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重逢

  谷縝一驚,忽覺體內八勁轉動起來。這股陰寒毒氣本是仇石自身精氣,潛伏水鬼體內,變化雖然詭奇,卻仍屬「水勁」,一入谷縝體內,對周流八勁而言,不過水勁變強,沒有什麼稀奇,周流八勁就如一尊無大不大的八卦仙爐,損強補弱,略略一轉,便將水毒煉化,歸於八勁。

  谷縝化解水毒,抬眼望去,四周水鬼洶湧而來。原來仇石被他衝破大軍,心中恨急,召集水鬼,一心叫谷縝死得奇慘無比。谷縝身當險境,勇氣不減反增,大喝一聲,縱馬向前,揮刀刺入一名水鬼胸口,鋼刀入體,不見血流,卻有汩汩清水湧出,活了也似,順刀身湧向谷縝虎口。谷縝掌心浸濕,那股陰毒之氣侵將過來,谷縝八勁再轉,煉化毒氣,繼而分出一道電勁,湧出掌心,電隨水走,順鋼刀傳到那名水鬼身上。那水鬼忽而兩眼上翻,篩糠般抖了數下,仰天栽倒,寂無生息。

  谷縝不及轉念,其餘水鬼已然擁至,道道水劍擊在谷縝身上,周流八勁自然護身,山澤二勁交替變化,化解水劍衝擊,水勁入體,又被八勁煉化。谷縝固然無礙,坐下馬匹卻抵擋不住,悲嘶倒地。谷縝栽下馬來,就地一滾,揮刀亂刺,每刺一刀,體內電勁便隨之湧出,水鬼中刀,無不僵仆倒地。

  仇石見谷縝不但不怕水毒,更能刺殺水鬼,心頭驚駭無以復加,不由得一聲怪叫,飄身趕來,抬手射出兩道水劍,擊中谷縝胸口,淵淵有聲,不像擊中人體,倒像打中岩石。仇石心頭一動:「這小子難道是山部高手?」眼看谷縝被水劍沖得向後跌出,當即發聲長嘯,縱身趕上,出爪如風,扣住谷縝咽喉。谷縝窒息,伸手去扳,當此生死關頭,體內八勁鼓蕩起來,仇石只覺谷縝手上一股真氣湧出,所到之處,渾身痛麻,寒毛陡豎。

  「周流電勁?」仇石心念一閃,手底頓時軟了,谷縝緩過氣來,不自覺一拳打出,拳勁拂過仇石羽氅,那鴉羽哧地燃燒起來。原來這一拳谷縝無意中帶出了周流火勁。

  仇石又是一驚,急催附體之水撲滅火勢,要知創派以來,西城極少有人將八勁練成兩種,但此時兩人交手數招,谷縝便用了三種氣勁,變化之奇,匪夷所思,其中的「周流電勁」更是水部剋星,仇石越想越驚,漸漸臉色發白,再無血色。

  谷縝一招得手,膽氣陡增,長笑道:「妖人,再吃你爺爺一拳。」展開貓王步,繞到仇石身側,方要出拳,仇石忽地向前縱出,急如狂風,一溜煙奔到山坳之中,黑影忽閃,隱沒不見。

  眾水鬼全賴仇石掌控,仇石離開,立時東倒西歪,紛紛委頓而死,餘下盜賊見狀,更是鬥志全無,抱頭鼠竄,戚軍將士追亡逐北,殺傷無數。經此一役,四省盜賊元氣大傷,一蹶不振,直至數年之後被戚繼光、俞大猷全部殲滅。

  谷縝瞧見便宜,也想率部追殺立功,這時忽聽有人叫到:谷老弟.轉眼望取,戚繼光手提長劍,快步趕來.谷縝只得駐足想迎,定眼打量,只見戚繼甲冑上血跡斑斑,雙頰凹陷,兩眼佈滿血絲,眉間透出一絲難言疲憊.谷縝心生感慨,歎到:戚將軍,辛苦你了.

  戚繼光擺擺手,問到:二弟呢?谷縝道:一言難盡不及多說,炮聲忽起.二人掉頭望去,只見魔龍號馳騁江面,耀武揚威,向岸上連連發炮,打傷不少將士.

  戚繼光面有怒容,令岸上架起大炮,發炮反擊,炮彈擊中魔龍艦身,噹噹作響,魔龍巋然不動,炮彈卻如雨點似的,紛紛落入江中,戚繼光見狀,大皺眉頭.

  "戚兄."谷縝道,這戰艦上覆蓋鐵甲,前後左右大炮百門,足以攻滅小國,威懾七海,只能智取,不可力敵.

  數日交戰,戚繼光最頭痛的除了水魂之陣,便是魔龍戰艦,聞言問到:老弟,聽你的話,莫非有克制這戰艦的妙計?谷縝笑到:算不得什麼巧計,不過聲東擊西罷了!戚兄以大隊船隻佯攻,我乘一葉輕舟,出其不意衝至戰艦下方,到了那時,我自有辦法.戚繼光看了他一眼,慢慢道:軍中無戲言!谷縝笑到:絕無戲言!戚繼光注視他半晌,忽地撫掌歎道:谷老弟,我最佩服你無論何時,都能笑得出來!谷縝笑道:天性如此,那是改不了啦!戚繼光亦菀爾.繼而濃眉又鎖:若是炮戰,我方戰艦必然沉沒,這筆帳如何算呢?谷縝笑罵道:哪有這麼小氣的將軍,戰艦沉了,我賠你就是.戚繼光搖頭道:你若回不來呢?谷縝笑道:一定回來.戚繼光正色道:軍中無戲言,谷縝笑到:要麼擊掌為誓,二人伸出手來,重重互擊,戚繼光驀地手掌一緊,握住谷縝手掌,沉聲到:這一去,好比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谷老弟,你定要活著回來!谷縝笑到:關雲長溫酒斬華雄,戚兄不妨也溫兩罈好酒,待我回來,大家喝個痛快.戚繼光心頭一熱,郎聲到:如君所願.二人均是豪邁男兒,不喜多說,深深對視一眼,谷縝將袖一拂,縱聲長笑,邁開大步,向江邊走去!

  戚繼光默默望他的背影半晌,咬牙轉身,發出號令.號炮鳴響,六艘戰船從東西南三個方向駛向魔龍,雙方橫江大戰,火炮轟鳴,道道火舌自炮口吐出,魔龍百門大炮分作三輪,連環轟擊,威力驚人,抑且明軍火炮打不穿鐵甲,魔龍卻能輕易擊毀明軍艦身.半晌工夫,戚軍三艘艦船相繼沉沒,船上水軍紛紛逃生.谷縝獨乘一葉扁舟,親掌船舵,鼓足風帆,藉著硝煙掩護,穿過戚軍船隊,直奔魔龍而去!忽聽轟隆一聲,一艘明軍戰艦艦首粉碎,搖晃中,又中一炮,艦身露出一個大窟窿,冰冷江水洶湧而入,戰艦急速沉沒.谷縝心驚未已,又聽見幾聲炮響,炮彈流星似的,刮起一股灼熱氣流,從他頭頂猛烈刮過,只聽見身後卡啦一陣響,呼叫聲震耳欲聾,谷縝無須回頭,也知第六艘戰艦中炮沉沒.

  朝霧散盡,大江寥廓,一輪紅日照的天地清寧,是時戚軍戰船盡沒,谷縝一葉小舟格外惹眼,魔龍號也發現這條小船,集中炮火轟擊而來。此時離魔龍號還有百步,谷縝凝注炮口,耳聽八方,奮力擺舵,左右躲閃,身側炮彈紛落,水花四濺,激的小船飄來蕩去,有如疾風暴雨中的一葉浮萍。

  戚軍將士均立在岸邊,注視那孤舟,呼吸緊張,心子亂跳.只見谷縝忽左忽右,去勢卻不稍止,忽向東轉折,駛入魔龍炮火不及的一處死角,縱舟直進,去如飛箭.魔龍船堅炮利,但形體龐大,遠不如谷縝靈活,不待它掉轉炮口,小舟去勢奇快,已到魔龍號艦首下方,艦身至此,向下內收,任何炮火均不能及.谷縝取出肩上纜繩,刷地纏住艦首魔龍雕像的一隻利爪,矯如猿猴,攀援而上,須臾爬到雕像下方.戚軍將士一顆心總算落地,驚喜不禁,齊聲歡呼,有如春霆迸發,響徹江上.這時間,魔龍驟然向前猛衝,到了一排糧船之前,忽然擺舵,艦首雕像橫掃過來,掃中一排桅桿,嘩啦啦聲不斷,桅桿紛紛折斷.這下衝力極大,谷縝才爬到魔龍翅膀下方,此時首當其衝,身邊木屑裹著勁風,割肌刺骨,疼痛無比,眼看一根桅桿迎面撞來,縱有山澤二勁護體,谷縝也是站立不住,身子一晃,從魔龍上栽了下來.岸邊眾軍見狀,齊聲驚呼!不料谷縝身在半空,丹田天勁湧出,長髮陡然伸直,活物一般,千絲萬縷纏住魔龍利爪,將谷縝生生懸住.魔龍號上眾水手以為拋下谷縝,再無隱憂,調轉艦身,又向岸上駛來。谷縝卻藉著戰艦轉舵之勢,長髮晃蕩,將身子拋將起來,此時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堪稱絕境,於是乎周遊天勁自然湧出,谷縝袍袖當風,鼓蕩起來,身如一面紙鳶,因著江風,飄飄然翻落在魔龍左翅上方,雙腳著地,立時發足飛奔。艦上眾人分明看到谷縝墜江,忽然見他現身,均是愕然,還醒之時,谷縝已然逝如輕煙,跳上魔龍。眾人慌忙撲上,谷縝貓王步展開,東轉西奔,刀劍落空,一道煙奔到人少之處,谷縝抬眼一瞧,艾伊絲正在數丈之外,面露驚容。谷縝心中暗喜,一躬身讓過兩把彎刀,似像左撲,還向右縱,陡然縱深騰空,向艾伊絲當頭坐下。但這貓王步使到一半,谷縝忽有感覺不妥,心想這一招對付男人還好,艾伊絲縱然可惡,卻是女子,若被男子騎在頸上,豈非莫大侮辱。心念及此,谷縝急忙擰身變招,但招式用老,變換不及,半空中中心陡失,合身撞在艾伊絲後備,將她重重壓在身下。艾伊絲嚶嚀,呼聲痛楚,嬌楚不勝,一旁侍奉的絹,素二女情急之下,拔出兩柄細長軟劍,迅如閃電,直刺谷縝後心。劍尖將至,谷縝忽然翻轉,抓住艾伊絲擋在上方,二女大驚失色,虧得劍術了得,千鈞一髮收回軟劍,左右分開,躬身去刺下方谷縝。谷縝卻將身子縮成一團,拽住艾伊絲衣衫,將其當作擋劍牌,左來左迎,右來右迎,二女投鼠忌器,生怕傷了主人,軟劍吞吞吐吐,總是不能刺下。艾伊絲此時卻覺難過至極,不但後心劍風掠來掠去,激得寒毛直聳,更與谷縝一上一下,顛來倒去,耳鬢廝磨,肌膚相觸,少年男子的濃濃氣息不住湧來,令她心跳如雷,渾身發軟,幾乎便癱倒在谷縝身上。

  谷縝亦覺艾伊絲肌膚嬌嫩,滑如凝脂,體態豐滿,凹凸有致,不覺心中納悶:「幾年不見,這小丫頭竟也便成大姑娘了?」想到這裡,大覺不妥,扼住艾伊絲的咽喉,跳將起來,娟、素二女見機,雙劍齊出,刺向谷縝肋下,劍尖及身,谷縝體內「澤勁」發動,二女手底一滑,渾不著力,軟劍雙雙擦著谷縝肌膚掠過,哧哧劃破衣衫,留下兩道淺淡紅痕。

  二女大驚,方要收劍再刺,谷縝已帶艾伊絲向後跳開,厲聲道:「誰再上來,我便掐死她。」娟、素二女面面相對,主意全無,此時船上眾人紛紛趕到,黑壓壓將谷縝圍住,握刀挺矛,均露憤怒之色。

  艾伊絲定了定神,按奈心跳,冷冷道:「姓谷的小狗,你要怎的?」谷縝笑道:「我要你立時投降。」艾伊絲冷笑道:「你說什麼話?我若投降,還能活嗎?左右是死,先死後死全無分別,拉你墊背倒也不錯。」說到這裡,揚聲道:「我若死了,大夥兒一起出手為我報仇,定要將這廝斬成肉醬。」

  谷縝皺眉道:「你若投降,我保你不死。」艾伊絲冷笑道:「你騙三歲小孩兒嗎?這一仗義烏兵損失慘重,我若落到他們手裡,還能活命嗎?」

  谷縝知她心眼多多,不肯輕易信人,當下想了想,說道:「那麼這樣吧,你帶船離開中土,放糧船東下,只要如此,我便放了你。」

  艾伊絲想了一會兒,點頭道:「除此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好,我答應你,將來師傅問起來,我就說是被你武力脅迫,勢不得以,讓他找你晦氣就是了。」

  谷縝又好氣又好笑,笑啐道:「小丫頭片子,半點兒也不肯吃虧。」艾伊絲冷笑道:「那是當然,這會兒吃的虧,將來我一定討還,姓谷的,你可記住了。」谷縝心道你身在我手,還有什麼能為?只是笑笑,並不在意。

  艾伊絲發出號令,魔龍號轉過船頭,穿越戚軍水寨,順江東下,戚軍起初見其逼近江岸,正自裝滿火炮,嚴陣以待,忽然見它離開,均心感驚疑。魔龍號雖然龐大,航速卻很驚人,戚軍戰船盡毀,欲要追擊,也不能夠了。

  入暮時分,魔龍號已行百里,艾伊絲冷冷道:「天也晚了,船也走遠了,谷小狗,你也該放人了吧?」谷縝笑笑,扯出腰帶,將艾伊絲雙手捆住,艾伊絲怒道:「你做什麼?」谷縝笑道:「你這丫頭鬼頭鬼腦,翻臉比翻書還快。我如今放你,難保你掉頭襲擊糧船。哈哈,說不得,鄙人屈尊陪你幾日,待魔龍號出了海口,再放你不遲。」艾伊絲冷哼一聲,並不言語。

  谷縝向娟、素兩女笑道:「貴主人閨房何在,容鄙人參觀參觀。」二女無法,只得當先引路,裊裊來到一處艙房,推開艙門,幽香撲鼻,進入艙內,二女燃起香燭,只見桌椅妝台,床鋪帳幕無不精美奢華,鑲珠嵌玉,熠熠生輝。

  谷縝嘖嘖有聲,將幾件首飾把玩一番,忽然回頭笑道:素姑娘,娟姑娘,你們呆著做什麼?還不出去。」素女微微蹙眉:「我們出去了,豈不只剩你和主人了?」谷縝道:「那又怎地,總比你們守在一旁,時時暗算我的好。」娟女血湧雙頰,氣憤道:「誰暗算你啦,今天分明是你暗算主人才是,哼,我們不在,誰知你會不會對主人無禮。」

  「放心放心。」谷縝笑嘻嘻道:「我就算對小貓小狗無禮,也不會對你家主人無禮,她長的又醜,脾氣又壞,天底下有男人喜歡她才怪。」

  艾伊絲氣的渾身發抖,眼裡禁不住滾出兩行淚水,顫聲道:「谷小狗,你,你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落在我手裡,要不然,我,我……」谷縝俯首望著她,學著她的口氣笑道:「你,你要怎的?」二人臉龐接近,呼吸可聞,艾伊絲被谷縝目光注視,心頭沒來由一陣慌亂,冷哼一聲,別過頭去。谷縝笑道:「這才對了,好女不吃眼前虧。」一轉眼,見娟、素二女徘徊不去,便笑道:「還不走?」

  二女四目相對,神色猶豫,艾伊絲忽地冷冷道:「你們去吧,料他也不敢對我怎麼樣。」二女聽命,悄然退出。谷縝注目艙門閉合,笑道:「怎麼只見娟、素,不見蘭幽、青娥?」艾伊絲臉色微沉,眼透惱怒,撅起小嘴,一言不發。

  谷縝笑嘻嘻瞧她半響,忽將艾伊絲抱起,放在床上,伸手將她衣帶解開,艾伊絲心跳頓劇,眼前一陣暈眩,雙頰滾熱起來,如染蔻丹,瑟聲說:「你,你做什麼?」

  谷縝笑而不語,將她雙腿攏起,用腰帶捆住,繫在床欄之上,艾伊絲知覺足頸疼痛,始才會過意來,又羞又惱,狠狠一口啐在谷縝臉上。谷縝伸袖抹乾,皺眉道:「小丫頭,再敢放肆,我打你大耳刮子。」說罷伸個懶腰,在一旁躺下,艾伊絲怒道:「你怎麼也睡床上?」谷縝道:「你要睡在地上也成。」艾伊絲氣急,叫道:「這是我的床。」谷縝笑道:「你叫它三聲乖乖,瞧它答應不答應。」說罷將眼一閉,作勢欲睡。

  艾伊絲氣憤欲狂,大罵流氓、誣賴、小狗、畜生,罵了半響,忽聽微鼾聲,定眼一看,谷縝竟已睡過去了。

  谷縝經歷六虛之危,又連日趕路打仗,此時早已疲憊不堪,本想小歇片刻,不料頭才沾枕,便已酣然入夢。這一夢,也不知過去了多久,一會兒夢到施妙妙,一會兒夢到父親,一會兒又夢到陸漸,一會兒又夢到商清影,待得驚覺之時,張眼望去,卻見艾伊絲秀目清亮,脈脈注視自己,呆呆出神,她乍見谷縝睜眼,微微一驚,哼了一聲,別過頭去。谷縝見她手足綁縛如故,心中也覺詫異:「奇怪,她怎麼不趁我睡熟,逕自逃走?」

  原來艾伊絲並非不想逃走,只是谷縝睡得太過輕易,不合他平時性情,艾伊絲不免疑神疑鬼,谷縝睡得越熟,她越是不敢亂動,竟然眼睜睜望著機會溜走。

  谷縝一覺睡足,神清氣爽,解開腰帶,帶著艾伊絲走出艙門,巡視甲板,一路上問問這個,說說那個,間或停下來與水手們拉拉家常,儼然將這戰艦看成自家產業。艾伊絲冷眼旁觀,恨得牙癢,眾人見她一臉怒色,無不膽寒,一個個低頭藏腦,不干預谷縝搭話。看罷艦船,谷縝又叫飯吃,絹素二女端來飯菜,谷縝讓艾伊絲先吃,自己再用。艾伊絲冷笑道:谷小狗,不想你如此膽小,竟也怕死。谷縝笑道:我是膽小如鼠,你確實膽大如虎。艾伊絲一愣,忽地轉過念來,不覺大惱:氣死人了,這小狗拐著彎罵我母老虎麼?這麼沿途都起,魔龍沿江東下,漸行漸遠,是日將至出海口,谷縝估算時日,料想兩船行程再慢,也已進入江南地界,艾伊絲想殺回馬槍也來不及了,便笑道:艾伊絲,這幾日叨擾你了,今日我便告辭,臨行奉勸你兩句,中途雖好,卻不是久留之地,還是早早返回西方,做你的富婆為妙。

  艾伊絲冷笑道:我去哪裡,不要你管。這幾日你害得我好苦,還是那句話,你求神拜佛,千萬不要落到我的手裡。谷縝抓起她的手,瞧了又瞧,笑嘻嘻地道:這手兒這麼小,這麼嫩,連雞都抓不住,還能抓住我嗎?艾伊絲被他握住了手,心頭鹿撞,雙頰泛紅,盯著谷縝,神情十分羞憤。谷縝命魔龍停在江心,與艾伊絲上了一艘小船,划船上岸,始才將她放開,笑道:到此為止,好自為之。艾伊絲瞥著他,嘴角噙著一絲冷笑,谷縝見她神氣,隱隱感覺不妥,但究竟如何,確是思索不出,當下哈哈一笑,放開艾伊絲,快步向前。剛走了百餘步,忽聽身後艾伊絲高叫道:谷縝,你看這是什麼?谷縝回頭一瞥,只見絹素二女站在艾伊絲身後,艾伊絲手持一幅銀色帩紗,在日頭下光華煜煜,迎風招展。艾伊絲將銀紗披上肩頭,咯咯笑道:谷小狗,你猜著銀紗的主人是誰?

  谷縝臉色微變,看那銀紗半晌,慢慢道:你從哪兒的來得?艾伊絲妙目流轉,瞧他半晌,忽地笑道:聽說這東西叫軟金紗,神妙得很,能收各種鐵器,也不知真也不真,娟兒,你拿劍試試。娟兒拔除軟劍,湊近銀帩,然後放開劍柄,那軟劍已被銀帩吸住,懸在半空,微微晃動。谷縝見狀再無懷疑,這幅軟金紗正是施妙妙祖傳至寶,施妙妙隨身攜帶,從不離身,此時落在艾伊絲手裡,施妙妙必然已遭極大變故。心念至此,谷縝心神微亂,身子一動,便要上前。「勸你別動」艾伊絲舉起銀帩,咯咯笑道:你若上前一步,我銀帩一揮,那位妙妙姑娘立馬人頭落地,呵呵,無頭美人,向來別有一番風情呢.

  谷縝無奈止步,揚聲到:艾伊絲,你我爭鬥與妙妙無關,你將她放了,我任你處置。艾伊絲目光一閃,笑道:你不怕我殺了你?谷縝慘笑道:谷某認栽,要殺要剮,隨你的便。艾伊絲臉色微微發白,輕咬嘴唇,低聲喃喃道:你這樣在意她,寧可為她死了麼?谷縝微微發笑,抬頭望天道:我在意他又有什麼用?說罷歎了口氣,不勝落寞。艾伊絲目光一寒,揚聲到:將他鎖起來。魔龍抵岸,船上跳下兩名壯漢,手挽粗大鐵鏈,走到谷縝面前,方要動手,谷縝擺手道:且慢,先放了妙妙。艾伊絲冷笑道:放不放人,由得了你麼?谷縝一陣默然,忽道:我要見妙妙一面,它若無恙,你我再說。艾伊絲笑道:無怪你們中土人常說不見黃河不死心,你若不親眼瞧瞧那位妙妙姑娘,想來也不會甘心認輸,罷了,讓你們瞧瞧也好,省得說我使詐騙人。說罷將手一招,兩名夷女傭著一個陰山少女出現在船舷邊,那少女雙手被縛,口裡塞著麻核,無法出聲,然而那眉,那眼,那身姿風韻,在谷縝夢裡何止出現了千百次,谷縝胸中一慟,失聲叫道:妙妙!

  施妙妙目光茫然,聞言望來,雙目一亮,掙扎起來,卻被兩名夷女應聲拽著施妙妙推下。谷縝面如死灰,心中擬了百十個計策,均不管用,只覺勢盡計窮,無法可施。只得歎一口氣,伸出手來,兩名壯漢抖開鐵鏈,將他手足鎖住,拖到艾伊絲身前。艾伊絲打量谷縝,微微一笑,忽地伸手,在他頭髮裡摸索一陣,抽出一根烏金絲來,嘻嘻笑道:你還愛將烏金絲藏到頭髮裡,若是沒有這個,想開鐵鎖,可就難了。谷縝不由苦笑,他與艾伊絲同門學道,互知底細,一旦佔據上風,便不會給對方任何可趁之機。艾伊絲將谷縝帶回艦船,來到艙中坐下,笑道:谷小狗,故地重遊,感想如何?谷縝笑道:果然是金窩銀窩,不如你家的狗窩。艾伊絲臉色微沉,喝道:死到臨頭,還嚼舌頭,來人,掌嘴五十。一名壯漢應了一聲,掄起巴掌,便要抽打,艾伊絲忽又喝道:慢著。盯著谷縝瞧了一陣,見他笑吟吟地,全無懼色,也不禁有些佩服他的膽氣,說道:谷小狗,這幾日你代我不壞,並未虐待,我若叫人打你,未免顯得不夠肚量。谷縝笑道:這話中聽。艾伊絲淡淡一笑:這樣好了,咱們賭一次?谷縝道:怎麼賭?艾伊絲道:規矩由我來定,暫不相告。若你勝了,我將你和妙妙姑娘一起放了,你若敗了,哼,終此一生,必須聽命於我。谷縝,你敢不敢賭?

  谷縝笑道:果然好肚量,好我賭了,艾伊絲冷笑一聲,下令道:待會帶他來後廳見我。說罷領著幾名夷女,裊裊去了過了約莫兩刻鐘,有夷女來到前艙對一名壯漢耳語幾句,眾壯漢將谷縝送到後廳,後廳一如別艙,金碧輝煌,只是船艙正中設了一張大床,被褥鮮麗,如雲似霞,床柱黝黑無比,卻是鐵鑄。四名胡漢將谷縝抬上大床,四肢鎖在四根鐵柱上。谷縝好奇道:這是做什麼?眾壯漢默不做聲,低頭退出艙外,這時忽聽細碎腳步聲,艾伊絲引著娟、素二女默然而至,三人秀髮如雲,散披肩上,,身披柔紗,香肌微露,膚色皓白嬌嫩,牛奶也似,玲瓏體態時隱時現,撩人至極。

  娟女托著一張羊脂玉盤,盤上一隻羊角玉杯,素女拉上窗紗,艙室微暗,那隻羊角玉杯卻明亮起來,透出瑩瑩碧光。

  玉杯送到谷縝面前,杯中酒液如血,散發醉人芬芳。谷縝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好酒,好杯,艾伊絲,你要和我賭喝酒嗎?哈哈,那你可是自討苦吃。

  艾伊絲溫婉一笑,谷爺千杯不醉,我哪敢捋你的虎鬚?谷縝見她一改常態,意態溫柔,言辭婉約,這模樣竟是生平未見,不就好生納悶:這小丫頭平日凶巴巴的,竟有如此風情?想到這裡,不禁笑道:艾伊絲,你什麼時候老虎變成貓了?少來,爺爺不吃這套。

  艾伊絲笑道:你不吃這套,那麼吃不吃酒?谷縝道:酒是聖人糧食,一定要吃。艾伊絲捧起玉杯,笑道:那麼你吃完這杯葡萄酒,咱們再談賭約。

  谷縝心知這酒中必有古怪,可事到如今,也沒別的法子,只得笑笑,接杯飲盡。艾伊絲笑道:「你喝的這麼爽快,就不害怕?」谷縝笑道:「怕什麼,難道裡面有穿腸的毒藥?」艾伊絲與娟、素二女對視一眼,忽地咯咯嬌笑:「這裡面啊,沒有穿腸的毒藥,卻有銷魂的春藥。」

  這句話有如平地驚雷,震得谷縝目瞪口呆,驀然間,他只覺小腹處騰起一團火,身子忽地熱起來。

  「這滋味如何呢?」艾伊絲嘻嘻笑道:「這春藥名叫「愛神之淚」,霸道極了,若無女子宣洩,比死還難受呢。」說到這裡,俯下螓首,挺翹鼻尖與谷縝高高鼻樑上下相對,雙方鼻息相通,心跳可聞,谷縝身子越發熾熱,更有一股奇癢從骨子裡湧將出來,流遍全身,叫人幾欲發狂。

  耳邊艾伊絲的聲音飄忽迷離,猶如春日夢囈:你不是喜歡妙妙姑娘,不將天下美女放在眼中?那好啊,今日的賭約便是:以三個時辰為限,你若能抵擋愛神之淚,不行苟且之事,那麼我便饒你二人,若不然,你就是我的……說話間,纖纖玉指拂過谷縝胸腹肌膚,如談琴瑟,輕抹暗挑。谷縝慾火更甚,似要燒破血肉,滾將出來,嗓子也燒著了,干癢難耐,身子已然生出極大變化。

  谷縝驚怒交迸,忍不住大吼一聲,狠狠抬頭,向艾伊絲撞去,艾伊絲閃身避開,吃吃笑道:谷縝,你別逞強,這要一匹馬也吃不消呢,看到床邊的玉環了麼,撐不住時,只需一拉,便可脫離苦海,榮登極樂,閱盡人間春色,成為最得意的男人。谷縝怒道:你,你滾開。艾伊絲笑道:這會你恨我,呆會想我也來不及呢。說罷咯咯大笑,領著娟,秀二女,飄然去了,谷縝望著三人窈窕背影,忽地恨意全無,綺念叢生,心中淫念此起彼伏。谷縝難過至極,忍不住縱聲長叫,叫聲入耳,竟是妙妙二字。谷縝聞聲,心頭一清,努力收斂綺念,凝神與那慾火相抗,哪知藥性太烈,不片刻淫心又熾,轉眼望去,床邊一枚羊脂玉環伸手可及,床上系一根金線,遠遠連著一隻銀鈴。谷縝只需拽下玉環,銀鈴激響,艾伊絲立時便能聽到。這等誘惑,世間任何男人也難以抗拒,何況谷縝慾火焚身,神志迷亂,不知不覺手已把住玉環。

  玉環入手,滑膩冰涼,一絲涼氣淡淡如縷,透入掌心,谷縝神志忽地清醒,一件往事湧上心頭,那是一年冬至,天寒水冷,草木蕭條,自己與施妙妙賞玩海景,碧海如錦,紋魚龍於雲中,繡紅日於浪口,蒼穹如鏡,映孤鴻於天外,渺萬物為一粟。走在海天之間,一對男女,更是渺小。施妙妙受過一場風寒,久病初癒,披一件白貂大氅,戴一頂銀狐皮帽,臉色蒼白透明,通身銀雕玉塑,只有眉眼烏黑發亮,脈脈有神。谷縝握住她的手,記憶中,那是第一次,大約因為冬季,也許是在病後,女孩的手也冰冰涼涼的,柔軟滑膩,谷縝當時還嘲笑說,就像一條蛇。施妙妙伸手打他,他便改口手,像一條白蛇,修煉成了精,專門來勾引我。施妙妙啐了一口,說,你自以為很了不起嗎?誰勾引你啦?谷縝便笑,那麼我勾引你好了,將來法海和尚來收妖,也讓他收我,壓在寶塔下面,好讓你為我哭鼻子。施妙妙眼睛忽然紅了,壓著你也活該,最好壓在十八層地獄裡,再也翻不了身。谷縝說,十八層太深,打個折,九層好了。施妙妙說,難怪你一身銅臭氣,這件事也是討價還價的麼?也罷,看在你陪我散步的份上,就九層,一層也不許耍賴了。谷縝大笑,手卻握得更緊了。海濤陣陣,鷗鳥飛鳴,初冬的寒風吹得岸邊得衰草瑟瑟輕響,女孩兒的身子也在發抖,銷售仍然冰涼,谷縝卻感覺得到,她的心是滾熱的。

  銀白色的倩影在谷縝的心中徘徊,如頑石清泉,如醍醐灌頂,冰涼純淨,澆滅慾火,猶如茫茫慾海中的一塊浮板,只有抱著它,才不至於沉溺其中。谷縝竭力回想與施妙妙在一起的日子,一點一滴,也不錯過。他從前一直以為愛和欲是分不開的,直到此時,才知道竟是如此地不同,欲使身子的渴求,愛卻是心靈深處最純真的感覺,前者是農你的糟粕,後者則是糟粕去盡,剛剛溫好的美酒,滾燙,香醇,適合在荒涼的冬日入口。情慾漸漸湧來,如浪如潮,拍打著身心,谷縝肌膚變得通紅,有如嬰兒,身上的汗水有如泉湧,數層被褥都濡濕了,自他沈下賢落成一個人形凹坑。他的眼神忽而迷離,如夜裡的寒煙,忽而又如朝陽一半清醒,身子掙扎扭曲,把握玉環的手卻慢慢鬆開了。他已近乎虛脫,一生之中,竟然從未感到如此倦過,別說扯動玉環,就是動一下指頭也不能夠,唯獨體內的熱血洶湧如故,彷彿最烈的就在燃燒,不但要將他燒著,更似要將四周的一切化為灰燼。忽然間,他腦子一迷,心猛跳幾下,然後就昏過去了。

  昏沉中,銀白色的身影若隱若現,倩影的四周,有五顏六色的光彩流淌奔走,溶溶洩洩,交織如一,活潑潑的,如抽芽的樹,初綻的花,未露頭的旭日,剛生產的嬰兒,這種感覺其妙極了。那些流光沒轉一次,體內的炙熱便消退一分,並帶有一絲解脫的快意,慢慢地,心中的熱火消退殆盡,慢慢冷了下來,恬靜,平靜,止如深潭,波瀾不興。就在這時,他忽然聽到了悅耳的銀鈴聲。谷縝猝然而驚,從昏迷中清醒過來。入眼的是一隻晶瑩無暇的手,握著那枚玉環,受玉環儼然融而為一,分不清哪是環,哪是手。谷縝的身子軟綿綿的,甚至卻慢慢清楚起來,抬眼望去,便看到那隻手的主人,艾伊絲的神情很奇怪,正笑著,卻笑得很苦。谷縝不覺鬆了一口氣,扯動銀鈴的不是自己。艾伊絲盯著他的臉,許久不曾說話,眉宇間籠罩著一種悲涼。梁然無聲對視,艾伊絲目光閃動,透著幾分不甘,良久問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能夠抗拒愛神之淚?好幾次你分明都挨不住為何,為何偏偏忍耐下來?谷縝笑了笑:你永遠不會明白的,愛是付出,你卻只想佔有,佔有容易,愛一個人卻很難。真地愛上了,這世上的任何艱難都不算什麼,何況區區春藥?

  艾伊絲道:這麼說,你能夠挨過來,全因為心裡有她?谷縝道:不錯,我願意為她做任何事,卻不會為你動一根指頭。艾伊絲面有怒色,但這怒色一閃即沒,目光又被無奈充滿,她沉默半晌,輕輕拍了拍手,絹,素兒女走到正對床邊的一口檀木衣櫃前,拉開櫃門,櫃中竟有一個女子,銀衫素顏,嘴被布條死死封住,雙眼淚光流轉,清麗的臉龐上滿是濕痕。

  妙妙。」谷縝大吃一驚,定睛細看,那櫃門上竟有兩個小孔,從櫃中看來,床上的一切盡收眼底。谷縝知覺的汗毛豎起,心裡大罵艾伊絲惡毒,料想方纔若意志稍弱,把持不住,扯動銀鈴,後面的適當真不堪設想,谷縝越想越覺得後怕,只覺得渾身發冷,儘是冷汗。「谷縝,你贏了。」艾伊絲忽地歎了口氣,臉上露出落寞之色,將手一拍,進來兩個壯漢,將谷縝從床欄上解下,重新鎖好。谷縝怒道:艾伊絲,你又要賴賬?艾伊絲默不作聲,徐徐向外走去。谷縝和施妙妙均被架著,緊隨其後。艦船早已出了海口,四周碧波無垠,煙波微茫。艾伊絲蓮步款款,走到魔龍艦首,迎著海風,金燦燦的長髮飛揚不定,在日光中閃閃發亮。此時誰也猜不透她的心思,谷縝也不列外,不覺心中焦躁,卻又不敢亂動,目光一轉,向施妙妙望去,施妙妙也正將目光投來,雖不能言,悲喜之情已洋溢在眉梢眼角。

  二人四目相對,一言未發,卻似交談了千言萬語,相隔數丈,兩顆心卻似緊緊貼在一起。谷縝心裡歡喜已極,整個人幾乎都要爆炸開來。海天交際處,落日漸沉,雲霞紫紅金黃,瑰麗絕倫。艾伊絲輕輕歎了口氣,喃喃道:小船準備好了嗎?一名壯漢工身應到:備好了。艾伊絲轉過頭來,看看谷縝,又盯了施妙妙一陣,說道:我說話算數,谷縝你能過愛神之淚這關,我便放你。但這放人的法子也有許多種,你我是敵非友,放你不能太過容易,省得將來師父知道,責罰於我。說罷走到船舷,指著巨艦旁邊一艘救生小艇道:船上有兩天的飲食用水,這兩日中你二人是死是活,全看上天的意思。說罷做個手勢,便有奴婢用繩索將谷,施二人垂下甲板,放到小船之上,然後割斷維繫小船與巨艦的纜繩,碧水蕩漾,小船漂遠,艾伊絲目視二人,露出一絲苦笑,幽幽說道:後會有期。聲音小得出奇,除了她幾乎無人聽到。說罷,艾伊絲輕輕揮袖,魔龍巨艦百槳齊發,破開海面,向著遠方快速駛去。谷縝四肢被鐵鏈鎖住,卻不妨礙動彈,掙扎片刻,糯稻施妙妙深淺,解開她雙手束縛,施妙妙一得自由,便扯下塞口的布條,叫到:谷縝才叫一聲,又落下淚來。谷縝笑嘻嘻地道:傻魚兒,哭什麼?咱們劫後重逢,理應高興才是。施妙妙聽了,悲意稍去,又笑起來,說道:是呀,該高興才對的。說了這句,盯著谷縝看了一會,忽又雙手捂臉,號啕大哭。谷縝不覺有些心慌,忙到:傻魚兒,乖妙妙,怎麼又哭了,是不是在番婆子那裡受了什麼委屈?施妙妙攢袖抹淚,微微搖頭:她就是綁著我,並為下什麼毒手,我,我只是沒臉見你,我好恨自己,恨不得死了才好。谷縝苦笑道:傻魚兒,你若死了,我還能活嗎?施妙妙呆了呆,忽又熱淚盈眶,驀地伸手抱住谷縝,嗚嗚哭道:谷縝,你,你現在越對我好,我心裡越不好受,我冤枉你,打你,罵你,還要殺你,我怎麼那麼糊塗,誰都能不信你,我怎麼不信你呢?你做了那麼久的牢,吃了那麼多的苦,好容易逃跑出來,想洗雪冤屈,那時候真是困難極了,我不但不幫你,還處處於你鬥氣作對,我怎麼就那樣傻,恨不得死了。」

  谷縝默默聽著,待她哭的差不多了,才笑道:「你若不傻,怎麼叫傻魚兒呢?你若不是這樣傻,我又怎麼會這樣喜歡你?」

  施妙妙見他嬉笑神氣,心裡微微動氣,嘟起嘴道:谷縝,你打我罵我都好,幹嗎取笑我?谷縝笑了笑,說到:妙妙,我說的都是真話。那時候我一丁點證據都沒有,怎麼說都是個十足的壞人,你心裡明明愛我憐我,卻不肯包庇我,說起來你心裡的苦處並不比我少。若不是這樣,又怎麼顯得我的傻魚兒正直無私呢?何況你不是心裡有我,也不會生氣,天底下的女孩誰不想自己的心上人清白正直?誰又想心上人是大壞蛋呢?施妙妙怔怔的望著他,雖不說話,眼淚卻止不住的滑落雙頰,好半晌,心神略定,輕哼一聲道:誰是我心上人啦?谷縝接口笑道:我知道,他姓谷名縝,大號笑兒。施妙妙臉一紅,啐道:綽號厚臉皮,別號壞東西。谷縝嘻嘻直笑,靠著施妙妙,想要與她親近,卻被推開。施妙妙望著落日下暗紅色的浪花,呆呆出神,良久歎道:谷縝,你越對我好,我心裡越難過,我,我這一輩子都欠你的。谷縝笑道:好啊,那就用一輩子來還。施妙妙一愣,望了谷縝一眼,見他臉上神氣,忽然明白過來,雙頰羞紅,啐道:你胡說什麼?哪有,哪有你這麼蠻橫的債主。谷縝笑道:我是生意人,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好了,容本債主縣收幾分利息。說罷伸長了嘴,出其不意在施妙妙雪白粉嫩的臉上啄了一下,還想再啄,施妙妙慌亂中伸手猛推,谷縝手足被縛,幾乎掉進水裡,索性施妙妙半途覺醒,將他拉回,紅著臉道:哼,你在亂來,我,我就不客氣了。谷縝甚是悻悻,哼了一聲。施妙妙看他神態,想到他為自己受的苦楚,心生不忍,岔開話題道:你呀,真是猴子變的,就是捆了手腳,還要爬上爬下的。說罷便去擰谷縝手腳鐵鎖,擰了片刻,無力地停下,發愁道:我被人封住內力,怎麼辦好呢?」

  谷縝奇道:誰封住你的內力?施妙妙呆了呆,眼裡漏出恐懼神情,說道:說來話長,還是先解開鐵鎖再說。谷縝道:可惜我的烏金絲被那婆娘收去了。他目光一轉,落在施妙妙頭頂銀簪上,笑道:妙妙,你將簪子借我用一下。施妙妙拔下簪子,谷縝接過,握在掌心,運勁一搓,那簪子立時變細,谷縝握住兩頭左右一扯,那銀簪更變細長。施妙妙瞧得駭異,不知谷縝何時練成這般內力,只見他將銀簪拉成細絲一般,反手插入鎖孔,拔了數下,鐵鎖頓脫,谷縝雙手得勢,又將雙腳鐐銬打開,笑道:這些破銅爛鐵,也想捆住爺爺,那番婆子未免小瞧人了。施妙妙歡喜不勝,嘴上卻道:你又得意什麼?勝而不驕,才算君子。谷縝笑道:君子二字個五年我不沾邊,我是色鬼才對。說著便來擁抱,施妙妙閃身躲開,說道:你若是色鬼,方纔那麼好的機會,怎麼憑空錯過?谷縝笑道:是啊,機會很好,我也後悔來著。施妙妙心中湧起一陣酸氣,冷哼道:後悔了嗎?那大船還沒走遠,你敢上去還來得及。谷縝笑嘻嘻將她攬入懷中,撫著她的秀髮,輕輕歎了口氣,說道:妙妙,你哈不懂我的心麼?在我心裡,誰也無法取代你。施妙妙心兒也顫了起來,身子陣陣發抖,只覺谷縝的懷抱溫柔極了,將自己每一分肌膚,每一根毛髮都悄然覆蓋,直到整個人兒都融化,得郎如此,夫復何求,她不由閉上了眼,淚珠不絕如縷,浸濕衣裳。

  舟上二人心神俱醉,只覺此生已足,就此死了,也無遺憾。過了良久,施妙妙才從這種奇景中慢慢甦醒,舉目望去,谷縝正盯著她,眼裡也帶著笑。施妙妙不覺雙頰發燙,直起身來,癡癡望著遠處明月,說道:谷縝,你知道嗎?贏爺爺去世了。「贏萬城?」谷縝雙眉微皺,「他怎麼死的?」施妙妙輕輕歎了口氣:我離開天柱山,心裡愧疚極了,漫無目的,四處遊蕩了一些日子。那一日,來到南京城郊,忽聽爆炸之聲,我聽出是火部的火器,只怕是西城與東島交手,便趕上去,卻見寧不空正帶著一夥人,和那位姚晴姚姑娘交戰,姚姑娘勢單力薄,眼看不支,我見他們欺負女流不說,更是以多取勝,一是不忿,便上前相助,將姚姑娘救了出來谷縝道:原來姚晴說的不錯,她當真見過你。施妙妙道:是啊,我和她逃過火部,澤部的追殺,她大約是感激我,便說你不但活著,還在南京附近,勸我去找你,說你嘴巴雖然討厭,但心裡確是有我的谷縝不覺莞爾:這個姚大美人,算是說了一句人話。施妙妙瞪了他一眼,說道:你才不說人話,姚姑娘可是頂好的人,你幹嗎又誹謗人家?谷縝一愣,哈哈笑道:是,是,她是好人,我是惡人,後來怎樣,你幹嗎不來找我?施妙妙臉一紅,低聲道:我知道你就在附近,躲還來不及,怎麼敢找你呢?於是急急忙忙遠離南京,又怕被你知道行蹤,故而晝伏夜出,專揀偏僻處行走。谷縝苦笑道:你心可真狠,你一走了之,可知我多麼掛念你?施妙妙低頭不語,兩行清淚從下頜滴下,嗒嗒滴在船舷上。谷縝忙道:妙妙,過去的事我不再提了,只要你再不離開我就好。施妙妙抬起頭,瞪著他,一雙大眼睛又黑又亮,透著幾分氣惱,心裡話衝口而出:誰離開你了?以後,就算你趕我,我也不走。

  谷縝聽了這話,喜不自勝,緊緊摟住施妙妙,呵呵直笑,施妙妙話出了口,方才驚覺,羞不可抑,將頭縮在谷縝懷裡,怎麼也抬不起來。谷縝問道:那麼後來呢?施妙妙道:後來有一天,我忽然遇到了贏爺爺,他愁眉苦臉,跟我說島王去世了說到這裡,她的身體顫了顫,握住谷縝的手,說道,這,這是真的嗎?谷縝歎了口氣,黯然點頭,將谷神通去世的經過說了一遍,施妙妙默默聽著,眼淚決堤也似流下來,待到谷縝說完,已是號啕大哭,連聲道:怎麼辦,島王死了,東島怎麼辦谷縝按捺悲痛,任由她苦了一陣,撫著她肩,安慰道:路到橋頭自然直,你先別哭,一定還有法子。施妙妙抬起頭,見谷縝目光炯炯,面露沉毅之色,不覺心弦顫動,陡然升起幾分希望,可一想到谷神通對自己的種種關愛教誨,又是悲從中來,泣不成聲。谷縝一面安慰,心中卻是感歎:妙妙名為五尊,骨子裡卻是一個小女孩,唉,這東島存亡的重擔,對她而言,到底太沉重了些。他心中既愛且憐,凝視著懷中佳人梨花帶雨的面龐,一股熱血直衝胸臆:一切的重擔,都由我來承受好了。」

  於是又問道:妙妙,說了老半天,贏爺爺究竟是怎麼死了?施妙妙這才抹了淚,說道:我聽說了島王的噩耗,自然是一萬個不信,贏爺爺爺沒親眼見過島王的遺體,只是聽了傳聞。於是我們合計,島王神通蓋世,誰能殺得了他?但這謠言亂人心神,不能不查個水落石出於是便回南京詳細打聽。走到半路,贏爺爺忽然說等一等,他要先會一個人。我心裡奇怪,心想會是什麼人,竟比島王的生死還要重要?但贏爺爺這麼說,我也不好擾他的興頭,只得跟他來到一個酒樓前,贏爺爺望著樓上,冷笑著說:小兔崽子,瞧你今天怎麼逃,怎麼賴?我聽他言語奇怪,就問道:贏爺爺,誰是小兔崽子,又賴什麼?贏爺爺臉色一變,支吾說:這是爺爺的私事,跟你沒關係,帶回你看到什麼都不要問,連話也不許說。我聽了越發奇怪,但也不好拂他的意思,便跟他上了樓,這時就看見靠窗邊坐著那位陸公子谷縝聽說陸漸無礙,心中一熱,笑道:妙妙,他是我同母異父的大哥,你以後也要叫他大哥才是。施妙妙面露驚色,谷縝便將來龍去脈說了,施妙妙聽得歎息良久,說道:就看那位陸,陸大哥神色愁苦,無精打采,還有一個青衣人,背著身子,與他對坐。這時忽聽贏爺爺哈哈一笑,說道:小子,這次看你往哪裡跑?陸大哥一聽臉色大變,眼珠連轉,彷彿示意我們走開,贏爺爺卻是連聲冷笑,說道:姓陸的小子,你裝什麼樣子,想賴賬是不是?這裡可是白紙黑字寫著呢。說完從袖子裡取出一張疊好的字條,展開了,向陸大哥晃來晃去,說道:看到了嗎?你可是簽字畫押了的。人在江湖闖蕩,離不開一個信字,我為谷小子洗脫冤屈,你就該把指環給我。你不要推托說沒有,我都聽說了,你在淮揚用那指環賑濟災民。既然災民都賑濟得,你不妨再賑濟賑濟老爺我。

  谷縝聽得微微冷笑,心道:人為財死,果然不假。卻聽施妙妙續道:我見贏爺爺樣子很凶,心想陸大哥是好人,武功又高我們許多,這麼對他,很不妥當。方要勸勸贏爺爺,忽見陸大哥眼珠轉了幾下,大叫一聲:別過來,快走。贏爺爺聽了,發怒道:小子,你真要耍無賴?快把指環給我,若不然我贏萬城便向四下宣揚,金剛傳人,言而無信,那時候,瞧你七代金剛傳人的臉往哪裡擱。不料贏爺爺越是凶狠,陸大哥越是焦急,叫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贏爺爺和我見他這副模樣,也都驚疑不定,贏爺爺說:小子,你撞邪了還是喝醉了?這樣子做給誰看話沒說完,忽就聽那青衣人哈哈大笑,慢慢站起,轉過身來,贏爺爺見他模樣,先是一愣,繼而面無血色,倒退兩步,說道:活見鬼,活見鬼青衣人笑著說:活著怎麼能見鬼?贏兄真想見鬼,我送你一程如何?谷縝不覺歎了一口氣,施妙妙見他神色,不由問道:谷縝,你知道那青衣人是誰?谷縝:我知道,萬歸藏吧。施妙妙黯然道:是啊,可惜我年紀小,不認得他,若不然,就算拼了一死,我也要欄著他,助贏爺爺逃走的。

  谷縝道:你先別自責,萬歸藏最恨龜鏡高手,贏萬城遇上了他,那是萬萬活不成的。只是他平素狡猾如鼠,聽到風聲,跑得飛快,厲害如萬歸藏,也未必抓得住他,此番財迷心竅,自己送上門去,萬歸藏只怕想不到呢!施妙妙歎道:贏爺爺一定也懂這個道理,所以萬歸藏還沒說完,他轉頭就逃,可已經來不及了,萬歸藏一揮手,贏爺爺身在半空,七竅中忽然就射出幾股血箭,身子一滯,從樓上重重跌到街心,翻滾幾下,就不動了,我敢下樓一看,贏爺爺身上的骨頭都斷了,人也只剩下一口氣,眼望著我,想說什麼,卻沒有說出來,吐了一大口血,就閉上眼睛說到這裡,他眼圈泛紅,泫然欲泣,谷縝也是心中酸楚難忍,贏萬城雖然愛財如命,人格卑鄙,卻州是看著二人長大的前輩,聽到他的死訊,叫人不能無動於衷。施妙妙吞聲飲泣,半晌才道:我心裡正是驚怒悲痛,忽聽身後有人笑著說:看樣子你事千鱗傳人了?回頭一看,萬歸藏站在身後,笑吟吟看著我。我站起身來,攥著銀鯉,向他擲去,不想她將狍子下擺一抖,袍子飄起,漫天銀鯉盡都不見,紛紛落到他衣擺上,他笑了笑,再一抖,鱗片丁丁當當落了一地,別人看來,他不過撣了一下一閃,就破了我的千鱗。我從沒見過這等武功,心裡一時慌亂極了,忽見那人將手抬了起來,一股大力從四面八方湧來,山嶽也似,將我層層包裹,我胸口一熱,血湧上來,這時又有一股大力從身後湧來,將我週身怪力衝開,我回頭一看,正是陸大哥,他將我拉到身後,說道:萬歸藏,你是當世高手,怎麼和一個女孩為難?要打架,我奉陪就是。萬歸藏笑道:我說了饒你的三次,如今還有一次機會,小子,我說話算話,你可要想好。陸大哥沉默一陣,說道:這樣吧,我不和你打,既然你饒我三次,最後一次,我送給這位姑娘。萬歸藏錠了他一會,笑道:她是你心上人?陸大哥說:不是,在江西我已經錯了一次,不能再錯第二次。說到這裡,他望著我,神色十分沉痛,忽地閉上眼睛,眼角亮閃閃的,露出淚光。

  谷縝聽到這裡,尋思:陸漸一定當我死了。卻聽施妙妙續道:萬歸藏卻笑著說:我知道了,她一定就是谷縝口中的那位施妙妙姑娘了。也罷,這增迷你瓜的法子卻也新奇,我言而有信,饒她這一次。說著一晃身,不知怎的,就跑到我身邊,在我身上點了一下,我就感覺一股冷氣順手指透入體內,歷時沒了氣力,籃子丟在地上,銀鯉也散落一地。只聽陸大哥怒道:你不殺她,怎地還要動手?萬歸藏說:她是東島中人,死罪可免,活罪難饒,我不殺她,也不能讓她逍遙離開。陸大哥又氣又急,頓時動手起來。說到這裡,她打了一個寒噤,眼裡露出恐懼神色,說道: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武功不壞,但和他們一比,真是螞蟻也不如,陸大哥和萬歸藏從鎮裡打到鎮外,將一大片山崖都打塌了。陸大哥武功固然很高,萬歸藏卻更厲害,他右手抓著我,只用左手和陸大哥交鋒,陸大哥卻盡處下風,一點法子也沒有,鬥了百餘招,還是被打倒了。谷縝歎道:妙妙你不知道,他一隻手對付陸漸,比兩隻手還要厲害。施妙妙奇怪道:為什麼?谷縝道:它將你抓在手裡,陸漸怕傷著你,不敢全力出手,必定縮手縮腳。高手相爭,重在氣勢,金剛一脈的武功尤其如此。陸漸心有忌憚,氣勢輸了大半,怎麼能不輸?施妙妙怔了一會,不忿道:萬歸藏是威名赫赫的絕代高手,怎地用這種下作法子對付一個後輩?谷縝道:萬歸藏凡是但求實效,絕不多費力氣。能用一分力氣做好的事,決不用兩分力氣,能用一隻手打敗對手,決不用兩隻手。

  施妙妙面露愁容,默默望著海中星月閃爍不定。谷縝之她憂心東島命運,歎一口氣,問道:後來陸漸怎麼樣了?施妙妙道:想必萬歸藏手下留情,陸大哥雖被打倒,卻沒什麼大礙。萬歸藏說道:你捨命救友,叫人佩服,萬某破例再饒你一次。這是第四次,也是最後一次,之後你我倆清。說罷抓著我轉身便走,走了一程,忽而又回頭望去,只見陸大哥追了上來。萬歸藏笑著說:你這孩子,精進得很快,我這點穴手法越來越封不住你了。陸大哥鐵青著臉,一言不發。也不稍離片刻,我們走路,他也走路,我們坐下,他也坐下。谷縝歎道:大哥是不放心你,總想伺機救你出來。施妙妙默默點頭,說道:只恨萬歸藏本事太大,大哥總打不過他。谷縝微微一笑:現在打不過,將來卻未必。那麼後來如何?施妙妙說道:這樣走了半日,這時正在歇息,忽然來了一個蒙面女子,騎著馬,看到萬歸藏,便下馬跪拜,說道:我奉主人之命來見老主人。萬歸藏問:有什麼事?那女子說:我家主人讓我前來稟告,她和仇先生率領數萬人馬,在安慶附近堵住糧船,義烏兵被團團圍困,指日可破,還請老主人放心。萬歸藏笑道:鳳凰兒果然本事大長,不令老夫失望。陸大哥聽了這話,確是臉色大變,站起身來。萬歸藏說道:你要去哪裡?陸大哥也不說話,向南飛奔。萬歸藏便將我交給那個女子,說道:這個是谷縝的相好施姑娘,你先將她帶回魔龍艦,好好看守,告訴艾伊絲,我辦完一點事情,隨後便來。說罷大笑一聲,說道:陸漸,你想哪裡去?說罷縱上前去,一掌拍向陸大哥,陸大哥贄的回身抵擋,兩人拳來腳往,又鬥成一團。我卻被那個蒙面女子帶著離開,送到那艘大船上。至於後來如何,我也不知道了。

  谷縝心知萬歸藏困住陸漸,是要他無法援救戚繼光,這一戰陸漸偉是凶多吉少,但推算時日,直到仇石兵敗,艾伊絲被脅,萬歸藏也始終未曾現身,南部稱他沒能制住陸漸,反被陸漸拖住了手腳,不能抽身趕來?想到這裡,谷縝心中憂喜交織,憂的是陸漸難敵萬歸藏的神通,喜的是陸漸若能拖住萬歸藏,武功必然又有精進。他心神不定,思索良久,不覺長長歎一口氣。谷縝一顰一笑,施妙妙都看在眼裡,見他歎氣,問道:你歎氣做什麼?谷縝道:艾伊絲捉到你,沒有虐待你嗎?施妙妙搖頭道:她對我還好,只是瞧我的眼神十分奇怪。說到這裡,白了谷縝一眼,嘟嘴道:還不都是因為你的風流債。谷縝道:天大的冤枉,我和她是死對頭,仇恨還來不及,哪裡會有什麼風流不風流的。施妙妙道:你當她是死對頭,人家未必這樣想。要不然這次也不會放你。谷縝道:她縱然放了我,之前那番折磨卻是新奇古怪,令人髮指。施妙妙盯著谷縝看了一會,歎道:我也是女人,明白女人的心思。她那麼對你,不過是想讓我厭棄你,讓你屈服於她。可她雖然聰明厲害,卻有些小瞧人了,那種情形下,無論你做了什麼,我都不會怪你的。谷縝心頭一熱,注視施妙妙的雙眸,柔情蜜意湧上心田,伸手掠起她額前秀髮,喃喃道:妙妙,妙妙施妙妙與他四目相對,身心俱暖,二人身在難中,卻覺比以前什麼時候都要幸福。

  谷縝查看施妙妙經脈,卻猜不透萬歸藏用了什麼法子將她內力封住,便傳了施妙妙口訣,依照逼出六虛毒的法子逼了一回,但也無功,看來也非六虛毒,谷縝心想:「如非陸漸那等本事,尋常高手也不配老頭子下毒。我能中此毒,真是幸甚。」想著微微苦笑,施妙妙並不知谷縝新得神通,本不奢望他能破解萬歸藏的禁制,何況與谷縝重歸於好,是她夢寐以求的快事,既有檀郎在側,有沒有內勁,全都不在她的心上。

  到了黎明時分,海風漸起,浪濤漸急,小船起伏,大有顛覆之危。

  谷縝憂心忡忡,尋思:「這麼下去,真不知死在哪裡?」起身站立,眺望遠方,天高海闊,卻看不到一線陸地。谷縝不覺坐下來,蹙眉沉思。

  施妙妙與谷縝相識以來,多見他吊兒郎當,極少見他沉思默想,此時看他專注神情,只覺分外可愛。她父親施浩然為人端方正派,偉東島君子,施妙妙自幼?染乃父之風,從沒想到自己竟會鍾情於谷縝這等浪子,事已至此,固然無可奈何,心底裡卻隱隱盼望谷縝皈依正道,偶爾見他一本正經,便覺喜歡。

  谷縝想了一會兒,忽地笑道:「妙妙,我要下水嘗試一件事情,待會兒無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要驚慌。」施妙妙莫測高深,只得點頭。

  谷縝脫了外衣,將脫下的鐵鏈一端扣住船舷,一端繫在腰間,長吸一口氣,跳入海中,許久也無動靜。施妙妙雖知他水性精熟,但計算時辰,已有三柱香工夫,不由微感驚慌,扯動鐵鏈,大聲叫道:「谷縝,谷縝?」

  這時間,忽見海面上出現一個小小的漩渦,起初小如蜂窩,慢慢地,似有什麼東西在水下攪動一般,那漩渦越來越大,漸漸大如簸箕,施妙妙透過漩渦看下去,赫然看到谷縝面孔,正衝自己微笑。

  施妙妙大吃一驚,驚呼一聲,身子後縮,忽聽嘩啦一聲,谷縝破水而出,攀著鐵鏈,跳上甲板,他有心玩鬧,腳下故意用勁,施妙妙內力未復,站立不穩,頓時撞入他懷裡,谷縝就勢抱住,嘻嘻直笑。施妙妙嘴裡連罵壞東西,心裡卻不勝驚喜,又怕小舟晃蕩,緊緊抱住谷縝腰身,只覺以往有功夫時固然是好,但事事皆能自理,卻沒有了全心依賴情郎的樂趣,是以內心深處,竟隱隱盼著功夫永也不要恢復,永遠讓谷縝呵護疼愛。

  這念頭正讓施妙妙又羞又喜,忽聽谷縝笑道:「妙妙,你猜剛才我學會什麼?」施妙妙哼一聲,道:「誰知道你弄什麼鬼名堂,要嚇死人麼?」谷縝道:「我學會了馭水法,從今往後,這船兒要去哪裡就去哪裡,咱們不必渴死餓死了。」

  施妙妙聽得莫名其妙,谷縝見她迷惑,便詳細解釋。原來谷縝知道周流八勁必要宿主身有性命之危,才會激發,但往日出生入死,性命懸於毫髮,八勁縱然發出,卻不及揣摩其如何發出。此時身處困境,谷縝苦思之下,想到一個法子,危險既小,又能激發八勁。

  他跳入海水,屏住呼吸,同時施展「天子望氣術」的內視功夫,觀察八勁變化,過不多時,體內氣機耗盡,呼吸艱難,海水洶湧灌入口鼻,這滋味可說痛苦已極,但谷縝早有謀劃,苦忍窒息之苦,始終不肯返回海面,反而謹守神,觀察八氣變化。果如所料,就在谷縝氣機將絕,神志即將潰散之時周流八勁驀然生出變化,水勁湧出,與海水融合,急速旋轉,竟將海水攪動,從下而上,自小而大,攪出一個漩渦,直通海面,露出谷縝口鼻。

  谷縝留了心,八勁的微妙變化可說一絲不漏被他洞悉,到他破水而出時,已然明白逼出水勁且可以駕馭的法門,亦是向施妙妙所說的「馭水法」。

  施妙妙聽說他身負「周流六虛功」,只驚得目瞪口呆,但瞧谷縝神情,又不像說謊,心中不由一陣狂喜,原本還為東島命運煩憂,此時不由升起莫大希望,問道:「谷縝,我們如今向哪裡去?」

  谷縝掐指一算,沉吟到:「九月九日快要到了,輪到滅神之時,就是我東島存亡之際。既然如此,須得早做防備,妙妙,我們還是回東島吧。」

  這話也正合施妙妙的心意,欣然答應。谷縝運轉八勁,將水勁逼出足底,想與海水融合,催動小舟向前,不料駕馭水勁想來容易,運用起來卻全不是那麼一回事,水勁姚明時有時無,要麼欲吐還縮,谷縝忙了半日,那船兀自原地打轉,難以前進。

  谷縝已在心上人面前誇下海口,此刻無功,面子上頗有些過不去,但欲速則不達,越是著急,越是不能奏效,只急得大汗淋漓面紅耳赤。

  施妙妙見他焦急神情,既覺可憐,又覺好笑,心想:「這個壞東西,若不是哄我開心,就是犯了糊塗,週六六虛功是何等的神通,豈是隨隨便便就能練成的,唉,也難怪了,如今萬歸葬出世,島王又去了,東島滅亡在即,他心裡一著急,便犯傻了。」一念及此,想到谷神通和贏萬城,心中一酸,眼淚便止不住落下來。

  落淚半晌,見谷縝兀自皺眉運功,便拭去眼淚,說道:「別忙啦,先吃一點兒東西。」當下去除艾伊絲所留食物,食物豐盛美味,還有兩壺葡萄酒,施妙妙心想:「那夷女卻是谷縝的知己,這些佳餚美酒,都是他頂喜歡的。」想著心裡微酸,但瞧見谷縝背影,又覺不勝欣慰。

  谷縝聞如未聞,始終皺眉苦思,施妙妙久喚不應,便起身將他拉著坐在身邊,親手餵他吃喝。

  酒肉入口,谷縝卻如嚼蠟,吃了兩口,忽道:「妙妙,我再去水裡一趟。」說罷跳入海中,沉浸良久,海面又出現那一眼漩渦,時東時西,飄忽來去,施妙妙暗暗稱奇,料想自己內功雖在,卻也沒有這等劈開海水的奇能,谷縝有這等本事,也算不錯,只可惜強敵當前,這本領用來游泳還成,破敵卻是無用。

  這是谷縝又跳上船,低頭沉吟。施妙妙見他渾身濕漉漉的,嘴裡唸唸有詞,隱約聽來竟是古文。仔細凝聽,卻是「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

  東島承天機宮遺教,先天易數是東島弟子的入門課,施浩然本人即是易學大家,施妙妙十歲時便能背誦《周易》,谷縝念的這十六個字,正是《周易》系辭中的句子,施妙妙心覺奇怪,問道:「谷縝,你念《周易》做什麼?」

  谷縝唔了一聲,並不回答,只是一會兒托腮默想,一會兒又將頭浸入水裡,一會兒兩肘撐地,一會兒又抱著雙膝。施妙妙見狀,想起他少年時遇到極大疑難時也是如此,不料這麼多年過去,這習慣竟不曾變過。

  霎時間,施妙妙心中湧起溫暖之意,不知不覺露出一絲微笑,默默坐在一旁,看他胡鬧。過了一會兒,忽聽空中傳來鳥鳴聲,抬頭望去,一隻海鳥在頭頂翩然飛舞,施妙妙久在海島,聽到叫聲,心知這鳥兒必是餓了,暗生憐意,將船上食物托在手心,發出咕咕之聲。海鳥聽到召喚,斂翅落下,歇在施妙妙雪白手心,啄食一空,然後再展翅膀,高高飛去。施妙妙望著空中鳥影,笑罵道:「沒良心的小東西,吃飽了,就不理人啦?」

  話剛落地,忽聽谷縝叫道:「你說什麼?」施妙妙嚇了一跳,轉頭望去,只見谷縝瞪圓雙眼,盯著自己,神色十分激動,不由嗔怪道:「你叫什麼?嚇死人了."谷縝撲上來,扣住她雙肩,急道:「妙妙,你方才說什麼?」施妙妙白他一眼,道:「說什麼?

  施妙妙仍覺不解,心想世上任何養氣功夫,都沒有這等說法,不由問道:「養氣與養鷹有什麼關係?」谷縝道:「養別的氣與養鷹無關,養這周流八勁,卻是大大有關。」

  原來周流八勁若要不出岔子,便須損強補弱,可一旦強弱勢均,八勁混沌自足,也就不假外求,就好比養鷹養犬,一旦飽足,便不會為人所用,聽人使喚,唯獨半饑不飽之時,最能受人支使,捕捉鳥雀。

  周流八勁與世間任何內功不同,自成一體,自在有靈,一旦自給自足,如非性命交關,決不再受宿主驅使,若要駕馭八勁,只可在八勁尚未均衡混沌之時。只是如此一來,八勁強弱不均,又勢必亂走全身,走火入魔。

  谷縝明白此理,默運真氣,發現要想駕馭八勁,除非是損強補弱將完未完之時,早一分,八勁強弱不均,容易走火入魔,晚一分,八勁處於均衡,再也不聽使喚。故而這均與不均之間,時光至為短暫,幾如電光石火,不容把握。

  因此緣故,每使一次周流六虛功,修煉者均有極大風險,有如豪賭,不止要心細如髮,機警神速,能夠把握那一瞬之機,發出適當勁力;又要膽大如斗,看破生死,每次出手,均將生死置之度外。若不然傷敵不成,反會傷身,面對強敵時,無異於將自身性命交到對方手上。

  這道理可謂想著容易,做來極難。谷縝心中不勝感慨,忽然明白了為何當初梁思禽不肯將這神功傳於後世,只因這門神功委實不是常人能夠修煉的武功,不但要有過人的智力,還要有過人的見識,更需心志過人,看破生死。谷縝能將這門武功練到如此地步,固然有幾分機緣,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天資過人,穎悟非凡。若是換了陸漸,即便明白修煉的法門,也很難參透其中的易數變化,把握那一瞬之機,更缺少機警神速以及商場之中鍛煉而出的孤注一擲的勇氣。

  感慨半晌,谷縝默運神通,將八勁引到「將滿未滿,常若不足」的境地,水勁源源湧出,與海水相融,初時尚顯生澀,漸漸明瞭水性,以氣馭水,引水馭舟,那小船搖晃數下,便即緩緩向前行去。

  施妙妙瞧得不勝驚奇,待谷縝休息之時,詳細詢問。谷縝說了修煉經過,施妙妙聽得發呆,半晌歎道:「你這練功的法子真是奇怪極了,思禽先生也沒料到吧。」

  谷縝點頭道:「他或許想不到我會用經商的法子練成神通。」施妙妙道:「那麼思禽先生當年又是用什麼法子呢?」谷縝想了想,歎道:「或許是治國之道,又或許是西崑崙的數術。這世間的道理到頂尖兒上,本就無甚分別。」

  谷縝運轉神通,漸漸精熟,但他內勁教弱,不能持久,船行數里,便覺疲憊。相比之下,竟不如掄槳划船方便。谷縝大為洩氣,才知周流六虛功也如其他武功一般,有高下之分,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歇息之時,谷縝又探究施妙妙所中禁制。自從悟出周流八勁的用法,谷縝對這八種真氣的特性瞭解更深,此時但覺施妙妙肝經中異氣與周流天勁相似;肺經中的異氣與火勁相似,腎經中的異氣像土勁;心經中的異氣像水勁,脾經中的異氣則如電勁。

  谷縝沉吟半晌,忽而笑道:「原來如此。」施妙妙見他神色,不覺欣喜,問道:「你想到了什麼?」谷縝笑道:「妙妙,還記得咱們小時候跟你爹爹學過的五臟象五行嗎?」

  「怎麼不記得?」施妙妙說道,「這是世上內功的根基呢。所謂五臟象五行,肝木,肺金,腎水,心火,脾土。」

  谷縝道:「那麼八卦象五行呢?」施妙妙不知他為何如此發問,皺了皺眉,說道:「天、澤屬金,地,山屬土,雷、風屬木,至於水、火二卦,與水火二行天然契合。」

  谷縝點頭道:「如今你體內有五道異氣,分別是周流八勁中的天、火、土、水、電,依照五行生剋,金克木,火克金、土克水、水克火、木克土,這五種真氣分別克制你的肝、肺、腎、心、脾。你五臟被克,精氣受阻,自然用不得內功了。」

  施妙妙臉色微變,沉吟道:「這法子……可真毒。」谷縝道:「當年有位叫毒羅剎的前輩,配置過一種名叫五行散的毒藥,號稱天下第一奇毒,道理與你體內的禁制差不多,也是用反五行克制正五行。

  施妙妙聽得發愁,歎道:」這麼說,我今後再也用不得千鱗了?「她一身武功練成不易,一想到就此失去,忽地有些心酸,眼圈慢慢紅了。谷縝笑笑,將她抱入懷裡,撫著那如水的青絲,歎道:」傻魚兒,難過什麼?這等了這禁制的道理,還怕沒有克制的法子麼?「施妙妙轉憂為喜,抬頭問道:「你有辦法了是不是?」谷縝在她額上親了一口,笑道:「萬歸藏用反五行克制正五行,那麼反過來,我就用正五行克制反五行,別忘了,他有周流八勁,我也有周流八勁。」

  施妙妙喜極,忍不住舉起粉拳,捶打穀縝肩頭。谷縝叫道:「妙妙,你打我做什麼?」施妙妙道:「誰叫你亂親人家。」谷縝道:「你是我媳婦兒,我不親你,誰敢親你?」施妙妙又好氣又好笑,伸出粉拳,又狠狠打他幾拳,谷縝趁勢握住她手,笑嘻嘻地道:「我才不想讓你回復武功呢,就這麼打人,一點也不痛。」

  施妙妙白他一眼,笑道:「才曉得啊?不趁如今多打幾下,將來,將來可就打不成啦。」谷縝怪道:「你去了禁制,武功只會更高,怎麼會打不成?」施妙妙俏臉微紅,低頭不語,谷縝心念陡轉,笑道:「我知道啦,你怕武功回復之後出手太重,打痛了我?」施妙妙慢慢抬起頭來,熱淚盈眶,顫聲道:「谷縝,我以前冤枉你,打罵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打你了。」

  谷縝哈哈大笑,施妙妙氣道:「你笑什麼?我句句是真,可以對天發誓的。」谷縝歎道:「傻魚兒,你若真不打我,我可皮癢了。但要輕輕地打,莫打痛了。」施妙妙失笑道:「你這個厚臉皮呀,唉,真打痛你了,我可捨不得。」這話脫口而出,方覺有些示弱,大發嬌嗔,捶打穀縝胸口不迭。

  又說笑幾句,谷縝開始為施妙妙解禁,兩人相對而坐,四掌相對,谷縝以火勁克制萬歸藏的天勁,以水勁克制火勁,以電勁克制土勁,以土勁克制水勁,以天勁克制電勁。施妙妙只覺體內忽暖忽涼,一忽兒工夫,經脈中滯澀盡去,真氣竟又流轉自如了。

  施妙妙回復神通,已是歡喜,又見谷縝如此本事,更是喜上添喜,滿臉微笑,谷縝見她歡喜,亦覺不勝喜樂。二人親暱談笑,真不知光陰之逝如日談了兩日一夜,水兩告罄,這日正捕海魚為食,忽見海天交際處駛來一艘帆船,帆白如雪,繡著一隻金龍。

  兩人認得是東島標記,無不驚喜。谷縝運轉水勁,催船上前,半晌兩船逼近。施妙妙眼利,認出船上之人,喜道:「谷縝,是飛燕島的楊島主。」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