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偷天換日

  雲殊見梁蕭摔倒,身形隨之一沉,仍抓他背脊,忽然間,耳聽嗖嗖聲不絕,十餘道銳風自後襲來。雲殊一驚,放過梁蕭,反手掃落數支羽箭,但倉猝間難竟全功,大腿一痛,中了一箭。雲殊吃痛,怒嘯一聲,眼角掃處,卻見梁蕭身縛繩索,正在地上拚命翻滾,當下忍著箭傷,翻身落地,只想抓住梁蕭,好生折辱。哪知雙足剛一沾地,身後疾風又起,側目瞧去,卻見一根巨棍如電掃來。所謂「鬼哭神嚎三連環」,一為繩套,二為銳箭,三為巨棍。這巨棍為梁蕭全身牽引,來得分外迅疾。雲殊招式用老,躲閃不及,只覺後心一震,眼前金星亂迸,半空中栽了個觔斗,嘩啦一聲,跌入水裡。

  梁蕭僥倖脫身,運劍砍斷繩索,瞧得柳鶯鶯趕來,便高聲叫道:「扯起風帆。」轉身拽起鐵錨,雙手搖櫓,催船進發。柳鶯鶯依言揚起風帆,船借風勢,打了個轉,如飛般向下游駛去。雲殊被巨棍掃中,胸口窒悶難當,喝了好幾口水,也無法緩過氣來,忍不住叫道:「風眠……風眠……」那小童兒聞聲,忙催船家擺舟迎上,將他援起。雲殊趴在船邊,嘔出腹內江水,遙望大船遠去,心中驚怒已極,喝令船家追趕。誰知船家剛要擺舵,便聽卡啦一聲,小舟居中折斷,船上三個人東倒西歪,掉進水裡。

  雲殊眼疾手快,落水之際,一手抱住半截船身,一手將那小書僮風眠抓了起來,細察船隻斷口,但見十分整齊,似被刀鋸事先割斷。雲殊一轉念,恍然大悟。原來,梁蕭使苦肉計,有意讓他打落水中,然後潛到小舟之下,運劍將船板割得若斷若續,他算計精準,鉉元劍又鋒利無比,所割缺口恰能承受兩人,雲殊一上船,小舟承受不住,霎時斷作兩半。

  那船家精熟水性,自顧自游向江岸,雲殊則抱著一截艙板,與風眠載沉載浮,心中懊惱萬分:「早知如此,我帶了劍去,一劍一個,殺光了事。」想到此處,腦中忽又閃過柳鶯鶯的身影,心神一迷:「她一介女流,不過受了歹人之騙,我焉能對她動手?待我殺了那兩個奸賊,再與她訴說道理,諒她也會體諒我一番苦心。」想著雙足蹬水,奮力向岸邊游去。

  梁蕭擺舵搖櫓,行了一程,將船靠在江北,對其他二人道:「那個酸丁必然不會死心。水路太慢,恐怕被他追上,咱們還是走陸路為妙。」顏人白笑了笑,淡然道:「到了江北,我獨自前往北方,以免連累二位。」柳鶯鶯瞧他一眼,冷冷道:「盡說大話,你流了這麼多血,支撐得住麼?」顏人白傷口兩度迸裂,失血極多,嘴唇已然泛白,但一聽這話,卻擺手笑道:「顏某壯如牛馬,這點傷死不了。」言罷撐著走了兩步,卻是步履虛浮,搖晃不定。梁蕭瞧得眉頭大皺,說道:「我們左右無事,送你去北方好了。」柳鶯鶯吃吃一笑,說道:「小色鬼,這叫做什麼:救人須救徹……」梁蕭不待她說完,接口笑道:「殺人須見血。」

  顏人白縱然城府深沉,此時臉上也不禁流露出幾分感激,悠悠歎道:「二位與我非親非故,卻屢次救我性命。這份恩情,顏某做牛做馬,也難報答了。」柳鶯鶯呸道:「是漢子的,就不要說些廢話。」顏人白一怔,哈哈笑道:「姑娘罵得是,顏某廢話連篇,該死該死。」

  三人說笑一陣,棄舟登岸,向北行了約摸里許,忽聽遠處數只烏鴉呱呱呱地掠入暮空,遠處官道上馬蹄驟響。梁蕭一驚,正要拔劍。顏人白按住他手,沉聲道:「敵強我弱,暫避其鋒。」梁蕭也覺有理,三人牽了馬匹,鑽入路邊林中。不一陣,只見一行人馬飛奔而來,騎者個個身披錯金皮甲,頭戴紫貂軟帽,背負雕弓,端地人如虎,馬如龍,剽悍精神,呼嘯生風。

  梁蕭與柳鶯鶯蹲在一片灌木叢後,雙手互握,屏息注視,忽聽顏人白一聲長笑,朗叫道:「那速。」那為首騎士渾身一震,按轡佇馬,轉眼望來,其它人也同時停馬,動作十分齊整。顏人白穿林而出,含笑道:「怎麼,不認得我了嗎?」

  那群騎士露出驚喜之色,紛紛滾落馬鞍,跪倒在地,那速以蒙古語大聲叫道:「大將軍,總算尋著你了。」顏人白微微一笑,欲要上前相扶,但一躬身,便覺劇痛難忍,只得束手道:「你們起來吧。」那速率眾起身,見顏人白渾身是血,遲疑道:「大將軍,你……你受傷了?」顏人白笑道:「一點小傷罷了。你們又如何尋到這裡來的?」那速見他神色灰敗已極,自己從他南征北討,從未見他如此委頓過,一時大感自責,暗恨保駕不力,躊躇片刻,方說道:「早先約好在真州接應將軍,哪知大將軍遲遲不至,弟兄們心中焦躁,便分成幾撥人馬沿江搜尋,總算長生天庇佑,讓我們遇上大將軍。」

  顏人白想到一路艱險,平生隔世之感,歎了口氣,道:「那速,你共有多少人馬?」那速道:「共三百人,分作六撥,一撥五十人,四處尋找將軍可,料想其中三撥,就在附近。」顏人白拍手笑道:「好,有這三百軍馬,天下也去得。火速召集人馬,返還大都。」眾軍哄然應命,分出三騎,前去召集同伴。

  顏人白瞧著三騎消失在路頭,如釋重負,猛地省起一事,轉向梁、柳二人,笑道;「那速,且來見過這兩位,若非他們捨命相救,別說三百人馬,便有三十萬大軍,怕也尋不著我了。」說罷縱聲大笑,眉宇間透著得色,眾親軍心中驚疑,紛紛向二人抱拳行禮。

  柳鶯鶯見是一大群元人,心中不樂,偷拽著梁蕭衣衫,小聲說道:「小色鬼,他有了同伴,用不著咱們送了。你給他說說,大夥兒一拍兩散,各奔前程。」梁蕭點點頭,正要說話,顏人白卻已聽見柳鶯鶯的言語,擺手笑道:「小兄弟,我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說。」

  梁蕭笑了笑,揚聲道:「大夥兒同生共死,不分你我,你有話便說,何必客氣。」顏人白微微一怔,哈哈笑道:「是了,顏某又犯錯啦。小兄弟,你記得我昨晚與你說的話麼?」梁蕭點頭道:「記得,你說,十年之內,大宋必亡。」顏人白笑道:「不錯,如今看來,或許用不得十年,包管讓你抓住那昏君奸相,打他一頓板子。」他心中得意,哈哈一笑,又道,「小兄弟,實不相瞞。顏人白本是我的化名。我真名伯顏,是蒙古八剌部人,此次南來,志在窺探大宋軍陣,勘測江南形勢,以便擬定征南方略。」

  伯顏乃大元開國重臣,隨元帝忽必烈掃平諸王,戰功極大。忽必烈本意著他統兵征宋,誰知皇子脫歡也同時上表,力請南征。忽必烈為讓群臣心服,命二人於三月之內,各自擬出征南方略,擇其優勝者拜為元帥。因而兩人為爭帥印,各自率人偷入宋境,刺探大宋政局軍情,原本雙方各行其是,不料卻在「醉也不歸樓」遇個正著。脫歡為人陰狠,行事不擇手段,故意洩露伯顏行蹤,引來南朝豪傑群起追殺,幾乎便斷送了伯顏的性命。

  伯顏道出真名,心頭如釋重負,忽見梁蕭望著自己,神氣古怪,只當他惱恨自己隱名欺瞞,苦笑歎道:「小兄弟,我並非有意瞞你。只因人心難測,世道險惡,當初我未知你真心,不敢據實以告,後來明瞭二位心意,卻又自慚自愧,羞於啟齒了。小兄弟,南征在即,國家也當用人之際,你不若與我同往大都,謀個功名。」說到這裡,他微微一笑,說道,「聽說令慈也是蒙古人,不妨一塊兒接來。」

  梁蕭臉色蒼白,眼神卻又黑又亮,瞧著伯顏半晌,長長吐了一口氣,緩緩說道:「我媽你也認得的。」伯顏一怔,道:「我也認得?」梁蕭道:「不錯,她叫蕭玉翎,你一定認得。」伯顏胸口如被打了一拳,雙眼瞪圓,滿是不信之色。梁蕭臉色忽變,手中光芒一閃,劍指伯顏,厲聲道:「你是我媽媽的師兄,對不對?」眾親兵無不驚怒,紛紛手挽強弓,指定梁蕭。柳鶯鶯見狀,上前一步,立在梁蕭身側,為他擋住斜來的羽箭。

  伯顏望著梁蕭,神色變幻數次,忽地歎道:「不錯。」梁蕭雙眼赤紅,咬牙道:「那麼蕭千絕是你師父了?」伯顏又歎一口氣,道:「不錯。」梁蕭按捺怒氣,瞪著伯顏道:「好,你說他在什麼地方,我便饒你。」伯顏搖頭道:「算起來,我已有六年沒見師父了。」梁蕭怒道:「你騙誰?」劍鋒一吐,抵近伯顏喉頭,眾親兵正要發箭,伯顏卻一擺手,沉聲道:「統統不得放箭,若我死了,也不許報仇,將我屍首帶回大都便了。」那速急道:「將軍,你萬金之軀……」

  伯顏雙目精光迸出,厲聲道:「此乃軍令!」那速一時語塞,放下弓箭,他為親兵之長,餘人也紛紛效仿,神色錯愕,不知如何是好。卻聽伯顏緩緩道:「我騙你作甚?家師性情孤僻,我卻熱衷功名,不投他的性子,故而師兄妹三人中,師父最不喜我。出師二十年多來,他也只來瞧過我兩次。第一次是傳我大逆誅心掌,再次便是六年之前,他來見我,要我幫忙尋找師妹。其後再未與他晤面。至於他找到師妹與否,我也不知。」

  梁蕭瞧他神色鄭重,不似說謊,聽到最末,不知怎的,心頭一酸,眼圈兒便已紅了,澀聲道:「他……他殺了我爹爹,搶走我媽媽。」伯顏虎軀一震,失聲道:「當真麼?」梁蕭眼中流下淚來。柳鶯鶯聽得明白,伸出纖纖柔荑,握住他手,心道:「我只當我最命苦,原來小色鬼也這樣淒慘麼?」目光盈盈如水,凝注在他臉上,心中滿是憐惜之情。

  伯顏心中暗歎:「師父此舉,有欠思量了。」當年他自蕭冷口中得知合州一戰內情,也覺意外,但他氣度恢宏,啼笑皆非之餘,對梁文靖力挽狂瀾頗為敬服,其後又聽說他功成身退,不知所蹤,如此作為,自己拍馬也是不能,一時好生相敬,尋思師妹隨了他,倒也不枉此生,是以蕭千絕著他尋找蕭玉翎,伯顏總是虛與委蛇,並未當真用心,倒盼著二人終老林泉,永也不被師父尋到。沉思間,忽覺喉間銳痛,抬眼一瞧,只見梁蕭目光冷厲,長劍又抵在自己喉上,當下搖頭道:「別說我不知師父的下落,便是知道,師徒有份,我也不能做一個背叛師門的小人。梁蕭,我這條性命蒙你搭救,你若想要,只管拿去。」

  梁蕭眉頭一顫,怒道:「好,要怪便怪你是蕭千絕的徒弟,他殺了我爹。我便殺他徒弟,叫他嘗一嘗難過的滋味。」伯顏濃眉一挑,失笑道:「這話倒也奇了,叫人無法心服。」眼見梁蕭神色迷惑,便道:「我是蕭千絕的徒弟,蕭玉翎是不是蕭千絕的徒弟?」梁蕭道:「這可不同!」伯顏道:「怎麼不同,她與我一般地拜師,一般學藝。她少時孤苦無依,是師父將她一手養大,說她把師父當作師父,不如說她把師父當作父親。」梁蕭張口欲罵,但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來,胸中窒悶難忍,冷笑道:「那好,我拿你做質,引蕭千絕出來送死。」伯顏哈哈一笑,淡然道:「倘若如此,還不如殺了我得好。」

  梁蕭目有怒色,瞪視伯顏半晌,眼中透出茫然之色,想了想,忽道:「那我再問你,若我向蕭千絕報仇,你幫不幫他?」伯顏道:「若是公平相搏,我自然兩不相幫。但若家師敗亡,我會與你約期再戰,為師報仇。」梁蕭盯著他,臉上陣紅陣白,變幻數次,忽然刷的一聲,恨恨還劍入鞘,轉身說道:「今日你有傷,我殺你不算本事,待你傷好,咱們再作計較。」

  伯顏見他竟會收劍,一時好不詫異,但梁蕭越是如此,他越覺喜愛,微微一笑,高聲道:「且慢!」梁蕭聞聲掉頭,伯顏從手指上摘下一枚白玉扳指兒,遞到他手裡,道:「日後有事,可憑此來尋我。」梁蕭撇嘴道:「我才沒事尋你!」伯顏笑道:「那可未必,我雖不會告訴你家師何在。但兒子孝敬母親,卻是人之大倫,若我探知玉翎身在何方,告之於你,想也不違天理人情。」梁蕭望著伯顏,將信將疑,終究接過扳指兒,揣入懷裡,一言不發,與柳鶯鶯向東去了。

  伯顏瞧著二人背影,尋思道:「此事錯綜繁複,再見師父,須得設法化解才好。但如何開口,卻費思量。」饒是他才智過人,片刻間也想不出化解之法,無奈忖道:「當前之計,唯有想盡法兒,不讓師父與這孩子會面。」當下翻身上馬,率著一眾親軍,投北去了。

  梁蕭走了一段路,在路邊大石坐下,摸出那枚白玉扳指兒,作勢欲扔,臨出手時,又生猶豫,如此再三,終將扳指兒收回袖裡,雙手摟頭,肩頭陣陣發抖。

  柳鶯鶯瞧了半晌,皺眉道:「既然不殺顏人白,眼下就別後悔。哼,就知道哭,不害臊麼?」梁蕭猛然省起,在她眼前哭泣,委實丟臉,胡亂抹了臉,悶悶不樂。柳鶯鶯歎了口氣,傍他坐下。梁蕭只覺她這麼一坐,自己身心俱暖,便似天地間除了這個少女,再無依靠,想著想著,眼圈又自紅了。柳鶯鶯沒來由心頭一酸,掏出手帕,給他拭淚,梁蕭握住她的皓腕,嗄聲道:「鶯鶯,我心裡好亂。」柳鶯鶯道:「我都明白的。」梁蕭搖頭道:「你不明白。伯顏講義氣,不肯背叛蕭千絕;我媽自也不會,我要殺蕭千絕,她必定不許。」柳鶯鶯道:「怕什麼,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想了想,又道,「你去見你媽,把我也帶上,我說些中聽的話兒,把她哄到別處,你趁機去殺蕭千絕,好不好?」梁蕭喜道:「這個調虎離山,卻是妙計。」話出了口,又覺不妥,忙道,「不對,我媽知道我說她是虎,定會打我耳刮子,嗯,該叫先斬後奏才對。但我不知蕭千絕在哪兒?怎麼殺他?」

  柳鶯鶯笑道:「這有什麼難的,他既是天下有數的大高手,必然在乎臉面。待你武功有成,只須遍告天下,邀他出戰,諒他不會不來。」梁蕭思索一陣,歎道:「也沒別的法子。」柳鶯鶯白他一眼,道:「你別歡喜得太早,憑你眼下武功,殺人不成,反倒送死。」梁蕭臉一紅,大聲道:「武功差些,總能練好的。」柳鶯鶯笑道:「這話才對,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手托香腮,癡癡想了一陣,忽地抬起頭,柔聲說道,「小色鬼,咱們先去偷純陽鐵盒,若能打開鐵盒,練成裡面的武功,你報仇也多幾分勝算!」梁蕭卻尋思道:「那鐵盒或能治好曉霜的病,便不為我自己,也須得弄到手。」當下一口答應。

  兩人商量已定,啟程前往雷公堡。柳鶯鶯既知曉梁蕭身世,路上對他便有不同。但因兩人同為少年心性,時有爭吵,但柳鶯鶯每每發過脾氣,又想起梁蕭生世可憐,自己對他委實太凶,道歉那是萬萬不能的,別的時候,卻又禁不住柔情繾綣,軟語溫存,對他尤其好些,是以二人一路走去,情意越濃,漸漸難解難分。

  過了四五日,胭脂腿傷痊癒,兩人合乘一騎,迤邐西行。這一日,將近江陵,兩人來到一處集鎮,人群中,遙見一根齊眉棒兒挑著面杏黃酒幟,隨風招搖。二人入棧歇息。柳鶯鶯把韁繩交到夥計手裡,說道:「牽到馬廄,不許拴它,草料須燕麥五升、糯米半斗、甘草一合、米酒兩斛,千萬莫記錯了。」那夥計口中唯唯,心中卻犯嘀咕:「什麼話,一頭畜生,吃得比人還精細?轉過身,我馬虎一些,諒她也瞧不出來。」柳鶯鶯瞧破他的心思,笑道:「別怪我沒提點你,它吃得不中意,蹶子踹你,可不關我事。」夥計聽她如此一說,又見胭脂剽悍,頓時心頭打鼓,將信將疑,牽馬去了。

  梁、柳二人揀僻靜處坐下,柳鶯鶯點齊菜餚,又要一壺燒酒,斜瞅梁蕭,見他默不作聲,心中暗笑道:「算你識趣,再敢阻我飲酒,哼,非罵你個臭死不可。」思忖間,酒壺上桌,柳鶯鶯正欲斟酒,梁蕭卻搶先提過,嘻嘻笑道:「我陪你喝!」柳鶯鶯一怔,悟到他不便明阻,就變著法兒分去一些酒,免得自己飲醉,她性喜熱鬧,心想獨樂樂不如同樂樂,你小子如此逞強,正合我意,便舉酒笑道:「那好,誰不喝光,便是小貓小狗。」梁蕭一怔,懊悔不迭,但也只得愁眉苦臉,舉杯飲盡。兩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壺酒頃刻見底。柳鶯鶯笑吟吟面色不改,梁蕭卻滿臉暈紅,神態微醺。柳鶯鶯又喚一壺,心道:「你這小子婆婆媽媽,總是阻我飲酒,今兒落到姑娘的手掌心裡,瞧你怎麼逃得出去?」她酒量既佳,嘴舌又靈,連哄帶嚇,梁蕭挨不過,又喝幾盅,漸覺不支。

  柳鶯鶯心頭竊笑,還欲再施手段,將他灌倒,忽聽馬蹄聲響,斜眼一瞥,只見兩人並肩跨進門來,夥計還沒迎上,那二人忽又哧溜一下,縮了回去。柳鶯鶯眼明心亮,已看清來人是雷震、楚羽夫婦,旋即明白二人因何退去,美目一轉,佯嗔道:「小色鬼,老和尚怎還不回來,真真急煞人也!」梁蕭喝得暈暈乎乎,聞言未及答話,便覺腳背疼痛,已被柳鶯鶯重重踩著。頓時酒醒大半,心知事出有因,隨口便道:「啊……或是路上耽擱了,隨後就到。」柳鶯鶯嗯了一聲,又道:「你說,那鐵盒當真在雷公堡麼?」一邊說,一邊凝神細聽,卻不聞馬蹄聲響,心知那二人並未去遠,正在店外竊聽。

  梁蕭順口答道:「你沒聽楚仙流說麼?雷行空用假鐵盒騙他,真盒還在雷公堡裡的。」他口中說話,雙眼卻瞧著柳鶯鶯,見她嘴角含笑,意甚嘉許,情知並未說錯話。柳鶯鶯眨了眨眼,又道:「他騙他的,關老和尚什麼事,為何他要去雷公堡盜盒呢?」梁蕭心中奇怪至極,但話已至此,不可不接,只得硬起頭皮道:「他和楚仙流交情非淺,故而……故而一心盜出真盒,給朋友出氣……」話未說完,忽聽門外馬蹄聲響,柳鶯鶯騰地起身,將一小錠銀擱在桌上,嬌喝道:「夥計,備馬。」夥計牽出胭脂,送梁、柳二人出門。梁蕭忍不住問道:「鶯鶯,你方才說的話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柳鶯鶯笑嘻嘻將因由說了,梁蕭驚道:「糟了,這豈非打草驚蛇麼?」柳鶯鶯笑道:「若要盜盒,就要打草驚蛇!」見梁蕭迷惑不解,便解釋道,「純陽鐵盒是雷行空極看重的物事,放置隱秘。咱們貿然去盜盒,豈不要費心搜尋?如今雷震當九如去盜盒,勢必心急火燎,回堡稟告。雷行空心中犯疑,必會去看顧鐵盒!如此一來……」說到這裡,笑而不語,梁蕭恍然道:「如此一來,豈不給咱們做了嚮導!」柳鶯鶯敲敲他額頭,笑嘻嘻地道:「算你小色鬼有點見識。」梁蕭道:「鶯鶯,這般說,時機難得,咱們須得趕緊追上,別錯過了。」柳鶯鶯一拍馬頸,道:「我有胭脂寶貝,豈會追丟?迫得太緊,反倒不妙。」梁蕭聽她思慮周詳,大感佩服。

  兩人行至鎮外,忽見遠處傳來蹄聲,柳鶯鶯蛾眉上挑,促聲道:「快躲起來。」兩人方才鑽入樹林,就看楚羽怒容滿面,催馬馳過。

  柳鶯鶯瞧著楚羽去遠,才舒了口氣,梁蕭奇道:「鶯鶯,你怎知道她要回來?」柳鶯鶯笑道:「她是楚家的人,聽說娘家被騙,自然生氣,照我瞧啊,她是去娘家報信!」梁蕭道:「話不可如此說,她也是雷家的媳婦,就不怕惹婆家生氣麼?」柳鶯鶯冷笑道:「師父常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到頭各自飛』,他們為鐵盒翻臉,也是有的。」說罷牽馬走了五六步,忽聽梁蕭叫道:「鶯鶯。」柳鶯鶯回過頭來,只見梁蕭雙拳握緊,漲紅了臉,悶聲道:「不管有多大的難處,我和你都不分開,死也不會。」柳鶯鶯怔了怔,只覺鼻酸眼熱,低頭啐道:「你這小色鬼,盡會說便宜話兒,惹人難過。」梁蕭急道:「我才不說便宜話兒。」柳鶯鶯輕哼道:「若不是便宜話兒,就來給我牽馬。」梁蕭嘻嘻一笑,搶過馬韁,走在前面。柳鶯鶯望著他的背影,眼角熱乎乎的,流出淚來,但心中卻似湧著蜜糖,甜絲絲的,十分快活。

  二人行了一程,重又上馬,胭脂馬腿長蹄健,跑得輕快自如。不多時,便見雷震在前方埋頭疾馳。兩人遠遠綴著。柳鶯鶯心情快美,指點東西,歡然談笑,梁蕭雖覺她舉止奇怪,但瞧著她一顰一笑,便覺愜意無比。過不多久,便見一座龐大塢堡,依山圍田,方圓千頃,塢牆上箭垛如麻,多有守衛往來。

  柳鶯鶯笑道:「姓雷的倒尋了處好風水!」梁蕭發愁道:「守衛森嚴,怎好進去?」柳鶯鶯笑道:「做偷兒不翻牆進去,還從大門進入嗎?」只見雷震一騎忽忽,直奔堡門,塢牆上守衛早見,聚到前堡迎接,便道:「小色鬼,趕快些,繞彎子去後堡。」梁蕭恍然大悟,拍手道:「聲東擊西?」柳鶯鶯笑道:「不錯,雷大少爺聲東,咱們擊西。」

  兩人策馬繞到塢堡後山,只見林幽蟬噪,時有鳥鳴。柳鶯鶯跳下馬,取下囊袋,催馬入林。探手從囊中取出一副白亮亮的鋼爪,上有八長來長的細軟鋼索。梁蕭奇道:「這是什麼?」柳鶯鶯笑道:「這叫遁天爪。」抖索一掄,鋼爪便似長了眼睛,嗖的一聲穿過箭垛,牢牢鉤住,方欲縱上,梁蕭攥住細索道:「我先上。」柳鶯鶯知他怕有危險,挺身先上,也不便辜負他的美意,放開軟索。

  梁蕭挽索登上牆頭,卻見並無一人。柳鶯鶯隨後掠上,收了「遁天爪」,方要縱身下牆,忽聽腳步聲響,似乎有人過來。其時牆頭逼仄,不及旋踵,一旦與人撞見,勢必警聲四作。情急間,柳鶯鶯但覺手腕一緊,已被梁蕭扣住,繼而隨他一個魚躍,飄落堡外。柳鶯鶯大急,正要怨怪,忽見梁蕭右手勾住牆頭,頓時恍然大悟,隨之照做,心中暗服他的急智。

  二人如一對壁虎,緊貼外牆,耳聽得腳步雜沓,來得三人,腳步沉實,顯然身懷武功。柳鶯鶯暗叫好險,要知牆頭狹窄,決難一招制住三名好手,叫聲一起,那便前功盡棄了。

  牆頭三人未覺有異,只聽一個粗啞的嗓子嘎嘎笑道:「震少主怎地一臉晦氣?撞了瘟似的。」另一人笑答道:「怎不晦氣?星哥兒兩條腿出去,一條腿回來,換了你是他爹,你歡不歡喜?」粗啞嗓子笑道:「做他爹也不壞啊!楚二娘細皮白肉,風韻猶存,弄到懷裡,必然受用至極。」眾人嘎嘎狎笑一陣,卻聽一個尖嗓子笑道:「雷星那小畜生當真活該,哈哈,瞧他日後怎麼造孽!」粗啞嗓子嘿然道:「劉兒,你這話可不上道。那檔子事麼,少條右腿又不算斷根。」其它二人嘻嘻謔笑。

  梁、柳二人聽得這些堡丁肆意嘲笑主子,毫無敬意,可見雷家平素飛揚跋扈,不得人心。但這三人守在牆頭嘮叨,欲要進堡,頗為不易,正覺手酸臂軟,忽聽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響起道:「你們三個兔崽子,罵得好快活麼?」只聽得奪奪有聲,似為枴杖拄地,又快又急。

  牆頭倏地一靜,鴉雀無聲,半晌一人戰聲道:「星……星少爺……我……啊喲……」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只聽雷星森然道:「常牛,老子斷你一條右腿,也算小懲大戒了。」話音未落,又聽一聲慘叫,雷星又陰笑道:「劉兒,這滋味如何?嘿嘿,聽說你那婆娘生得不壞,今晚老子便去問候問候她,讓你瞧瞧,老子造不造得孽?」

  城上略一沉默,就聽那粗啞嗓子憤然道:「星哥兒,殺人不過頭點地,大夥兒背後道兩句,你何必就這樣傷人啊?」雷星哼了一聲,道:「朱大成,方纔你說要斷老子的根,是不是?」那人窒了一下,忽地高叫道:「是又怎樣。」雷星嘿笑道:「是就好。」話音方落,便聽噹的一聲響,一口單刀嗖地掠過梁蕭頭頂,拋向堡外。

  卻聽牆頭風聲呼呼,雷星忽地哈哈笑道:「朱大成,老子當你有幾多斤兩,敢情也是只軟腳蟹。我倒想瞧瞧,誰斷誰的根,」說到這裡,猝喝一聲,「著!」梁蕭聽得熱血一沸,不及轉念,倏地翻上牆頭,雷星的枴杖正往朱大成褲襠點去,忽見憑空出現一人,心中大凜,但他家學淵源,緊急時變招奇快,枴杖嗖的一聲,轉刺梁蕭。梁蕭一聲輕叱,探手抓住杖頭,身輕若絮,隨那枴杖在空中轉了半圈。雷星大驚,急欲棄杖,梁蕭出腿如電,回風一蹴,正踢中他的面門。雷星血流滿面,哼也沒哼一聲,便已昏倒。

  柳鶯鶯見梁蕭現身,也只得縱上牆頭。眾守衛瞧著兩人,目瞪口呆。梁蕭見三人中兩人坐在地上,另一人則虎口流血,想必便是那朱大成,不由笑道:「你還不報警麼?」朱大成撓頭皺眉,正覺猶豫,地上一人鐵青著臉道:「報他媽的鳥警,老子給雷家賣命,就是這個下場。哼,既有仇家上門,任他們去就是了。」朱大成踹了雷星一腳,恨聲道:「劉兒你說得是,這廝怎辦?」劉兒不發一言,忽地抓起單刀,撲的一聲扎入雷星心口。梁蕭阻攔不及,神色大變,只見劉兒滿面怨毒,森然道:「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反了。」他這一刀斷了眾人退路,另兩人面色沉重,齊齊點頭,朱大成轉過頭來,對二人沉聲說道:「兩位要殺人還是放火?」梁蕭見這三人聽得殺人放火四字,眼中皆有狂熱之色,不禁暗惱:「這幾人與這雷星蛇鼠一窩,也不是什麼好貨。」

  柳鶯鶯眼珠一轉,笑道:「雷行空在哪裡?」朱大成喜道:「二位要殺他麼?」梁蕭未及答話,柳鶯鶯已搶著道:「不錯!」朱大成拍手笑道:「好啊,你們裡面殺了人,咱們外面放火,這叫做裡應外合。」轉身對他人道,「大夥兒將家眷帶好,趁亂走人。」眾人齊聲應了,合力將雷星屍體拋入堡後樹林。朱大成指著遠處,說道:「那個紅瓦院落,乃是雷公堡議事之處,雷行空通常都在!」又道:「我帶你們下去。」

  柳鶯鶯笑道:「有勞了。」朱大成帶二人下了塢牆,其它守衛只當二人是堡內賓客,上牆望風,均不在意。三人轉到一座房舍背後,朱大成低聲道:「二位,我在牆頭當值,若再相送,怕會露了行跡,一切小心從事。」說罷轉身去了。梁蕭瞧他背影,說道:「鶯鶯,這廝心術不正,只怕有詐。」柳鶯鶯笑道:「他就盼咱們大鬧一場,才好趁火打劫,偷偷卷些細軟逃命。但他們殺了雷星,做賊心虛,脫身之前決不敢告密。」她膽量之大,尤勝梁蕭,說罷快步而行,梁蕭只得尾隨。

  堡內房舍重疊,廊廡幽深,遠較外牆冷清,一行百步,也不見人。巷道三步一轉,四步一折,兩人瞧那庭院並不甚遠,哪知走了數百步,離那庭院倒更遠了。柳鶯鶯心知不妙,皺眉頓足,大發脾氣。梁蕭瞧瞧四周,屈指一算,招手道:「隨我來。」柳鶯鶯見他步履風快,似對道路頗為熟稔,心中暗訝,緊隨其後。只見梁蕭東一穿,西一鑽,只數十步的功夫,便抵達庭院西北牆壁前。

  柳鶯鶯奇道:「小色鬼,你以往來過麼?」梁蕭面皮泛紅,慚道:「這本是個正反八卦陣,我沒留意,走岔了道,才想明白。」柳鶯鶯奇道:「看不出你還懂這個?」梁蕭笑道:「我懂得多了,就怕你無緣見識。」此言本非虛言,柳鶯鶯卻當他自吹自擂,當即啐道:「我才不稀罕。」放出遁天爪,躥上牆頭。梁蕭隨後跟上,覷眼望去,下面有三個僕人守在門前,一個打盹,另兩人低著嗓子,說東道西。

  二人穿簷過瓦,狸貓般伏行到廳堂附近,忽聽人咳了一聲,冷笑道:「鐵盒之事怎會穿幫?倒也奇怪。」二人聽出是雷行空的聲音,心頭均是一喜,但卻聽他嘴說奇怪,口氣卻並不焦急。只聽雷震恭聲道:「此事委實棘手,二娘必然告知楚老大去了。」雷行空冷笑道:「我早說過了,這個婆娘是個老大的禍胎,遲早壞事。」雷震遲疑道:「父親,倘若九如和尚真來盜盒,那……」雷行空道:「擔心什麼?那盒子藏得隱秘,哼,老和尚縱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尋著。屆時咱們只須咬定真盒不在堡內。楚家失了假盒,無憑無據,賴不到咱們身上。」梁蕭聽他如此自以為是,暗暗好笑。

  廳中靜了時許,卻聽雷震歎道:「爹,事關重大,咱們還是瞧瞧鐵盒在與不在,也好放心。」雷行空道:「瞧什麼,保管還在!」柳鶯鶯恨得牙癢,極想跳將下去,抓住這臭老頭兒,狠狠抽他兩個嘴巴,逼他說出藏盒之處。忽聽雷震歎道:「爹,說起來,孩兒長這麼大,也沒瞧過那盒子呢!」雷行空哈哈一笑,說道:「急什麼,待我百歲之後,那還不是你的掌中之物麼?」雷震道:「孩兒不是好奇,只覺多一人瞧看,或能打開盒子。」雷行空冷哼一聲,淡然道:「說什麼胡話?這鐵盒構造奇巧,老夫把玩多年,也未得門徑,憑你這點心眼子,哼,說到開盒,不是癡人說夢麼?」雷震急道:「爹,我……」雷行空不耐道:「好了,你一路辛苦,歇息去吧。」

  不多時,只見雷震悶悶不樂,從內堂出來,出了二門,忽地轉身,縮在一根庭柱後面,探首窺伺堂內。柳、梁二人從高處瞧得清楚,心中大訝,柳鶯鶯移開一片屋瓦,透過縫隙瞧去,只見雷行空負著手踱來踱去,步履零亂,似乎心緒難平,踱了良久,突地出門,奔南去了。

  不待他去遠,雷震便從庭柱後閃出,不走正門,越牆而出,遠遠綴著。柳鶯鶯牽了牽梁蕭衣角,二人沿房舍伏行,緊躡其後。三撥兒人銜尾追走,雷行空心懷鬼胎,盡揀僻處行走。迤邐走了一程,倏然水響,往前稍進,便見一條石渠,泉水從後山上流出,順石渠穿過塢堡,供給日常之用。渠內水清見底,苔痕蒼碧,寬敞處橫著一道六尺拱橋,橋兩端假山聳峙,薜荔糾纏倒掛,翠綠喜人。

  雷行空踏上拱橋,顧盼無人,彎腰將手伸入橋下。另三人皆覺驚奇:「莫非鐵盒藏在橋底?端地叫人設想不到。」猜度之間,忽聽卡嚓一聲響,橋頭假山裂開一條縫兒,僅容一人出入,雷行空閃入其內,那石縫旋即閉合。

  三人恍然大悟,敢情水下僅是開門機關,看情形鐵盒必在假山之中。這藏盒之地委實大膽,誰能料得,如此重大之物竟會藏於路邊假山,開門機關,又竟在橋底。

  不一陣,假山石縫又開,雷行空漫步踱出,嘴角掛著一抹笑意。雷震趁他入內之時,早已避開來路,鑽入樹叢,雷行空全未料到兒子膽敢跟蹤自己,順著來路洒然去了。雷震待他去遠,方自樹叢中鑽出來。梁蕭欲要縱下,柳鶯鶯拽住他,低低說道:「假山內恐有惡毒機關,讓他先闖,若他得了手,咱們再奪過來。」梁蕭雖覺這計策過於陰損,但也不好違抗,只好按捺不動。

  雷震挽起衣袖,在水底摸索一陣,忽有喜色,卡嚓一聲,假山露出那條石縫,雷震鑽入其中,合上石門。房頂二人盯著石門,心弦繃緊,直等雷震出門,便殺他個措手不及。

  過得半晌,假山洞開,雷震怏怏走出,略一思索,快步向來路行去。柳鶯鶯見他不似得了鐵盒,心道奇怪,待雷震走遠,與梁蕭跳下房頂,搶到橋邊,伸手入水摸索一陣,抓到一口鐵環,運勁一拽,假山應聲而開。兩人踅進門內,卻見假山內是一間逼仄斗室,又冷又濕。

  柳鶯鶯合上石門,微光如縷,從頭頂小孔射入,照得室內情形隱約可辨。東北角豎著一個五尺來高的鐵櫃,深入地下,上面掛著六把巨鎖,每一把均是粗大無比,銹跡斑斑。梁蕭運勁一扭,卻難動分毫,柳鶯鶯笑道:「小色鬼,讓開些,別礙著本姑娘的手腳。」

  梁蕭退到她身後,室內狹窄,站立兩人,便已胸背相抵。梁蕭只覺柳鶯鶯嬌軀似火,渾身一陣燥熱,天幸牆壁潮冷,他竭力存意背後那一股冰涼之氣,心頭方才略略平靜,探首望去,只見柳鶯鶯拿著兩根細長鋼絲,插入鎖孔撥弄,過得半晌,卡嚓一聲,撬開一把巨鎖,梁蕭暗暗佩服:「鶯鶯人稱女賊,倒真有做偷兒的全掛子本事。」

  那六把巨鎖皆是雷行空請高手匠人製作,每一把鎖孔不但繁複,而且無一相同,柳鶯鶯手段雖高,連開四把,也是嬌喘微微,雲鬢微濕,她一拭額上汗水,枕在梁蕭肩上歇息。梁蕭挨著她溫軟身子,心神一蕩,湊近她耳珠,輕聲道:「鶯鶯……」柳鶯鶯心兒一顫,嗯了一聲,卻不答話,又聽梁蕭輕輕喚了聲:「鶯鶯……」柳鶯鶯芳心可可,若被千絲撩撥,忽癢忽麻,滋味難言,輕輕啐道:「有話就說,老是叫什麼?」梁蕭情動出聲,被她一問,卻又不知如何回答,一時大著膽子,在她圓潤的耳珠上親了一下,柳鶯鶯心中大亂,一時也不知是否責罵。正自忐忑,忽聽嘎的一聲悶響,石門忽開,天光直入,頓將二人照亮。兩人一驚,便聽一陣腳步聲響,越來越近。

《崑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