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同歸(下)(2)

  寧不空乾笑兩聲:「沈師兄果然智謀淵深,無怪連谷神通也死在你手裡。好,只要你說出天部畫像。寧某便放過你的妻子兒子。」

  沈舟虛閉目片刻,忽地張眼笑道:「當年沈某雙腿殘廢,垂死掙扎,是萬歸藏萬城主救我性命。他為我治傷,傳我武功,更教了我三句話,沈某至今牢記在心,寧師弟,你要不要聽?」

  寧不空神色肅然:「請講。」

  沈舟虛緩緩道:「天道無親,天道無私,天道無情。」

  寧不空臉色微變,忽聽沈舟虛徐徐道:「自從我聽到這三句話,算無不中,計無不成,從此之後,再沒輸過。寧不空,你說,我會為妻子兒子,屈服於你麼?」

  寧不空臉色漲紫,呆了半晌,驀地將杖一篤,厲聲道:「沙師弟,砍他兒子一條胳膊。」沙天洹笑道「好。」從袖裡抽出一把刀來,嘿嘿笑道:「砍左手還是右手?」

  沈秀臉色慘白,驀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說道:「別動手,我會學狗叫麼?我會叫,我會叫。」說罷當真汪汪汪叫了幾聲。寧、沙等人哈哈大笑,沈秀見狀,也隨著乾笑,轉眼看向母親,忽見商清影望著自己,眼裡透出沉痛鄙夷之色,忙道:「媽,好漢不吃眼前虧,你勸

  勸爹爹,不要逞強。」

  商清影歎了口氣,搖頭道:「秀兒,人無骨不立,做人什麼都可以丟,唯獨不能丟了骨氣。事到如今,你學你爹爹,放豪傑一些,不要給沈家丟臉。」

  沈秀又羞又怒,將心一橫,高叫道:「有骨氣就能活命嗎?爹結的仇,就該他自己了斷,幹麼害得我們跟他受罪。說什麼無親、無私,無情,分明沒將我們放在欣賞,早知這樣,我寧可作狗,也不作他的兒子。」眾人又是大笑,商清影氣得雙目眼淚亂滾,口唇哆嗦,說不出

  話來。

  寧不空笑道:「沈師兄,你可養了個好兒子。」沈舟虛冷冷道:「不敢當,犬子不肖,早在意料之中,寧師弟若要代我清理門戶,沈某求之不得。」

  「你想得美麼?」寧不空冷笑一聲,「我偏不殺你這個活寶兒子,留著他現世,丟你沈瘸子的人。」說罷嘿的一笑,轉身喝道:「凝兒,過來。」寧凝一呆,移步上前,寧不空道:「沙師兄,把刀給她。」寧凝接過短刀,不明所以,卻聽寧不空道:「凝兒,你還記得你娘是怎麼死的?」

  寧凝眼圈兒一紅,喃喃道:「雙腿折斷,流盡鮮血而死。」寧不空點點頭:「今日便是你我父女快意恩仇的時候,沈瘸子害得你娘慘死。你是不是該為她報仇?」寧凝道:「是。」

  「好!」寧不空森然笑道,「你拿這把刀,將姓商的賤人雙腿砍斷,再在她身上割一百刀,也讓她嘗嘗流盡鮮血、慢慢死掉的滋味。」

  寧凝花容慘變,望著商清影,握刀的手陣陣發抖。商清影掠起雙鬢秀髮,風姿楚楚,不減往日,向著寧凝微微苦笑:「凝兒,你動手吧,這是舟虛造的孽,他害死你娘,又將你煉成劫奴,沈家負你太多,夫債妻還,今天我也活得夠了,只望你殺了我,不要再殺別人。你一個

  清清靈靈的女孩兒,雙手不該沾染太多血污。」

  寧凝望著她,點滴往事掠過心頭,倏爾淚湧雙目,握刀之手抖的越發厲害。薛耳見狀,忍不住叫道:「凝兒,主母是好人,你不能害她的。」螃蟹怪聽見,將眼一瞪,喝道:「狗東西,閉嘴。」搶上前來,狠狠一腳,踢得薛耳口吐鮮血。鼠大聖拍手大笑:「踢得好,踢得妙。螃蟹怪,天部劫奴一向自以為是,上次害得我們出醜,這次機會難得,索性將他們全都殺了。」螃蟹怪點頭稱是,赤嬰子卻陰惻惻地道:「殺了多沒趣味,廢了他們的神通才有趣呢。」

  鼠大聖奇道:「怎麼廢?」

  赤嬰子道:「『聽幾』耳力過人,那就扎穿他的耳朵。『無量腳』腿力厲害麼,那就折斷他的雙腿,『嘗微』那條好舌頭,也該活活拔了,『鬼鼻』嗎,鼻子割掉最好,至於『不忘生』嘛,說不得,砍掉他的腦袋,才能濟事。」

  眾劫奴聞言,無不失色。螃蟹怪哈哈笑道:「赤嬰子,你這叫做公報私仇,你輸給人家,就要砍人家的腦袋。」說著一瞅燕未歸,想到上次輸給此人,不由心頭恨起,趕上前去,對準燕未歸雙腿,舉起巨臂,方要砍落,忽覺背心一涼,渾身氣力盡瀉,低頭望去,卻是一截刀

  尖,螃蟹怪心頭迷糊,未明白發生何事,寧凝已然拔出短刀,螃蟹怪撲倒在地,轉眼死了。

  谷縝一旁瞧得吃驚,寧凝方此刺死螃蟹怪,身法之快,有如鬼魅,谷縝也曾見過她出手,決無眼前這般快法。

  沙天洹又驚又怒,厲聲道:「臭丫頭,你作什麼?」寧凝冷冷瞧他:「這五個人都是我的朋友誰動他們,我便殺誰。」沙天洹被她目光所逼,凶光漸斂,流露懼色,忽地轉怒為笑:「賢侄女,莫要生氣。不就是一個劫奴麼?你想殺就殺,也沒什麼了不起。」

  寧凝目光掃過赤嬰子和鼠大聖,二人也露畏懼之色,縮身後退。寧凝微一咬牙,一步步走到商清影面前,將刀尖抵在她心口,澀聲道:「媽媽的仇,不能不報,就這一下,我不想你多受痛苦……」

  商清影眉尖一顫,淒婉笑道:「凝兒,多謝……」說著閉上雙眼,但覺刀鋒寒氣透過衣衫,逼得肌膚刺痛,那刀尖微微顫抖,越顫越急,驀地噹啷一聲,跌落在地,繼而傳來嗚咽之聲,商清影張開雙眼,只見寧凝淚如泉湧,一手捂口,喉間發出嚶嚶哭聲。商清影柔腸婉轉,

  暗生憐意,伸手掠過寧凝額前亂髮,將她攬入懷裡,柔聲道:「乖凝兒,別哭,別哭……」

  寧凝本就矛盾已極,但覺商清影懷抱溫軟,言語輕柔,字字打動心扉,剎那間,一切怨恨盡都煙消,就似一個受盡委屈的孩子,忽然看見母親,忍不住抱緊商清影,放聲大哭。

  寧不空側耳傾聽,初時尚且忍耐,至此大為暴怒,厲聲道:「凝兒,你忘了你娘的仇恨麼?」寧凝心兒一顫,輕輕推開商清影,抹去眼淚,望著父親道:「爹爹,我下不了手,我從小孤苦,都是主母一手待大,她真心愛我護我,我不能害她。」

  寧不空怒道:「你,你叫她什麼?主母,哼,這婆娘愛你護你,不過是她市恩的手段,好叫你乖乖為沈瘸子賣命。好啊,你下不了手,那就讓開些,我來下手。」

  寧凝神色數變,驀一咬牙,露出倔強之色,昂首道:「我也不許你動手。」寧不空面皮抽搐數下,嘿笑兩聲,一拂袖,一支箭射向五大劫奴。他本想聲東擊西,引開寧凝,再對商清影下手,不料寧凝目光一轉,「瞳中劍「出,轟隆一聲,「木霹靂」凌空爆炸。

  一轉眼的工夫,寧不空低喝欺近,五指成爪,繞過寧凝,抓向商清影面門。寧凝出手奇快,反手勾出,父女兩隻手絞在一起,寧不空左掌拍出,又被寧凝右手纏住。寧不空運勁一掙,但覺寧凝內勁如春蠶吐絲,綿綿不絕,一絲一絲,將自己手臂越縛越緊,怎也無法掙脫,不

  由怒道:「凝兒,你竟為仇人跟我動手?」

  寧凝眼裡淚花亂轉,大聲道:「她不是仇人,沈舟虛才是。」

  「那還不是一樣。」寧不空厲喝一聲,驀地狠起心腸,一振臂,寧凝衣袖頓時著火,一道火線順著手臂,直向她臉上燒去,寧凝若不放手,立時便有毀容之禍。

  寧不空一旦出手,便覺後悔,但那火勁易發難收,但覺寧凝仍不撒手,不由慌亂起來。這時間,商清影忽地湧身上前,抱住寧凝手臂,雙手拍打,將那烈火打滅,霎時間,一股皮肉焦臭之氣瀰漫開來。寧凝急急放手,轉身扶住商清影,定睛一瞧,商清影白嫩雙手已變焦黑,

  心中不由好生感動,眼淚又留下來,不料寧不空卻是鐵石心腸,一旦脫身,運掌如風,向商清影頭頂拍來。

  「寧不空。」忽地一聲大喝,有如晴天霹靂。寧不空吃了一驚,出手稍緩,但覺巨力天降,慌忙反掌拍出,但與來人拳勁一較,便落下風,寧不空立足不住,一個觔斗向前竄出,落地之時,驚怒道:「臭小子,又是你?」

  寧凝不用眼看,便知來者是誰,不由得心弦震顫,慢慢抬頭望去,只見陸漸立在不遠,背著谷萍兒,左手則挽著陸大海,掉頭四顧,神色迷惑。

  原來陸漸留在柏林精舍,陪伴谷萍兒。他閒來無事,思念姚晴,心中十分苦惱。但谷萍兒心智失常,只記得六歲以前的事情,性子天真,有如孩童,看陸漸坐在門前愁眉苦臉,便拉他一塊兒玩泥巴。

  陸漸性子平和,來者不拒,抑且受了谷萍兒笑聲感染,心中悶氣也消散不少。兩人玩了一會兒,谷萍兒忽生頑皮,抓起一把泥巴,抹在陸漸臉上,立時抹了個大花臉。谷萍兒拍手大笑。陸漸也不生氣,見她高興,也撓頭傻笑,偶爾還蹙額掀鼻,做上幾個鬼臉,谷萍兒只覺這

  位叔叔一舉一動無不滑稽可笑,心中喜歡,咯咯笑個不停。

  玩鬧中,忽聽篤篤之聲,有人敲門。陸漸只當是精舍中的僕人,起身開了院門,卻見空無一人,門前放了一個麻袋,裡面動來動去,似有活物。正自奇怪,谷萍兒也趕出來,看得有趣,便拾了一根樹枝,去捅那袋中之物。剛捅一下,便聽袋中有人罵道:「姓寧的狗東西,又

  來折磨老子,老子cao你祖宗。」

  陸漸聽這罵聲耳熟,猛的醒悟過來,急忙伸手撕破麻袋,從麻袋中立時鑽出一個人來。陸漸喜道:「爺爺。」谷萍兒卻是奇道:「麻袋變成白鬍子公公了。」陸大海見她手裡樹枝,怒道:「女娃兒,剛才是你捅我?」谷萍兒道:「是呀,我還以為麻袋裡是狗狗呢,老公公,

  你在袋子裡作甚麼?捉迷藏嗎?」

  陸大海聽得有氣,罵道:「我捉你老……」母字尚未出口,便被陸漸摀住了嘴,低聲道:「爺爺,這女孩子頭腦不大清楚,你莫跟她較真。」

  陸大海瞅了谷萍兒一眼,心中疑惑,點了點頭。陸漸將他扶起,進了院子,問起陸大海何以到此。陸大海道:「你那天去衙門理論,我守著魚攤等候,不料寧帳房忽然過來,跟我招呼。我久不見他,心中奇怪,又見他眼睛瞎了,甚是可憐,心生同情,便說:『寧帳房,你等

  我一會兒,待我賣了魚,請你喝酒。』那姓寧的卻笑著說:『怎麼能要你請酒,我請你老才是。』說罷攥住我手,說也奇怪,我被他一攥,便覺渾身發軟,身不由主隨他向前,想要說話,卻有一股氣堵在喉嚨裡,一個字也叫不出來。寧帳房拖著我在城裡東轉西轉,最後到了

  一個黑屋子裡,也不知他使什麼妖法,用指頭在我後腦戳了一下,我便兩眼一黑,人事不知了。」

  陸漸道:「那不是妖法,是點穴。」

  「點血?」陸大海神色疑惑,「血倒是沒流,就是昏沉沉的,醒來時卻在馬車裡面……」陸漸恍然大悟:「原來寧不空是用馬車將爺爺運走,我可真笨,只顧觀看行人,卻沒搜查過往馬車。」當下又問道:「後來呢?」

  陸大海道:「後來麼,那寧帳房凶霸霸的,對我不大客氣。我猜到他綁架老子,必有詭計,於是設法逃了一次,但逃了幾百步,便被捉回來。姓寧的也不打我罵我,只是將手放在我後心,我渾身上下就跟著了火似的,十分難過,只好求饒。他問老子還逃不逃?好漢不吃眼前

  虧,我自然說不逃了,再問他為何要捉老子,他卻只是冷笑,一句話也不說。我只好老老實實坐了幾天馬車,停下來時,已到南京了。那姓寧的將我關在一座石頭房子裡,呆了半天,姓寧的又來看我,這次身邊跟著一個小丫頭,生得蠻俊,叫那姓寧的爹爹,哼,原來姓寧的

  居然還有女兒。不過小丫頭比他老子客氣,不但問我名字,還親自給我送來好酒好菜,不過奇怪的很,我喝酒吃肉,她卻在一旁流淚。我問她緣故,她也不說。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女,這姓寧的都這麼神神秘秘的,好不晦氣。那丫頭既然不肯說,老子也不多問,只管吃他娘,

  喝他娘,吃飽了就地一躺,呼呼大睡,誰知道一覺醒來,就在麻袋裡了。他***,你說,這幾天的事情,像不像做夢。」

  陸漸聽完,點頭道:「我知道了,寧不空綁架你,寧姑娘救了你,送你來見我。」陸大海撓頭道:「寧不空?寧姑娘?誰啊?」陸漸道:「就是寧帳房和他女兒。」

  陸大海哦了一聲,問道:「你認識他們。」陸漸點點頭。陸大海道:「寧帳房綁架我,也和你有關?」陸漸道:「寧不空是我的對頭,寧姑娘卻是我的朋友。」陸大海立時眉開眼笑,睨了陸漸一眼,說道:「朋友?呵呵!那姑娘嘛,人生得俊,性子又好,對我老人家也很尊敬,和她老子倒是大大不同。」陸漸點頭道:「寧姑娘為人很好。」陸大海一拍大腿,歎了口氣:「可惜,要是能做我孫兒媳婦,那就更好了。」陸漸聽得這話,頓時面紅耳赤,作聲不得。

  陸大海沉浸遐想之中,呆了一會兒,又問道:「是了,寧帳房和你有什麼過節,幹麼要捉我?」陸漸搖頭道:「我也不太明白。」陸大海想了一會兒,皺眉道:「我卻是隱約聽到他和女兒議論,說要設計對付一個姓沈的,殺他老婆兒子。小丫頭看樣子不太樂意。後來兩人出「你發楞作甚麼?」

  陸漸猝然驚醒,拍桌道:「不好!」陸大海道:「什麼不好?」陸漸道:「寧不空引我來此,是想利用我對付沈舟虛,我見阿晴與沈秀成婚,必然按捺不住,與天部大起衝突,天部無敵得住我,倘若大傷元氣,寧不空便能趁虛而入,他與沈舟虛仇深似海,鬥將起來,只怕要死許多的人。」

  說罷轉眼一看,只見陸大海盯著自己,兩眼瞪圓,儼然從不認得,陸漸不覺苦笑,一時不便解釋,問道:「爺爺,你聽寧氏父女議論,什麼時候對付那姓沈的?」陸大海撓撓頭,皺眉道:「好像就是今天。」

  「糟糕!」陸漸臉色大變,「我須得去趟得一山莊,制止雙方,若是晚了,只怕死傷慘重。」說罷起來便向外走,陸大海忙道:「乖孫子,我同你一起去。每次你一離開,我就倒霉,我再也不想和你分開了。」說著老眼通紅,幾乎落下淚來。

  陸漸不由暗歎,心想自己與祖父兩次分別,均是惹出許多變故,留他在此,確不放心,便點頭道:「好,一同去便是。」又瞧谷萍兒一眼,心道:「我向谷縝承諾照看她,也不能將她獨自留下。」當下招來馬匹,陸大海一匹,自己與谷萍兒共乘一匹,趕到得一山莊,便聽爆炸之聲,陸漸聽出是「木霹靂」,心知雙方已然交手,心一急,將谷萍兒背起,一手挽住祖父,縱上房頂。陸大海只覺耳邊呼嘯生風,眼前景物向後電逝。不由得又驚又喜,心想這孫兒出門幾年,竟然練成一身驚人藝業,比起傳說中的劍仙俠客,怕也不遑多讓了。

  陸漸趕到爆炸聲起處,正瞧見寧不空對商清影狠下毒手,當下嗔目大喝,先聲奪人,隨即出拳,將寧不空震飛。落到地上,一瞧四周情形,只驚得目瞪口呆。

  「爹爹……」谷萍兒驀地跳下地來,向谷神通屍身奔去,陸漸眼見谷神通身上血污漆黑如墨,心知有毒,一把拽拉住谷萍兒,掉過頭來,厲聲道:「寧不空,怎麼回事?」寧不空冷哼道:「管我什麼事,都是沈舟虛的手筆。」

  陸漸一皺眉,目視谷縝,谷縝眼眶酸熱,恨聲道:「不錯,沈瘸子陰謀詭計,害死我爹。」

  陸漸勃然大怒,瞧瞧谷神通遺體,又看了看沈舟虛,心中對這文士痛恨已極,驀地長嘯一聲,高叫道:「谷縝,我來幫你報仇。」一晃身,搶到沈舟虛身前,出掌如風,向他面門拍落。

  「住手。」掌勁未吐,耳邊傳來一聲嬌喝,陸漸聽出是寧凝的聲音,他真力收發由心,應聲收掌,轉眼望去,說道:「寧姑娘,你叫我麼?」

  寧凝伸手捂著心口,俏臉上猶有餘悸,顫聲道:「陸漸,天下人都可以殺他,唯獨你不能殺他?」

  「為什麼不能?」陸漸甚是迷惑。寧凝淒然一笑:「你可曾聽說,做兒子的能殺父親麼?」

  這一句話如平地驚雷,在場眾人,無不震驚,場上寂靜如死,呼吸可聞。陸漸呆了呆,搖頭道:「寧姑娘,你說什麼,我不明白。」

  「你這傻子,還不明白麼?」寧凝眼圈兒微微泛紅,幽幽歎道,「沈舟虛是你的親生父親,你是他的親生兒子,你若殺他,就是這天底下最不孝的人。」

  比起這句話,天底下任何語言也不能讓陸漸更加吃驚,只覺心頭亂哄哄的,千頭萬續,理不明白,轉眼望去,四週一張張面孔要麼驚訝,要麼疑惑,目光轉動,落到沈周虛臉上,見他凝注自身,若有所思,陸漸頓時大感彆扭,在瞧谷縝,眉頭緊蹙,似愁還怒。霎時間,一股怒氣直衝陸漸頭頂,他面紅耳赤,大聲道:「寧姑娘,你騙人!我縱有一百個不好,有豈會和這等陰謀害人的惡徒扯上關係?」

  「若是騙你,那還好了。」寧凝神色淒楚,「即使我騙人,有無四律也不會騙人。第四律有來有往,說的是父母是劫主,子女也是劫主,父母是劫奴,子女也是劫奴,劫主劫奴代代相傳,傳罷三代,才能了結。」

  陸漸一時怔住,半晌問道,:「那又如何?」寧凝苦笑道:「既然主奴之分,代代相傳,那麼家父是你的劫主,我也是你的劫主,按理說,倘若黑天劫發作,只有我能救你,你不能救我,對不對?」

  陸漸想了想,恍然道:「無怪那日我黑天劫發作,後來又無故痊癒,竟是寧姑娘救我。」

  寧凝歎道,:我那時見你名在須臾,心頭一急,借了自身的劫力,轉為真氣,拼了黑天劫發作,也要救你……」

  陸漸聽到這裡,心裡莫名的感動,脫口道:「寧姑娘,我,我……」嗓子卻似堵住了,無數感激之言,到了喉間,卻是無法吐出。

  寧凝知道他心中顧忌,沒來由一陣心酸,眼眶泛紅,歎道:「你不用謝我,父債女還,爹爹將你練成了劫奴,本來就不對,我來救你,算是代父還債,減輕他的罪孽……」

  篤的一聲,寧不空將竹杖狠狠一頓,厲聲道:「蠢Y頭,誰要你做好人?誰要你代我還債,?這狗奴才不知好歹,也值得你捨命相救麼?

  陸漸怒道:「寧不空,今日若不看在寧姑娘的面子,我定與你不客氣。」寧不空冷笑道:「好呀,那便試試。」

  陸漸心頭怒起,但看到寧凝,轉念間有按捺住了,說道:「寧姑娘,在天生塔裡,你的黑天劫也曾發作,那時我用了大金剛神力,想要封住你的三垣帝脈,後來雖然成功,卻也僥倖的很,但這又和第四律有什麼干係?」

  寧凝搖搖頭道:「大金剛神力練到絕頂處,固然能夠封住隱脈,但這只是治標,不能治本。那天你能救我,與大金剛神力全不相干。依照第四律,只因為,你,你不但是我的劫奴,也是我的劫主,我的真氣能救你,你的真氣也能救我……」

  陸漸聽得滿頭霧水,目瞪口呆,一時轉不過念頭,卻聽寧凝輕輕一歎,說道:「還不明白嗎?有來由往,劫主劫奴代代相傳,我的爹爹是你的劫主,我便是你的劫主,你的爹爹是我的劫主,那麼你也是我的劫主。唉,真是造化弄人,你我互為主奴,真氣劫力相生共長,竟將隱脈一舉貫通,破了有無四律,永遠不受黑天劫之苦。」

  寧凝說的本來是喜事,然而神情卻極愁苦,淚光星閃,盈盈欲出。

  陸漸已然聽得癡了,瞧了瞧寧不空,又看看寧凝,目光數轉,終於落到沈舟虛臉上,但見他面色灰敗,眼裡卻泛起漣漣神采,猛然間,陸漸心一空,後退兩步,回望谷縝,眼裡儘是哀求之意。

  谷縝神色數變,忽地歎了口氣,緩緩道:「陸漸,寧姑娘說得對,依照有無四律,你就是沈舟虛的兒子。」

  話音未落,眼前一花,雙肩銳疼刺骨,已被陸漸緊緊抓住,拾眼望去,陸漸臉色慘白,眼裡儘是狂亂之意,嘴裡低吼道:「你騙我,你也騙我麼……」谷縝心裡泛起無比苦澀,徐徐道:「陸漸,我恨不得將沈舟虛碎屍萬段,何必?你是他的兒子,我可騙人,『有無四律』卻不會騙人……」

  陸漸呆呆望了他半晌,募地鬆開雙手,直起身來,喃喃道:「你們說的話都是一樣的,都是合著伙來騙我……」猛地揪住頭髮,狠狠搖頭,似要從這夢魘中掙扎出來。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