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你……!」玄靖氣得一拍床邊,憤然坐了起來。然而重傷手臂一陣劇痛,差點令他再度暈了過去。

「你還是快點回天臨城去吧。」玄靖看著他,皺了皺眉頭,淡淡地道,「你的手臂上回就斷了一次,這回又斷了——不快點回去找初霜治一下的話,九遙的妹妹就只能嫁一個獨臂丈夫了。」

沖羽震了一下,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又硬生生忍住。

「怎麼?」玄靖注意到了他臉上表情的變化,愕然。

「初霜……」沖羽沉默了許久,終於道,「她死了。」

「什麼?」玄靖猛然一震,臉色瞬間失去了血色。

沖羽轉開了視線,低聲:「其實,在我出發之前,初霜她就已經死了。」

「不可能!」玄靖失聲驚呼,衝過來一把抓住了他,聲音發抖,「在我走的時候,她還好好的!」

肩膀上猛然的劇痛,讓沖羽的聲音也微微發抖:「對!在你走之後不到五個時辰,她就死了!我來這裡找你,只是來完成她的遺願而已。」

「……」玄靖死死地盯著同伴,喃喃,「你是開玩笑吧?」

「我怎麼會拿奶媽的命來開玩笑?」平日飛揚跳脫的沖羽臉色凝重,直直地看著他,冷笑,「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跟著你來到這裡?又怎麼能制服你身體裡的魔?是啊,我不是醫師,哪來這樣大的本事?」

「你……」玄靖的手猛然一震,整個人往後踉蹌了一步。

「那當然是初霜的功勞啊!是她在臨死前讓我拿著解藥來救你!」沖羽看著對方蒼白的臉色,「在永夜之戰結束之後,她早就看出了你身上的不對勁。但是和你的猜測相符,當時她的靈力已經枯竭,無法施展出九天轉生來來救你——所以,她跟著我回了炎國,這些年一直在默默積攢力量,想要替你煉製解藥。」

「不可能!」玄靖不可思議地搖頭,失聲,「這世上沒有一種藥,可以救一個被魔反覆侵蝕過幾次的人!」

「怎麼會不可能呢?你又不是醫師,怎麼知道神域裡的禁忌之術到底有多少種?」沖羽看著他,搖了搖頭,「這些年,她不斷地通過言靈珠,從天下各處採集了無數念力,然後用耗盡心血將其凝聚煉製——我從來不知道她在做這些,直到在她房間裡看到了那個密室。」

言靈珠?那一瞬,想起了在葛城看到的情景,他猛然一震。

「你想問她是怎麼死的,是麼?」沖羽看著他,一字一句,「那麼,我告訴你:她是為了救你而死的!」

那一瞬,玄靖猛然顫慄了一下,幾乎連站都站不住。

「是的!你剛剛服下的那顆藥,是她用命煉製出來的!你說的沒錯,她為了救你的確不惜一死——而你呢?」沖羽盯著他,聲音驀然提高,「到最後,你卻連回去見她一面都不敢!」

話音未落,忽然有什麼東西砸在了他臉上!

沖羽一下子沒避開,被打得往後直飛出去,重重撞上了牆壁,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又暈了過去。然而,不等他抬起身,眼前天旋地轉,又已經被玄靖一把從地上抓了起來,死死地拉到了眼前。

「那東西呢?」玄靖的聲音發著抖,目眥欲裂,「我……我不是留給了你那一匣子東西,讓你轉贈給她的嗎?」

「那匣子?裡面是什麼?」沖羽咳嗽著,擦去了嘴角的血,愕然看著同伴,「你……你不是說過,讓我在大婚之後才拿給她嗎?」

「……」那一刻,玄靖竟然無言以對,身子一晃,只覺得一股血氣逆衝向心頭,忽然間「哇」地嘔出一口血來,整個人朝前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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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別天涯

再度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飛馳的馬車上。睜開眼,外面是炎國的國境。

「醒了?馬上就到天臨了,」外面傳來了沖羽的聲音,淡淡,「你如果不想去見她最後一面,也可以現在就跳下馬車滾蛋。」

「……」他震了一下,臉色蒼白。

「所有同伴大概現在也已經到齊了,」沖羽的聲音繼續傳來,沒有起伏,「難得大家都在,正好把她和凜的葬禮一起辦了。」

葬禮!玄靖瞬地坐起,只覺得心中如同有利劍對穿而過,一時間痛得整個人都發起抖來,握著拳頭彎下了腰去。

「你為什麼不說話?」沖羽冷冷問,「說不出話來了嗎?」

「……」他在車廂裡蜷縮成一團,手抖得如同風中的落葉,忽然發出了一聲憤怒而煩躁的低吼,一拳砸向了腳邊!

轟然聲裡,馬車的車廂出現了一個大洞,劇烈地一震,幾乎翻覆。然而沖羽迅速一抖韁繩,控制住了受驚的駿馬,竟是繼續往前疾馳,只冷冷甩下了一句:「事到如今,什麼都晚了,拿馬車出氣又有什麼用?」

來到天臨城皇宮的時候,天色已經黯淡了。

沖羽從馬車上躍下,直奔內殿而去。玄靖沉默地跟在他身後,一言不發。這一路上他們遇到了不少人,竟都是久別的故人:來自西域的新任教皇羅萊士,女大公茱莉婭,北庭的格拉罕姆大汗,伽藍佛國的聖僧悟心……

接到了沖羽的傳書,那些昔日的同伴都已經從天下各處趕來了,此刻正站在皇宮裡,看著他們兩個人從外匆匆而入,沒有說一句話。彷彿知道發生了什麼,他們的視線停在玄靖的臉上,表情肅穆,意味深長。

沖羽也顧不上和他們打招呼,只是帶著玄靖一路穿過御花園,走到了宮廷最深處,一把推開了那扇門。

「去見她最後一面吧。」沖羽看著他,聲音冷淡而遙遠,帶著一絲譏諷,「你不會連這個都不敢吧?」

「……」玄靖默默握緊了手,沉默著往殿堂的深處走去,一步一步,凝重非常。而同伴們相視了一眼,也無聲無息地跟在了他的身後。

殿堂深遠,寂靜如幽冥。在無數的燭火之中,隱約可以看到水晶垂簾籠罩的寒玉床上靜默地躺著一個人,一襲淡淡的白衣,在輝煌的光線裡看去,彷彿一個遙遠的夢。玄靖只看得一眼,便認出了是誰,猛然感覺膝蓋再也沒有力氣,一個踉蹌跪倒在地上,幾乎失去了上前的力量。

那是她……的確是她!她……死了?

「玄靖!」旁邊的茱莉婭低呼了一聲,上前想扶他一下,然而旁邊的羅萊士卻瞬地出手,一把將她拉開,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茱莉婭縮回了手,不做聲地歎了口氣,臉色複雜。

玄靖重新站穩了身體,卻顫慄著再也沒有邁出一步。他只是靜靜站著,隔著垂簾看著死去的人,臉色死去一樣的蒼白,肩膀劇烈地發抖。

「你這傢伙,真的是害了她一輩子啊!」沖羽在一邊看著,忍不住咬牙低聲,「真想把時間倒回明因寺的第一次見面那天,不顧奶媽的苦苦哀求,一腳把你踢出隊伍!——這樣,至少她不會落得現在這樣的結局。」

「……」他的手再度劇烈地發抖起來,幾乎無法控制。

「阿彌陀佛,隊長你錯了。冥冥中自有天意,並非人力能所能改變啊,」旁邊有人低宣佛號,卻是悟心,「所謂的人生七苦: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和尚,得了,」旁邊的茱莉婭低聲呵斥了一句,「別在這時候插一刀。」

沖羽瞪了茱莉婭一眼,轉過頭,推了一把身邊臉色蒼白的玄靖:「好了!去看看她最後一面吧……等過幾天下了葬,可就永遠再也看不到了!」

玄靖猛然一震,神情恍惚地往前走了一步。

他顫抖著抬起手指,挽起珠簾,終於看清楚了這一切——初霜靜靜地躺在那裡,雙手交疊在胸口,似乎只是睡去了。她蒼老得就像五六十歲,然而枯槁的容顏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光,卻又顯得美麗至極,令人移不開視線。

玄靖沉默了許久,終於伸出手,緩緩握住了她擱在胸口的手。

那麼的纖弱,在他的掌心不盈一握,沒有任何的脈搏,死寂如冰雕雪塑。他俯身定定地看著她,手指無聲地收緊,轉動手腕,讓彼此掌心的符咒相互映照,絲絲入扣地吻合——她畫下的燃燈咒還在他的手心裡,卻是永遠的黯淡了。

「初霜?」他開口,輕聲喚了一句。

她沒有回答,只是沉睡著。當他握起她的手時,袖子從她手上無聲滑落,露出了傷痕纍纍的手腕。那幾十道深深的疤痕,觸目驚心,每一道都是為他——她愛他,赴湯蹈火,一至於斯。然而在那麼長的歲月裡,卻一直沉默無聲。

「初霜……」那一瞬,他再也忍不住地哽咽出聲,「初霜!」

有熱淚劃過面頰,簌簌直落在她的掌心裡。無數遙遠的畫面閃過眼前:葛城風雪裡獨自衝出門離開的少年,走入大沼澤之前用指尖在他掌心畫下符咒的少女,迦師決戰那一夜的慘烈驚險,以及攬月閣上的短暫重逢……

是的,他們曾經擁有過那麼多「過去」的回憶,也曾經擁有過那麼多「開始」的機會——然而,他卻一個也沒有把握住。

到現在,終於是什麼都晚了。

「初霜……」他喃喃,埋首在她冰冷的掌心,猛然間失聲痛哭,「初霜!」

冷定如磐石的人終於徹底崩潰了,再也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跪在屍體邊,哭得全身發抖。

「……」茱莉婭在一側遙遙地看著,眼裡再度掠過一絲不忍,不禁抬起頭看了看隊長。然而沖羽緊緊抿起了嘴唇,看著這一幕,眼神變幻著,手指也在發抖,緊握成拳,手心握著一物。

其他同伴們屏聲斂氣,靜默地看著,神色複雜。

「嘖嘖,堂堂的北庭男子漢,居然會因為一個女人而哭成這樣?太丟人了!」旁邊的格拉罕姆忍不住搖頭,出聲表示了鄙夷,「虧得我還一直以為他和我一樣,是個到死都心如鐵石的好漢!」

《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