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棺蓋一掀開,只見一雙手無力地向上伸在那裡,指尖露出棺沿少許——可想見,在蓋子尚未掀開之時,那嬌柔無力的手曾怎樣一直努力地試圖推開棺蓋。

「詐屍…詐屍了!」謝梨洲臉色蒼白,第一個顫聲喊了起來。登時街上的閒漢發了一聲喊,齊齊散了開去。謝閣老顧不得女兒,也拔腿便走——「給我站住!」阿靖厲聲喝止,眾人一驚,不由停步。緋衣女子俯身下去,抱起了棺中人。

「哎呀!」眾人又是一驚,只見謝家小姐臉色慘白,喉中插著一支碧玉簪,可眼睛卻是開著的,直直地看著對面的父親,眼角有淚水緩緩流下。

「玉兒…」謝閣老怔怔地看著活過來的女兒,半晌說不出話。

謝冰玉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然而抬手虛弱地撫著咽喉上的簪子,喉嚨裡只有微弱的咳咳聲。玉簪傷口附近,有鮮血從凝固的血痂裂縫裡滲出,流到棺底上。

…謝家的小姐還活著。

 

一樣的閨房,一樣的僕人,然,所有人看她的眼光都不再相同——你要是死了該多好。

她彷彿從周圍人歎息般的目光裡,看到了他們心底的惋惜。

父親再也沒有來看過她,但是她能想到父親心裡的話——你乾脆就死了該多好…那才不枉了為父十五年來對你的調教——為什麼你活著呢?如果你活著,那烈女的光環就會黯然不少,為父的宦途又要添不少波折啊。

雖然在撫屍慟哭時候,就意外地發現你還有一絲氣,但是為父還是決定成全你的三貞九烈——你的丈夫已經死了,你一個少艾的寡婦,活在世上還有什麼意思呢?

偏偏那個孤僻的舒靖容要來管閒事…唉,要是你真的死了該多好啊…

「當時我明明是盡了全力想刺死自己的呀!」她想分辨,然,不能說出話來。

碧玉簪已經被取了出來,喉嚨上包紮著厚厚的紗布,醫生說:可能是一輩子都無法出聲了。她成了一個啞女了,而且是一個曾被強盜擄掠的喪夫寡婦。

為什麼她以白璧之身歸來,但所有人都盼望她死!或許,自己活著真的是個錯誤吧?

昏暗的閨房裡,她掙扎著起身,坐到銅鏡前,用銀梳細細地梳理著漆黑的長髮,然後,更仔細地化妝——一切停當以後,顫抖的手指拿起了妝台上的碧玉簪。

 

忽然,她的手被人從後面扣住,她意外地轉過頭,就看見那個曾將自己從棺中抱出的緋衣女子——帶著冰冷而又充滿歎息的目光,看著她。

她無聲地痛哭起來,纏著繃帶的咽喉裡發出了輕輕的抽泣。

阿靖看了她半晌,忽然反手握住簪子,「噗」地用力刺入了自己右肩!——血流出,染的緋衣更加鮮紅——謝冰玉驚呆地看著她。

她將碧玉簪從肩頭拔出,血一下子濺了對面的謝冰玉一身,她這才如夢方醒地跳起來,上去抓住了緋衣女子的衣袖,焦急地想問,卻只發出「啊啊」的嘶啞聲音。

「在我肩上這個傷痕消失以前,請你保留著它。」

沾滿血的簪子被放入了她的手心,上面還留著對方體內的餘溫。

謝冰月抬起憔悴的臉,用不解的目光看著這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奇異女子,卻聽見她繼續說——「但是,我希望你能用它來保護好自己,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自己…」

 

「——你沒有錯,是這個世間病了。」

緋衣的女子堅定而從容地一字字對她重複:「你沒有錯!錯的,不是你。」

拉著她的衣袖,謝冰玉再次無聲地哭了出來,然而,她的眼睛裡卻閃耀著光彩。

 

三個月後,聽雪樓。

「真是沒想到,你居然也會做善事。」密室裡,在商討完了正事之後,輕袍緩帶的蕭憶情看著對面的女子微微笑了起來,反覆著手中拿的一隻水晶更漏,語調不知是調侃還是諷刺。

「就像我也沒料到你會同意讓謝冰月真的加入聽雪樓一樣。」

阿靖看著他,眼睛裡也有意外而無法明瞭的神色:「吸納一個對你沒有任何用處的人加入樓中,這不像你一貫的作風。」

修長的手指握著水晶更漏,蕭憶情只是含笑看著裡面細細的沙子如同水一般流動,不語。

「對一個素不相識的人大發善心,也不是你舒靖容一貫的作風呀~」看著對方一時間被問住的樣子,笑意終於掩飾不住地展現在聽雪樓主平素冷漠的面容上。

「——既然你都能出手拉她一把,為什麼我不能收留她呢?」

阿靖一怔,忽然低下了頭去,撫著袖中的血薇劍,默默無語。

過了許久,她抬頭,道:「我知道了…冰月對你來說並不是一無可取的——那樣忠貞節烈的女子,至少,她也會對聽雪樓擁有絕對的忠誠。」

「你應該是考慮過這一點吧?否則怎麼會讓她進入收藏絕密資料的嵐雪閣。」

「你…」聽雪樓主想說什麼,然,終於無力地靠回了躺椅,苦笑著搖頭,「我真是沒什麼好說了…算了,你愛怎麼認為就怎麼認為吧!」

 

而另一邊的嵐雪閣中,面對著堆積如山的資料信文,那個才十五歲的女子埋頭抄寫整理著,不時地,伸手下意識地拉了拉頸中的羅帕,護住了那個可怕的傷口。

碧玉簪的墜子在如雲的發間晃動著,溫潤晶瑩。

上面還是有那金絲嵌成的幾行小字:「烈烈真性,脈脈柔情。不卑不亢,玉骨冰心。

 

 

第三篇 金錯刀

 

金錯刀。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扉戶出光芒。

江湖中,誰都知道,金錯刀,是武林中聲名顯赫的大名府金刀霍家的傳世之寶,是五十年前霍家曾祖霍仲羽稱霸中原近十年時所用的武器。

近二十多年來,霍家雖然聲勢不復當年,但是只要一提起金刀霍家,武林中仍肅然。

然,此刻,這把金製玉裝的刀,卻破碎成了數截,被放在一個錦盒中。

 

「可惜…」

看著由江秋白呈上的殘刀,同樣用刀的聽雪樓主破例地歎了口氣,拿起其中是刀身的一片,用手指試了試,蒼白的臉上有惋惜的神色。

江秋白一震,立刻單膝跪地回稟:「屬下沒能將金錯刀完整帶回,請樓主處罰!」

雖然這一次進攻霍家,真正做到了兵不血刃、損失最低,但是沒有完成樓主「將金錯刀帶回來給我看看」的吩咐,他仍然心中忐忑。

「你不是把它帶回來了嗎?我也不是看過了?你有什麼過失呢?」蕭憶情薄如劍身的嘴唇上漾起了微微的笑意,看了看旁邊坐的緋衣女子,眼中的笑意更濃,「你出去罷。」

江秋白有些釋然又有些莫名地退了出去——樓主深沉詭黠的性格,還真是讓手下難以琢磨啊。

 

「阿靖,你看,多好的一把刀——蘊藏了多少年的靈氣與殺氣啊…可惜,可惜…」

聽雪樓主一連說了幾個可惜,然後微喟:「可惜毀在了霍步雲手上。」

「好一個寧死不屈的霍步雲。」陡然間,旁邊一直不出聲的緋衣女子淡淡說了一句,「聽雪樓擴張了這幾年,所到之處,已經很少看見這樣血性的真男子了。」

蕭憶情沉吟。

他也從屬下的稟報中知道了:在聽雪樓人馬把霍家的人追殺到絕路的時候,作為霍家現任當家的霍步雲,率領家人血戰到最後一刻,然後砸碎金錯刀,從懸崖上跳了下去。

「的確是寧死不屈的好男兒…霍家有他,如果這一次不是有人從內部出賣,聽雪樓哪能這麼輕鬆地攻破霍家的金刀府。」他緩緩道。

「是誰出賣了他?」阿靖問——這一次的事,不在她的權力範圍內,所以至始自終她都不過問什麼——如今事情已塵埃落定,她才開口。

蕭憶情挾著金錯刀的碎片看了許久,目光變幻,終於一字一字道:「是他妻子。」

「霍青嵋?!」

緋衣女子一向淡漠的語氣裡也有震驚之意——難怪她,要知道,霍家小姐青嵋,和後來入贅霍家的韓步雲之間的愛情,幾乎是江湖兒女口中傳誦了很久的傳奇…

 

韓步雲,本來只是大名府上一個無名的皂隸,有著一身不算太高明的武功和算是很低的地位,然,卻偏偏有和武功地位完全不相稱的熱血正義。

就是這過人的正義感差點要了他的命——那個時候,大名府轄區內的嶗山正在鬧流寇山匪,那七個佔山為王,號稱「七匹狼」的傢伙幾乎把方圓幾百里攪的民不聊生。大名府尹本來是個混日子撈銀子的官,壓根就不想管這號子事,可偏偏那手下的差役韓步雲卻不識好歹,幾次三番地進言說該派人管了。

這關你小皂隸什麼事啊!

《血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