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沒想到,身為龍神第三子,你居然墮落到成為邪魔的地步。」辟邪沒有理睬懷裡女子的驚呼,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的兄長,眼裡露出不屑和厭惡的冷光。

饕餮尚未開口,蕭音卻叫了起來,為他辯護:「不對,饕餮本來就是食人魔獸!他哪有墮落?」

「…」一剎那龍神的兩子都愣了一下,同時把注意力轉到了那個紫衣女子。銀髮饕餮嘴角忽然忍不住往上扯了一下,似笑非笑。

「這不過是流傳至今的說法而已。事實並不是那樣,」辟邪開口,慢慢複述,不知道是講給她聽、還是在提醒對面的兄弟,「在鴻蒙之初,天穹之下沒有陸地,只有大海——那時候,龍神是唯一的主宰。後來天變地裂,浮凸九洲。於是龍生出九子,成為各個大陸保護神。」

「哦?」蕭音對於這一類故事有天生的熱情,立刻被吸引住,「不對,現在只有七大洲…不是九個啊!我知道其中遺失的一個是雲荒,還有呢?」

「還有一個,叫做大西洲。」開口回答的卻是饕餮,唇角浮動著奇異的微笑。

「大西洲?」搜索著腦中的資料,蕭音詫然。

銀髮在黑夜中拂動,饕餮忽然間歎了口氣:「就是你們現在所說的『亞特蘭帝斯』——失落的帝國。」

「亞特蘭蒂斯!」蕭音脫口驚呼,忽然間就全明白過來了。

在古埃及的傳說之中,據說有一片陸地叫做大西洲,如果用今天的標準來計算,面積大約在2000平方公里左右,上面居住著一個具有高度智慧而又出身顯赫、血統高貴的種族,他們建立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名字叫做亞特蘭蒂斯。大約在距今12000年之前,一場突如其來的山崩地裂,使這個神秘的帝國瞬間便消失在了大海裡面,這個大海就是後來被人們稱為大西洋的地方。

——那就是「失落的帝國」。

和雲荒一樣、一夕間沉沒海底消失的帝國。原來,不但雲荒的傳說是真的,亞特蘭蒂斯的傳說也同樣真實。而眼前這只饕餮,和辟邪一樣曾是亞特蘭迪斯的守護神?

「天地無情啊,」千萬年的劇變後,曾經守護那片大陸的神祇在風中笑了笑,攤開了雙手,「大西洲已經沉入了水底,我還能如何?辟邪,我不像你那麼死腦筋,非要守著那個其實已經死去的國度——我總要尋找什麼可以讓我覺得有『存在』意義的東西吧?」

「所以你成了『一切罪惡的守護神』?」蕭音搶著問,忽然覺得那是一個大好的寫作素材,「就是說,你現在和魔王撒旦、波旬他們成為同類了?」

「我們只是不同位面的三種惡神,」饕餮眨眼,微笑,「勤學好問的小姑娘。」

「切,我才不是小姑娘!我二十八了。」片刻前還在抱怨大齡的女子脫口怒斥。

饕餮冷笑,「辟邪都算是我弟弟,你那點年紀連我們打個噴嚏的時間都不夠。」

「老不死的傢伙。」蕭音怒視著這只長著毒舌的山羊,低聲咒罵。然後想起什麼,立刻轉頭對辟邪解釋:「不是說你。」

辟邪沒有理睬她說什麼,他時刻提防著饕餮的一舉一動:「你找我,什麼事?」

看出了兄弟眼中的戒備,饕餮漠然一笑:「只是尋找同伴——我孤單了很多年,有點倦了。你也該從那個雲荒的遺夢裡醒過來了——那片大陸早已經不存在,你虛耗了幾千年的時間,現在還要繼續做白日夢?」

「我不是你同伴,」辟邪的態度依然僵硬,抱緊了蕭音,「請不要打擾我們的生活。」

「嘖嘖,我們。」銀髮的饕餮冷笑起來,聲音說不出的諷刺,「龍神之子墮落到和凡人並稱『我們』了麼?那些螻蟻般的生命…你居然這麼緊張的護著、半天不敢放下來?」

「是我就喜歡賴著他,又關你什麼事?」知道辟邪沉靜,蕭音搶白。

「織夢者,是麼?海底那些一夕間死去的凡人不相信自己已經死了也罷了,可你是神祇,居然也不肯面對這個事實、妄圖借助織夢者的力量來延續雲荒虛幻的存在?」饕餮看著這個伶牙俐齒的紫衣女人,眼裡忽然有了殺氣,「沒有了她,你就不做雲荒那個白日夢了吧?好,我就殺了她、讓你徹底醒悟!」

說到最後一句話時,天空陡然風起雲湧。

※※※

「抱緊我!」天崩地裂中,她只聽到辟邪一聲大喝,陡然恢復到了原型,足踏翻湧的烏雲、身側縈繞著千萬電光霹靂。只是一眨眼、耳邊風聲大動,眼睛已經看不到任何東西。

天地在旋轉,烈風割面而來,連空氣的壓力都時而輕時而重。她幾乎無法呼吸,只是閉著眼睛牢牢抱住了辟邪的脖子。她知道這次不同以往,辟邪面對的不是一般凡人大盜、而是和他同一級別的神魔!

暈眩的感覺在加強…她天生是個小腦不發達的人。有想嘔吐的感覺。

然而,在什麼東西滴落臉上的剎那、她的神志陡然清晰。然而就在這個剎那、天空傾覆了。她覺得自己一瞬間失去了重量。

「辟邪?辟邪?」感覺到了手下的肌膚一震,蕭音心知不對,大聲驚呼他的名字。

高空墜落的速度是驚人的,在接近地面的那一剎她幾乎失去了知覺,下意識地緊抱著神獸的脖子,死活不肯放手:「辟邪!辟邪!」

落地的一瞬間,她覺得一股力量湧來、托著她往上一提,化解了巨大的下墜速度。然而同一時間,辟邪卻從她身邊驀然消失。

狂風在城郊呼嘯,綠化林被吹得扭曲歪倒,如同水中的藻類。而兩道影子如巨大的閃電糾纏交錯、在天地間縱橫,帶起雷聲隆隆。風起雲湧,夜如潑墨,簡直就像天地的盡頭。蕭音坐在草地上,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手上濕熱的…是什麼?血?神也會流血麼?

她只看著兩道電光穿梭在雲間,翻翻滾滾。

這不是雲荒神話——這不是她筆下的虛幻世界——這是真實的、慘烈的神魔廝殺。

「辟邪!」她在狂風中站起來,對著蒼穹大聲嘶喊,用盡了全部力氣。然而彷彿回應著她的呼喊,天空驀然灑落一陣細雨。溫熱的雨。

站在草地上仰望夜空的女子毫無辦法,她腕上的金璃鐲陡然發出了血一樣的光。怎麼辦?怎麼辦?辟邪一定是因為帶著自己行動不便,才被那只該死的山羊下手傷了!他打不過那只饕餮怎麼辦?那饕餮還是他的兄長!神也會死麼?

「辟邪!」那個瞬間、彷彿十年來每一夜被那種力量呼喚著,她覺得心裡的血一起湧上來,在身體裡呼嘯,她看到腕上的金琉鐲發出了金光。蕭音來不及想別的,抬起了手——沾著血雨,她的指尖在虛空裡劃過,急速書寫著什麼。然而手指劃過的地方都閃出了淡金色的光,一個個字句浮凸在下著雨的夜空裡,竟然凝成了一排排符咒!

「以九天眾神之名」——她急速書寫著所知的上古符咒——「雲荒一切力量歸我操縱!」

因為急速、字如狂草,隨著她指尖連綿不斷得書寫而凝聚在虛空中,宛如織出了一片片金色的布帛。蕭音臉色蒼白,血雨在臉上縱橫。雖然早就從辟邪那裡得知雲荒的一切,她從來沒有真正試過使用過這個上古流傳的最高神咒。然而除了這個方法、九天之上那一場神魔之戰,她又如何能插手半分?!

「臨·兵·斗·者·皆·陣·列·在·前!」

閃電映照著女子蒼白的臉,手指沾著神魔之血、蕭音用盡全力在虛空中書寫下了九字大禁咒。書寫這短短九個字,卻似乎比十年來寫完長篇巨著都更費心力,在手指化出最後一個字的剎那,胸臆間的不適再也無法忍受。

「啪」!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她的手拍擊在虛空凝固的九個字上,腕上的金光大盛。一擊之下、金色的字轉瞬化為一道金色的閃電、直裂雲霄而去!

一口血吐在了胸襟上,蕭音向前踉蹌跪倒,勉力抬頭看著烏雲翻湧的夜空。

八、神魔

彷彿是海天翻覆了,黑色的波浪在頭頂洶湧起伏、墨海般漆黑可怕。海城上空已經看不到絲毫星月的光芒,只有風雨如嘯、夜色如磬。天上的雲劇烈地翻滾著,雷聲隆隆震著人得耳朵。在地上仰頭看去,只見那一道金色的閃電在雲中穿梭,一聲巨響後、瞬忽湮滅。

然後黑雲更加激烈的翻湧起來,忽然嗑啦啦一聲響,天幕坍塌了——裂開的雲裡,有黑影遙遙墜落,風一樣的落下大地。那個巨大的影子落入了綠化林中,一片樹木如同蘆葦般被壓倒。狂風捲起了暴雨,濺到臉上、居然全是溫熱的!

那是血!那是九天上神魔大戰後落下的滿天血雨!

「辟邪!辟邪!」風雨中蕭音驚惶失措地大聲喊,顧不得頭顱中開始發作的劇烈疼痛,只覺手足冰冷。辟邪死了?辟邪死了?那一瞬間的恐懼是滅頂而來的,顧不上抹掉滿臉的血雨,紫衣女子手足並用站起來,踉蹌著撲向那片漆黑的樹林。

在她剛要踏入那片在風中起伏不定的林子時、忽然有人拉住了她。

可那一瞬間她的力氣居然大得驚人,想也不想地用力掙脫、大喊著繼續撲向樹林——那裡,依稀可見黯淡下去的光,金色的電光還在人形上隱約籠罩。辟邪!辟邪!

在她再度拔足往那邊撲去的時候,那隻手從身後再次扳住了她的肩膀,制止她向前撲出得身形。然而力量不足之下、生怕她再度掙脫,另一隻手隨即緊緊抱住了她的腰,將她從那片樹林邊拉回:「別過去!你想去饕餮那兒送死麼?」

《鏡·織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