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還不滾?」那個人不知好歹,竟然開始罵罵咧咧地推搡他。

他踉蹌了一下,在樓梯口站穩了身體,微微咳嗽,低聲:「何必呢?看在大家都一起打過仗的份上,不要苦苦相逼。」

「喲,現在誰都敢說自己是戰士啊?」那群人哄笑起來,一把將他推開,迎面啐了一口,「少給自己貼金了!戰士?哪有戰士帶著這種鬼東西上街的!要點臉好嗎?」

「……」他吸了一口氣,眼裡有冷光一掠而過。

永夜之戰過後,天霆在鞘中沉睡了很久,此刻似乎也感覺到了主人的怒意,竟然開始急不可待地跳動。他手腕一沉,卻是硬生生地壓住了劍的鳴動。

「怎麼,還不動手?慫成這樣,還算什麼英雄啊!」忽然間,有個聲音施施然地問了一句,又催促,「快打快打,我都等得快不耐煩了。」

所有人愕然回頭,看到了窗台上不知何時居然坐了一個紅衣少女,正在悠然地嗑著瓜子,翹著腿看著這邊的熱鬧。

那群醉醺醺的老兵怒了:「哪裡來的小丫頭片子?給老子閉嘴!」

「不然呢?」她卻是毫不在意,舌尖靈巧地磕開了一粒瓜子,呸地一聲,竟然將瓜子殼正正吐到了對方的腦門上,「打死我嗎?」

對方被激得一聲咆哮,果然一拳便打了過來!

然而,那醋缽大的拳頭呼嘯著剛到少女的鼻尖,卻忽地停住了。

「夠了。」玄靖終於動了手,在一瞬間反手扣住了對方的腕脈,低聲勸阻,「動手打一個小丫頭,還算什麼戰士?別辱沒了軍團的名聲!」

「還敢替人出頭?」那個醉漢暴躁地厲喝,「老子先撕了你!」

然而拳頭還沒抬起,對方的手指一鬆,也不見什麼動作,那個醉漢便整個人從窗口直飛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路的中間,發出了一聲慘叫。

「打得好!」沖靈拍著手,大聲喝彩,「再來一個再來一個!」

眼看同伴被打,那群醉漢一起朝著他們圍了過來,一個個竟然是從腰後都取出了兵器,眼裡露出了凶光。這些老兵半生刀口舔血,酒氣上湧的時候殺個把人混不以為意。

「唉。」玄靖歎了一口氣,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些人,說不定當年還曾經隸屬於光明之子,曾經是他們麾下的一員,一起出生入死和魔浴血搏殺,都是鐵血百戰好男兒——可如今天下太平了,一個個竟然都變成了這種樣子?

當沖靈以為他下一個瞬間便要出手將所有人放倒時,忽然眼前一晃,身體卻不由自主地飛了起來,被拉著急速掠出窗口。

「怎……怎麼?」她一時沒回過神,有些吃驚,「逃了?不打嗎?」

「不打。」玄靖一手拉著她,一手拉著凜,剎那之間從窗口穿出,將那群人扔在了身後,沉著臉,默不作聲地飛快離開,在屋簷上幾個起落,轉眼便掠過了幾條街。直到遠遠離開了那個酒館,才鬆開了他們兩個。

「為什麼不打?」她卻不忿,叫了起來,「那群蠢貨有眼無珠,居然敢在你面前這麼無禮,就該好好教訓一下!你居然還逃了?丟不丟臉啊!」

他淡淡:「他們只是喝醉了。」

「喝醉又怎麼了?醉了才看得出人的好壞!」沖靈卻是個執拗的人,一落地就往回衝,不服氣地大喊,「你不打,我去!那群欠揍的蠢貨,憑我一個人也打得過!」

然而,剛抬起腳步就被拉住,竟是一動不能動。

「算了。」他低聲,「回旅店吧。」

「怎麼能算了?你還算是男人嗎?」她被拖著不情不願地往回走,不敢相信地看著他,一路大聲抗議,「那群蠢貨,你伸一根手指頭都能碾死他們!不是說你冷酷無情,殺人如麻,百人斬連眼都不眨一下嗎?難道是我哥哥又在騙我?」

「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他淡淡,「太平盛世,無需拔劍。」

她不甘心地大喊:「可欠揍的蠢貨是不分時代的!」

「別胡鬧。」他停下來終於看了她一眼,語氣嚴肅,「畢竟他們都曾經是戰士,曾和我並肩戰鬥——他們好容易才在和『魔』的戰爭裡活了下來,難道如今反而要被『人』奪去性命?」

「……」她眨了眨眼睛,不說話了。

許久,她垂下頭,嘀咕了一聲:「但教訓一下還是可以的嘛。」

「還是算了,能免則免。」他搖了搖頭,只是往前走,「我曾答應過別人,再也不讓這具盔甲沾上人血。」

她好奇地問:「別人?是誰?初霜姐姐嗎?」

他眼神微微一變,沒有回答。

「一定是初霜姐姐!」她仔細打量了他一下,卻忽然興奮起來,「除了她,誰也不會說這種話了——你看你看,你的盔甲上還有她給你繡的日輪!」

她剛要伸手去戳那個徽章,他卻臉色一沉,啪地打開了她的手。

「喂!」她愣了一下,捂著手腕,氣急敗壞地追了上去,「剛才那群人你不打,現在卻來打我?要不要臉啊!」

然而,她還沒有追上他,卻被另一個隊伍攔截了。

「公主,終於找到您了!」前面是浩浩蕩蕩的隊伍,就等在了客棧前,原來是葛城城主帶人找到了她,團團圍住,「皇上都快急死了,快跟屬下回去吧!」

對方人多勢眾,自己只怕是跑不掉。她求助似地看向玄靖,卻忽地吃了一驚——那個穿著黑甲的劍士早就已經不知所蹤,就這樣悄然走掉了!

她氣得放聲大喊:「不會吧?太沒義氣了!」

空城(6)

終於甩掉了那個嘰嘰喳喳的女孩,他一個人走在夜裡,風從指間掠過,覺得無邊的自由自在——這種感覺,依稀就像是回到了許多年前。

「凜,」他微微咳嗽了幾聲,低聲,「我們回家去。」

那具森然的白骨裂開了嘴,卡噠卡噠地加快了腳步,跑到了他的前面。

他在夜色裡凝望著遠方:再走幾日,便到達炎國的都城天臨城了,可以見到沖羽,還有……她。己經很久不曾見到了,他們在人世裡,又有了怎樣的改變?

他握緊了手,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等攤開手來,掌心又是一片殷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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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玄靖已經踏入了炎國國境。」在遙遠的帝

都天臨城,炎國的皇帝坐在高台上看著飛報,有些意外地皺起了眉頭,「那傢伙居然會離開迦師,也是稀奇——我還以為他會死在那兒呢!」

對面的女子笑了一笑,沒有說話。

她眼神還是清淺明亮的,可容顏卻像是六十許的老人,白髮如雪,如同一朵在暗夜裡枯萎的花——在那一場永夜之戰裡,她曾經不幸被魔爪攫取,吸光了靈力。雖然僥倖死而復生,被摧毀過的身體卻再也無法完全恢復,容顏也一夕凋零。

《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