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公子血脈中的惡瘤,可是胎裡帶來的?」看那只蒼白修長的手伸出來,放到了藥枕上,青茗輕輕將指尖放了上去,邊診邊問。

「不錯。自小,那些大夫都說,我是活不過二十歲的。」蕭憶情倒也看的開,淡淡一笑,「可你看,我也不好好的活到了二十六?」

覷著樓主蒼白清俊的臉,青茗心裡倒是微微一怔,心知雖然說得隨意,但是為了延長這幾年的壽,眼前這個人不知受了什麼樣的苦。於是暗自歎了口氣,細細攤開他的手,診脈。

「墨大夫也說了,這個病眼見的是沒法治了。」看著她蹙起的眉頭,蕭憶情笑笑,「真抱歉,讓小姐來看這種神仙才能治的絕症,沒的辱沒了薛家神醫的名稱。」

青茗也是笑笑,將藥枕收起,復細細端詳了一回對方的氣色,才道:「薛家女子是不外出行醫的…我治的如何,和薛家的聲名可無關係。」一邊說,一邊復又問了些細碎的起居飲食問題,以及平日常用的藥丸,點頭歎道:「公子原是一貫用心太過的人。」

翻檢藥方,忽見裡面有「天楓玉露丹」一味,不禁略微怔忡,輕輕道:「墨大夫之名委實非虛,雖說隱於草莽,醫術卻比大內御醫不遑多讓——以公子如此體質,能堅持多年操持樓中事務,大半仰賴墨大夫療理罷?」

蕭憶情頷首,歎息道:「近來,連墨大夫也說,這病是膏肓了。只教我用內息運氣調理,丹藥的藥力恐是無法到達內腑。」

「那我先開個方子,服用半月試試——本來藥中有一味『龍舌』,最是對公子病症,可惜生在洞庭君山絕壁,不見於人世已有五十年,恐怕已經絕種了吧…可惜可惜。」青茗也不客氣,直直道來,一邊提筆寫了藥方子,一邊歎息,「恕我直言,眼下最要緊的就是少操勞費神,公子這樣的身體,能保命就是上佳的了。」

「這如何行得通…有偌大一片家業勢力,竟是讓人片刻也閒不得。」陡然,對面的蕭憶情微微笑了起來,「要我什麼也不做,和現下就死了有什麼區別?你看,才閒了半日,便又積了這許多。」他一邊笑,一邊復又翻開了旁邊大堆的文卷書信,忍不住又拿起了硃筆。

「公子竟是不將自己的死活放心上的,那麼我再說何益?」青茗也變了臉色,一把扯過他手中的書,扔到了一邊。她不懂甚麼江湖規矩,自也不知武林中無人想像,有人居然敢對聽雪樓主做如此的舉動。

她只知道自己手中的書還未扔出,臉頰一冷,兩柄寒氣逼人的利劍已經貼上了脖子。

「沒事,你們退下。」對面的蕭樓主臉色仍然是淡淡的,對著她身後不知何處閃現的兩名黑衣人道,青茗怔忡之間,又陡然覺得寒氣在瞬間褪去,一時竟未反應過來。

「屬下無禮,嚇到薛姑娘了。」說話的卻是女子的聲音,青茗轉頭,看見一襲緋衣從廊下款款過來,那個被稱為「靖姑娘」的女子走了進來,臉色淡淡的對自己招呼了一聲,然後過去,抱起了案頭的一堆文卷牒報,冷冷對蕭憶情道:「近日你一直不讓我沾手樓中事務,想來是對我有疑心不成?」邊說著,邊抱起文書走了出去。

「抱歉,都是江湖習性,讓姑娘受驚了。」看見阿靖離去,蕭憶情竟是半天才回過神來,本來是面對生死也波瀾不驚的眼神中,一時間也莫名的黯了下去。

在樓中也過了一月有餘,青茗漸漸對於樓中幾個經常露面的人熟悉起來:看上去風流倜儻卻心計深沉的,是二樓主高夢非;那個平日處理樓中事務的,則是三樓主南楚。還有一些人,比如當日用劍對著自己脖子的劍客叫石玉,還有一個才十六歲的謝冰玉,聽說本來竟是尚書的千金。

那些江湖門派,居然如此的複雜。

那個緋衣的女子阿靖,雖然也是樓中的領主,卻不見她平日忙些什麼。只是蕭憶情對於她卻始終似懷了幾分的忍讓,即使是他平日看著她的眼神,都似乎有極重的心事在裡面。

青茗常想:如果蕭公子的病情再加重,那至少有大半是被這個女子累的。

那樣風度氣質的公子,其實完全不應該和那些江湖人士混為一類呢。

或許是聽了她的勸告,蕭憶情這幾天倒真是閒適了下來,不再多過問樓中的事情。那一日,午後,她坐在花園的長亭裡和他對弈,彼此都是很靜的人,熟悉了以後就相處的來。

「近日似乎是沒見到靖姑娘的樣子。」青茗拿棋子輕輕敲著水榭的欄杆,一邊看著棋盤頭也不抬的隨口問,「她近來忙?」

「前幾天她主動請命去了洞庭,去辦一件事。」蕭憶情拿了片白子,放到棋盤上,但是一說起這件事,似乎開始心不在焉,「你知道,她很能幹,很多事情要她才能做好。」

「洞庭…」青茗喃喃了一句,琢磨了半天才回了一手——蕭憶情的弈術明顯高出她許多,這一局眼看又是輸了,「對了,我說過的那味『龍舌』倒也在洞庭…只是恐怕已經絕跡了。」

「龍舌,龍舌…洞庭…」蕭憶情卻是一連重複了幾遍,臉色忽然蒼白了,「她,她原來是——」他猛然立起,衣襟帶翻了棋盤也不管,青茗正待詢問,卻發現一陣風過一般,那個輕裘緩帶的蕭樓主已經不在當地。

「啊,這就是所謂的『武功』?」她忍不住的輕歎,想不到這個病弱如此的人,居然也有這樣神奇的武功。

「蕭樓主要出門?」半日不見那人,心裡竟有些放心不下,四處打聽著,知道她是請來的醫生,好容易才有一個丫頭怯怯的告訴她,彷彿擔了天大的干係。

「那如何使得!他那樣的身子,還能禁得起車馬勞頓?」她大驚。

「樓主想做甚麼事,哪裡能擋的住。」丫頭歎了口氣。青茗頓足,轉頭就往外跑去。

在白樓下,她好容易趕上了正領著手下要出發的蕭憶情,一把上去拉住了馬頭:「你去也由得你,但是我要和你一起去。」

「只是去洞庭一趟而已,江湖中的事,和姑娘無關。」他竟換上了一身勁裝,英武逼人,眼裡煥發出了刀鋒般的冷光,讓青茗不自禁的有些陌生起來——「我只是怕你半路上就撐不住!」她也有些懊惱起來,忘了上次對他不敬帶來的後果,頂撞,「薛家的大夫,還從未有過放病人滿街跑不管的!」

終於,那個眼神如同刀鋒般的男子笑了起來,退讓般的道:「也好——」便命人在備馬去,卻看著她,點了點頭:「姑娘可真不像深閨裡出來的女子。」聽不出他是讚賞還是譏諷,青茗揚起頭,傲然道:「青茗雖說不是男子,但是行醫也是有將近十年,甚麼樣的事沒見過?」

蕭憶情終於出聲的笑了起來:「有時候,姑娘還真有三分像她。」

像誰?那個緋衣女子嗎?

她想問,但是馬已經牽了過來,她忙忙的上了,便隨那一隊人出發。

「快!」已經是到了荊州境內,但蕭憶情仍然是毫不放鬆的催促大家趕路。青茗更是擔心的看了他一眼,這一路來,他和手下所有人一樣餐風露宿,星夜兼程,然,讓她這個大夫都感到驚訝的是他居然都撐住了——那樣病弱貴公子似的人,骨子裡居然有那樣的活力。

「靖姑娘有危險嗎?」終於,她忍不住問了。

他沒有說話,但是眼睛深處卻有一絲絲的煩亂,低聲道:「江湖上的事,姑娘知道多了也無益——」他說著,卻狠狠打馬,那馬立刻箭也似的出去了。

「喂,可你是我的病人呀!」她不擅騎術,落在了後頭,一時急得便叫了起來。

《血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