了幾句,力陳拒不接受條件的危險,國王忽然說道:「不,這些人不能沒有我,你將看見他們會樂於接受更公平的條件。」

伯克利努力想找出國王自信的根據,但毫無結果。此時突然傳來消息,說倫敦爆發全市騷動,成群的市民和學徒包圍著威斯敏斯特大會堂。人們預料議會隨時都可能投票議決請國王回來,並讓那十一個議員重進議會。最近的兩個星期,特別是批准十一個議員請假六個月之後,他們這一派人就失去了眼前的所有希望。形勢越來越緊迫。長老會派的委員會,前兩個月才擔任起指揮倫敦民團的任務,現在又解散了,獨立派收回了這個重要位置。倫敦市不能如此退讓,市民怎麼能讓仇敵來代表他們,統率他們!不到幾小時,全市普遍激憤起來,皮草店張貼出一張通告,願盡一切努力促成國王體面地回到倫敦。立刻有許多人在上面簽名,當郵差起程前往大本營的時候,就將許多張這樣的通告送遍全國。遣散的軍官們與人民聯合起來。所有發生的事,都說明一個既廣泛又生氣勃勃的運動已經形成。

軍隊立刻向倫敦進軍,費爾法克斯以軍隊名義寫了幾封威嚇信。獨立派有這樣的支持,就在議會宣佈,凡是贊成倫敦市承擔保王任務的,一律以大逆不道論處。但這些威嚇來得太遲,來不及鎮壓大眾的騷動。在宣言發表之後的第二天早上,就有許多學徒、遣散的軍官、水手,成群地擠在威斯敏斯特大廳門前,又叫又罵,顯然是帶著什麼大膽的意圖來到這裡。市政會隨後送來一份請願書,語氣還算溫和有禮,要求把民團指揮權交還給長老會派,並告訴議會,人民已不能再忍耐下去。議會正在討論請願書的時候,門外的群眾又遞進另一封請願書,所表達的意思與市政會相同,語氣卻更加緩和。但是議會並未予以答覆。一天快結束了,群眾不但不疲倦,反而更加煩躁。他們佔據了通往議會的所有街道,有人大喊道:「讓我們進去!讓我們進去!」兇猛的捶擊撼動了大門。兩院的議員們抵抗了一會兒,下議院的門終於被人攻開,有四五十個情緒激動的人衝進來,他們並不脫帽,用充滿威脅的姿態喊道:「投票議決!投票議決!」議會讓步了,撤銷昨天的宣言,民團又歸長老會委員會指揮。暴動看來要結束了,議員們正要離開,卻被群眾阻止,他們說道:「我們要國王回到倫敦來。」這個議案立刻提出,投票議決通過,只有勒德洛一人大聲堅決地反對說:「不贊成!」

軍隊一聽到這個消息,也幾乎大鬧起來,特別是下級軍官和鼓動派,沒有人不責備國王失信,責備他是那場暴動的同謀者。勞德戴爾勳爵從倫敦過來,代表蘇格蘭委員們同國王商量事情,引起人們的懷疑。阿什伯納姆三天前才到達這裡,他為人傲慢,自命不凡,更令他們感到懷疑。有一些軍官曾經一度傾向國王,現在也開始同國王疏遠了。艾爾頓說道:「先生,你自命為議會和我們之間的公斷人,其實將來我們才是你和議會之間的公斷人。」話雖如此,但由於對倫敦發生的事情不太放心,他們仍決定正式將條件送給他。宣讀條件時,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都在場,查理顯得冷漠而高傲,三言兩語就全部拒絕,他好像對自己的力量很有把握,十分得意地表示他討厭一切。艾爾頓粗暴地堅持原條件,說軍隊絕不肯再讓一步。查理突然表現出一種奇怪的自信,軍官們都很驚訝,不過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作出決定。一向最反對妥協的雷恩斯巴勒一言不發地走了,他要去告訴軍隊,不能再信任國王。這次會議就以這樣的局面告終,雙方之間無法再同意什麼,但也確認了不可能再互相欺騙下去。

軍官們還沒有回到大本營,就有幾輛馬車從倫敦過來,六十多名議員從馬車下來,為首的是兩位議長——曼徹斯特勳爵和倫索爾先生。他們解釋道,他們剛從憤怒的烏合之眾中逃出來,到軍中尋求安全和自由。軍隊的高興不亞於驚奇,軍隊本來很怕和議會發生太激烈的衝突,而現在議長們和忠誠的議員們竟前來求他們庇護。軍官們和士兵們圍住避難的人,傾聽他們講述受盡多少危險和侮辱,無不表示憤怒。他們感謝上帝激發議員們下定如此的愛國決心,並對議員們表示崇敬。但對克倫威爾和他的朋友們而言,那番驚訝其實是假裝的,因為在最近的五天裡,正是他們在倫敦的朋友——聖約翰、哈里·文、海斯勒裡格、勒德洛等大做手腳,才造成議員們的離開。

於是伯克利趕快把這個令人沮喪的消息告訴國王,勸他立刻寫信給軍隊的將領,要讓他們覺得國王願意接受他們的建議,至少也要解除他們的懷疑。但是查理也得到倫敦的消息,原來這次鬧事是他自己策劃的。現在他已得知,當避難的議員離開倫敦的那一天,留在倫敦的議員還有大多數,於是選舉了兩個新議長:下議院的佩爾罕先生,上議院的威洛比勳爵。被驅逐的十一個議員恢復了席位。改組後的議會立刻下令,要軍隊停留在原地,又命倫敦盡力準備防衛工作。據說倫敦人民熱情很高,市政會開會的時候,有幾千學徒前來,發誓願盡力保衛國王。城裡募集捐款,在城上架了炮,最後就是正式請國王回倫敦。國王於是對伯克利說道:「我姑且等一等,寫這封信是來得及的。」

之後又有議員從威斯敏斯特逃來,與他們的同事會合。其餘的人寫信說,他們回鄉間去了,不承認偽議會。獨立派在倫敦的人數並不多,做事卻很果斷。凡是他們無法徹底阻止的種種措施,就想辦法打斷、拖延或加以削弱。募集來的錢慢慢用;新募的隊伍沒有軍械;有幾個長老會牧師(其中包括馬歇爾先生)被軍隊說服,努力向人民散佈恐懼心理,使他們傾向和解。總之,克倫威爾告訴阿什伯納姆說,兩天之內,倫敦市就可掌握在他們手中。

查理猶豫了很久,才終於寫完一封信,在上面簽了字。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馬上出發將信送到大本營,他們到達後才發現,早在他們到來之前倫敦市已經投降了。逃亡來的議員正在豪恩斯洛希思檢閱軍隊,人們大聲歡呼,軍隊走在議員前面,向倫敦進發。在勝利者看來,國王的信件和同盟已經一錢不值了。

事後第二天,大軍整隊從肯辛頓出發前往威斯敏斯特。路旁站著兩行士兵,帽上插著桂枝,大聲喊道:「議會萬歲!自由的議會萬歲!」他們在海德公園看見市長及市政廳參議員們來見將軍,稱頌他使軍隊與倫敦市重歸於好。費爾法克斯從市長等人身邊走過,幾乎沒有作任何回答。再往前走,到了查令十字,公會的全體會員也前來頌揚,費爾法克斯也對他們愛理不理。到了威斯敏斯特,才知道大多數長老會派領袖已經逃走,或躲藏起來。費爾法克斯恢復了軍隊的朋友們的議員席位,帶著謙遜的神色,聽他們講冠冕堂皇的感謝話;隨即前去接收倫敦塔,他剛剛被派為倫敦塔的總管。

兩天後,斯基龐在中軍,克倫威爾在後軍,全軍遊行通過倫敦,軍容威嚴,紀律森然,沒有任何市民受到哪怕是最輕微的侮辱。長老會派看見這許多軍人,雖然高傲非凡,卻嚴守紀律,雖然威勢赫赫,卻服從命令,只好回家關住大門。到處都是獨立派攬權,膽小的人急於表示信心,成群地環繞著得勝的軍隊。兩院以奴顏婢膝的態度向費爾法克斯表示感激,貴族們更是低聲下氣。他們投票議決,當議員們逃往軍中躲避時,那些未逃的議員們所辦的事,不用專案取消,自動視為無效。這個議案令下議院議員們不安,他們準備控告當日滋事的人們,但大多數留在威斯敏斯特的議員當日曾參加這些聲明絕對無效的議案,他們三次不肯讓步。軍隊派一隊騎兵在海德公園紮營,又有隊伍駐紮在前往議會的各通道口。在議會內,則有克倫威爾和艾爾頓使用威嚇手段支持貴族院的議決案,後來終於通過了。軍隊的完全勝利已經成熟,從前受到它壓制的人,現在也說軍隊的所作所為完全合法了。

平等派士兵起義

這次偉大的勝利之後,革命運動終於可以自由行事,每個人的激情、希望和夢想都變得更加大膽。在該派的較高階層中,在下議院中,在軍官們的大會議中,提出了明白和切實可行的共和制計劃。哈里·文、勒德洛、哈斯裡格、馬丁、斯科特、哈欽森等人,過去若有人告他們反對君主專制,他們都不予理睬,現在則公然表示出藐視的態度。他們全部言行的準則是「主權屬於人民」,在他們看來,任何遷就國王的想法都是叛國。在平民和軍隊中間,大眾的激情既普遍又強烈。四面八方都有改革派湧現出來,他們的要求無邊無際,可以不尊重任何法律,可以推翻任何現狀。人們越是渾然無知,越是默默無聞,就越自信。每天都有許多請願書和小冊子出現,向四面八方發出威脅。許多熱情並沒有什麼完整有力的理論作為指導,也沒有什麼明確的計劃為中心。很多眾望所歸的英雄們全是共和派,他們的思想和願望遠超政治革命,他們的目的在於改革社會以及社會中人與人的關係、風俗習慣和感情。不過在所有這些舉動之中,他們的見解不免狹隘而混亂。有些人只是專注於重要但枝節性的維新,例如廢除貴族或律師的特權;有些人滿足於虔誠的宗教夢想,例如盼望基督降臨,統治世界;又有所謂「唯理派」,要求每個人依照理性行事;還有人討論實行權利和財產的絕對平等。他們的敵人用「平等派」這個綽號來稱呼他們,但是他們堅決不承認這個名稱,因為他們既沒有形成一個信仰相同的系統,也不是一個急於向著具體目標前進的派系。他們是市民或士兵,是夢想家或善於詭辯的政論家,全都酷愛革新,雖有熱情卻無計劃。他們有著模糊的、本能的平等要求,有著樸素的獨立精神,這就是他們的共同特點。他們曾先後做過各派的後盾,也對各派構成過威脅。各派不得不一邊利用他們,一邊欺騙他們。

克倫威爾最善於利用他們,也最會欺騙他們,誰也沒有像他那樣受到這些默默無聞但頗具實力的熱心人的信任。他在這些人當中找到了許多有用的人才,如艾爾斯、埃文森、貝裡、塞克斯比、謝潑德、懷爾德曼等人,他們是鼓動者委員會的主要成員。只要克倫威爾中將說句話,他們就鼓動軍隊反對國王或議會。這些人中屬利爾伯恩最難駕馭,他曾因不服從命令而脫離軍隊,他不輕信人言,卻最相信克倫威爾。克倫威爾不止一次利用他的勇敢來反對長老會派。但當長老會派的毀滅已成定局,獨立派已把國王、議會和倫敦市全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時候,獨立派領袖們的地位,特別是克倫威爾的地位就開始受到影響了。現在輪到他們招致不信任了。勝利者不去鞏固並發展上帝的事業,反而去和罪犯做朋友,與他們商談條件。第一個罪大惡極的人就是國王,兩年來,一些虔誠的信徒早就號召要在他頭上報仇雪恨,但他居然狂傲到拒絕那些本來就不該向他提出的條件。最近發生的事情,國王不但沒有因此受到損失,反而恢復了他的權利和光榮。在將軍們的同意之下,他回到漢普頓宮,他過去的顧問官們如裡奇蒙、赫特福德、卡佩爾、南安普頓等人又趕回來伺候他,好像他快要重獲君權似的。克倫威爾和艾爾頓有時親自去見國王,有時打發人去送信給他,來往得很密切,有人看見他們兩人在公園陪國王散步,連他們的家眷,如克倫威爾夫人、艾爾頓夫人、惠利夫人,都曾在漢普頓宮覲見過國王,國王用很隆重的禮節招待她們。這樣的親近,未免太不像話;這樣的屢次會商,只能意味著謀反。在共和派及狂熱人士中,特別是在士兵們的會議上,天天都說這樣的話。貴族將利爾伯恩監禁在倫敦塔的牢獄裡,禁止他說話,禁止他散佈小冊子。他在監牢裡寫信給克倫威爾,說道:「你若仍然輕視我的警告,你要知道我將盡自己所能來反對你,使你的命運發生你很不喜歡的改變。」[ 信上日期是1647年8月13日。

]

克倫威爾並不在乎利爾伯恩的威嚇,但許多忠誠依附者的憤怒他卻不得不重視。他對危險和障礙仍然很敏感,而且無論他的目的是什麼,他總要看看周圍的人們在做些什麼,然後見機行事。他求伯克利與阿什伯納姆不要常去探望他,還求國王在與他往來的時候要加倍小心。不久,他到倫敦塔探訪了利爾伯恩,談了很久,言辭懇切,語意沉痛,表示他為他們的共同主張如何努力,並用激烈的言語力陳不團結的危險,詢問他在恢復自由以後打算做什麼。在告別的時候,克倫威爾答應盡力讓管理此事的委員會趕快釋放他。

但是利爾伯恩沒有恢復自由,以亨利·馬丁為主席的委員會竟拖延了他們的報告。克倫威爾和國王的往來,雖不如以前公開,卻並沒有減少。他不像本派其他人那樣盲目自大,被野心和疑慮消耗著精力;反之,克倫威爾正被彼此極不相容的各種思想和希望激盪著心靈。在他看來,共和派能否成功似乎還是個問題。狂徒們的慾望變幻莫測,士兵們的詭辯和不聽命令,都會威脅到他的權力。國王的名字仍然是一種力量,與國王聯合也不失為一種手段。他和許多人一樣,將國王留作備用工具,總之能讓自己的人生道路獲得最大成功就行了。國王十分清楚議會和軍隊的意向,同意再舉行一輪談判。他現在並不是和獨立派的所有人說話,只和他們的領導們說話,表示這是對個別人的恩待,而不是公開的讓步。他願派艾爾頓為愛爾蘭總督,派克倫威爾為總司令兼國王衛隊長,並封他為埃塞克斯伯爵。這時有兩個保王黨——法官詹金斯和劉易斯·杜伊斯爵士,正好和利爾伯恩一起被關在倫敦塔裡,他們不斷和他談起將軍們與宮廷訂立的約定,還提到其中的條件,這引起了他的疑心,他又將消息傳播出去。像這樣的政治交易,僅僅懷疑它存在的可能性,就足以造成一片混亂。如果這筆交易成立,就會使國王得到該派頭目們的支持,否則的話,他們自己反而會失去支持。

兩個將軍不可能不知道這種陰謀,他們已經在國王身邊佈滿暗探,國王的一舉一動他們都瞭如指掌。他們不止一次表示不滿,說從漢普頓宮來的報告好像是有意傳播出來的,是為了讓他們對軍隊失去信任,使軍隊不能在那裡為國王效勞。艾爾頓是一個不太好說話的人,因此很不高興,但還是堅持繼續談判。不久,兩個將軍的公開行動,好像也證實了士兵們的懷疑。議會在蘇格蘭人的力勸之下,決定把在紐卡斯爾所提的條件再次送給國王。最近才到漢普頓宮來的兩位伯爵勞德戴爾和蘭拉克再次勸說國王接受條件,希望國王與長老會派聯合,因為只有該派是真心真意救他。克倫威爾和艾爾頓看出危險,就加倍向國王表示忠誠,力勸國王拒絕那些提議,勸他將軍隊所提的更加溫和的條件作為基礎,重新談判新的和約。查理聽從了將軍們的勸告。下議院議員們得到國王的回信後,舉行了很激烈的辯論。被激怒的長老會派不肯放棄他們的提議;狂熱派要求無論什麼條件都不接受;為了履行允諾,克倫威爾和艾爾頓力主滿足國王的願望,請求以軍隊所提條件為基礎,商定一個國王與議會都能接受和約。他們的建議顯然不會有什麼結果,因為長老會派和狂熱派已經聯合起來,志在打敗這個方案。

士兵們的懷疑和憤怒,逐漸形成威脅的局面。每天都有人結成社團,到處都迴盪著「野心、叛逆、詭詐」這些言語,大部分內容都牽涉到克倫威爾。以前克倫威爾在熱烈的議論中無心流露出的三言兩語,都被人們回憶起來,並被憤怒地加以評論。利爾伯恩當著鼓動派的人正式譴責他,一一數出他和他的黨羽所擔任的許多公職。利爾伯恩和懷爾德曼等人甚至還曾建議派人暗殺克倫威爾,不過並未實行。最後不知出於什麼理由,連鼓動派的會議也受到軍人懷疑,他們說,克倫威爾中將安插暗探在軍隊中,將所有消息都告訴他。有幾個團為了避免這樣的危險,就選派更純正的激進派稱為「新代表」,奉命留心觀察叛徒。有幾個高級軍官和幾個眾議員,如雷恩斯巴勒、尤爾斯、哈里森、羅伯特·利爾伯恩[ 約翰·利爾伯恩的兄弟,一個步兵團的上校。

]、斯科特等人,就是這個運動的帶頭人。這個最激烈的派系就這樣與軍官大會和議會分離,公開宣佈自己的原則主張和計劃。

克倫威爾越來越不安,他看到軍隊分裂,看到保王黨與長老會派趁機利用軍隊的不和,自己則受到幾個意志最堅強的人的攻擊,而他們一直是他最可靠的同盟者、最有用的利器。查理的意向更招人們懷疑。當艾爾頓逼國王公開同他們聯合時,查理對他說道:「我要盡我所能耍些花樣。」勞德戴爾和蘭納克仍不辭辛勞地伺候他,只要他同意與蘇格蘭人聯盟,他們立刻送一支蘇格蘭軍隊來支持他。據說條約的初步內容已經談妥,國王甚至對心腹說兩國不久將有戰爭發生。與此同時,駐紮在倫敦附近地方的軍隊情勢十分危急。軍隊要錢發軍餉,倫敦市卻不理會,軍官們若沒錢發給軍隊,就無法節制他們。到處都傳播著那些大膽直言的小冊子,有些宣佈士兵們反對國王的計劃,有些列出國王與將軍們談判的條件。費爾法克斯要求建立嚴厲的檢查制度,但毫無效果。克倫威爾向倫敦市講明軍隊的需要,想調和溫和派和狂熱派的關係,也沒有用。他想讓人們推舉他的心腹成為士兵們的「新代表」,也沒有成功。儘管他現在仍然十分謹慎地行事,情況卻不利於他。他一直和各派都有書信往來,他曾設想與各派取得合作,不料現在到處都掀起狂暴的無法壓制的騷動,這種趨勢會破壞他的所有計劃,損害他的全部影響。他做了許多努力,結果卻只令自己的處境更加困難而已。

正當克倫威爾萬分困惑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漢普頓宮的一個坐探來向他報告,說國王派人送了一封信給王后,信裡有國王對付軍隊和將軍們的真正計劃。於是克倫威爾和艾爾頓親自裝扮成士兵模樣,趕到信差經過的酒店,借口奉命搜查,將信奪走。

查理果然寫了一封信給王后,說兩派都在巴結他,說他寧願和蘇格蘭長老會派談判,也不願意和軍隊商議,還說時機一到,就會賜予將軍們絞刑用的麻繩。兩個將軍看完信後面面相覷,他們的全部懷疑已得到證實。從那以後,關於如何對待國王,他們已經胸有成竹,就像國王對待他們一樣,不再有絲毫猶豫。

狂熱派的憤怒終於爆發了,使軍隊處於一片混亂。10月9日,新鼓動派以五團騎兵(其中包括克倫威爾那團)的名義,寫好一份長篇宣言,名為《軍隊的聲明》,提出他們的疑問、主張和願望。10月18日,他們正式遞交將軍。11月1日又出現第二個小冊子,標題為《在共同利益的基礎上爭取當前穩固的和平的人民公約》,這是以十六個大隊的名義向全國公佈。軍人們在這兩篇文件裡控告軍官們叛國,控告議會侵吞公款,力勸同胞們同他們聯合起來,要求迅速解散現在的議會,聲明以後無論什麼人或團體,都不能分享議會的統治權,議會應該三年一任。《公約》主張選舉權應按人口和稅項在全國平分,議員不得連任;不得監禁欠債者,不得強迫他們在陸軍或海軍中服役;也不能單純由於宗教原因禁止他人擔任官職,各省應有權任命自己的地方官員。又規定,人人平等的民法應該予以改訂,構成一部單一法典。最後一條就是,信教自由的權利不可侵犯,這應該是最重要的人權。

領袖們聽到這樣一部表達群眾思想和希望的宣言,十分不安。他們之中一些明智的人,雖然一直反對宮廷與長老會派,卻認為君主制和貴族院制很有權威,而且深深植根於傳統之中,現在忽然要改為共和制無疑是一個致命的奇怪想法。在共和派人士當中,儘管大多數都真誠而勇敢,卻也對軍人的看法不以為然。律師們急於保留他們的勢力和利益。所有諸如此類的人士,都很激烈地反對解散議會,生怕進行新選舉會使他們的前途和事業變成未知數。況且他們本來就十分看不慣維新派軍人們的社會新貴地位、狂熱神秘主義,以及目中無人的反抗。為了滿足那些崇奉異端的無名之輩的幻想,就無情否定所有傳統,否定英吉利自古以來受人們敬重的權力,這樣做怎麼可以呢?但這樣的幻想正在全國各地下層群眾心中產生一種前所未有的激動情緒,這些情緒就是那模糊卻閃耀著光輝的正義觀念,是對平等幸福的熱烈嚮往。對於這些,領導人不肯去聽,也不知道怎樣回答,因為歸根結底,他們也同意這些原則和人們的這種嚮往。

結果,他們最初的行動軟弱而遲疑。議會投票議決,譴責這兩個小冊子的發表構成反對王國政府的罪行,要懲辦其作者;但同時為了討好共和派,又宣稱無論議會對國王提出什麼要求,國王都必須予以採納。10月22日,軍官們在普特尼召開大會,請鼓動者的主要人物參加,命令一個委員會立刻列舉他們的要求。不久,委員會將一份報告送給議會,列出許多要求,但國王的名義和基本特權也列在其中。鼓動者反對這一做法,軍官們答應將早日開會,自由討論君主制度是否應該存在的問題。不料到了這一天,艾爾頓突然離開會場,他抗議道,即使略微觸及這個問題,他也永遠不再參加此會。辯論中止了,延期到下週一再談。無論是否迴避這個問題,無論是否希望作為整體的軍人們能夠有所讓步,大家都一致認為應該先召集一個全軍大會,以便發表共同的看法。

雖然這個提議由克倫威爾自己提出,但他很容易能看出這個補救方法的危險。每一次新的辯論,都會激發軍隊新的分裂,越同他們協商,他們就越要擺脫領導人的節制,陷入無政府狀態。如果要挽救軍隊,一定要立刻恢復紀律和自上而下的控制力。士兵們,至少是其中的活動分子和狂熱分子,顯然已經下定決心拋棄國王,無論是誰,只要袒護國王,他們就攻擊這個人。只有順從他們的意願並尊重他們共同意志的人,才能夠節制他們,才能得到他們的服從,獲得他們的力量。克倫威爾於是下定決心,開大會那天,他禁止一切辯論。高級軍官們宣稱,為了恢復軍隊和諧,所有軍官和鼓動者必須回營歸隊。大會改為三個特別會議,在幾個主要的師召開。國王在漢普頓宮的處境突然發生了變化:他的顧問官裡奇蒙、南安普頓和奧蒙德奉命離開,他最親信的臣僕伯克利、阿什伯納姆等人都被調開,他的警衛人數增加一倍,他不能再享受散步的自由。各方面都傳來不祥的暗示,有人說軍人們要逮捕他,從軍官們手中將他搶走,就像過去從議會手中搶走他一樣。克倫威爾很不安地寫信給惠利上校,討論這個問題。他仍想欺騙國王,顯示出尊重他的願望,假裝願意為他效勞。

這些變化、報告、限制,千百種造反的謠言和前所未聞的陰謀策劃,甚至有人說要謀殺他的謠言——這一切都使查理陷入日益痛苦的焦慮。最後他終於作出決定,在阿什伯納姆和伯克利的幫助下,逃到南邊的懷特島。該島與大陸鄰近,居民又是保王黨,鎮守官哈蒙德上校是國王一個最忠誠的御前牧師的侄兒。當他們上島時,國王到達的消息早已傳開,許多居民出來迎接他,駐守卡利斯布魯克堡的老兵也對國王表示好感。哈蒙德處處表示尊敬,國王可以隨便在島上騎馬,保留他的僕人,想見誰就見誰。查理慢慢放下心來。次日清晨,他從堡寨的窗口觀看迷人的山水風景,呼吸早上的新鮮空氣,感覺久受擾亂的神志終於得到安寧。他對阿什伯納姆說道:「本島的鎮守官是一個君子,我在這裡,不再怕鼓動派軍人麻煩我了。我真該為這次決定慶賀慶賀。」

《王權的覆滅:1640~1649英國革命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