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練兵(1)

  戚繼光道:「我近日在外練兵,兵沒練成,未能出站。」頓了頓,又道,「二第,你還記得當日我兵敗之後,與你說的話麼?」陸漸道:「記得。你說了外省兵多有弊端,要根除倭寇,非得本鄉本土的父子兵不可。」

  「然也。」戚繼光笑道,「承蒙胡總督與沈先生採納此策,近日與我錢糧,前往義烏召集本鄉百姓,訓練一支子弟精兵。」

  陸漸精神一振,問道:「有多少人?」戚繼光道:「三千有餘。」陸漸皺起眉頭,說道:「可惜,太少!」

  「不少了。」戚繼光哈哈大笑,「兵不在多,貴在精練。古時有一位將軍,只率三千人馬,十四旬平三十二城,歷四十七戰,所向無前,嚇得百萬敵軍,望風而逃。」

  「名軍大將莫自牢,千軍萬馬避白袍。」谷縝郎聲吟罷,笑道,「戚將軍說的可是白袍陳慶之?」

  「正是。」戚繼光喜出望外,「谷老弟也讀史書麼?」陸漸奇道:「白袍陳慶之是誰?」谷縝道:「他是南北朝名將,擅長用兵,愛穿白袍,橫行河南之時,敵軍一見白袍,便會逃之夭夭。」

  「元敬不才,也願效慕古人。」戚繼光慨然道。「三千丁勇雖少,但若訓練得法,蕩平倭寇,綽綽有餘。」

  谷縝一轉眼珠,忽地笑道:「既然如此,戚將軍不在義烏練兵,到南京來作甚?」戚繼光微微苦笑:「我來南京,是做叫花子呢。」陸漸奇道:「這話怎講?」

  戚繼光道:「胡總督請來的餉銀,只有二千多兩,別說作軍餉不濟,就是兵器盔甲也置辦不起。如此下去,這練兵之舉,必成泡影。我來南京,就是為討錢來的。方才見過胡總督,他也犯愁,說是今年鬧災荒,銀錢短缺,人人都老要銀要餉,給我的多了,別的將領必然記恨,況且練兵之事,成效為著,多撥銀子,其他人必然不服。總之話說了一大堆,錢卻沒給一文,看來這一趟我只有空手而回了。」

  谷縝聽到這裡,哈哈大笑。戚繼光皺眉道了:「足下何以發笑?」谷縝笑道:「我笑這大明朝的官兒,做得真是有趣。清客總督、叫花子參將,肥了中間,苦了兩頭。」

  戚繼光道:「此話怎講?」谷縝道:「胡宗憲和沈舟虛都是明白人。練兵是長遠之計,關係國家安危,他們豈能不知?是以給你的糧餉必然只多不少,決計不只二千兩,只不過總督府撥下來,都司、僉事、鎮撫、知事、總兵一干人,大雁眼前過,豈能不拔毛?不但要拔,一根也不能少。這些還只是常例,另有一些不常之例,長官文書的都是師爺的幕僚,寫賬簿的時候,大筆一揮,幾十兩的零頭老實不客氣都進了自家口袋,這麼七折八扣下來,十兩銀子,落到將軍手裡,能有二兩三兩,也算不錯了。」

  戚繼光往日不曾獨當一面,故而也不太明白軍需財務,此時聽谷縝這麼一說,不由恍然大悟,重重一拍桌案,怒道:「如此貪賄,胡總督就不知道麼?」

  谷縝搖頭道:「胡宗憲何等精明?他不是不知,而是全知。只可惜官場這地方,知道的越多,忌憚就越多。他那些下屬,人人都有後台,看似一個小官兒,說不定就是尚書的同年、閣老的門生、王爺的奴才、御史的連襟,從你這扣來的錢,十有八九都上繳進貢去了。胡宗憲追究起來,還不滿朝樹敵麼?所以事到如今,也沒奈何,唯有假裝糊塗,跟你打馬虎眼兒。」

  陸漸皺眉道:「這事胡總督欠考慮了,為何不直截了當撥給大哥?」

  「你有所不知。」谷縝道,「這朝廷雖亂,軍餉撥發卻自有一套規矩,須得自上而下,層層轉撥,層層監督,以防有人擁兵作亂。你說,自古打仗打的是什麼?兵法?謀略?非也,非也,打的都是錢糧。當皇帝的用兵打仗,不必親臨戰陣,只需握住銀根糧道,就能運籌帷幄,遙制萬里。胡宗憲政敵不少,若不按規矩辦事,直截了當把軍餉撥給戚將軍,今日撥了,明日就有人給他扣一頂『養兵自重』的大帽子。」

  陸漸倒抽一口涼氣:「倘若這樣,還怎麼帶兵打仗?」谷縝站起身來,歎道:「官場文章不好做,做事的時候,繞過官場,往往能事半功倍。唉,這句話我實不願說,若是沈舟虛還在,以他的幕僚身份,此事必然好半。但他這麼一死,胡宗憲不啻斷了一臂,將來官場之上,必然多出無數凶險。」他說到這兒,見戚繼光目含愁意,當下頓了頓,笑道:「大明官場積垢納污,層層相連,就似一張無大不大的蜘蛛網,觸一發則動全身。戚將軍得有今日,憑的是世代軍功,對於這些牽扯,或許不甚瞭然。是了,將軍手上還有多少銀子?「

  戚繼光道:「二百多兩。」谷縝道:「戚將軍這二百兩銀子交給在下,在下拿到生意場上周轉周轉,為你湊足軍餉如何?」

  「好啊!」戚繼光驚喜道,「但不知要周轉多久?」谷縝笑道:「不久不久,但將軍須得答應我兩件事,若不然,這生意就做不成了。」戚繼光道:「請講。」谷縝道:「第一件事,我如何周轉銀錢,將軍不得過問。」戚繼光想了想,說道:「這個容易,但須不違國法。」谷縝笑道:「《大明律》雖漏洞百出,我要想違背,也不容易。」

  戚繼光聽得一愣,谷縝不待他明白過來,笑道:「如此將軍答應第一件事了?」戚繼光只得點頭。谷縝道:「第二件事,則是讓我做你的軍需官,貴軍一切兵器糧草,全都由我購買,無論好歹,將軍都要接納。」

  戚繼光失笑道:「戚某如今光桿一個,只要是糧草兵器,無不笑納。」

  「成了。」谷縝一擊掌,笑道,「戚參將何時返回義烏?」戚繼光道:「軍務甚多,今日便要動身。」谷縝站起來,說道:「很好,陸漸,咱們也今日動身,去瞧瞧戚將軍的新兵。」

  陸、戚二人同是一驚,陸漸道:「這樣急麼?」谷縝神色一肅,頜首道:「急,十萬火急。」陸漸瞧他一雙眸子清亮如水,,神采煥然,霎時間心領神會,點頭道:「好。」戚繼光聽這對答奇怪,頗為疑惑,但一想到二人願往義烏,欣喜之情又蓋過疑心,當下拍手笑道:「好,好,若得二位相助,何愁功業不成。」說罷又是大笑。

  陸漸忽地皺眉道:「谷縝,走之前,要和媽說一聲。」谷縝道:「你只說出趟遠門,再佈置天部高手看守山莊,至於這方圓百里,我已安插許多人手,眼下暫可無憂。」陸漸心知谷縝這般安排,是唯恐樹下大敵,危及母親妹子,只不過,此行若是當真落敗,後果卻是不堪設想。

  於是二人同向商清影告辭,谷縝談笑自若,陸漸的心思卻是刻在臉上,商清影看出必有大事發生,口中卻不挑破,只反覆叮囑二人一路小心,留意寒暖。

  陸漸安排好莊中守衛,但因黑天劫之故,劫主劫奴不能久離,故而五大劫奴俱隨他同行。陸漸心雖不慣,有無四律卻違背不得,只得帶上五人。

  離莊之時,商清影一直送到莊外數里,陸、谷二人好容易才將她勸住,策馬走出數里,陸漸回頭望去,但見道路盡頭那道素白身影,倚著一株柳樹,遙遙揮手。想到此行兇險,這次分離或是永訣,陸漸心中一痛,眼淚刷地流了下來。谷縝知道他的心思,一時間也收斂笑意,輕輕歎一口氣。戚繼光均都看在眼裡,但他性子深沉,不愛說三道四,二人不說,他也不問。

  南行路上,長空如洗,極目皆碧,盛夏綠意彷彿延伸到天邊。三人一路奔馳,揮鞭指點沿途勝景,談笑不禁。戚繼光文武雙全,辯才無礙,谷縝博學廣文,口角風流,兩人對答詼諧,機鋒迭起,陸漸話語雖少,但談到大是大非,卻往往能一語中的,引得眾人會心微笑。

  馳騁良久,暮煙四起,蒼山凝紫,銜著半邊紅日,一條江水被暮色浸染,湧血流金,凜凜江風吹得岸邊花草搖曳開合,如嗔如笑。戚繼光既得知己,又獲強援,心中快慰,見此佳境,雅興大發,不禁朗聲吟道:「南北驅馳報主情,江花邊草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橫戈馬上行。」

  「好個一年三百六十日,都是橫戈馬上行。」谷縝讚道:「這兩句沉鬱頓挫,真有杜工部的遺風。」

  戚繼光與他交談多時,大致明白了他的性情,當下笑道:「你只說後兩句,前兩句怕是不入法眼。」谷縝搖頭道:「前兩句不是不好,但有些奴才氣。」戚繼光道:「為臣死忠,為子死孝。難道說一提到主情二字,便有奴才氣麼?」

  谷縝道:「我相信天道至公,天生萬民,本來平等,上下尊卑,不過是後天所致。誰又生下來就比人強了?皇帝老兒一張嘴巴兩隻耳朵,我也是一張嘴巴兩隻耳朵,不見他比我長得多些。」

  戚繼光皺眉道:「谷老弟這話雖說新穎,卻有些大逆不道。」谷縝笑道:「我是大逆不道,嘉靖老兒貴為天子,興土木,求神仙,煉金丹,淫童女,信任宵小,驕奢淫逸,鬧得官吏貪橫,民不聊生,上逆蒼天好生之德,下違祖宗守業之道,也可算是大逆不道呢。」

  谷縝雖是詭辯,說得卻是事實,戚繼光竟是反駁不得,不由默然半晌,說道:「聖上雖然不好,百姓卻是無辜,元敬生為臣子,惟有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谷縝點頭笑道:「天底下的官兒倘若都和將軍想的一般,皇帝老兒就算尾巴翹到天上,那也無所謂了。」戚繼光擺手道:「慚愧。元敬十七歲領兵,征戰沙場十餘年,北方韃虜肆虐,南方倭患入故,空負報國之志,卻無報國之才,真是慚愧。」

  谷縝笑道:「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也。智者帥也,才者軍也,三軍易得,一帥難求。將軍已有報國之志,何愁沒有報國之才?區區倭寇,跳樑小丑,彈指可平,何足道哉。」

  戚繼光雙目一亮,笑道:「谷老弟,你風骨特異,倘若投身仕途,必能成為國家棟樑。」

  「免了。」谷縝笑嘻嘻地道:「要做大明的官兒,先得寫八股,考進士,那些之乎者也,想想都覺頭痛,要我在紙上寫八股,不如讓我在牆上畫烏龜呢。考武舉嘛,騎馬射箭也不是我的專長,一馬三箭,箭箭落空。我還是做我的陶朱公,買東賣西,走南闖北,不過呢,這也不是最重要的。」

  戚繼光道:「哦,那什麼才最重要?」谷縝道:「最要緊的是,我大好男兒,自當縱橫四海,無拘無束,怎能自甘墮落,去做皇帝老兒的狗腿子?」戚繼光不禁苦笑:「老弟這一句,可連我也罵了。」谷縝道:「戚兄是戚兄,皇帝是皇帝,我寧可作戚兄的軍需官,可不做皇帝的狗腿子。」戚繼光失笑道:「老弟真是少年意氣。」

  高談闊論,不覺光陰流逝,入夜時分,一行人覓店宿下。用罷晚飯,谷縝正在喝酒,忽見五個劫奴探頭探腦,在門口張望,不覺笑道:「你們做什麼?」

  五人忸怩而入,忽地齊齊跪倒,惟有燕未歸略有遲疑,但也被秦知味拉倒。原來,五人私下商議,當初為沈舟虛出力,和谷縝實有殺父之仇,而今換了新主,陸谷二人交情如鐵,谷縝對五人卻很冷淡,倘若想報私仇,略施手段,五人就是不死,也難免黑天之劫。在山莊時,五人對谷縝尚有迴避餘地,而今一路通行,欲避不能,驚慌之餘,決意來向谷縝請罪。

  谷縝瞧見五人模樣,猜到他們心中所想,問道:「你們害死我爹,怕我報仇嗎?」五人連連點頭,谷縝道:「犯法有主有從,主犯已死,從犯從寬,況且你們身負苦劫,不能自主。也罷,死罪可免,活罪難饒……」

  五人聽見,臉色發綠。谷縝掃視五人,揮手笑道:「別想岔了,我說得活罪,是陪我喝一頓酒。」當下叫來五壇烈酒,笑道:「一人一壇,喝完了,大家一筆勾銷。」

  五劫奴均不善飲酒,此時無法,各領一壇,苦著臉喝下,加上谷縝慇勤相勸,不多時,五人醉得一塌糊塗,燕未歸登牆翻梁,滿屋亂飛;莫乙高聲背誦《大藏經》,薛耳用屋裡哇啦大彈艷曲。蘇聞香鼻子貼著地皮,邊爬邊嗅,秦知味則伸出舌頭,將碗筷舔得乾乾淨淨。谷縝在一旁拍手大笑,連哄帶贊,助長其勢,直待陸漸聽到吵鬧,前來阻止,才將五人帶回歇息。

  次日起來,五名劫奴宿醉未消,頭痛欲裂,愁眉苦臉,跟在三人後面,谷縝卻是說到做到,經此一醉,和五人嫌隙都消。秦知味和谷縝本是舊交,當先重敘舊好,無話不談,其他四人見狀,也各個釋然,更被谷縝天天拉著喝酒,稀里糊塗幾天下來,還沒到義烏,五人兩杯酒下肚,和谷縝比親兄弟還親了。

  是夜抵達義烏,次日早晨,戚繼光召集部眾,在東陽江邊列陣點兵,只見清江如練,長空一碧,遠方白雲青嶂,森然如城池聳峙。江岸上一帶平沙,黑壓壓站立三千將士,鼓聲雷動,旗幟飛揚,戚繼光令旗一揮,呼聲沖天,猶如一陣雷鳴,激盪山水。

  陸漸定眼細看,陣中除了軍官身穿甲冑,士兵都是農夫打扮,皮膚黧黑,衣不蔽體,腳下蹬著草鞋,手中拿著木棒竹槍。但裝備雖然簡陋,陣勢卻極齊整,一呼百應,絲毫不亂。陸漸、谷縝瞧在眼裡,均是暗暗點頭。

  戚繼光點名已畢,向陸漸道:「這些軍士多是附近礦山采煤的工匠,質樸有力,甚有紀律。這些日子,我依照東南地勢,對比倭人戰法,想出了一門陰陽陣法,二弟要不要見識見識?」

  陸漸笑道:「求之不得。」戚繼光一笑,揚聲道:「王如龍。」陣列中應聲走出一個漢子,個子中等,但體格壯碩,雙目有神,直如吞羊餓虎,渾身是力。

  戚繼光盯著他,似笑非笑,說道:「王如龍,你平日自以為力氣大,武藝精,誰也瞧不起,是不是?」

  「哪裡話?」王如龍咧嘴直笑,「我這輩子也有一個瞧得上的,就是戚大人您了。」他這一開口,嗓子洪亮,銅鐘也似。谷縝不覺莞爾,心道:「這廝癩蛤蟆打哈欠,口氣不小。」

  但聽戚繼光道:「你先別說嘴,今天我請來了能人,你有沒有膽子跟他較量?」王如龍道:「好啊,我王如龍本事不大,卻有膽子。」戚繼光轉頭向陸漸笑道:「你看他這狂態,代我好好教訓教訓。」

  王如龍覷著陸漸,嘴裡不說,心裡卻犯嘀咕:「這少年人貌不驚人,瘦瘦弱弱,能有什麼本事?」當下解開衣衫,摩拳擦掌。戚繼光道:「你做什麼?」王如龍奇道:「不是要較量麼?」戚繼光道:「較量是真,卻不是一個對一個,你領十個弟兄,擺好陰陽陣。」

  王如龍一呆,驀地叫道:「什麼?十一對一,還用陣法?」戚繼光道:「不錯。」王如龍一跳三尺,哇哇叫道:「不行不行,這不公平。」戚繼光皺眉道:「你小子不知厲害,少說廢話,還不領命?」

  軍陣中議論紛紛,嗡嗡聲一片,王如龍瞪著陸漸,兩腮鼓起,驀地將頭一甩,大聲道:「戚大人,小的有個請求。」戚繼光將臉一板:「軍法如山,你敢違抗?」王如龍脖子耿起,說道:「您不答應,砍我腦袋就是。」戚繼光又好氣又好笑,說道:「也罷,你有何條件,且說一說,若沒道理,看我砍不砍你腦袋。」

  王如龍指著陸漸說道:「我要和他比氣力,他勝了我,我就帶兄弟和他打。」

  「比氣力?」戚繼光道「怎麼比法?」王如龍咧嘴笑道:「鑄石塔,誰高誰贏。」此言一出,群聲嘩然,三千多人,盡都拍手鼓噪,紛紛叫道:「對,對,鑄石塔,鑄石塔。」千人同聲,勢如滾雷。

  戚繼光始料未及,稍稍皺眉,回望陸漸,陸漸尚未答話,谷縝已經說到:「比就比,山不比不高,水不比不深。」陸漸本來不願太露鋒芒,但聽谷縝如此一說,不便和他相左,只好點一點頭。

  王如龍脫光上衣,露出虯結肌肉,大步走到江邊,江水數百年侵蝕,將岸邊石崖切割破碎,石塊大大小小,散落岸上水中,大者千斤,小的也有百斤左右。

  王如龍走到一塊比人還高的巨石前,一沉腰,沉喝一聲,巨石應聲被他扛了起來,軍中彩聲轟響,陸漸也是動容,想到:「這巨石怕不有千斤上下,這人力氣好生了得!」

  王如龍走了七八步,將巨石穩穩放在岸邊,轉身又扛來一塊較小石塊,壘在巨石之上。一時間,來來去去,連壘三塊,三石相疊,筆直如塔,比王如龍雙手舉起還要高出兩尺。這時間,只見王如龍抱起一塊四五百斤的巨石,走到塔前,馬步一沉,嘿地吐氣開聲,雙臂向上一抬,那塊巨石高高廢氣,啪嗒一聲,擱在石塔頂端。

  「乖乖。」谷縝吐出舌頭,「這一下可不是天生的本事。」陸漸微微點頭,心道:「這位王將士內外兼修,竟是一位武學高手。」

  說話間,王如龍又抱來一塊巨石,向上一托,又將那石塊高高拋起,啪嗒一聲,疊在石塔之上。要知道,扛抱巨石,憑的是本力,但將巨石拋在空中,一半憑的是氣力,另一半憑的則是腰胯胸腹的內力巧勁,更難得是,石塊拋起後,不高不低,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石塔頂端,抑且方位輕重無一不巧。若不然,擱得偏了,石塊不穩,勢必滾落,擱得低了,必然碰著下方石塊,撞跨石塔。王如龍一抱一托看來輕易,谷縝、陸漸卻是行家,一眼就看出其中奧妙,心中不勝驚奇。

  一時間,只見王如龍不住托送巨石,將那石塔越壘越高,半晌功夫,已然高及四丈,筆直送禮。但石塔越高,托送石塊越發不易,稍有偏差,便有坍塌之患,是以王如龍所抱石塊越來越小,由四百來斤減為一百斤,托送起來也更加吃力,漸漸汗如雨下,面色血紅,額上青筋怒張,突突直跳。

  第九塊巨石剛剛壘罷,王如龍腳地踉蹌,後退兩步,一跤坐倒,說道:「就這樣了,我也不成了。」眾人敬佩萬分,紛紛鼓掌喝彩。王如龍瞥著陸漸,意帶挑釁。戚繼光也望著陸漸,嘴裡不言,眼中卻有擔憂之意。

  陸漸不動聲色,走到石塔近前,笑道:「借龍兄石塊一用。」不待王如龍答話,默運大金剛神力,雙掌齊推,卡的一聲,墊底巨石急如彈丸,跳將出去,上方塔身猝然下沉,但卻不搖不晃,紋絲未動。

  這一下驚世駭俗,王如龍兩眼瞪圓,臉色大變,其他軍士更是目瞪口呆,偌大操場,落針可聞。

  卡地一聲,陸漸雙掌再推,墊底巨石再度跳出,上方石塔依然未動。一時間,只看陸漸搓骨牌也似,將下方巨石一一推走,那石塔由下而上,眼看見矮,最終九塊巨石分落九處,重新散開。

  「石塊借到。」陸漸說道:「小子獻拙,也來壘一座石塔。」當下抱起最輕的石塊個在地上,再將次輕者壘其上,之後石塊逐次加重,恰與王如龍相反,直到把王如龍所壘石塔顛倒過來。

  陸漸將「大金剛神力」融會「天劫馭兵法」,神力巧勁無不登峰造極,此時巨石嵌合,絲絲入扣,極快且穩,層層疊高,不多時,陸漸雙臂一鬆,第九塊千斤巨石猶如飛來山峰,騰起數丈,啪嗒一聲,沉沉壓在塔頂,整座石塔看起來就如一把倒立石椎,將墊底石塊深深壓入土裡。這時間,眾將士才算回過頭來,掌聲如雷。戚繼光走到陸漸身前,拉住他手,仔細打量半晌,笑道:「二弟,你這本事,真乃神人也。『

  陸漸面皮發燙,忙道:「哪裡,說好了壘石塔,誰高誰贏,如今都是九塊,我不算贏,如龍兄也不算輸……」話沒說完,王如龍已跳起來,連啐兩口,叫道:「屁話屁話,我說誰高誰贏,那是下面大,上面小,正著壘塔,公子爺這麼上面大,下面小的築塔本事,我王如龍萬萬不及。」說著磕頭便拜,陸漸連忙將他扶住,說道:「如龍兄,你拜我做甚?」

  王如龍道:「公子爺你不知道,我小時候遇到一個華山道士,他傳了我倆月功夫,後來有事離開,臨走時曾說,他這功夫叫做巨靈玄功,出自玄門,只要我甘心修煉,十年後必能力大無窮,罕有敵手,不過,將來若是遇到金剛傳人,千萬不可逞強,定要恭恭敬敬。公子爺如此了得,想必就是金剛傳人了。」

  陸漸聽得驚訝,點頭道:「不錯。」王如龍大喜過望,又要磕頭,卻被陸漸晚起,笑道:「如龍兄,有話將來再說,軍令如山,我還要見識你的陰陽陣法呢。」

  王如龍精神一振,從人群中拖出一根長大毛竹,柱子上密密層層,佈滿枝丫。另有兩名軍士出列,共持一根毛竹,與王如龍勢成犄角,毛竹之前,均有軍士手持木盾木刀,毛竹之後,各有兩隻竹槍,一支鏜鈀。陣勢以毛竹為首,左右展開,形如飛鳥展翅。

  谷縝一瞧,忍俊不禁,笑出聲來,戚繼光聽到,回頭道:「谷兄弟笑什麼?」谷縝笑道:「這陣法威力不知如何,但這樣子麼,真是不大好看。」戚繼光笑道:「谷兄弟有所不知,凡事使用必不美觀,美觀則不實用,這陣法看著醜雖,卻很有用。」谷縝翹起大拇指,讚道:「戚兄兩句話,真是千古格言。」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