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內戰(2)

  「你這蠢貨也配和老夫算帳?」寧不空咭咭尖笑,「仇師兄,看來天、地、風、雷都是不怕死的好漢?了不得,了不得。」

  仙太奴聽到這裡,皺眉道:「寧不空這廝一味挑撥離間,是想借萬歸藏之手滅我六部,以報火部覆滅之仇。」陸漸攥緊拳頭,恨聲道:「這個奸險小人,單憑勾結倭寇,就不容他活命。」

  忽聽一聲輕哼,姚晴的聲音清脆悅耳:「你殺了他,就不怕那位寧姑娘難過?」陸漸一愣,大聲道:「大義當前,豈股私誼?」姚晴冷笑道:「好呀,待會兒我真要擦亮眼睛,看看你的大義了。」

  說話間,炮聲大作。火部戰船勢成半圓,兜劫上來,忽聽穿來呼啦啦狂風鼓帆之聲,風部坐船上升起無數紙蝶,雲籠霧罩般湧向火部戰船。

  百名風部弟子一起施展「風蝶之術」,難得一見,煞是壯觀,天、地、雷三部弟子見狀,紛紛喝彩起來。火部戰船上,眾倭人又何嘗見過如此神奇景象,驚詫之際,紙蝶割破頸項,血如泉湧,慘叫之聲此起彼伏。

  「火霰彈侍候。」寧布控語調陰沉。只聽一聲巨響,聲如炸雷,兩艘戰船上吐出千百火光,噴泉也似衝上半空,與漫天紙蝶遇個正著,紙蝶燃燒,紛紛下墜,恰如降了一場火雨。

  白影閃動,左飛卿白髮鼓蕩,忽然縱起,口中清嘯不絕。空中火蝶墜勢忽止,嗖嗖嗖向火部戰帆飛去,船帆著火,火光耀眼,倭人們發出一陣驚呼眼望著火蝶連綿不盡,競相穿火而過,船帆也好,纜繩也罷,一旦沾著,立時燃燒。

  寧不空依恃火器,燒盡紙碟,不料左飛卿神通如此精妙,以風克火,寧不空弄巧成拙,心中大恨。

  「咄!」仇石沉喝一聲,滿身鴉羽根根豎起,腳下海水活了也似,從他腳底沸騰上湧。刷刷兩聲,仇石大袖揮出,兩道水箭射至半空,化作兩朵白亮水花,迸散綻放,千萬水滴疾如箭鏃,繽紛四散,紙蝶著火也好,無火也罷,一沾海水,立時下墜。人人中文

  仇石大袖再揮,海水化為一道白亮長劍,嗖地刺向左飛卿。

  風部神通頗為忌水,左飛卿無奈飄身後撤,這時就聽一聲長笑,郎朗震耳,一抹淡淡煙氣衝向水箭,二者相撞,哧的一聲,迸出點點藍白火花,「雷音點龍」順水而走,仇石只覺渾身一麻,血沖頭頂,慌亂中截斷水流,踏浪急退。

  虞照才佔上風,兩艘火部戰船繞過縫補海船,連開三炮,雷部海船木屑紛飛,船頭塌了一片。虞照目光電閃,冷笑道:「寧瞎子,躲在小卒後面裝死算什麼本事,有種站出來,決個高低。」寧不空淡淡地道:「雷瘋子,你大白天說什麼夢話?」

  溫黛瞧見,細眉一挑,忽地銳聲叫道:「結陣。」地部弟子聞聲盤坐,結成一字長蛇陣,後一人雙掌抵住前人後心,次第傳送內力,直至最前一人。地部弟子約摸百人,此刻一分為二,結成兩座陣式,一在船頭,以溫黛為首,一在船尾,以姚晴為先。

  二人閉目存神,容色凝寂,「千春長綠」卻生出奇妙變化,泉湧般噴出無數葛籐,層層纏繞船身,有如長蛇扭動,嘩啦啦劃破海水,向著火部戰船駛去。

  陸漸驚奇不勝,問道:「仙前輩,這是什麼?」仙太奴淡淡地道:「這是『化生大陣』,能將地部弟子的真氣集於一點,較之一人施展化生,威力大了許多。」人人中文

  炮聲雷動,火部戰船紅光噴吐,鉛彈橫飛,如雨如霰,似無休止。陸漸心道不好,忽聽四周傳來嗖嗖異響,「長生籐」越生越長,遮天蔽日,重重疊疊擰成籐網,鐵砂擊中籐網,哧哧落入海裡。

  倭語叫罵聲遠遠傳來,無數火器來如飛蝗,火龍子、火霰彈、烈陽箭、神火弩、毒鬼煙,道道火光漫天交織,爆裂之聲震耳欲聾。

  噴青湧綠,籐蔓交錯,「千春長綠」通身纏繞籐蔓,長大了數倍不止,漂在海上,彷彿一座翠綠發亮的小小島嶼。火器擊來,籐斷水流,火光熄滅,更有長籐有如長蟲百足,紛紛攪動海水,白雨跳珠,漫天皆是,任憑何種火器,一沾即濕。

  幾輪火器打過,「千春長綠」已然一頭撞入火部船陣,逼近一艘戰船,眾倭人又驚又怕,哇哇大叫,紛紛拔出長刀,想要跳過船來廝殺,誰知那籐蔓活了也似,鋪天蓋地,撲面而來,或者纏繞水手,或者拉扯桅桿,或者鑽入船板縫隙,趁隙搗虛,膨脹撕扯。忽聽卡嚓嚓一聲怪響,偌大戰船土崩瓦解,變成一堆碎釘爛木,被浪一打,杳然不見。船上倭寇紛紛落水,卻被籐蔓纏住了,咕嘟嘟飽飲海水,翻著白眼沉了下去。

  其餘戰船驚恐萬分,掉頭迸散,但船大笨拙,轉身時又被纏住一艘。「千春長綠」怪籐扭動,有如八爪章魚,展開腕足,抱住那艘倒霉戰船又鑽又扯,籐蔓縮回之時,船隻已解體成無數碎片,隨波逐浪,飄然四散。

  陸漸看得驚心不已,顧望姚晴,見她雙眼微閉,蛾眉輕顫,雙頰染了一抹嫣紅,更添嬌艷。陸漸心中一陣緊,一陣熱,望著眼前女子,忽喜忽悲,站在那裡,已然癡了。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陸漸轉眼望去,雷部海船撞上一艘火部戰船,兩艘船搖搖晃晃,有如醉漢一般。雷部弟子發出一陣怒吼,火鳥版掠上火部海船,人手一條兩丈長短的銅鏈軟槍,刺纏抽打,倭寇手中武器和銅槍一交,電勁湧來,十九渾身麻痺,束手待戮。

  遠遠望去,船頭藍光時隱時現,慘叫不絕於耳,轉眼間,電光漸滅,呼叫全無,倭寇死傷殆盡,雷部弟子忽地掉轉炮口,轟擊火部戰船。

  只一陣,火部折了三艘跑船,仇石又被風、雷二主聯袂截住,動彈不得。寧不空忽地哈哈一笑,高叫道:「天、地、風、雷本領有限,恃多取勝,寧某今日以一當四,雖敗猶榮。」

  虞照道:「寧不空,你若不服,大夥兒都丟了船,上靈鰲島練練。」話音未落,左飛卿怒哼一聲,罵道:「蠢材,寧瞎子的激將法也就對你管用。」虞照撇他一眼,冷笑道:「你這麼聰明,怎麼對付不了仇老鬼?」

  左飛卿兩道白眉如長劍出匣,忽向仇石高叫道:「仇老鬼,咱們以一對一,要人幫忙的,不是好漢。」仇石道:「仇某卻之不恭,但不知地母意下如何?」

  溫黛睜眼起身,淡然道:「老身豈敢擾了諸位雅興,天高地闊,正是魚躍鳥飛的好時候。」寧不空陰沉沉地道:「說得是,嘿嘿,論道滅神,未滅東島,先論西城。」

  當下各部休戰,逕向靈鰲島上駛去。天已大亮,晨霧消散,萬里長空如一幅淡青大幕,畫著一輪紅日,茫茫大海波光瀲灩,細細白浪隨風起伏,層層疊疊向著遠方湧去。靈鰲島輪廓微露,島上頑石蒼蒼,秀林青碧,太極塔白色一側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面懸崖正對西方,如鰲頭高昂,遠在數里之外,陸漸也能看見崖上巖破石裂,刻著七個巨字:「有不諧者吾擊之。」筆勢雄奇,鬼泣神驚。

  陸漸注視半晌,油然道:「仙前輩,這些字是思禽先生寫的麼?」仙太奴道:「不錯。」陸漸道:「按理說東島將這六字視為奇恥大辱,為何事隔多年仍未剷除?」仙太奴歎道:「仇恨總能讓人做出奇怪的事,東島之所以沒有剷除這些字,正是要人後代子孫銘記這份恥辱,努力洗雪。所以思禽祖師剛剛仙逝,東島就迫不及待攻打帝下之都,挑起了兩百多年的腥風血雨。」說到這裡,他目視那刀砍斧劈般的巨字,露出無奈之色。

  陸漸也歎了口氣,抬眼望去,天空中掠過一海鷗的影子,陸漸的心也如頭頂的鷗鳥,已然飛到前方島上,一想到就要見到谷縝,心中既是歡喜,又是忐忑。

  不久棄船上岸。下船時,陸漸見寧不空布衣竹仗,陰沉如故,身後跟著沙天洹,寧凝與沈秀並肩而行,沈秀手搖折扇,笑吟吟的望著寧凝,儼然十分親密,寧凝卻容色蒼白,愁眉不展,豐盈雙頰也瘦削了些,微微露出顴骨。陸漸不想一別多日,這少女憔悴瘦弱,一至於斯,不知怎的,心中湧起無比愧意,正巧寧凝抬眼望來,而人目光接個正著,寧凝露出淒涼笑容,陸漸也想回之一笑,心中某處卻被什麼堵住了,眼角酸楚,怎麼也笑不出來。

  忽聽冷哼一聲,陸漸一轉頭,正遇上姚晴寒得殺死人的眼睛。陸漸漲紅了臉,低頭望地,心裡亂糟糟的,全無頭緒。

  路上一無阻攔,西城各部均生警惕,派出探子入島查探,不多時探子回報,說島上一個人也沒有,論道滅神之人沒了對手,西城眾人大感惶惑,議論紛紛。

  仇石略一沉吟,命人楸出被擒的那幾名東島笛子,森然問道:「島上的人上哪兒去了?」

  那些東島笛子咬牙昂首,神色倔強,仇石冷哼一聲,道:「不說是麼?」募的出手扣住一名弟子左肩。那名弟子體格雄壯,肌肉鼓脹,被他一扣,肩膀肌肉忽的委縮,那弟子面龐抽搐,神情痛苦已極,只一轉眼工夫,一條左臂如洩氣的皮囊,眼看塌癟,那名弟子支撐不住,發出一聲長長慘號。

  陸漸見仇石出手,起初不解其意,這時才知竟是如此酷刑,他心念一動,手足未抬,體內真氣自然湧出,驚濤駭浪一般衝向仇石。仇石立時知覺,忙不迭飄開數丈,瞪著陸漸,神色古怪。陸漸一招不出,驚走仇石,眾人看在眼裡,無不詫異。

  氣機一露,陸漸人已縱出,大金剛神力注入那弟子的左臂,佛力灌注,手臂竟又慢慢充盈鼓脹,痛苦隨之緩解,那名弟子心中感激,低聲道:「多,多謝。」

  陸漸微微苦笑。忽聽寧不空冷冷道:「大夥兒看到了麼?天部之主當真做了東島走狗!」陸漸瞥他一眼,淡然道:「總比你做倭寇的走狗好得多。」寧不空冷笑一聲:「你小娃兒懂什麼,倭人給我做走狗還差不離。」陸漸道:「那、有什麼分別,反正無惡不做,傷天害理。寧不空,今日遇上,你我也做個了斷吧。」

  「小陸師弟。」虞照驀地高叫道:「打架也分先來後到,寧瞎子和我有約在先,你怎麼不講規矩?」言下甚是憤憤。

  陸漸一愣,忽聽仇石冷冷道:「東島之人一個沒見,分明是藏在暗處。咱們倘若鬥起來,兩敗俱傷,豈不讓他們收了漁人之利?」虞照笑道:「仇老鬼,你若無膽,認輸便是,何必多找借口?」他為幫谷縝,一意將水攪渾,仇石被他一激,臉上湧起赤紅血色,歷嘯一聲,高叫道:「雷瘋子,你不要大放厥詞,你那點兒能耐,只配給仇某提鞋。」

  虞照拍手笑道:「妙極,老子最愛提鞋,尤其愛提你仇老鬼這雙臭鞋。」不由分說,呼呼兩掌拍將過去,兩道雷音電龍一直一曲,直的射向仇石,曲的卻掃向寧不空。

  他同時攻向兩大高手,旁觀眾人,均是駭然。仇石吸氣長吐,陡然噴出一團霧氣,裹住電龍,這口霧氣蘊含真元,電光裹在其中劈啪作響,須臾湮滅。寧不空卻竹杖一點,飄然閃開,竹杖橫刺煙光,哧的一聲輕響,竹屑紛飛,竹杖短了一截,寧不空大袖揚起,兩道火光疾如飛梭,猛然射出。

  「鳳凰梭!」仙碧瞧得心急,脫口叫道,「當心。」

  虞照微微一笑,雙掌忽抬,兩道電龍破空而出。不料火光射至半途,發出一聲銳嘯,同時拐彎,繞過電龍,一左一右射向虞照兩肋。亦在此時,兩道電龍去勢亦止,陡然折回,後發先至,撞上火光。

  一聲巨響,硝煙瀰漫,鳳凰梭內的細小鉛子密如天女散花,八面激射。只聽沉喝如雷,虞照雙掌收回,繞身橫掃,陰龍流轉在內,陽龍盤旋於外,鉛子近身,盡被盪開。倏忽間,虞照雙掌中又分出數道煙光,與寧不空的木霹靂撞個正著,巨聲雷動,震耳欲聾。

  煙光火氣瀰漫未散,黑影一閃而至,數道水劍細如銀絲,藉著煙火隱蔽,悄悄射向虞照。虞照雖然知覺,但此時全力應付寧不空,不及抵擋,方要閃避,忽見白影飄飄,來到頭頂,紙蝶輕如曉煙,淡如晚霧,纏纏綿綿,封住水劍來路。

  仇石偷襲受阻,生怕風雷合擊,當即飄然後移,雙袖一抖,射出兩團白亮水球,迎風迸散。左飛卿白髮一振,讓過水箭,忽從腰間抽出一條雪白長鞭,挽一個鞭花,抽向仇石。

  仇石雙掌一分,引出兩道水霧,但那長鞭飄如無物,捲蕩而回,繞過水霧,向他面門點來,仇石見那鞭勢古怪,不敢逞強,擺頭讓過,不防身後風蝶又至,不得已,只得分出一道水霧抵擋。「玄冥鬼霧」前後挪移,微露破綻,那條長鞭鑽隙而入,飄忽曲折,纏向仇石咽喉,仇石擰腰低頭,幾束長髮隨鞭飛起,仇石出手奇快,反掌抓出,徒然抓住鞭鞘,用力一拽,不料那長鞭脆弱已極,應手而斷。仇石捏在手裡,軟綿綿,濕漉漉,竟是一束宣紙,仇石恍然大悟:「這姓左的小子用的紙鞭,無怪鞭勢如此飄忽。」繼而心生怒意,「紙鞭對敵,這小子忒也小瞧人了。」當即呼呼兩掌,鬼霧開合,湧向左飛卿。

  這「紙神鞭」是左飛卿自創的神通,長及十丈,融合風勁之後,飄忽萬端,只在仇石身周盤旋縈繞,一沾即走。鬥到十餘合上,紙鞭忽出,纏上仇石的手臂,仇石不以為意,正想運勁震斷,那紙鞭纏繞處忽地傳來一陣劇痛,肌膚欲裂。仇石大驚,自從他練成「無相水甲」,刀槍不入,水火不侵,掌力拳勁概莫能傷,此時竟被一條紙鞭勒傷,委實匪夷所思,但轉念間他就明白,宣紙性能吸水,方才交手之際,左飛卿借這紙鞭,神鬼不覺地吸走了他的附體之水破了「無相水甲」,同時內勁傳入,紙鞭堅韌可比精鋼,仇石大意之下,頓吃大虧。

  仇石手臂血流入注,心中驚怒欲狂,運足水勁,方要反擊,誰知左飛卿並不貪功,一擊得手,即刻收回紙鞭,風勁流轉,刷地掃向寧不空,紙鞭上飽吸水漬,揮舞之際,洋洋灑灑,飄零如雨。水能克火,火部神通大多忌水,寧不空正和虞照激戰,猝然遭襲,大是狼狽。

  左飛卿借水部之水攻火部之火,運轉巧妙,暗合天理,虞照瞧見,不由得喝了聲彩,忽見仇石鬼鬼祟碎,要向左飛卿下手,當即笑道:「仇老鬼,咱們親近親近。」棄了寧不空,雷音電龍忽分忽合,向仇石狠下殺手。

  四人一時間連換對手,忽而風火,忽而風水,忽而雷水,忽而雷火,走馬燈一般廝殺,風雷固然相生,水火也本相濟,四人又都是本部頂尖的人物,倘若兩兩齊心,勢必難分高下。但虞、左二人從小一起長大,看似不合,其實甚有默契,天柱山風雷轉生之後,默契更深;寧、仇二人俱是陰沉自私之輩,嘴裡說是一路,其實貌合神理,各有主意,心裡只盼對方多多出力,但若對方遇險,又決不肯捨身營救。是故鬥到百合左右,虞、左二人風雷轉生,神通合一,威力倍增,寧、仇二人各自為戰,左支右絀,漸漸陷於苦戰。

  又鬥數合,仇石臉上著了一鞭,此時「無相水甲」已破,紙鞭蘸水,不弱於牛皮精鋼,仇石中鞭處如被火燒,頭痛欲裂,眼淚也要流下來,唯恐左飛卿再施辣手,顧不得寧不空死活,縱身跳開。寧不空正和虞照鬥到緊要關頭,仇石一退,無異將他的背後賣給了左飛卿。

  左飛卿得機,勁隨鞭走,將那紙鞭逼得有如一束長矛,刺向寧不空後腦「玉枕」。

  寧不空前當雷音電龍,後當「紙神鞭」,心中縱然明白,抵擋卻不能。危急間,忽覺身側湧起一股熱流,迎上紙鞭。左飛卿虎口倏熱,手中紙鞭變黑,無聲無息化為飛灰,他目力雖強,竟沒看到一點火焰,不及驚訝,熱流又至,他心知厲害,飛身急退,饒是如此,半截袍子無火自燃,左飛卿急忙翻身落地,打滅火眼,抬眼望去,寧不空已然退到一旁,拄杖喘息,一個青衣少女和虞照拳來腳往,鬥得十分激烈。人人中文

  這少女正是寧凝,眾人見她體態較弱,深情悒鬱,並無一人將她放在心上,此時突然出手,寥寥數招,不但拯救老父於危難,還毀了左飛卿的「紙神鞭」,更憑一路掌法,和虞照鬥得旗鼓相當。

  虞照雙掌白氣氤氳,霧氣中電光閃爍,辟啪作響,聲勢絕倫,兼之他性情豪邁,掌法大開大闔,一揮一送,狂風銳嘯,直如天雷下擊。寧凝出手則曼妙瀟灑,如流雲飛虹,不著人間煙火之氣,纖掌過處,悄無聲息。二人武功聲勢如此迥異,卻好似相持不下,讓眾人無不詫異。

  相持時許,虞照臉膛越來越紅,頭頂一道白氣筆直上升,淋漓汗水浸濕衣衫。這時忽見寧凝一掌排出,虞照既不拆解,也不抵擋,向後大大退了一步,寧凝又拍一掌,虞照也還一掌,電龍煙光到了半途,似被無形壁障所阻,扭曲擺動,無法前進,虞照身型微微一晃,又退一步。

  一時間,寧凝每出一掌,虞照則退一步,越鬥越遠,六掌之後,兩人相距已有三丈,滾滾熱流隨寧凝舉手投足湧向旁觀眾人,起初又如三伏暑熱,漸漸熱不可當,有如鍛鐵火爐一般。

  兩人遙遙出掌,虞照出手越來越慢,電龍煙光離掌數尺,便即湮滅,眾人不需猜測,也知道他落了下風,心中真是奇怪極了。

  仙碧十分擔心,忍不住問道:「媽,玄瞳用的什麼武功?」溫黛皺眉不語,沉吟片刻,驀地揚聲叫道:「寧師弟,令愛練的可是『無明神功』?」

  寧不空陰笑道:「娘娘好見識。」

  溫黛皺眉道:「你就不怕害了她?」

  寧不空淡淡地道:「不勞娘娘關心,小女自有法子駕馭。」

  溫黛不禁默然,注視寧凝,面露憂色。薛耳與寧凝交情最篤,見狀焦急,忍不住問道:「娘娘,『無明神功』到底是什麼功夫?怎麼會害了凝兒。」

  溫黛歎道:「這門神通是兩甲子前一位火部前輩所創。火部神通,大多伴隨明亮火焰,有形之火,容易躲避。『無明神功』練的卻是無形無色無明之火,出手無征,不知其所自來,上落飛鳥,下沉游魚。尋常如被擊中,勢必五臟枯朽,肌膚焦黑,只不過威力雖大,卻有一個弊端。」

  薛耳聽得心急,忙問道:「什麼弊端?」溫黛道:「這門神通極耗真氣,真氣稍有不足,無明之火便會反噬,令修煉者ZiFen而死。若要免劫,除非道合自然,氣機取於天地,無窮無盡。但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達到這般境界,是以『無名神功』自古以來,只有修煉之法,卻並無一個火部弟子練成,就是創此神通的那位火部前輩,也因為真氣不濟,ZiFen身亡。」

  薛耳聽得臉色發白,盯著寧凝,喃喃道:「寧兒……」不料定眼望去,寧凝出手飄逸,舉重若輕,除了神色淒涼不勝,並無半分痛苦難受,反觀虞照,汗如雨落,鬚眉焦枯捲曲,神色間十分吃力。溫黛不覺咦了一聲,心道:「真叫人看不明白,莫非這位寧姑娘如此年幼,竟已煉神返虛,能借自然之力?」

  念頭方轉,虞照臉上忽地騰起一股紫氣,兩眼睜圓,身子搖晃數下。仙碧看出不妙,情急關心,縱身欲上,這時眼前白影一閃,左飛卿搶到前面,朗聲道:「我來試試。」一揮袖,紙蝶紛飛,罩向寧凝。

  虞照得隙後退兩步,不待仙碧攙扶,盤膝坐倒,臉上陣紅陣白,渾身熱氣騰騰,彷彿剛從蒸籠中出來一般。

  寧凝面對紙蝶,眉間淒涼宛然,左掌從左至右輕輕畫個圓弧,炎風過處,雪白紙蝶無火而焚,化為漫天飛灰,左飛卿大袖一揮,紙灰被風勁鼓動,鋪天蓋地捲蕩回來。寧凝視線受阻,移步後撤,左飛卿因風疾轉,繞到她身後,並指如風,飄飄點出,寧凝這一退,似將後心要穴送到他的指尖。

  這時間,左飛卿忽覺指尖一虛,寧凝蹤影全無,左飛卿心往下沉,飛身縱起,炎灼之勁從腳底流過,鞋底著火,空中瀰漫一股焦臭。左飛卿發聲輕嘯,展開身法,忽左忽右,忽上忽下,有如一團白煙,隨風流轉,飄渺不定。

  他身法幻妙,寧凝身法也生變化,飄忽絕倫,幾不見人,身子彷彿失去了重量,飄如靈羽,緊隨左飛卿左右,左飛卿道哪裡,寧凝亦到哪兒,左飛卿只覺四周灼熱勁流縱橫盤旋,任由他縱跳騰挪,上天下地,始終無法擺脫。西城眾人瞧得目瞪口呆,驚疑不勝,均想火部高手何時練成風部神通,躡空搗虛,與左飛卿比鬥身法。

  溫黛細眉微皺,沉吟片刻,忽地身子一震,厲聲喝道:「是了,是『火神影』。」仙碧忍不住道:「什麼是火神影?」溫黛道:「這是一位火部前輩從火焰燃燒眾悟出的法門,神奇奧妙,匪夷所思。但凡世間高手,施展身法輕功,移步轉身,必有旋風跟隨,這時修煉『火神影』的高手,便能憑借這些微勁風,緊隨對手左右,對手到哪兒,他便到哪兒,如影隨形,附骨三分。說起來,風部神通無風不成,這門身法正是剋星,天幸與『無名神功』一般,『火神影』極費真力,百年來雖有練法,卻幾乎無人練成。」說到這兒,溫黛注視空中兩道人影,眉間愁意更濃,心下尋思:「無名神功,火神影,這女孩子還會什麼?」

  左飛卿身在半空,既要竭力擺脫寧凝,又要抵禦「無名神功」和「瞳中劍」,半晌工夫,肩背已被灼傷數處,若非真氣護體,勢必當場落敗,但他外表沖淡,實則極為好勝,寧折勿屈,仍然苦苦支撐,不願認輸,忽地聽見溫黛言語,不由尋思:「這女子的邪門身法隨風而動,倘若無風,必然技無所施。」心念數轉,白髮忽斂,飄落在地,滴溜溜盤旋數匝,陡然立定,轉身出掌。

  寧凝神通雖強,打鬥經驗卻是少之又少,兼之本性良善,爭強鬥狠並非所願,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左飛卿停下,她也隨之站定,萬不料左飛卿孤注一擲,傾力出掌。寧凝脫出黑天劫後,神明心照,反應極快,心念未動,雙掌已出,啪的一聲,二人四掌相交,寧凝「無明神功」轉動,頓將左飛卿雙掌粘住,左飛卿只覺熾流入體,不自禁渾身陡震,白玉般的雙頰湧起一抹艷紅。

  溫黛臉色微變,暗叫糟糕。不一時,左飛卿渾身肌膚漸漸轉紅,滿頭白髮無風而動,根根豎起,面肌微微顫動,眼裡似要沁出血來,稍有見識者,見此情形,均知左飛卿已將內力提升至極,難以長久支持,這般下去,過了多久,堂堂風君侯必被寧凝斃於掌下。

《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