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天生塔(2)

  不想那人隨他轉動,始終在他視線之外,性海連轉數轉,唯見形影飄忽,始終不見那人面目,驚怒間,肩頭吃了一腳,大力湧至,性海形如皮球,嗖地破空射出,卡嚓一陣響,撞斷三棵大樹,落地時性海已然四肢癱軟,兩眼翻白,扭動幾下,便不動彈。

  性海身在局中,了無知覺,陸漸身在一旁,卻瞧得清楚極了。那捉弄性海的自然是聾啞和尚了,他輕描淡寫,有如逗弄嬰孩,一舉手,一抬腳,便將性海拋來踢去,耍得團團亂轉。

  陸漸目睹如此神通,瞠目結舌,心中更覺無比疑惑,不知這聾啞和尚何以變得恁地厲害,與早前判若兩人。

  聾啞和尚一腳踢昏性海,轉過頭來,咧嘴一笑,月光映照下,半截斷舌乍隱乍現,煞是駭人。聾啞和尚笑罷,一抬腳,便至陸漸身前,數丈之距竟如咫尺。

  陸漸驚喜過望,叫道:「大師……」聾啞和尚搖搖頭,拍開他的穴道,負在背上,弛足狂奔。

  山風灌耳,涼意漫生,兩側景致被月光浸潤,如流霜長河,杳然逝去。陸漸如處夢中,回想這幾日所見,委實驚奇怪譎,生平所無。抬眼望前,前路濃黑如墨,有如重重謎團,無法揣度,不可預測,他想著想著,不由深深迷惑起來。

  聾啞和尚在山崖間縱躍奔騰,有若跳丸飛星。陸漸雖已隱約猜到他的來歷,卻仍有許多不解之疑,欲要詢問,卻又想到這和尚又聾又啞,既不能聽,也不能答,問了也是白費氣力,當下歎了口氣,任他去了。

  約摸奔了數十里山路,天將破曉,山嶺木石漸次分明起來。驀然間,陸漸心子猛然一提,身子卻陡往下沉,他探頭一瞧,不覺失聲驚呼。

  原來聾啞和尚形如飛鳥,跳在半空,前後均是千尺斷崖,森然對峙,上方天光一線,乍明還暗,下方巨壑深谷,幽玄暝暗,杳不見底。

  陸漸不知這和尚為何從山頂跳下,自尋死路,正自驚慌,身子忽又一頓,心子上躥,堵在嗓子眼上。一定神,驀見聾啞和尚拽住一根粗長老籐,右足撐著崖壁,如鞦韆蕩起,橫移十丈,不偏不倚,鑽入對面山壁上一個洞穴。

  那洞穴高約一人,寬不足五尺,越往深去,越是逼仄,寒氣森森,從洞穴深處湧來,陸漸肌膚上不覺起了一層栗子。

  正自難耐,眼前忽亮,二人穿穴而出。陸漸雙眼被那光亮所奪,幾乎無法睜開,瞇眼片時,才看清眼前景物。此地正處山腹,離地百丈,上下均是青白山石,光潤如玉,谷底方圓二十丈,向上逐漸收攏,至頂尖處,僅有方寸小孔,遙與天通,一線朝曦射入孔中,在明鏡也似的石壁上反覆映射,光影錯落,霓彩渙爛,人在谷中,如處琉璃世界,目炫神迷。

  聾啞和尚放下陸漸,來到一面石壁前,壁上鑲有多枚石環,石環上一丈處,銀鉤鐵劃,撰有八個斗大字跡:「三十二相,即是非相」,入石寸許,瘦硬絕倫。

  陸漸雖不知這八字出自《金剛經》,寓意精微,蘊含佛理。只瞧那字跡,便覺胸口一熱,肅穆之感油然而生,當下扶著崖壁,顫巍巍站立起來,雙手合十,不勝恭謹。

  聾啞和尚亦是雙手合十,向壁默立良久,忽自懷中取出一隻小小錦囊。陸漸看得分明,失聲叫道:「魚和尚大師的舍利……」

  聾啞和尚雙耳俱聾,陸漸叫聲迴盪谷底,他卻一無所覺,只是徐徐伸手,攥住一枚石環,轟然抽出兩尺見方一口石匣,匣中藏匣,大中藏小,小石匣縱橫五寸。聾啞和尚將囊中舍利傾入小匣中,注視良久,微微張口,若有喟然之意,繼而手向前推,石匣退入,石壁回復如初。

  聾啞和尚又自袖裡摸出一枚鋼錐,在石匣下方,哧哧刻畫,石屑紛飛,顯出「魚和尚」三字。陸漸這才驚覺,收藏魚和尚舍利的石匣右方,五枚石環下均有字跡,從右至左,依次為:「九如祖師」、「花生大士」、「淵頭陀」、「大苦尊者」、「沖大師」,魚和尚的名號,排在第六。

  陸漸恍然有悟,這奇特山谷並非別處,正是金剛一派六代禪師的安息之所。

  想到這裡,陸漸熱血賁張,雙膝跪倒,向著那面石壁,拜了三拜。

  拜畢起身,抬眼時,陸漸忽地發現「九如祖師」的石匣上方,顯現出若干痕跡。他心生好奇,上前一步,凝目細看,卻是一尊僧人小像,揮袖抬足,舉目含笑,畫像雖小,筆力卻雄健異常,下坼地圮,上決浮雲,吞吐星漢,藐睨眾生。

  陸漸瞧得兩眼,心頭忽地一陣狂跳,不覺尋思道:「這像莫不就是那九如祖師?端的好不張揚。」目光一轉,又見「花生大士」的石匣上方,亦有一尊小像,筆畫粗疏笨拙,乍一瞧如頑童塗鴉,然而細細品味,卻是生機駘蕩,一派天真,彷彿此人有生以來,便不曾沾染絲毫塵俗穢滓,始終保有赤子童心。

  陸漸一一瞧去,其餘四口石匣,也無不刻有小像,只是姿態不同,風度迥異。「淵頭陀」的小像筆力沉著,意韻深遠,清寒寂寥,深邃無極;「大苦尊者」則鈍拙滯澀,若尖錐在石壁上鑿出無數細孔,連綴成形,神態間如濕灰焦木,了無生氣;「沖大師」的小像則筆法瀟灑,圓潤皎潔,無嗔無笑,宛如一尊玉人;然而到「魚和尚」處,意境又是一變,樸實渾成,凝如山嶽,眉梢眼角,無不流露慈悲。

  陸漸身具佛性,觀看半晌,不知不覺與這六尊小小人像生出感應,但覺那小像舉手抬足,一顰一笑,無不玄微奧妙,意思深長。久而久之,他浸淫其中,手之舞之,足之蹈之,竟然學著那石壁上的人像,縱情舞蹈起來。

  這一舞開,陸漸便覺五臟沸騰,呼吸艱難,渾身經脈肌膚,彷彿寸寸撕裂。陸漸暗叫糟糕,欲要停止,誰知四肢身軀,似被某種力量驅使牽扯,自發自動,哪裡停得下來。

  陸漸驚駭已極,正自叫苦,忽覺後頸一熱,多了一隻大手,手心熱流洶湧灌入,他尚未明白發生何事,便覺腦中轟隆一聲,知覺全無。

  這昏迷來去均快,只片刻,重又回復神志,陸漸欲要掙起,卻發覺身子僵如石塊。天幸後頸那股暖流源源不絕,讓他慢慢鬆弛下來,轉頭望去,聾啞和尚正盯著自己,神色嚴厲。

  陸漸莫名其妙,不由問道:「大師,發生了什麼事……」話一出口,忽又覺悟,眼前這神秘僧人又聾又啞,如何聽得見自己說話,想著不覺苦笑。

  聾啞和尚瞧他半晌,取出鋼錐,在石地上簌簌刻畫起來,陸漸定神望去,但見地上一行字跡:「祖師本相,學不得,學不得……」

  陸漸心中驚奇,想了想,接過鋼錐,刻道:「什麼叫祖師本相?」

  聾啞和尚寫道:「壁上人像即是。」

  陸漸仍不明白,又刻道:「這是什麼地方?」

  聾啞和尚信手一揮,刷刷刷寫下三字:「天生塔。」陸漸抬眼上望,不覺恍然:「這裡下方寬圓,上方尖細,像極了一座天然生成的寶塔,老天造物,真是神奇。」於是又寫道:「敢問大師尊號?」

  聾啞和尚又寫道:「渾和尚。」陸漸暗暗稱奇:「這位大師好不奇怪,『渾』是罵人的言語,他怎的當成了法號。」當下又寫道:「大師也是金剛傳人?」

  渾和尚瞧了,搖了搖頭。陸漸心中奇怪,寫道:「大師不是金剛傳人,怎會三十二身相?」渾和尚轉過身來,指著石壁上那八個大字:「三十二相,即是非相。」

  這八字極是精微,陸漸揣摩不透,想了一會兒,又寫道:「敢問大師和魚和尚大師有何關係?」渾和尚寫道:「他主我僕。」

  陸漸一愣,又寫道:「既然如此,大師為何不隨魚和尚前往東瀛?」渾和尚搖搖頭,寫道:「他身負重傷,怕不能回歸中土,留我在此,接引金剛傳人。」寫到這裡,他指了指「金剛傳人」四字,又指了指陸漸,面露微笑。

  陸漸一怔,寫道:「你說我是金剛傳人?」渾和尚寫道:「送回主人舍利者,便是金剛傳人。」陸漸看到這裡,心頭釋然:「無怪魚和尚大師讓我前來三祖寺,敢情早有安排。」想到這裡,魚和尚音容笑貌,宛在目前,他不勝感傷,歎了口氣,寫道:「小子不是佛門中人,稱不得金剛傳人。」

  渾和尚搖搖頭,寫道:「見性成佛,不拘佛門內外。」陸漸微微苦笑,驀地想起自身困擾,心急如焚,咳嗽幾聲,寫道:「我要去尋兩名女子,還望大師帶我速離此地。」

  渾和尚瞧了瞧地上字跡,又瞧了瞧陸漸一眼,神情頗為迷惑,過了半晌,搖了搖頭,寫道:「紅粉骷髏,骷髏紅粉。」

  陸漸怔了怔,瞥渾和尚一眼,微微沉吟:「這和尚在三祖寺裝瘋賣傻,心中其實明白極了。但由這一句話看,他對天下女子大有成見。莫非他斷舌穿耳,便是受了哪位女子的陷害……」他心中胡亂猜測,卻不忍詢問證實,以免勾起渾和尚的傷心往事,只寫道:「形勢緊迫,還望大師成全!」

  渾和尚長眉微蹙,搖搖頭,又寫道:「紅粉骷髏,骷髏紅粉。」陸漸見他恁地固執,微微有氣,奪過鋼錐,重重刻道:「還望大師成全?」

  渾和尚流露慍色,兩眼瞪視陸漸,陸漸也張大兩眼,一轉不轉。如此對視半晌,渾和尚眼中掠過一絲無奈,背起陸漸,鑽出洞外。一根兒臂粗細的老籐垂在洞前,渾和尚攀籐而上,將至崖頂,撐足蕩出,陸漸只覺勁風撲面,風息之時,已至對崖。

  渾和尚放下陸漸,俯身運指,在土中寫道:「往何處去?」陸漸也寫道:「我也不知。」渾和尚長眉微皺,寫道:「我在寺前溪邊救你,還送你回那去?」陸漸略一思索,寫道:「甚好。」渾和尚瞪了瞪他,鼻間哼了一聲,又將陸漸背起,快步急行。

  奔走不久,忽聽細微人語,渾和尚猝然止步,一跌足,悄沒聲息,鑽入古木枝丫間。陸漸越過他肩頭望去,驀地驚喜不勝。原來前方林子裡,寧凝與蘇聞香並肩而行,向著這方走來。

  一夜不見,寧凝愁容慘淡,秀眉斂憂,走了兩步,忽而輕歎道:「蘇兄,你斷定他從這條路走過麼?」

  「錯不了!」蘇聞香一抽巨鼻,「還有他的氣味呢!」寧凝猶豫道:「可他、他的身子那麼弱,走兩三里還罷了,從三祖寺來到這兒,幾十里山路,又怎麼走過來呢?還有,這裡陰森森的,要是遇上野獸,他又怎麼抵擋?」說到這裡,她眼圈兒微微泛紅,澀聲道,「都怪我不好,一難過,就那麼走啦……他若有不測,我,我……」

  陸漸再遲鈍十倍,也聽出寧凝話語中的「他」便是自己,想到她為自己憂愁難過,心中好一陣感動。

  「凝兒別急。」蘇聞香抽了抽鼻子,又道,「除了他的氣味,還有一股氣味,又酸又臭,夾雜乾柴味道。那位陸……陸……」寧凝道:「陸漸。」

  「是,是!」蘇聞香說道,「那位陸漸必定好端端的,和那個又酸又臭的人在一起的。」

  陸漸一吸氣,果然發覺渾和尚身帶酸臭,想是多日未曾沐浴;但陸漸不拘小節,對方若是親友,便往往只見其長,不見其短,更不在意對方是髒是臭,蘇聞香若不提及,只怕他十年八年,也不會發覺此事。

  寧凝看了蘇聞香一眼,淒然一笑,輕聲道:「蘇兄,多謝啦,沒想到你在這時候,還肯幫我。」

  「什麼話,什麼話。」蘇聞香雙手連擺,大聲道,「天部劫奴,同甘共苦,無論何時,我們都要幫你的。」

  寧凝呆怔時許,不覺流下淚來,搖頭道:「蘇兄,從昨日起,我再也不是天部劫奴,只怕將來,你我再見之時,不是同伴,而是仇敵。」說著說著,淚如走珠,不住滾落。

  蘇聞香亦不覺流露矛盾之色,繞著寧凝踱來踱去,使勁撓頭道:「凝兒,凝兒,別哭,別哭。書獃子、狗腿子、豬耳朵和我,四個人商量好啦,無論如何,決不和凝兒你為難,大不了,大夥兒都犯黑天劫,一起死了。」

  寧凝垂頭望著地面枯枝敗葉,心中忽喜忽悲,忽冷忽熱,起伏難定,縱是淚如泉湧,也難以宣洩心中之情,驀然間,小嘴一張,雙袖掩面,哇地哭了出來。

  蘇聞香心性癡頑,哄女孩兒開心非其所長,見狀大失主張,兩手互握,焦急道:「凝兒,你別哭呀,別哭呀……你,你再哭,我也要哭了……」話沒說完,當真癟嘴抹眼,哭將起來。

  陸漸身在樹上,看著這劫奴間的情誼,既是感動,又覺難過,眼前淚水模糊,忍不住高叫道:「寧姑娘,我在這裡呢……」話音未落,身子陡震,一個趔趄,栽下樹來,行將落地時,上方忽有大力牽扯,令他墜勢一緩,是以身子著地,不覺疼痛。爬起來時,只見寧凝、蘇聞香快步趕來,寧凝秀靨上淚痕未乾,神色亦驚亦喜,扶起陸漸,不待他說話,劈頭便問:「摔痛了嗎?」

  陸漸道:「還好!」寧凝卻流露嗔色,呵斥道:「好什麼好?你身子這麼弱,怎麼爬那樣高?」

  陸漸一愣,道:「我……」掉頭望去,卻見樹梢空空,渾和尚已然不知去向。陸漸心知他不願以真身示人,不覺微微歎氣。

  寧凝注視陸漸,些微神色變化亦不放過,見他惆悵歎息,便問道:「歎什麼氣呢?」陸漸搖頭道:「沒什麼,能再見到你,我心裡很歡喜。」

  寧凝心頭一跳,雙頰滾熱,欲要笑笑,但不知為何,反是冷冷地道:「有什麼好歡喜的?」

  陸漸道:「我怕你傷心太過,苦了自己,如今見你平安,自然歡喜。」

  寧凝瞧他一眼,心中氣苦:「原來你只為這個歡喜?早知這樣,我還不如跳崖自盡,讓你難過才好。」

  原來,寧凝乍聞噩耗,傷心欲絕,茫然不辨道路,發足狂奔,直奔到一座高峰之上,望著茫茫雲海,心中情愫也一如眼前,翻滾起伏。種種悔恨、羞慚、悲傷洶湧而至,她不由得大放悲聲,哭聲隨風送出,悠悠蕩蕩,消逝在雲天之際。

  寧凝哭到身軟,望著點點淚珠兒,消失在千尋谷底,益發情懷跌宕,難以自已:「媽媽為我而死,我卻效命仇人,恩仇不分,真是天底下最不孝的女兒;沈舟虛那賊子害死媽媽,又害爹爹雙眼失明,流落異國,更將我煉成劫奴,對付爹爹,真是天底下最可恨的人,我若不殺了他,誓不為人……」霎時間,她心中第一次充滿怨毒,銳薄的指甲刺入掌心,流出血來。多年來,她雖為劫奴,卻從不自怨自艾,可此時此刻,卻深深痛恨起自身來,恨不能一陣罡風吹來,將這個可悲可鄙的身子吹成漫天飛灰,散落天涯海角,永不復聚。

  天不從人願,風勢漸柔,如一雙纖手,拂起她亂絲也似的秀髮,掃過面龐,冰冰涼涼,微有濕意,剎那間,寧凝心神悸動,掠過一個秀麗溫婉的影子。

  「主母……」寧凝心兒似被紮了一下,「啊不,那商清影也知道我的身世麼?這麼多年,她對我的恩情也是假的麼……」寧凝眼中矇矓,商清影的身影若隱若現;夜裡寒時,總是這女子為自己拉上衾被;渴時餓時,總是她端來佳餚清茗;自己穿的第一條羅裙,是她親手繡的;自己第一次畫眉,也是她親手所描;識的第一個字,唱的第一支曲,繡的第一朵花,繪的第一張畫,無不來自那個溫婉的女子;從記事起,寧凝便將她當作親生母親,愛她敬她,撒嬌弄癡,依偎說笑,牽手嬉戲;甚至於夜夜入夢,都能夢見她的樣子……

  「母女……仇人……」寧凝芳心寸寸碎裂,眼前發黑,喉間微微發甜,「我真要報仇麼?殺了沈舟虛,只會惹她傷心,不殺沈舟虛,媽媽在天之靈,又怎能安息?」想到這兒,她舉目望天,白雲深處,似有一張芙蓉素面,含笑凝睇,「媽媽……」一股甜美之意湧上心頭,而只剎那,寧凝忽又發覺,那幻影赫然便是商清影的樣子。

  「我連媽媽的樣子都不記得……」寧凝一陣茫然,任由山風漸厲,吹得她衣裙飄舉,有如遺世仙子,孤寂無依。

  「與其這麼為難,還是死了的好……」這念頭如電閃過,寧凝忽地鬆了一口氣,望著雲海深谷,定定出神,心想只需縱身一跳,便能一了百了。然而這時,她心底深處,忽又掠過一張面孔。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