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佳人蹤影無

    范玉庭向那姑娘的背影瞥了一眼道:「公子,這間獵戶怎麼只有她……」

    冷瑤光搖手示意,再以傅音道:「此間大有蹊蹺,咱們得小心點兒。」

    范玉庭也以傅音道:「公子發現了什麼?」

    冷瑤光道:「此女十指尖尖,皮膚也十分白嫩,獵戶人家,怎會有這等嬌生慣養之人?」

    范玉庭還要說什麼,那女郎已托著一隻隻盤,笑嘻嘻的轉了出來,道:「兩位先喝杯茶,我再替你們準備晚飯。」

    冷瑤光接過茶杯道:「太打擾姑娘了,小生實在過意不去,姑娘的家人呢?怎麼不出來讓咱們見見?」

    那姑娘道:「我爹到外公家去了,娘有病,正在躺著呢!兩位歇會兒,我替你們弄點吃的去。」

    冷瑤光道:「姑娘別忙,咱們來了半天,還沒有請教姑娘貴姓,真有點失禮了。」

    那姑娘道:「家父鍾鐸,小女子名叫良蕙,咱們都是粗人,招待不周之處,公子不要見怪。」

    冷瑤光道:「鍾姑娘不必客氣,據小生看,姑娘有點不像打獵之人!」

    鍾良蕙嫣然一笑道:「公子觀察入微,小女子十分佩服,其實那只是家父母對小女子的嬌寵罷了。公子還有什麼問題麼?」

    冷瑤光道:「沒有了,姑娘請便。」

    鍾良蕙離去以後,冷瑤光反而有點過意不去,因為人家說的合情合理,自己豈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因而他端起茶杯就待向口中送去。

    范玉庭道:「公子且慢,待老奴先嘗嘗。」

    這位忠義護主的老僕,迅速就杯中呷了一口,待他運功一試,不由神色大變,道:「有毒……」

    他雖只呷了一口,但毒性十分強烈,因而一語未竟,便已栽倒下去。

    冷瑤光勃然大怒,他一把抓起范玉庭,晃身撲到門外,但見人影幢幢.茅屋四周已被圍得水洩不通。他擲掉蟒鞭,以范玉庭的旱煙鍋當做兵刃,目光向四週一瞥,冷冷道:「是哪條道上的朋友?冷某在此候教。」

    一股銀鈴般的笑聲,由茅屋中朗朗飄出,道:「冷公子真是貴人多忘事,歲月不見,就忘記老朋友了?」

    隨著話聲,走出一位妖聲妖氣,媚態撩人的姑娘,正是在牡丹相偕同逃的唐琪,她依然是那身月白色的衣裙,只是鬃際多了一朵絹制桂花。

    唐琪身後,跟著兩名少女,其中之一,就是那位自稱鍾良蕙的姑娘。

    事實十分顯明,冷瑤光主僕再度跌進別人預佈的陷阱,看來江湖雖大,他只怕寸步難行了。

    這位一再遭受暗算的藍衫少年,真正動了殺機,他將范玉庭挾在肋下,怒目圓睜,冷叱一聲道:「來吧!少爺今天要叫你們來時有路,去時無門,你們不是要找少爺麼?還等什麼?」

    唐琪拋給他一記媚笑道:「喲,你這人倒是橫得很,咱們總算有一段並不平凡的交情,何必一見面就吹鬍子瞪眼的。」

    冷瑤光輕蔑的了一哼道:「丹桂花後是姓石的一房妻室,看你那副醜態,你當真要當眾給姓石的戴一頂綠頭巾不成!」

    唐琪面色微變,迅又咭咭一陣嬌笑道:「你弄錯了,我叫石琪,惜花帝君是我的哥哥。」

    冷瑤光微微一怔道:「反正狐鼠一窩,牡丹堡沒有一個有三分人像,我不管你是誰,今天要不交出解藥,你就別想活著離開!」

    石琪道:「你不要凶好嗎?咱們之間還有什麼不好解我的,要解藥我給你,只是我先要問你一個問題。」

    冷瑤光道:「你要同什麼?」

    石琪道:「你所中之毒解了麼?」

    冷瑤光道:「解了,不信你就試試,我包管一招之中,就追掉你的狗命!」

    石琪撇撇嘴道:「你如果當真不念咱們往日的一段交情,我自然會勉力奉陪。不過,本堡的風雷散,除了本堡的獨門解藥,就只有少林寺的菩提子可治,是哪位老和尚這樣大發慈悲?」

    冷瑤光道:「你太小看天下之士了,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到過少林。」

    石琪道:「此話當真?」

    冷瑤光道:「信不信由你,拿解藥來。」

    石琪道:「只是一個下人,你又何必這麼著急。」

    冷瑤光怒叱一聲道:「廢話少說,你倒是交不交出?」

    石琪道:「我說過給你解藥,自然會交給你的,不過,我還有一個條件。」

    冷瑤光道:「什麼條件?」

    石琪道:「一個女兒家,她如果以色相示人,你知道她存的是什麼打算?」

    冷瑤光道:「不知道。」

    石琪道:「你當真忘了我了,哼!我石琪得不到的東西,別人就別想得到。」

    冷瑤光道:「石三絕有你這樣一個妹妹,也丟盡牡丹堡的臉了,告訴你,縱然天下的女人死絕,我也不會娶你的!」

    石琪面色大變,跟著嬌叱一聲道:「給我摘下姓冷的腦袋!」

    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在石琪嬌叱聲中展了開來,四周人影像浪潮一般的衝到,刀光劍影,向冷瑤光作無情的痛擊。

    他展開靈胎九影身法,身化九影,捷如輕煙,千軍萬馬,也無法沾到他一絲衣角,他掌中的旱煙鍋,時而二暉玄紫劍法,時而雲集七簽杖法,有時也以家傳靈山劍法來上幾招,真個變化萬端,神鬼難測。

    鮮血在飛灑著,敵一個接著一個的撲倒下去,他往返,威猛得像一個天神,旱煙鍋橫掃全場,沒有人能當他凌厲一擊。

    他瘋狂了,變成了一個兩手血腥的殺星,他不停的追奔逐北,橫屍盈野,仍無停手之意。

    驀地,他腳下一滯,身不由己的停了下來,因為敵人撤退了,除了遍地遺屍,再也找不出一個活人。

    他仰天狂嘯著,聲如鶴唳,九里畢聞。數年積恨,一股腦的發洩了出來。

    忽地……

    「你太狠了,竟不為我稍留餘地……」

    他以為沒有一個活人了,估不到在那樹蔭之下,竟有人說出這等怨之言,他暴吼一聲,點足就向那發聲之處撲去。

    「站著,你以為我當真怕你不成!」

    隨著一聲嬌叱,飛過來一團火光,他還沒有摸清楚那是什麼玩意,「轟」的一聲巨響,火光著地,已炸了一個大坑。

    顯然,那是一種威力驚人的烈火彈,不是血肉之軀所能抵禦的,要不是那發彈之人手下留情,只要擲前五尺,他不死也得重傷,因而他驚愕得停住了身形。

    一聲輕吁,樹蔭下走出了三名嬌滴滴的女郎,冷瑤光舉目一瞥,那不正是牡丹堡的石琪姑娘。

    在他身前八尺之處,石琪身形一停,妙目流轉,輕輕一歎道:「雖然兄命難違,我並沒有害你之意,拿去吧!」

    一隻白瓷小瓶,冷瑤光茫茫然伸手一接,石琪主婢已經絕塵而去。

    他不明白這是為了什麼,但他絕不相信石琪會曾什麼好心,這不是他多疑。一個陷身險謀之中,處處遭受暗害之人,自然會杯弓蛇影,疑神疑鬼的。

    他以少許解藥,餵給范玉庭服用,直待范玉庭有了轉機,他才加重了藥量,將他的忠僕,救醒了過來。

    在范玉庭來說,這是一場惡夢,但夢境太可怕了,不僅屍橫遍野,他們主僕二人也是滿身血污。

    他們再回到茅屋,整理了一下衣衫,一切就緒,已經夜色蘭珊了。

    冷瑤光感到飢火中燒,腹如雷鳴,茅屋中雖然存有食物,他們主僕可不敢用命去嘗試,最後他們到山林中找了一些山果,總算將飢火壓了下去。

    然後,他們藉著朦朧的月光,繼續向少木進發,在途中,范玉庭咳了一聲道:「公子……」

    冷瑤光道:「什麼事?范大叔。」

    范玉庭道:「那兩批人,是專門來對付咱們的麼?」

    冷瑤光道:「是專對付你的,他們要斷絕我們冷家莊的外援,我是適逢其會,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了。」

    范玉庭搖頭一歎道:「老主人當年行道江湖,救人無算,現在咱們冷家莊倒變做武林的公敵了,這是為了什麼?」

    冷瑤光道:「我也不知道為了什麼,但有人暗中策劃以陰謀對付咱們,那是不會錯的了。江湖之中,龍蛇混雜,先父救人無算,自然也懲治了不少惡人,那挑動這場是非的,焉知不是先父當年的仇家。」

    在他們唏噓慨歎之中,天色已經接近黎明了,嘹亮的鐘聲已自晨光中遙遙傳來,冷瑤光精神一振,灑開大步,向那馳名宇內,古樸莊嚴的少林禪寺放足狂奔。

    晨初時分,他們已趕到了少林,由於僧侶們在做早課,他們只好在寺門之外相候。

    早課完畢之後,一名年約三旬,身材中等的僧人,緩步出寺,向他們主僕打了一個問訊道:「兩位施主寵臨寒山,是有什麼指教麼?」

    冷瑤光抱拳一禮道:「清晨打擾實在不該,咱們是來拜竭廣大師的,能否請大師通報一下?」

    中年僧人向冷瑤光打量一眼道:「施主貴姓?找師叔祖有什麼事?」

    冷瑤光道:「在下冷瑤光,奉命找廣大師有事面稟。」

    中年僧人道:「施主請進待茶,小僧這就去為施主稟報。」

    冷瑤光踏進寺門,在那香煙繚繞,實相莊嚴的神佛之前,頓覺俗塵盡消,身受一切慘痛,似乎一齊消失,無怪這青燈古佛的佛門j弟子,能夠日處深山,豁然忘我了。

    他與范玉庭上香禮佛之後,就在一旁坐候,半晌,那名中年僧人去而復返,向著冷瑤光合掌為禮道:「敝叔祖為了答謝我佛,已赴面壁庵靜修,讓施主往返跋涉,小僧十分過意不去。」

    冷瑤光愕然道:「廣大師何日可以出庵?」

    中年僧人道:「敝叔祖許願面壁三年,施主只好三年之後再來了。」

    三年,如果廣大師當真要面壁三年,而冷家莊又必須這位佛門高僧才能逐退強敵,挽救劫難的話,待三年之後,冷家莊不僅煙飛火滅,只怕要片瓦不存了。

    駝僧廣濟與冷家莊是何等深厚的父情,他分明知道冷家莊正處於風寸飄搖,四面楚歌之中,他為什麼要許下面壁三年的宏願呢?

    是人在人情在,人死兩丟開麼?還是門規壓力之下,而身不由己呢?

    疑問充塞著冷瑤光主僕的腦海,那位中年僧侶卻已丟下他們不顧而去。

    范玉庭忽地噥哼一聲道:「廣大師不是薄情寡義之人,其中必然大有文章……」

    冷瑤光應了一聲,道:「不錯!我也是這般想法。」

    范玉庭道:「公子!咱們到面壁庵去瞧瞧。」

    冷瑤光道:「行麼?」

    范玉庭道:「有什麼不行,最多咱們斷了這條助力罷了,見不到廣大師還不是跟斷了一樣?」

    冷瑤光略作思忖道:「好的,但面壁庵設在何處?」

    范玉庭道:「公子跟老奴來。」

    面壁庵在少林寺西北一處削壁之下,是昔年達摩師祖面壁九年之處,該處地勢隱密,雜草叢生,一條曲折的小徑,在亂石花草之間蜿蜒著。

    范玉庭領先疾走,約莫半盞熱茶,來到一塊巨石之前,范玉庭目光一瞥,腳步不由停了下來。

    原來兩名背插戒刀怕年輕僧侶,在前面當道而立,四目炯炯,正向他們注視著。

    范玉庭抱拳一拱道:「兩位小師父請了。」

    立在左首的一名僧侶單掌一立道:「不敢,兩位施主到此有何事?」

    范玉庭道:「小老兒陪著咱們公子遊山,請兩位小師父借個道兒。」

    那名僧侶面色一沉道:「此處是敝寺禁地,遊客不得涉足。兩位還是到別處去遊玩吧!」

    范玉庭道:「這就怪了,面壁庵是本山的名勝,小老兒曾經到過幾次了,怎麼忽然變成了禁地呢?」

    那僧侶道:「施主管的太多了,敝寺規戒森嚴,施主還是早點離開的好。」

    范玉庭虎目一瞪道:「禪院是十方善地,施主是你們的衣食父母,你們的規矩竟立到咱們頭上來了!」

    那位青年僧侶,火氣也十分之大,「刷」的一聲拔出戒刀,道:「施主敢到少林寺撒野,小僧只好得罪了。」

    范玉庭冷哼一聲,早煙一挺,平胸點了出去,招出一半,忽地變點為敲,疾如電光石火,一下就敲到那僧侶的戒刀之上,「噹」的一聲,戒刀落地,那僧侶為之悸然失色。另一名僧侶大吼一聲,戒刀以橫斷山嶽之勢急揮而出,此僧年紀輕輕的,功力倒是不凡。一刀劈出,疾如狂飆,范玉庭竟被迫得倒退兩步。

    被擊落一柄旱煙鍋,不知會過多少成名高手,自然不會將這雙小和尚放在心上,不過,少林寺他實在是得罪不起,出手之間,也就顯得有點礙手礙腳。

    晃眼五十招,那雙僧侶不僅絲毫未呈敗象,雙刀翻飛,竟然打得十分出色,范玉庭可有點鬥出真火來了,旱煙鍋左右一晃,「叭噠」兩聲,不偏不依的正敲在那雙僧侶的腕脈之上,兩聲驚呼聲中,戒刀再度拋了出去。

    腕詠受傷,這兩名僧侶已失去再鬥之能,但他們仍然居立當道,毫無退縮之意,范玉庭雙目一瞥,回頭向冷瑤光搖頭一笑道:「怎麼辦?公子。」

    冷瑤光一歎道:「咱們必須見到廣師伯,只好得罪他們了。」

    范玉庭應了一聲,足尖一彈,出手如風,兩名少林僧侶,已被他點中穴道,主僕二人,逕由他們身邊繞了過去。

    約莫一箭之遙,有一個高大的山洞,洞壁之上,橫書三個擘窠大字「面壁庵」。

    一扇沉重的鐵門,緊緊的閉關著,鐵門銹漬斑剝,顯得年代已然極為久遠。

    冷瑤光向洞口打量了一陣,才以內功逼出一口真氣道:「小侄冷瑤光,奉母命參見廣師傅。」

    聲如鳴鐘,回音震耳,他們立候半晌,依然靜悄悄的毫無聲息。

    冷瑤光正疑再度出聲呼喚,身後已響起一陣急促的足音,他回頭向來路一瞥,俊臉之上不由神色一變。

    那是一隊急馳而來的僧侶,人數當在三十以上,只不過眨眼之間,便已奔到冷瑤光主僕身前丈外之處。

    為首的是四名寶相莊嚴的老僧,其餘均為四十以上的僧侶,他們每一位幾乎都是英精內蘊,氣定神閒,看情形,這隊僧侶可能是當代少林的精華所聚。

    一名面貌清,形如古松的老僧宣了一佛號道:「老衲十惠,現任敝寺戒堂主持,施主高姓上名,為什麼要擅闖敝寺禁地?」

    冷瑤光躬身一禮道:「晚輩冷瑤光,奉母命參見廣大師,聽說他老人家在此面壁。因此前來看個究竟。」

    十惠大師神色一肅道:「敝寺守庵弟子,沒有告訴冷施主這是禁地麼?」

    冷瑤光道:「貴寺弟子已向晚輩說明,但以事關重大,不得不出此下策。」

    十惠哼了一聲道:「施主不僅明知故犯,而且還出手傷人,少林寺縱然不問江湖是非,卻不能容許有人在此撒野!」

    冷瑤光再度抱拳一禮道:「晚輩情非得已,尚請老禪師多多擔待。」

    十惠宣聲佛號道:「施主既知改悔,老衲也不為已甚,請隨本堂值日弟子至莽心亭拘留十日以示薄懲。」

    范玉庭勃然大怒道:「老和尚,你太狂妄了!少林寺是官府麼?拘留十日是哪門子的王法?」

    十惠大師面色微變,道:「少林不是官府,卻有本門祖傳的規戒,老衲職守戒堂,不得不奉行本門的戒律。」

    冷瑤光長長一吁道:「冷家莊在強敵環伺之下,已然危在旦夕,拘留十日,可能會使晚輩抱終天之恨,佛門弟子以慈悲為懷,尚請禪師原諒一二。」

    另一生相剛猛的老僧截口道:「十日拘留已是法外施仁了,冷施主怎的這般不知進退!」

    冷瑤光歎息一聲道:「老禪師既是如此堅持,晚輩領受懲罰就是,但在接受拘留之前,請讓晚輩與廣大師會見一面。」

    十惠大師冷冷道:「施主的要求,老衲礙難從命。」

    冷瑤光一呆道:「晚輩委屈求全,只為了與廣大師會見一面,既然如此,那十日拘留晚輩也無意接受了。」

    十惠大師道:「冷施主當真要這般固執麼?」

    冷瑤光豪放的一聲長嘯,道:「少林武學,深如瀚海,晚輩既入寶山,焉能空手而回,那位大師請賜招。」

    面對如許強敵,他竟敢出言挑戰,單恁這分豪氣,也使少林眾僧相顧失色。

    十惠大師宣了一聲佛號,回顧身後一名中年僧人道:「心明,去會會這位冷少俠。」

    心明大師現任少林知客,是三代弟子中功力最高的一個,在牡丹堡祝壽之時,冷瑤光曾經與心明大師見過一面,只是他那時戴著面具,並非本來面目而已。

    心明大師道了一聲:「弟子遵命。」便向場中踏出兩步,道:「施主請。」

    冷瑤光道:「有僭。」足尖一點,騰身前撲,雙臂一抖,一招飛拔撞鐘,擊向心明大師的左右太陽二穴。

    這一招是一記十分平凡的招式,但他任督二脈已通,雙拳擊出,勁風震耳,心明大師依然不敢小覷。

    這位少林知客,果然名下無虛,他身形微仰,讓過冷瑤光雙拳,同時左臂一托,消去來勢,右掌出招出風,扣向冷瑤光的脈門。

    心明大師這右手一抓,快如電光石火,冷瑤光分明看得十分明白,但縮臂飄身,竟有力不從心之感。他心頭暗暗一驚,猜忖對方這隨手一抓,可能是少林馳譽武林的七十二種絕藝之一的「火中取粟」,當今之世,能夠脫出這招曠代絕掌的實不多見,冷瑤光那得不心神大震。

    在千鈞一髮之際,他使出了靈胎九影身法,藍衫一晃,捷逾輕煙,火中取栗的絕招,依然差了一點。

    出乎就是少林鎮山七十二種絕藝,可見這位心明大師對冷瑤光是如何的重視了,火中取栗仍然出師無功,少林眾僧怎能不大為駭異!

    心明大師道了一聲好,身形一晃,掌勢疾吐,一套極具威力的大悲神掌已展了開來。這位少林寺的三代弟子,能夠躋身知客之位,果有超越同僧之能,連二代弟子都未能盡獲真傅的大悲神掌及火中取栗絕藝,他也習得如此深厚,足見這位中年僧侶的確不凡。

    冷氏門中也有幾套掌法,但無一能與大悲神相頡頏,冷瑤光乾脆放棄以掌法對抗企圖,只是藍衫飄飄,滿場遊走,展開靈胎九影身法,先立於不敗之地,再以或掌或指.瞅到機會就給對方一記打擊。

    他這套戰法十分有效,心明大師不過使出十招大悲掌法,肩背之上已受到三記重擊。

    少林長老院住持嘉言大師沉聲叱喝道:「心明,回來,你不是這位小施主的對手。」

    心明大師應聲跳退,向四名老僧垂首一禮道:「弟子無能!」

    戒堂住持十惠大師揮退心明,向冷瑤光冷冷道:「無怪施主敢於這般狂妄,果然還有一點真才實學,來!老衲向施主領教幾招。」

    冷瑤光躬身道:「老禪師一代高僧,何必與晚輩一般見識。」

    十惠大師道:「施主身懷絕學,不必再作矯情了,請。」

    語音方落,揮掌疾吐,一記柔若春風般的掌力,向冷瑤光迎胸撞來,顯然,這位戒堂住持,是懍於冷瑤光神奇的身法,他要以數十年深厚的修為,與對方作內力上的拚鬥。

    冷瑤光劍眉一軒,單掌上提,平胸疾吐,他竟不閃不避,以平生之力作孤注一擲。

    旁觀的老家人范玉庭見狀大驚,他雖已瞧出少主似有奇遇,絕非昔日的吳下阿蒙了,但十惠大師名列少林第二高手,是當代武林幾個絕頂手之一,他這一掌看似柔軟無力,實際暗含少林鎮山絕學小須彌芥子神功,冷瑤光這一揮掌硬接,必將血流五步,當場橫死。因而他一聲暴吼:「公子,使不得!」同時彈身急起,不顧死活的撲了上去!

    但他碰到了一股駭人的阻力,「叭噠」一聲,便被彈出一丈以外,他還沒有爬起,鬥場已傳來一聲巨震。

    「完了……」

    他慨歎著,老淚已奪眶而出,小主人既已身遭橫禍,他也不想活了,因而彈身而起,旱煙鍋盡畢生之力,向最近的少林僧侶擊去。

    「范大叔,不可造次!」

    耳中一聲輕叱,手腕同時一緊,這位要為小主人殉難的忠心老僕,已被人一把拖了回來。

    他愕然張目一顧,那扣著他手腕的竟是他認為絕難倖免的小主人,這一份驚喜,使得他心花怒放,忍不住顫聲道:「公子!你沒有什麼吧?」

    冷瑤光道:「我很好。」

    他向冷瑤光上下一陣打量,不錯,他這小主人確是毫髮未損,因而他目光一轉,向著少林第二高手,名滿湖海的十惠大師瞧去。

    那一代高僧十惠大師,此時已後退八尺,他雖然仍在挺立著,但雙目緊閉,面白如紙,嘴角之旁,掛著點點鮮血,敢情適才一掌硬拚,十惠大師竟陰溝裡翻般,傷在冷瑤光掌力之下。

    此時全場肅然,少林寺數十名高僧,全部面現悲憤之色,眼看形勢急轉直下,冷瑤光這一掌,將導致一場難以收拾的險惡之局。

    范玉庭也瞧出了這一場面不平常,他凝功戒務,緊守於冷瑤光的身側,道:「怎麼辦?公子。」

    冷瑤光咳了一聲道:「此時任何解釋都是白費,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他們說話之際,少林弟子已排開了羅漢陣法,灰影流轉,響起一片衣衫獵風之聲,整個鬥場,瀰漫著一股駭人的殺機。

    冷瑤光目注陣勢變化,口中卻囑咐范玉庭道:「范大叔!少林寺以全派精華來擺羅漢陣,不能說絕後,只怕也是空前的了,何況陣中還有三名長老輩的高僧,待套他們發動陣法之時,咱們不可力敵,你緊跟著我就是。」

    范玉庭道:「老奴遵命。」

    羅漢陣已然椎好了,一場空前的血戰,眼看就要一觸即發,驀地,一陣急驟的鐘聲,由少林寺遙遙傳來,少林僧侶心又一震,即將發動的羅漢陣也就停了下來。

    此時一名青年僧侶奔過來向嘉言長老一禮道:「稟師祖,寺前來了一雙青年男女,聲稱尋找施主,一言不合,即傷了本寺不少同門,掌門請師祖等立即回寺。」

    嘉言大師宣聲佛號道:「少林不問江湖是非,依然難免這場劫難,這難道是天意不成!」

    嘉言大師語音甫落,「轟」的一聲巨響,面壁庵的鐵門竟飛了起來,同時竄出一名蓬首垢面,身著半截僧衣,赤著一雙泥腿的老僧,像瘋虎般撲向鬥場,沒有人看出他使的是什麼手法,只覺得他出手便已制著冷瑤光主僕的穴道,雙臂一伸,就將他們抓了起來,口中哼了一聲道:「誰說咱們少林遭劫難了?走,我和尚倒要瞧瞧什麼人敢來撒野!」

    以少林數十名高僧,還對付不了冷瑤光主僕,而寺前又來了強敵,嘉言大師身為長老院的住持,也有捉襟見肘,難於兼顧之勢。估不到出來這麼一位瘋僧,舉手投足之間,就為他們解決了困難。

    這位瘋僧對嘉言大師等絲毫不於理睬,抓著冷瑤光主僕,逕向少林寺急馳。

    少林寺前,正是一個火辣辣的場面,二十餘名僧侶、圍著一雙少年男女在捨死忘生的拚鬥。

    男的使用的一條達丈二的鬃鞭,鞭影所至,眾僧披靡,那般身手不弱的少林僧侶,無人能近到他身前一丈以內。

    女的使用長劍,劍法輕盈曼妙,似乎是神來之筆,再配合她那巧快的身法,威力之強,較鬃鞭還要凌厲幾分。

    碰到這一雙男女,無怪少林僧侶,傷亡已然不少。

    瘋僧到達鬥場,先向一旁督戰的少林掌門吆喝一聲道:「是他們吵我出來的,你可不能怪我。」

    少林掌門身份何等崇高,這位瘋僧不僅毫無禮數,說起話來也一點不像一個出家人,令人難解的是少林掌門十宏大師,居然只皺了一下眉頭,並無半句斥責之言。

    瘋僧將冷瑤光主僕放於石階之上,道:「誰要動一動這位老小子與這個小娃兒,別怪我和尚不講情面。」

    接著兩手一拍,身形陡轉,像一股旋風,逕向鬥場奔去。

    他首先奔向使鬃鞭的殷松風,單臂疾吐,已纏於鬃鞭之上,跟著曲指一彈,殷松風便像木雕泥塑的動彈不得了。

    接著身形一拔,其快如風,五指箕張,猛向那位女郎的劍身抓去。

    這位使劍女郎正是一身武功深不可測的雲裳,殷松風一招受制,她已提高了警覺,因而瘋僧這神奇的一抓,她能及時躲避開去。

    瘋僧神色一愕道:「不簡單嘛!小妞兒,你是來找那俊小子的麼?說真格的你們倒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不過你要是不孝敬我和尚一罈老酒,就有得你們瞧的。」

    雲裳氣得一跺腳,道:「瘋和尚,你胡說些什麼?」

    瘋僧雙肩一聳,道:「我胡說?你瞧瞧,那石階上是什麼?俊小子在我和尚的手中,你不答允成麼?」

    雲裳俏目一瞥,果然發現冷瑤光與一名老者直挺挺的躺在石階之上,這位一向縱橫江湖的俠女臉上一片凝重之色。

    瘋僧「啊」了一聲,雙掌一陣亂搖,道:「慢來,慢來,我和尚並沒有傷那小子半根毫毛,你犯不著跟我和尚拚命。」

    少林高僧,識見何等高超,此時連掌門十宏大師在內,全都為雲裳那一招而神色大變。

    相傳兩百年前,一代武聖歐陽明以畢生精力,創出了兩招絕代劍式,歐陽明的獨傳弟子尚普,曾以這兩招絕學,連敗當代十七高手,奪得武林第一人的寶座。可惜尚普如雲花一現,出道未及兩年,便已絕跡江湖,那兩招絕代劍術也因而失傳,但當年尚普擺出的姿勢,仍然膾炙人口。

    只要習武之人,無不津津樂道。

    雲裳擺出的劍式,正是傳說中的武聖絕學,少林眾僧哪能不聳然動容!

    雲裳目光四掠,輕蔑的冷哼一聲,道:「放了他……」

    「放了他」自然是指冷瑤光了,但那些神色激動的僧侶,卻沒有一人移動身形。

    瘋僧哈哈一笑道:「我和尚交代過,不許任何人動那小子一下,除了你答允送我和尚一罈老酒,講打嘛,不見得就能奪得回去。」

    雲裳哼了一聲,終於將擺出的招式撤了下來,俏目一轉道:「送你一罈酒可以,你還得答允我一個條件。」

    瘋僧道:「跟女娃兒打交道,總是一件吃虧之事,還有什麼條件,說吧!」

    雲裳道:「我那兄弟身中奇毒,要向你討一粒菩提子。」

    瘋僧道:「你沒有弄錯吧?小妞兒,那俊小子適才活蹦亂跳的,哪裡中了什麼毒了?」

    雲裳一怔道:「此話當真?」

    瘋僧遙遙拍出兩掌,震開了冷瑤光主僕的穴道,道:「不相信,你問他就是,我和尚還會騙你不成。」

    適才一切,冷瑤光都已瞭解,他急走數步,向雲裳一揖道:「謝謝姐姐,小弟的毒傷真的已經痊癒了。」

    雲裳「啊」了一聲,道:「是少林寺的菩提子治癒的?」

    冷瑤光道:「不,替小弟治傷的另有其人,待此間事了再告訴姐姐。」

    雲裳道:「那你為什麼跟少林寺衝突起來?」

    冷瑤光道:「武林各派齊集洛陽,意圖襲擊冷家莊,少林廣大師是先父的至交,家母派人來此向廣大師乞援,正遇小弟,咱們請見廣大師未得要領,因而發生衝突。」

    瘋僧截口道:「廣濟被掌門派到普陀朝佛去了,不過,你不必發急,恁我和尚跟你的媳婦兒,還怕那些牛蛇魔鬼!小子,咱們一會走。」

    這位瘋僧敢情還喜愛熱鬧,聽說冷家莊眾雄雲集,他不免有點技癢起來,只是向十宏大師說了一聲:「對不起,掌門人,我要出去溜躂一下。」就一手彈開殷松風的穴道,一手抓著冷瑤光的腕脈,像風馳電制一般,向山下疾馳而去。

    雲裳、殷松風,及范玉庭三人,只好展開身形,跟蹤急追。

    雲裳等三人的腳程全都不慢,但一直追到日落,連一點蹤影也沒有,雲裳柳眉一皺道:「怎麼回事?難道我們走錯了道路不成!」

    段松風淡淡道:「錯了也不要緊,最多咱們不去冷家莊就是。」

    雲裳道:「那怎麼行,我跟瘋和尚說好了的,怎能失信於人!」

    殷松風一哼道:「咱們跟姓冷的無親無故,為什麼要去為他們賣命?」

    范玉庭沉聲道:「這位少俠說的是,何況,咱們冷家莊也沒有來請閣下,閣下大可不必膛這池渾水。」

    殷松風面色一寒。就待一掌擊出,雲裳伸手一攔道:「殷公子大人大量,何必跟一個老人家生氣。走吧,前面有一個市鎮,他們也許就在鎮上。」

    這個山鎮只有十幾二十戶人家,全鎮僅有一個簡陋的客棧。找起來倒也容易,當他們一腳跨入店門,果然發現那位瘋僧像長鯨吸水一般,正抱著一個酒罈狂飲,冷瑤光以小碗在一旁作陪。

    瘋僧一見到雲裳,立即放下酒罈哈哈一笑道:「小妞兒,來,陪我和尚喝上一盅。」

    雲裳見他蓬首垢面,口沫橫飛,縱然一口能吃掉一條牛,見了他也會倒盡胃口,因而搖搖頭道:「對不起,我不會喝。」

    瘋僧哼了一聲,道:「掃興,喂,老小子,你呢?」

    范玉庭走在最後,聽到瘋僧喊老小子,知道是呼喚自己,這位老人家倒是見多識廣,他知道瘋僧的一身功力,宴在深如浩海,廣濟大師只怕也難以望其項背。面對此等異人,他哪裡以貌取人,急跨前兩步道:「好,小老人來陪你老喝兩杯。」

    他向店伙另外要來一罈酒,取過海碗倒出兩碗,瘋僧用壇,他用碗,這一對老人,這就在旁若無人的狂飲起來。

    雲裳在冷瑤光的身旁,一面吃著,一面詢問他療傷的經過,只有殷松風獨據一席,他生怕瘋僧的髒會傳染似的。

    光了兩罈老酒,瘋僧才用破衣袖抹掉嘴角的酒漬,回顧冷瑤光道:「小子,你不謝謝我和尚?」

    冷瑤光被他這沒頭沒腦的一問弄得一怔,但仍恭聲道:「當然要謝謝老前輩,再來一壇如何?」

    瘋僧道:「再來一壇不反對,不過那個『老』字,我和尚可不願意接受,你小子不要瞧不起,我和尚那一點老了?」

    冷瑤光道:「前輩責備的是,你實在一點也不老。」

    瘋僧道:「你小子倒滿會放馬後炮的,這樣吧!我不要你的酒,咱們來個交換如何?」

    冷瑤光不明白瘋僧用意所在,因而詢問道:「交換?晚輩身無長物,怎樣個交換法?」

    瘋僧哼了一聲道:「我和尚以為你聰明,原來你笨得很.你以為我和尚要交換什麼?哼!冷家莊送給我,我也不要。」

    挨了一頓排頭,冷瑤光還不知道錯在哪裡,只好尷尬的道:「不管如何交換,晚輩答允就是。」

    瘋僧道:「這話可是你說的?」

    冷瑤光道:「是的,晚輩絕不反悔。」

    瘋僧道:「你聽著,第一,自今以後,我和尚包攬你小兩口的是非,連同替你解去冷家莊目前之危,夠了麼?」

    夠了,只是「你小兩口」四個字太於刺耳,冷瑤光對雲裳是如對鬼神,有恭敬,但絕無半絲愛的成分。

    最不願聽那四個字的是殷松風,他突然「吧嗒」一聲.一掌將杯筷擊得跳了起來,同時冷叱一聲道:「你再要這等胡說,少爺可不饒你。」

    瘋僧拈了一粒花生米,屈指一彈,正好打在殷松風的肩井穴上,他頭也未回,只是微微一笑道:「我倒忘了旁邊還有一隻癩蛤蟆,別管他,你說行是不行?」

    冷瑤光先向雲裳瞟了一眼,奇怪,這位一向自視極高,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秘姑娘,竟然粉頸低垂,現出一片羞喜之色。他心頭一懍,暗忖:「難道這位令人莫測高深的姑娘,當真存有某種企圖不成?果真如此,那又是一件頭痛之事了。」

    他思忖之間,自然忘了同答,瘋僧哈哈一笑,道:「怎麼,害羞了?咱們這是交易,害羞也得回答。」

    冷瑤光道:「晚輩想來想去,實在想不出有什麼值得跟前輩交換的,要晚輩怎樣,還是前輩直說吧!」

    瘋僧道:「別人都說我和尚瘋瘋癲癲的,我和尚活了七老八十歲,不用說收徒弟了,連一個朋友也交不到,你小子說,這該多可憐!」

    冷瑤光估不到瘋僧語氣一轉,竟扯到交分朋友的上面去了,憑他的輩分、武功,哪一樣也不敢與瘋僧論交,因而神色一呆,一時難以答上話來。

    瘋僧雙目一翻,怒哼一聲道:「你小子已存有世俗之見麼?是我和尚看錯人了!」

    冷瑤光道:「晚輩雖然見識淺薄,還不致如此不材,只是對前輩的言語,有點莫測高深而已。」

    瘋僧歎了一聲道:「你小子果然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連我和尚要收你作徒弟都聽不出來,豈不是笨蛋一個!」

    瘋僧當真是語出驚人,不僅是冷瑤光錯愕不已,連雲裳、范玉庭也目瞪口呆,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須知少林武學,深奧莫測,數百年來,一向執天下武林的牛耳。尤以二十年前,少林的瘋魔駝三僧,藝壓群倫,名震八荒,少林聲譽更是如日中天,沒有人敢輕捋虎鬚,任是何等重大之事,少林掌教一言可決。

    其後,少林似乎是遭到了什麼變故,瘋魔二僧突然俠蹤絕跡,少林寺也宣佈退出江湖,不再過問一切是非。

    但三僧俠義事跡,仍然長留人間,時至今日,武林之中仍以瘋僧為百年來第一奇材,當代武林的第一高手。

    現在瘋僧要包攬他們是非,並要收冷瑤光為徒,這豈不是喜從天降麼?

    他們愕然良久,雲裳才面色一整道:「兄弟還不快行拜師大禮!」

    冷瑤光應聲離席,「噗」的跪拜下去道:「徒兒叩見師父。」

    瘋僧用手虛空一托,一股軟綿綿的力道,已將他那昂藏七尺之軀托了起來,瘋僧跟著哈哈一笑道:「不要酸了,師父不喜歡這個調調兒,快替我和尚斟酒才是正經。」

    他們談笑風生,就是冷落了殷松風,雲裳似乎過意不去,向著瘋僧道:「前輩!你大人不計小人過,放掉那位殷兄吧!」

    瘋僧回掌一揮,拍開了殷松風的穴道,這位狂妄自大的殷公子,向他們惡狠狠的投來一瞥,一言不發,便已穿窗而去。

    瘋僧向殷松風的背影瞥了一眼道:「小妞兒,你似乎對他頗有顧忌,那是為了什麼?」

    雲裳粉頰微酡,吶吶半晌道:「他是家母的侄兒,當朝王爺的獨子,因此……咳,晚輩不得不忍讓一點。」

    瘋僧道:「你別看他生得儀表不俗,實則此人目有邪光、胸生賤骨,是一個極端險惡的卑賤之人,你們要防著他一點。」

    語音一頓,扭頭對冷瑤光道:「小子,你對付十惠的那一招是什麼事法?」

    冷瑤光道:「叫登龍掌,只有一招。」

    瘋僧道:「夠了,有這一招,天下的掌法都失色了,教你這登龍掌的是佛門中人麼?」

    冷瑤光道:「由他言談之中猜測,可能就是三十年前與師父齊名的魔僧。」

    瘋僧一蹦而起,大聲道:「當真麼?你說清楚一點。」

    冷瑤光就將誤入山洞,及十日學藝的經過全盤托出,瘋僧默然良久,忽地一把抓起酒罈,脖子一伸,將十餘斤剩酒一口氣吸得點滴不存,然後揮揮手道:「和尚醉了,咱們明兒見。」

    這兒的客棧是一條大統鋪,旅客大多數是販夫走卒。此時統鋪上橫七豎八,已經睡了不少客人,鼾聲腳臭,是統鋪的一大特色。瘋僧任什麼也不管,瞧到那兒有空,便一頭倒了下去。

    雲裳雖是江湖兒女,總不便夾在一大堆人之中,因而眉頭一皺道:「你睡吧!我就在這裡調息一會兒。」

    冷瑤光道:「這怎麼成?長夜漫漫,總該睡一忽兒的。范大叔,你去向店東談談,咱們多給點銀子,請他想法子給雲姑娘找一個房間。」

    范玉庭遵命去與店東交涉,好歹弄得一問僅堪容膝的小房,雲裳嫣然一笑道:「謝謝你啦,兄弟!不過我還睡不著,你能不能陪我聊聊?」

    冷瑤光對這位雲姐姐疑問頗多,閒話家常,並要瞭解對方是一件大有幫助之事,雲裳要聊聊,他自然樂喜奉陪。

    微弱的燈光,照射著雲裳的粉頰,只見春籠眉梢,嫣紅一片,冷瑤光這一對面瞧看,似乎第一次發現雲姐姐是一個女人。

    在微感不安中,他們開始作漫無系統的閒聊,最後,雲裳向他瞥了一眼道:「兄弟!你似乎有什麼心事。」

    冷瑤光道:「是的,小弟有不勝負荷之感。」

    雲裳道:「什麼事這麼嚴重,你說說看。」

    冷瑤光道:「小弟的不幸遭遇,姐姐是知道的了。」

    雲裳道:「我知道,但那暗中使壞的陰謀者,不僅未能將你怎樣,而且使你連獲奇遇,習得一身超凡絕俗的功力。」

    冷瑤光道:「小弟這點成就算得了什麼,姐姐千萬不要見笑。」

    雲裳面色一整道:「不要灰心,兄弟,姑不論你那一掌一指,均為武林絕響,就說今後吧!瘋前輩是當代武林的第一高手,經他隨便指點一下,就可終生受用不盡,你是他的唯一弟子,不出一年,姐姐就會望塵莫及的,而且他趕走了殷松風,姐姐也受益不淺。」

    冷瑤光道:「賢愚智拙,概由天定,姓雲的不見得都像姐姐這般超人入聖……」

    雲裳一歎道:「你是指咱們初見之時姐姐失態之事了?唉!姐姐確是有點偏激,但……咱們還是以後再談吧!」

    看雲裳的神態,必然有著難言之隱,她不說,冷瑤光自然不便相強,於是,他話題一轉道:「有人告訴小弟,要我今後行道江湖之時,如果遇到姓雲的就應手下留情……」

    雲裳神色一動道:「那是誰?」

    冷瑤光道:「魔僧嘉廣。」

    雲裳淡淡道:「原來是他……」

    投石問路,沒有得到半點反應,冷瑤光縱有滿腹疑雲,也只好暫時放在心裡,他再問及牡丹堡拚鬥情形及如何脫身之事,雲裳意興闌珊,面呈倦容。他只得收了話題,辭出就寢。

    翌晨,當冷瑤光呼叫雲裳同進早餐時,發覺鳳去樓空,雲裳已不辭而別,他認為是自己閒話太多,因而惹起她的不滿,瘋僧卻微微一笑道:「走得好,走得好。」

    冷瑤光大惑不解地問道:「究竟怎麼回事?師父。」

    瘋僧道:「她奉母命尋找她的父親,既然知道了所在,不走還等什麼?」

    冷瑤光道:「原來如此,她早該走了。」

    瘋僧道:「她根本不知她父親藏在哪裡,早走有什麼用。」

    冷瑤光道:「師父不是說她已經知道了麼?」

    瘋僧道:「知是知道了,但那是昨晚之事。」

    冷瑤光道:「那是誰告訴她的?」

    瘋僧道:「你。」

    冷瑤光道:「師父說笑話了,弟子根本不知她的父親是誰,怎能告訴她呢!」

    瘋僧哈哈一笑道:「你不是告訴她魔僧嘉廣要你對姓雲的手下留情麼?」

    這位瘋瘋癩癲的絕代奇人,忽地面色一整,續道:「三十年前,嘉廣師弟因嫉惡如仇,造下了不少殺孽,你師祖對他告戒無效,一怒之下.遂將他逐出門牆……」

    冷瑤道:「師叔殺的是惡人嘛.師祖勾什麼要對他這般嚴厲?」

    瘋僧道:「出家人慈悲為本,殺孽太多也有傷天和,當時你師叔祖廣濟,及師父我都為你師叔求情,結果你師叔祖也同被逐,我和尚就被關到面壁庵去了。」

    冷瑤光道:「原來是這樣的,但又與雲姑娘有何關聯?」

    瘋僧道:「後來你師叔漫遊泰山,救得一位身負重傷的女人,他一念之差,又鑄成了大錯……」

    冷瑤光道:「師叔拋下妻女豈不錯上加錯?」

    瘋僧道:「當時你師叔不知道絕情宮主已有身孕,只發覺她是魔道中人,便悄然引身而走……」

    冷瑤光長長一歎道:「人間悲歡離合,竟然如此之多,雲姐姐的遭遇,比弟子還要悲慘幾分。」

    瘋僧哈哈一笑道:「他們的悲劇就要結束了,你小子還是打點精神,應付未來之事吧!」

    (瀟湘書院圖檔,chzhjOCR)

《天殘劍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