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奪簪(2)

  她這話說的刻薄,陸漸聽得苦笑,問道:「你也知道了?」

  姚晴冷冷道:「那天我有事未了,沒有遠離莊子,見你和陸大海入莊,便跟在後面,故而那天的事情我都瞧見了。哼,你不對那個寧凝大獻慇勤,就不怕她怨你怪你,不和你相好嗎?」

  陸漸胸中波翻浪湧,好一陣子才平復下來,歎了口氣,說道:「寧姑娘與我同為劫奴,同病相憐,她的一舉一動,總叫人十分憐惜……」姚晴聽到這裡,輕哼一聲,咬得朱唇微微發白。

  但聽陸漸續道:「寧姑娘不如你聰明,也不如你美麗,但與她一起,我心裡十分平和安寧。後來她捨身救我,又讓我好生感激,故而她若有難,我陸漸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就算為她死;也不後悔。」

  「夠了。」姚晴摀住雙耳,眼裡淚花亂滾,大聲道,「這些話,我一句話都不想聽。」

  陸漸微微苦笑,續道:「寧姑娘雖然很好,但不見她時,我只是擔心,卻不曾難過。而不見你時,我心裡確實難受得要命,無時無刻不在想你,但每次想見到你,我又十分害怕…」

  姚晴雖然摀住耳朵,卻偷偷放開一線,凝神傾聽,聽到這裡,又氣又急,放手喝道:「害怕什麼,我是鬼麼,是妖怪麼?」說著踏進兩步。陸漸為她氣勢所迫,後退兩步,苦笑道:「只因一旦見你,我總怕自己這也不好,那也不好,行差踏錯,讓你瞧不起。」

  姚晴聽到這裡,神色稍緩,冷哼道:「誰叫你笨頭笨腦,不求上進。」

  陸漸道:「我人雖笨,卻也有喜悲,知道愛恨。每次和你分別,我都難受極了,心也似乎碎了。每到生死關頭,一旦想到你,我都想竭力活著,信箱唯有活著,才能見你。我能為寧姑娘而死,卻,卻只為你一個人活著。」

  姚晴微微一怔,驀地轉過身去,。背對陸漸,雙肩微聳,好半晌,才轉過身來,眼圈兒潮紅,攤開素手,說道:「拿來。」

  這話甚是突兀,陸漸皺眉道:「什麼」姚晴道:「天部畫像。」

  陸漸苦笑道:「敢情你來見我,仍是為了這個?」姚晴輕哼一聲,咬牙道:「不為這個,難道是聽你胡說八道?」

  陸漸只覺一股辛酸從心底泛起,直衝眼鼻,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好半晌才平復下來,說道:「我也不知畫像在哪兒。」

  姚晴道:「這些日子我幾乎搜遍『得一山莊』,全無畫像蹤跡。八部畫像,代代相傳,試想沈丹虛何等精明,既傳你部主之位,又豈能不將畫像給你。」

  陸漸道:「我確實不知。」姚晴道:「那麼我向你討一樣東西,你給是不給?」陸漸道:「什麼?」

  姚晴一字字道:「沈丹虛的玉簪。」

  陸漸一時默然,抬眼望去,姚晴一雙秀目灼灼閃亮,不由歎一口氣,從懷中取出玉簪,在掌心裡握了良久,直待玉質溫熱,才攤開手掌,送到姚晴面前。

  姚晴拈起玉簪,嗓子發澀,手指微微顫抖,驀地轉身,向著遠處奔去。

  她越奔越快,只怕稍一停留,便會忍不住回頭,一旦回頭,便會看到陸漸絕望的延伸,那雙眼裡,射出的彷彿不是目光,而是千針萬刺,一根根紮在她的心上,令她芳心粉粹。

  兩旁的碧樹雲石如飛後掠,連連綿綿,似無窮盡。姚晴漸感呼吸艱難,雙腿酸軟,驀地雙腿一冷,踩入水裡,舉目望去,才見一片湖泊,湖平如鏡,波光渺渺,飄渺白雲翻捲如龍,從天下注,至湖面化為靄靄蒼煙,隨風流蕩,掩映群巒。湖畔芳草萋萋,連天而碧,幾朵紅白野花點綴其中,宛如凌晨寒星,明亮之餘,又帶著幾分落寞,幾分淒迷。

  姚晴雙腿一軟,重重跪倒在湖水裡,扶著一塊湖石,放聲大哭,自母親死後,她彷彿從未哭得如此悲慟,哭到慟處,心也似要嘔將出來。

  「我幹嗎那麼對他,幹嗎那樣對他?」她反覆詢問自己,卻不知如何回答。玉簪握在掌心,似乎猶有陸漸的餘溫,抑且越來越熱,竟有幾分燙手。姚晴手裡緊攥玉簪,心裡卻是迷迷糊糊,湖水的寒氣經過石塊,泌入肌膚,冰冰涼涼,似乎直冷到心裡去。

  這時間,忽聽到一聲歎息,似乎很遠,又似乎很近。姚晴悚然一驚,轉頭望去,不覺臉色煞變,騰地站起身來。

  天色不知何時已然暗了,日薄晻嵫,蒸起天際一片紫霞,火燒也似。湖水爍金,波光絢爛,湖心一點濃金,儼然湖底著了火,自下方慢慢燒上來,將對面美婦的一頭金髮,也映得格外絢麗。

  金髮美婦年紀已然不輕,風姿縱然不減年少,如雪肌膚上卻已爬上如絲細紋,一雙眸子湛藍如湖,明亮沉靜中,刻畫著滄桑的痕跡。

  「師父!」姚晴驀地倒退兩步,湖水漫到雙膝。

  金髮美婦站起身來,白衣飄飄,隨風而舞,金髮飛揚,彷彿融入落日餘燼。

  剎那間,孽因子道了姚晴指間,消沒聲息,射入湖畔塵土,真氣從腳心湧出。土皮突地一動,簌簌簌十多條蔓籐破土沖天,每根蔓籐上均有尖刺,起初只有一分長短,轉瞬長到數寸,再一轉眼,便長到一尺,刺身上密密麻麻佈滿小刺,或是筆直,或是彎曲,見風就長,不住變長,隨其變長,又生小刺,如此刺上加刺,十餘根蔓籐縱橫交錯,化為一張龐大刺網,狂野扭曲,向著金髮美婦迎面罩去。

  金髮美婦目視刺網,一動不動,忽地輕輕吐了口氣,也不見她如何動作,蒼綠色的籐蔓上,千百尖刺裂開,變戲法也似噴出無數白花,花瓣晶瑩如玉,玲瓏剔透,抑且越長越大,直至大如玉碗,迎風輕顫。蔓籐一失狂野之勢,好似馴養已久的靈蛇,溫順婉轉,披拂在金髮美婦身上。白花綻開不盡,密密層層,幾將那美婦遮蔽,繁花吐蕊,花蕊也是雪白的,隱隱透出瑩白光澤。

  姚晴深知師父厲害,此番放出「惡鬼刺」,並不奢望能夠傷她,只想擋她一擋,方便逃命,眼看白花其變,心中駭然,忽見那花瓣輕顫聳立,似要飛動,心知要遭,一躬身,潛入湖裡。

  金髮美婦娥眉挑起,雲袖飄拂,籐蔓離身,婉轉升騰,罩入湖水,花瓣受了振蕩,紛紛脫離枝頭,只見落花繽紛,飄零如雪,數里湖水,無所不至,又不似尋常花瓣漂在水面,卻似受了某種大力牽引,競相沉入水中。

  姚晴生在海邊,水性精熟,憑借一口元氣,片刻間潛出數丈。正當此時,忽見身邊湖水中白影晃動,就如千百水母,飄飄冉冉,從四面八方聚來,

  似慢實快,須臾近身。

  姚晴暗暗叫苦,她熟讀《太歲經》,知道這「天女花」的厲害,每一片花瓣都附有「地母」溫黛的精氣,乃是「周流土勁」的剋星,除了溫黛本人,遇上任何練有「周流土勁」的地部高手,「天女花」同氣相求,就如鐵針向磁,向其聚攏。這花瓣看似柔弱,實則附有地母神通,堅韌難斷,有如皮革,加之數量眾多,一旦近身,即可瞬間封住對手七竅四肢,令其失聰、失明、窒息、失語、失去動作之能。只因這奇花受的是對手本身「土勁」吸引,對手所練「土勁」越強,吸力越大,「天女花」的威力也就越大,故而越是高手,敗得越快,除非能夠使出「坤元」,地遁不出,方能躲過。然而若用地道,地母有更厲害的神通,令其進退兩難。

  姚晴深知厲害,故而不敢地遁,改用水遁,只盼「天女花」被湖水托住,不能下沉。誰知弄巧成拙,那花瓣絲毫不受浮力阻礙,深入水中。

  姚晴不甘就擒,深潛高鳧,力圖擺脫花陣,然而她身在湖中,便如一塊碩大磁石,玄功運轉越快,磁力越強,源源發出磁力,將方圓數里的天女花紛紛吸來。到此地步,只有姚晴自廢武功,散去真氣,方能逃出花陣,但如此一來,和束手就擒,無甚兩樣。

  霎時間,姚晴只覺花瓣片片貼身,前者撕扯未開,後者飄然而至,層層疊疊,先封口鼻,再裹四肢,姚晴呼吸不能,動彈不得,耳邊只聽嗡嗡水響,但只響了幾聲,雙耳忽地一堵,萬籟皆無。姚晴眼前金星亂進,渾身無力,悠悠蕩蕩,向湖底沉去。

  這當兒,手腕足踝忽地一緊,四股大力分從四個方向拉她出水,「天女花」有如蛇蛻,紛紛萎落,浸在水中,轉瞬泯滅。

  姚晴嗆了兩口大水,張眼望去,但見溫黛坐在一塊湖石上,風雅如故。纏住自身四肢的,卻是四根粗若兒臂的「孽緣籐」,如龍如蛇,活搖活擺。只這一番糾纏,日已落盡,天光半黑,湖水暗沉沉的,悠悠涼意,浸山染林,四周湖畔,湧著一股淡淡水汽。

  「畫像呢?」溫黛的聲音甚是清冷。姚晴咬了咬嘴唇,道:「燒了.」溫黛皺眉道:「到這時候,還要說謊?」

  姚晴道:「我說謊作甚?畫像的秘密我已洞悉,盡都記在心裡,還要畫像做什麼?」溫黛輕輕哼了一聲,說道:「這倒是你的作風。」

  姚晴默運玄功,想要掙斷四肢蔓籐,但覺那蔓籐中潛力絕強,遠非自己所能匹敵,只好斷了逃跑念頭,笑道:「師父,你放了我,我告訴你畫像中的秘密好麼?」

  溫黛瞪了她一眼,說道:「你這丫頭,詭計多端,又想騙我?哼,我才不上你當。你這麼膽大妄為,好啊,先浸你三天再說。」

  姚晴嚇了一跳,心想在這湖水裡浸泡三天,即便不死,也要脫一層皮。她知道溫黛外寬內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精明多謀,眼下鬥智鬥力,都不是她的對手,唯有動之以情,溫黛素來慈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想到這裡,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溫黛一時生氣,說出狠話,聽她一哭,又覺心軟,歎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你這丫頭,就是心眼太多,逞強好勝,總愛記仇。如今你燒了祖師畫像,論罪當死,我也不殺你,這樣吧,你撐過三天,我便饒你。」

  姚晴落淚道:「我雖然得罪同門,偷盜畫像,忘恩負義,有一百個不是,但心裡對師父卻始終感覺。師父為我解毒,救我性命,師姐們欺辱我時,也是師父為我主持公道。晴兒母親為奸人所害,自幼孤苦,無人憐惜,內心深處,早將師父當作親娘一樣。」

  溫黛道:「既然這樣,怎麼還背著我盜走畫像。」姚晴道:「我只是不忿仙碧師姐,她總是瞧不起我,給我白眼,況且當年若不是她,我爹也不會燒死。我便想,既然如此,我就集齊八部畫像,練成天下無敵的本事給她瞧瞧。」

  溫黛歎了口氣,說道:「思禽祖師曾道,八圖合一,天下無敵。其後又說,萬不可集合八圖,切記,切記。足見八圖合一之後,雖有奇功,也有流毒,有大利也有大弊。《黑天書》禍害百年,不就是現成的教訓麼?」

  姚晴一時無話可答,不由撅起小嘴,不以為然。溫黛瞧出她的心思,說道:「你別不服氣。你說你當我是你的親娘,怎麼一見面,二話不說,就使出『惡鬼刺』?化生六變,惡鬼最毒,倘若我應付不周,豈不就要死在你手裡?」

  姚晴面皮發燙,抗聲道:「師父神通絕頂,自有法子破解,我也只想擋你一擋,是以出手之後,便跳水逃命。」

  溫黛瞧她半晌,微微搖頭:「你這丫頭,說起話來,半真半假,叫人無法信你。」

  姚晴原本心中委屈,大放悲聲,聽到這裡,驀地將心一橫,暗道:「連你也不信我,那就作罷,不就是在湖裡浸上三天麼?我拚死熬過去,無論如何,再不向你求饒。」想著止了淚水,緊咬朱唇,眼裡透出倔強之意。

  溫黛見她眼神,心頭微沉,正想教訓,忽聽身後有人歎道:「黛娘,這孩子性情剛烈,寧折不彎,她肯流淚求你,足見對你依然有情。你怕是誤會她了。」

  姚晴定眼望去,只見溫黛身後林中走出一個玄衣烏髯的老者,鼻挺目透,面容清,步履逍遙,飄然而至。姚晴心頭一動,暗道:「師公極少離開帝之下都,怎也來了?」

  溫黛歎道:「太奴,你不知道,她方才出手,氣機中充滿怨毒之氣,依她這般性子,便是修煉『化生』,也難登絕頂。」

  太奴拈鬚道:「那是為何?」

  「這還不簡單。」溫黛輕哼一聲,說道,「她驕傲自負,滿心想著自己,不懂如何愛人,也不知如何領受他人的好意。」

  太奴笑笑,歎道:「這麼說起來,你少年時候,卻和她有些相似。」

  溫黛不由得瞪了他一眼,說道:「你這老頭兒,越老越不正經。」太奴笑笑,說道:「先別罵我,你看她的眼神,恁地倔強,和你當年就似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

  溫黛呆了呆,望著姚晴半晌,說道:「可是,可是…」太奴接口道:「可你有我仙太奴,她卻沒有所愛之人,是不是?」

  溫黛白了她一眼,默默點頭。仙太奴道:「她心中對你尚有依戀,倘若你當真浸她三日,任她還有多少善念,怕也消磨盡了。」

  溫黛沉默半晌,歎道:「你這老頭兒,總是想著人的好處,看不到人的壞處。」仙太奴笑道:「人這東西是個怪脾氣,老想著他的好處,說不定他真會變好,總想他的壞處,說不定他真會變壞。更何況天道唯微,善惡無常,有時又怎麼分得明白.」

  溫黛望著他,半嗔半笑:「又跟我說大道理啦。」仙太奴淡然道:「我知道:你怕她合併八圖,遺患將來。這個容易,我用『絕智之術』,將她那段記憶滅去便了。」

  姚晴聽得又驚又怕,緊閉雙眼,不敢去瞧仙太奴的眼睛,嘴裡大聲道:「師父,八部秘語我已得了七部,若是沒了,豈非對不起思禽祖師。」

  溫黛「咦」了一聲,說道:「你得了七部,了不得了。還有哪部沒有得到?」姚晴留了心眼,不肯說出玉簪之事,只是道:「還有天部,沈丹虛太奸猾,我費盡心力,也無法得到。」溫黛皺眉道:「無怪前些日子,聽說沈師弟的兒子要和你成親,原來又是為了畫像。」

  姚晴心知師尊不好愚弄,索性不答,來個默認。溫黛氣道:「真是不像話,終身大事,也能兒戲麼?」姚晴憤然道:「天下男人,沒幾個好東西,嫁給誰人,不是一樣。」

  溫黛又好氣又好笑,罵道:「你還有理了,小小年紀,又懂什麼男人。也罷,瞧你師公面子,我饒你這次。至於畫像秘密,你說的不錯,思禽祖師留下八圖,自有深意,不可毀在我的手裡。」

  說罷一招手,孽緣籐翻轉,將姚晴拋上岸來。姚晴心中一陣溫暖,破涕為笑,說道:「師父,我就知道,你不會當真怪我。」溫黛心中既恨且憐,白她一眼,伸手掠起她額前亂髮,說道:「我可不是寵著你,我年紀已然不輕,化生之術仍無傳人。你無師自通,當真有些天分。我不過是憐才罷了。」說著把她脈門,沉吟道,「奇怪,『周流土勁』得於先天『坤卦』,乃是純陰之氣,你的體內怎麼卻又一股豐沛陽流,難道說,你這點兒年紀,竟然練到至陰反陽的地步。嗯,但又不像,這股陽氣並非陽和,卻是六爻乘剛之象,若不然,再給你六年工夫每頁不能突破長生籐和蛇牙荊,一舉達到『惡鬼刺』的地步。」

  姚晴耳中聽著,心中卻甚明白,知道這股陽流必是當日陸漸注入的大金剛神力,無意中消了自己的天劫不說,還讓自己達到『至陰反陽』的境界,無怪這段時光接連突破瓶頸,連成新招。想到這兒,忍不住問道:「不知怎地,我練到『惡鬼刺』之後,再也難進一步。後面的『菩提根』、『天女花』、『三生果』,怎麼修煉,也不得要領。」

  溫黛正色道:「你說說,我地部的宗旨是什麼?」

  姚晴道:「一智一生二守四攻。地部的宗旨是生。」

  溫黛指著湖畔雜草,說道:「你能讓這些雜草開出花l來麼?」

  姚晴一怔,微微搖頭。溫黛將袖一拂,姚晴只覺一股洋洋暖流充盈四周,須臾間,滿地雜草競相抽枝、結蕾、綻放、吐蕊,片刻間,草地上多出數十朵小花,赤橙藍紫,爭妍斗彩。

  姚晴瞧得癡了,如今已是四五月的光景,有道是:「人間四月芳菲盡」,百花已然凋零,能讓落花再生,真是奪天地之造化的奇景。

  溫黛徐徐道:「化生六變,名如其術,『長生籐』是癡人大夢,『蛇牙荊』是毒蛇尖牙,『惡鬼刺』為地獄詛咒。這三者是癡氣、怒氣、怨氣所鍾,修煉者越是心懷怨怒妄想,這三種變化威力越強,你能短短數月登堂入室,一來是你內功精進,二來麼,則是你心中滿懷怨毒之氣,心與氣合,正印合了這三變的法意。可惜這三變只是『化生』的下乘,你天分雖高,卻只懂『化生之術』,沒有領悟『化生之道』。不能練成後面三變,也是理所當然了。」

  姚晴呆了呆,問道:「什麼是化生之道?」

  溫黛笑了笑,說道:「方纔不是問了你地部的宗旨麼?」姚晴恍然道:「難道說,『化生之道』也在於這個『生』字。」

  溫黛點頭道:「雖不中也不遠矣。『菩薩根』是慈悲之心,需要廣施慈悲;『天女花』是大愛之形,需要動之以情;『三生果』是捨身之魂,需要無畏氣量,這最後一變,也最艱難,但凡化生高手,一生之中,也只能用上一次。」

  姚晴奇道:「那是為何?」

  溫黛舉目凝望長空,悠悠歎道:「三生石上舊精魂,賞月吟風莫要論,慚愧情人遠相訪,此身雖異性長存。這一變是我輩精魂所聚,一旦使出,千木為城,堅不可摧,威力雖大,修煉者卻會耗盡渾身精血,一旦用過,也就活不長了。」

  姚晴聽得發呆,忽聽溫黛道:「太奴,不能殺她,又不能讓她失憶,應該怎麼對她才好?」仙太奴道:「帶在身邊就是。」

  溫黛點了點頭,說道:「也好,省得她仍想著合併八圖。方才來的路上聽說沈師弟去了,我們和他雖不投緣,但終有一點香火之情,人既已死,也當去祭奠祭奠。」仙太奴道:「今日已晚,明日一早去吧。」

  姚晴心中叫苦,暗想方才傷了陸漸的心,又要和他見面,叫人如何擱得下面子,想著暗暗發愁。

  她念頭雖動,臉上並不流露,仍是嬉笑自若,一路和溫黛談論「化生」。溫黛道:「要連成後面三變,不在內力強弱,神通高低,而在心境修養。你若放下仇恨,開闊胸襟,這三變不練自成;若仍是小心眼兒,愛記仇怨,就算你再練一百年,那也沒用。」

  姚晴聽得氣悶,輕哼一聲,說道:「人生在世,若不能快意恩仇,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溫黛瞥她一眼,不覺喟然。

  入夜時分,三人在一所客棧住下,溫黛與姚晴共宿一室,仙太奴獨處外室。姚晴心知和這二人同行,以自己的本領,逞強逃走,決不能夠。要麼天賜良機,要麼便是武功陡進,出奇制勝。心念數轉,忽然想到八部秘語,心中泛起一陣狂喜:「我若能合併八圖,練成天下無敵的神通,師父師公再厲害,也攔不住我。嗯,師父待我不薄,師公也是難得的好人。我神通一成,也不傷害他們,從容走掉便是。」

  想到這裡,暫且隱忍,挨到半夜,借口小解,轉道床後,燃起紅燭,取出那枚玉簪,對著燭光細瞧。那玉簪玉質上乘,被燭光一照,晶瑩通透,唯獨正中有一絲暗影,細如人發,有似瑕疵。姚晴凝思片刻,雙目忽地一亮,拈住暗影上下兩端,輕輕旋轉,略一嘗試,便覺鬆動,她心頭一喜,運勁一擰,簪子應手分為兩截。

  原來看似玉簪,實則卻是空心玉管,上下兩截以細密螺紋嵌合,精巧絕倫。姚晴擰開玉簪,定眼一瞧,卻是火炭落到冰窖裡,冷透了心:玉簪空空如也,並無半點物事。

  姚晴猶不死心,又瞧半晌,看不出那玉簪還有別的玄機,又怕過得太久,引得溫黛生疑,當下收起玉簪,轉回床上,心裡卻是突突亂跳,再也睡不著了,尋思道:「這玉簪中空,分明藏有東西。沈丹虛臨終交給陸漸,這東西必然記載了畫像下落。知道玉簪的人不少,寧不空、谷縝、天部劫奴。天部劫奴可以忽略,谷、寧二人卻是奸猾之徒,我想到玉簪,他們未嘗不能想到。臭狐狸對畫像並無興趣,寧不空卻是垂涎已久,但若硬奪,又不是陸漸的對手。只是他那女兒卻很難說。寧不空不敢硬奪,便讓女兒假扮可憐,向陸漸討看玉簪,趁機偷走簪中的物事……不錯,必是如此……」

  姚晴越想越氣,心頭妒火熊熊燃燒,竟然壓過失望之情。一時間輾轉床榻,徹夜難眠,先前她還怕見了陸漸,無顏面對,此時卻是氣勢十足,恨不得插上翅膀,立馬飛到得一山莊,抓住那個三心二意的臭小子,叫他知道自己的厲害。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