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苦行禪師

    苦行禪師俗家姓戴,父親戴浴航,系甘肅張掖縣之富商,母張氏,性至賢淑,三十歲始生禪師,一脈單傳,自然愛逾性命。

    禪師名伯陽,字晏,七歲束髮授書,天資極高,塾師何奇譽為神童,讚不絕口。十三歲,文名極盛,遠近皆知,與戴家比鄰而居的系一劉姓富商,表字鴻運。這商人,家財倒有不少,但個性至為慳吝,最近喪妻不久,由於缺乏中饋,立即續絃,繼配齊氏系一屠戶的女兒,模樣兒倒有幾分俏麗,體態也自風流,只有一種,性格殘酷,非常潑辣。你想,她天天看到的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耳沾自孺,無形中養成一種殘酷的性格,既殘酷,跟著而來的就是潑辣。這道理,正合著那「入鮑魚之肆,久而不聞其臭」的一句俗話。但是話又得說回來,壞的地方照樣的出好人,屠戶人家還不是一樣的有仁慈文靜的佳子弟,任何事情都有其特殊例外,自不能一概而論,抹煞事實。

    劉鴻運的前妻有一女兒,芳名惠貞,這女孩承受了生母朱氏的性格,生得異常婉麗。朱氏原系世家出身,敦詩習禮,賦性溫和,對丈夫的慳吝行為深感不滿,每多諷諫,常謂:

    「人生如白駒過隙,百年不過彈指一瞬,應以有限之年華,作濟世利人之事業,如專事聚斂錢財,飽一己之私慾,宏楊朱之異道,珍惜一毛,待大限臨頭,依然是兩腳一伸,蓋棺論定,既不能以一己之財富續命延年,反因刻薄寡恩受人指責,甚或因此而廣結仇怨,招來子孫無妄之災,以一念之差,抱無窮之憾,實為智者所不取,何不利用自己的富餘財產周濟貧困,廣結善緣,抱人溺已溺之心,懷悲天憫人之念,縱不能移風轉俗,亦不至行止有專。佛云: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天道循環,報應不爽,這道理,我們一點也大意不得呢!」

    無奈言者諄諄,聽者杳杳,劉鴻運慳吝成癖,縱有賢妻規諫,一時怎可以改變過來?朱氏性格雖佳,但身體卻至為贏弱,平素信奉觀音大士,為了默求病體康復,信念更堅。

    惠貞受了娘的影響,雖然年齡只有十歲,也常到大土堂前焚香膜禮,默求大土慈悲,使娘多福多壽。

    戴劉兩家比鄰日久,又都是商人,雖然劉鴻運生性怪吝,但是有了賢內助,替丈夫遮蓋的事情不少,所以彼此往來無間,相待甚歡。戴伯陽與劉惠貞,年貌相若,兩小無猜,雙方的父母又認為門當戶對,只要男女成年後,秦晉之好,絕無問題。

    戴伯陽與劉惠貞同年,論月份,男比女約長半歲,男女兩方都長到了十二歲,男的生得英姿挺秀,女的卻落得一貌如花,雖屬童年,但雙方愛戀之心與時俱增,劉惠貞對自己男友更是百依百順,彼此來往無間,毫不避嫌。家長方面也認為事成定局,小時打得火熱,婚後情分更堅,彼此來往,有益無害,自然不去管他。

    無奈二人魔障重重,情感雖好,鴛盟無份。原來惠貞的母親朱氏患的是血崩之症,婦道人家得了這病,只有九死一生,不管你信奉大土如何虞誠,但人體的血畢竟有限,朱氏知道自己大限將臨,有一晚,把女兒喚到床邊,淚流滿面地道:「貞兒,為娘有很多的話要對你講,希望你好好記住,否則,事出突然,變生肘腋,想講也來不及了。」

    惠貞淚流滿額,悲聲道:「娘,你有何訓示?女兒自會-一懍遵!」

    朱氏歎了一口氣,撫著惠貞秀髮,幽幽地問道:「癡兒,娘的病,你想可以好麼?」

    惠貞毫不思考地答道:「娘,你的病,我想一定可以好得了的,漫說醫藥有靈,就是觀音大土,也不會使我幼年失母!」

    朱氏聽了,怔了一怔,隨口苦笑一聲道:「貞兒,你的話雖然不錯,無奈,藥原醫假病,佛渡有緣人。在數難免,在劫難逃,根據數的道理,以及慈悲大土的指示,講句使你傷心難過的話,娘的病,不惟不會好,而且很難熬過明日了。」

    惠貞聽了,撲在朱氏的懷裡,失聲長慟道:「娘,你也太忍心了,貞兒尚未成人,幼不更事,一切的一切,全賴娘的愛護有加。您如撒手不管,雖然還有父親可以繼續把我撫養成人,但是幼年失恃,您想,那是一種什麼情景?貞兒寧願少活十年,也不願娘就此棄我而去。娘,您我同求大士的慈悲,讓您仍在塵世中稍作羈留吧!」

    她們母女正纏綿排側的當兒,小丫環蕊珠端著煎好的藥,恭恭敬敬地走到床邊,見她們母女兩人,滿臉淚珠,不覺怔了一怔,隨又莊嚴地一笑道:「夫人,這是秦大夫開的藥方,秦大夫醫道聖手,聞名遐邇,活人無數,老爺遠道把他請來,據他說,夫人的病易於治療,不過以前的大夫,未能對症下藥,把病稍為拖重了一點。他臨走時還一再地囑咐,這帖藥一定可以生效,吃完了也就不用再吃其他的藥了。這藥果然芬芳撲鼻,有異尋常,有了這種好大夫,也可說是天大的緣份呢!」

    朱氏聽了前半段話,面現喜色,聽到後半段,什麼「吃完了,也就不用再吃其他的藥了」,不覺神色一變,但隨即恢復笑容,點了點頭道:「果然是世之名醫,不同凡俗,珠兒,你就把藥擺在桌上吧,早點回房睡,不用侍候了,我和小姐還有話要談,老爺今兒在朋友家中,也不用打點他了,這藥我今晚吃一次即可,明天再吃第二次。今晚你可盡情睡一覺,明天的事夠你忙的了。」說完話,翻身在床內摸出一個小包,將包打開,拿出一隻金環,約有二兩多重,遞給珠兒,道:「你跟我多年,無物相贈,把它給你作個紀念吧!」

    珠兒大吃一驚,禁不住熱淚雙流,忙跪下叩首道:「夫人的恩典天高地厚,這金環,婢子願它長年戴在您的手上,如果給了婢子,那無異於白白把它糟蹋了,還是請夫人把它收起來。」

    惠貞忙把金環接了,對珠兒道:「娘既把此物給你,你就把它收下吧,生病的人不能多講話,你趕快回房休息好了,娘這裡由我來服侍。」說完話,就把金環交給了珠兒。

    珠兒接過金環,滿臉帶著淚痕,快快地離開了。

    惠貞忙服侍娘把藥吃了,勉強一笑道:「秦大夫的藥可能與眾不同,娘吃過了感覺怎麼樣?」

    朱氏緊握著她的手,淒慘地一笑道:「癡兒,不要存任何幻想了,任何人的血都是有一定的,婦道人家染上了血崩症,如不能調法止住,那是准完。秦大夫話裡有因,不仔細聽,根本察不出來,他也知道娘已熬不過明日了,這帖藥不過是應應景兒,不是娘狠心拋棄你,而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為娘續命,你知道嗎?」停了一停,指著案上一座三寸多長的碧玉大土像繼續說道:「這座玉像是一件至寶,由於你外祖父中年棄家慕道,塞外遇著了一位番僧,收他為徒,傳道九月,翩然而去。臨走時,送了他這座佛像,再三地告誡他,這是一件不可多得的佛門異寶,必須好好地珍惜。但是它的用法卻已失傳,據雲那是一種十三訣,卻載在另一件至寶天龍竹杖上,這對寶物的主人原是盛唐時一得道高僧,道成飛昇之後,至寶卻流落人間以贈有緣。番僧從波斯富商中獲得此物,因愛你外祖父慕道心堅,侍候維謹,特舉以相贈。十餘年前,你外祖父在祁連山麓普覺寺中坐化,坐化之前,我去看他,他看了我一眼,歎了一口氣道:「妮子,福薄無壽,生不遇時,老僧也無法救你,這座玉像卻須經過你的手,由你持贈有緣,讓二寶重逢,西歸極樂。」說完這話,就把玉像交給了我,當時我似懂非懂,牽著他的僧袍,只有落淚的份兒,忽聽他瞪目一吒道:「蠢兒,卅載紅塵,不過彈指一瞬,臭皮囊何需依戀?得大解脫始能還我真如,只要不忘卻本來面貌,屆時老僧自會接引,須知一念情癡,陷老增墜入色相,罪過罪過。」說完話,只見他玉筋低垂,從他身上散出一股蓮花香味,人已蒙我佛慈悲,接引西歸了。從那時起我就販依大主,本欲青燈長伴了此一生,後來你外祖母強自作主,把我嫁給了你父親。十餘年夫妻之情,他待我總算不薄,一生衣食無缺,做母親的尚有何求?十八歲時生了你,而今你也有十二歲了,整整卅年,正如你外祖父所講,這不過是彈指一瞬,而今解脫期近,續命無緣再相逢,只有期請來世。隔壁鄰家子戴伯陽,與你年貌相若,他人雖幼小,但文名極盛,你二人自小青梅竹馬,彼此投緣,再隔數年,即可以論婚嫁。不過,據娘默中暗察,你二人神清骨秀,不類紅塵中人。你父親眼似桃花,命中帶煞,恐難獲善終,為娘多次默求我佛慈悲,總想代為化解,結果均無反應。一念癡願終屬徒勞,數中安排已成定局,為娘只好付之無可如何!大士玉像關係你仙業至巨,為娘死後,理宜好好把它收藏。像在人在,像亡人亡。待與天龍竹杖合併出現,你劫運之期即將屆滿,事屬非常,一點也大意不得。」

    惠貞含著淚點頭應允,因時已夜深,只好服侍娘睡了,自己也睡在娘的身旁。這女孩年紀雖小,但思想成熟極早,發育也快,在這種生離死別的關頭,滿懷心事,哪裡能安睡得下,朱氏雖懷念丈夫與嬌兒,但因是垂死的人,精力消耗已盡倒下後,即昏昏沉沉地睡去。

    貞兒睜著眼,就著房中的燈光,不時望望娘,只見地面自如蠟,形容枯槁,雖然如此,但還隱透著以往的秀麗,滿臉的慈祥,口中還不時發出若斷若續的囈語:「貞兒,娘要走了,你……你……你不久也得……離開這……這個家,娘真痛心萬分。爹,還是讓我再帶她幾年吧,孩子太可憐了……」

    由於這幾句話,惠貞知道娘確是太愛自己了,母女感情出自天性,雖彌留之際,猶念念不忘自己的兒女,這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珠兒也是一個有心的孩子,天剛亮就把第二副藥煎好了,朱氏吃過藥閉著眼,靜臥養神,惠貞把珠兒喚到門外,將一切情形輕輕地都告訴了她,並叫她通知賬房陳先生,準備娘的後事,又著珠兒把娘最心愛的衣服揀了出來,並還得知會自己的男友速來家中,見見娘最後一面。這孩子慌亂中帶著沉靜,溫柔中含著剛勁,行事頗井井有條,童年如此至為難得。

    只聽得珠兒全身打顫,熱淚盈眶,知道事情刻不容緩,忙遵著小姐的囑咐,分別辦理不提。

    上午,劉鴻運從戚友處返家,賬房陳先生將病人的情形作了一個詳細的陳述,劉鴻運聽了這訊息,也嚇得慌了手腳,急忙吩咐了幾句,趕緊往自己的內室跑,貞兒見了爹爹,禁不住淚流滿面,劉鴻運握著愛妻的手,見她人已熟睡,跡近昏迷,肌無血色,櫻唇慘白,鼻息微弱,知道病人膏官,難有起色,想起了十餘年夫妻間的恩愛處,淚珠兒簌簌下落,連愛妻的面上也流得滿處都是,這一落淚,又把朱氏從熟睡中驚醒了。

    她睜開那雙無神的眼睛看了看自己的丈夫,臉上也掛了一絲絲的笑意,不過那種笑不是歡愉,而是苦笑,笑得比哭還難受,她有氣無力地說道:「你回來了,我病勢至為沉重,精力業已消耗殆盡,如果再遲一點,說不定這最後一面也無法相見了呢!做妻子的很抱歉,不能與你白首偕老,生時可能有很多的事不能盡如你的心意,更必須請你包涵。貝兒年紀還小,今後她的一切全賴你照顧了,希望你看在做妻子的份上,凡事盡量地寬恕與愛護,錢財方面更必須看得開、想得開。果能這樣,家道定必興旺無疑,妾在九泉也可以安心了,不過世事無常,變化靡定,是否能盡如人意,那就無人可以逆料了。」說完,一雙無神的眼睛把她丈夫看了一眼,囁嚅半晌,始繼續說道:「你臉上氣色似乎愈來愈壞,印堂青而帶赤,應主無妄之災,凡百事應該拿定主意,決不能粗心大意或草率從事,如必續絃,應該選一三從四德的女子,不過,這一點在於你自己的福命了,一點也勉強不得。」停了停,又道:「續絃一家,我希望你最好不要躁進,如能熬過今年,廣行善事,皇天有靈,可能為你降福消災!」

    病人的話說多了對病情只有損無益,所以她最後幾句,已說得力竭聲嘶,幸好戴伯陽的母親何氏攜著自己的兒子一同來探視,彼此客氣下幾句,何氏又安慰了病人一番,但仔細察看了病人情況後,心中也就有數,這一來倒反無話可說,呆坐一旁,也不禁為病者傷心。

    戴伯陽站在貞兒的旁邊喊了一聲伯母,眼淚兒早已奪眶而出,朱氏攜著他的手,睜著那失神的眼光把他看了一看,又用手拉著女兒,也把女兒看了一會兒,滿臉神色淒然,幽幽地長歎一聲道:「果然是天造地設一對璧人,無奈造物弄人,絲蘿無份,不過終能同登極樂,也總算佛祖慈悲,因禍得福了。」

    說完,她取下手上一對玉圈,一隻給了貞兒,一隻給了伯陽,並囑道:「這對圈子也是漢代古玉,名貴不凡,你兩人一個一隻,未來與你們一生的遇合,可能有點小幫助呢!」

    伯陽謝過了伯母,即把圈子藏在衣袋內。

    劉鴻運站在旁邊半晌未語,等兩個孩子把圈子收好了,卻滿臉正經向惠貞道:「這圈子你得好好把它收藏,一隻玉圈,小戶人家得了它,半生衣食可以無缺呢!」

    何氏聽了,微微一笑,拉過惠貞的手,很慈愛地看了她半晌,也從手上落下兩隻光華奪目的金圈,圈子上不但雕刻著各式飛龍舞鳳,而且刻著無數的珠寶。這對圈子,一見而知是價值連城之物,也分給兩人每人一隻,並笑囑道:「我和朱姊妹彼此是一樣心眼,希望你們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我也將這對圈子給你們兩人作個紀念吧!」說完,對劉鴻運笑了一笑,也就不再說什麼。

    劉鴻運心裡有數,不覺滿臉通紅,朱氏看了這情景,眉頭連續地皺了幾下,似乎痛苦異常。

    何氏坐了一會兒,安慰了病者一番,帶著兒子怏怏地回家去了。

    當日下午,朱氏大限已臨,對著丈夫女兒,含著淚,萬分依戀,盡在不言,長歎數聲撒手西逝,惠貞哭了個死去活來,珠兒也哀痛欲絕,鴻運則一邊哀痛,一邊還得指揮下人們辦理喪事。

    人既死了,當然不能在死者身上多花錢,於是成殮從簡,棺槨從簡,超渡從簡,總算是自己的亡妻,不管用錢怎樣心痛,畢竟花了百餘兩銀子,雖說這數目在劉氏家產上佔的成份很低,然而在劉鴻運的眼光裡,百餘兩銀子,數目上已經夠大了。出喪的日子,親朋好友看在死者生前份上,送葬的人特別的多,戴伯陽和自己父母也參加了出殯,尤其是戴伯陽看到貞兒哭得如帶雨梨花,小小心靈上已刻上了老病死苦種種的創痕。後來身入佛門,自然受到了這種悲慘情景的影響不少。

    劉鴻運自髮妻朱氏死後,感覺到異常孤獨,同時家中鋪面甚大,中饋乏人,缺乏助力,處處都感到不便,續絃的需要於是佔據了整個心靈。當地蔑片王義與他素有來往,朱氏生前慧眼識人,壞的人與丈夫套交情,朱氏必嚴厲地規勸丈夫,曉以利害得失。劉鴻運對老婆倒有三分畏懼,不敢不聽,這一來,王義倒很少在劉家走動,彼此交情雖有,卻隱而不彰。

    朱氏死後,這蔑片可以說每天必來,劉鴻運平素對人很慳吝,惟獨對這蔑片卻另眼看待,雖不說有求必應,但多少總得周濟他一點。作蔑片的人,最會猜摸別人的心事,他看到劉鴻運兩眉深鎖、萬分苦惱的樣兒,知道他誰是出於缺乏異性的慰藉,如果能為他找得一位女子,對了他的心思,偌大的一份家財,他隨便高興給你一點,包你半生穿著不盡。若能設一計謀,讓女的接受劉家的產業,又能擺脫劉鴻運的束縛,而後設法獲得這女子的心,那豈不是人財兩得?

    驀地想到齊屠戶的女兒齊露兒與自己有說不清的關係,何不如此如此,保險她必贊成無疑。

    王義三步兩步穿過了橫街,拐了幾個彎,穿了幾條巷,不一會兒,已到了齊屠戶的家。

    這房子式樣相當的古老,所以顯得異常黑暗,齊屠戶夫婦住在右邊,他夫婦兩人除了殺豬賣肉外,所餘的時間不是打牌就是賭,那齊露兒生得風騷入骨,見著那錢多的或人俊的,她總得千方百計勾搭上手。沉溺於牌賭的人沒有幾個不愛錢,不好色的。露兒長得亭亭玉立,腰細臀肥,雙峰凸起,天生成一種吸引男人的胚子,凡到她家賭的人,幾乎沒有不輸錢的道理。因為屠戶夫妻本身就是老牌客,家中抽頭放賭歷史悠久,所以輸的機會不多,即使手氣壞輸了幾文,露兒藉著送茶遞煙,飛來幾個媚眼,或挨著你身邊看牌,那軟綿綿的身子靠你幾下,保險使你全身如觸電流,贏來的錢還得輸回去。如果你想作她入幕之賓,自然得花相當的代價,有時贏得的錢可能還不夠一夜的費用,那就得第二次償還。這女人不但騷而且蕩,一經上手就會使你難捨難分。偏生她就有那股狠勁,難捨難分那是你個人的感覺,在她,你身上無錢,她連正眼都不會瞧你。不過這女的對蔑片王義卻有另外一種態度,因這王義生得身強力壯,那樣子也很討女人的歡喜,床上功夫更是別饒風趣,把露兒治理得欲死欲仙,欲罷不能,這真是姦夫撞上了淫娃,自然打得異常火熱。

    王義進了門就往露兒房裡跑,這時正是憂秋天氣,自然悶熱異常,黑夜鬧夠了。白天最易疲勞,露兒露著一雙玉臂,酥胸半露,兩個乳峰隨著那睡時嬌喘起伏不定,撩人情思,最微妙的是那一雙玉腿,不但白淨,而且滑如凝脂。她雖然睡得香甜,嘴角卻掛著一絲笑意,身上少女特有的香味充滿了四周,這種撩人的睡態,把王義看得週身火熱,宛如欲爆發的火山,只好撲上前,先吻一會兒再說。

    女的從睡夢中驚醒了,睜開眼見是心上人,玉頰上露出了迷人的微笑,然後一陣紅暈,使玉臉賽似朝露,於是丁香款渡,難解難分。

    兩人纏綿了好一陣,總算是雨歇雲休,王義撫著露兒的秀髮,笑問她道:「目前,有一樁很好的買賣,如做成了准賺大錢,不過得勞動你親自出馬,不知你是否願意?」

    露兒嬌等一聲道:「你別拿鬼話騙人好不好?我女孩子家,會做什麼買賣?」

    王義一本正經道:「這決不是一件開玩笑的事,只要你答應,事情是十拿九穩,一定成功。成功後,我和你不但可變成正式夫妻一對,而且可獲得萬貫家財,問題只在於你願不願意幹?」

    露兒見他說得正經,知道絕非虛假,忙幽幽地問道:「到底是一樁什麼買賣?叫我如何幹法?你說出來與我聽聽,如果我認為可以幹,馬上與爹娘商量,只要他兩人首肯,就立即採取行動,爹和娘要不答應,那我們也就別談,你說可好?」

    王義點點頭,不住稱讚她道:「露妹,你人真聰明,說話也夠爽直了,這件事在你無任何難處,兩位老人家跟前我去說,包你一說即合,事情我坦白告訴你,南門大雜貨店百合齊店主人劉鴻運最近喪了妻,續絃之心頗急,這事你可有個耳聞?」

    露兒聽了,想了一想,嘴角間微含笑意,秀目向王義瞟了幾瞟,慢吞吞地答道:「你可是叫我作人繼配,慢慢地圖謀人家財產,而後你坐享其成,落個人財兩得,是也不是?」

    王義摟緊她的嬌軀,滿臉正經地說道:「劉鴻運身體並不結實,前妻人很正派,在時把他的生活行動限制得頗嚴,所以這多年來可以相安無事。你如嫁他,正可把你渾身解數全部施出,只要三四年的時間,以他那塊料,必定會弄得骨瘦如柴,腰酸背痛,患上很嚴重的沖虛之症,然後把他那唯一愛女,甚至連隔壁鄰家那小子,一齊想個方法除掉。劉鴻運因個性慳吝,不得人緣,你如能想法結納他族中幾個厲害人物,憑你那種巧妙手腕,加以我從旁暗中協助,一定可以玩弄他們於股掌之間。待正主鴻運一死,那時,你彰明照著地從事再醮,將他的家財半明半暗地帶過來,我和你豈不是可以安樂地過半輩子?」

    露兒嬌笑道:「計是好計,不過太毒辣了一點兒,爹娘跟前你自己和他倆去說。只要二老贊同,我個人是無可無不可,不過這件事如果成功了,就我來說純粹為的是你,因為我目前家境,生活上並無困難,穿吃既不用愁,也就不用昧著良心去計算別人了,你道是不是呢?」

    王義大笑道:「我的心肝寶貝,你用不著發假慈悲了,你身旁的知心人兒只要有一晚少給你幾個錢,你會給人家一個痛快才怪!」

    露兒撲轉身,提起粉臂輕輕在王義身上捶了幾下,笑罵道:「我把你這爛嘴舌根的昧心郎先揍一頓再說,幾時人家少了錢我沒有給人家痛快?再說,你爭日吃的喝的,大多是我供給,這還不算,甚至你逛窯子也得向我這兒取錢,我待你的情份總算不薄,你不但不感激,還調侃我,該不該打?」

    王義輕輕地打了自己幾下耳光,連道:「該死該死,講這話,真辜負了你一番心意。」

    說完話,兩人又扭做一團。

    當日下午,王義與露兒把這計劃向齊屠戶夫婦一商量,那還不是一說就合,毫無異議。

    劉鴻運這日無精打彩地坐在內室,低著頭,似有說不出的難受,王義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問了一聲劉大哥是不是又在懷念亡嫂,隨又很懇切地勸慰了一番,並邀劉鴻運去他義父母家中走動,以免悶壞身子。那種關懷確實使劉鴻運異常感動,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的邀請。

    所謂義父母,自然是指齊屠戶夫婦了,劉鴻運隨了他,到了露兒家中,見房子雖然暗一點兒,卻佈置得異常整潔,廳堂內擺了一張朱紅桌子,桌上還放著一瓶幽蘭,芬芳撲鼻,白壁上也滿掛著各種字畫,是否出自名家手筆,劉鴻運對此道可是知道的很少。

    進了客廳,見過了齊屠戶夫婦,生意人自有他們的一套,交談之下,相見恨晚,談了一陣,齊屠戶的妻子笑向王義道:「你的朋友很少約到我家來,劉員外的光臨確使我們小戶人家生色不少,我叫露兒做幾個菜,彼此隨意小酌,你可得叫劉員外賞臉。」說完話,滿臉含笑地走進內室張羅去了。

    不一會兒,僕人端來了四個盤子,一陣香味使人饞涎欲滴,鴻運一看,原來是一盤五香醬雞,一道素味口蘑,一盤炸鴿,一味香油鴿蛋。擺好後,繼之而來的又是六道大菜,雖然尚未入口,看到菜的情況便知道那是色香味俱臻絕頂的應時名烹。屠戶的妻子已從屋內走了出來,滿臉笑容邀請鴻運入席上坐,客人坐定後,王義笑向齊屠戶的妻子道:「劉兄不是外人,義妹為何不一同就坐?」

    齊氏笑道:「這孩子十餘歲了,什麼事都是過分規矩,過分拘束,女孩兒家理應如是,所以老身也未使苛責。不過今日的來客情形不同,劉員外與義兒情同手足,露兒也就應視同兄長,若避嫌疑,不但顯得生疏,而且在禮貌上也屬不合,義兒,你進去把她喚出來吧!」

    王義忙遵命而入,一會兒,興沖沖地跑了出來,道是露妹尚須稍事梳洗,即可一同入座,特請劉兄先飲數杯,待會兒自願罰酒謝過。齊屠戶夫婦一瞬此言,忙舉杯邀飲,慇勤勸客,酒過三巡,驀地門口繡簾一卷,忽然出現一個淡紅裝束的性感美人。只見她發卷綠雲,翠黛含香,瑤鼻櫻口,面賽銀屏,眼角間春情蕩漾,舉止若柳絮飄風,搖蓮步,擺柳腰,俏生生地走到酒席筵前,只看得劉鴻運兩眼生花,暗中喝彩。

    齊氏夫婦笑向他女兒道:「露兒,這位是劉員外,也是你義兄好友,能得他移玉此間,自屬不易,你替為父母的敬他幾杯薄酒。」

    露兒瓠犀微露,就桌前拿起酒杯,向劉鴻運敬了一杯,又敬過了父母義兄,連箸都未動,放下杯子即欲返房,儼然是名門閨秀,她母親一把攜著她的手,笑道:「孩子,不用害羞,隨著為娘的坐吧!」

    露兒似帶著滿臉嬌羞,挨著她母親身旁一同用膳,偶而向著劉鴻運似有意似無意地看一眼,那眼光簡直充滿著磁性,吸住了劉鴻運全部的內心神。

    劉鴻運從此不再唉聲歎氣,大部分的時間都消磨在屠戶家裡,可是每次去,屠戶夫妻碰巧都在家裡,劉鴻運並不是偷香聖手,雖然齊露兒對他深情款款,媚眼橫飛,但他總礙著她的父母在堂,提不起勇氣向她顯示愛意。

    總算是機緣到了,有一天,齊氏夫妻因為有位至親過七十大壽,人生七十古來稀,無疑得熱鬧一番,遂一同到他家祝賀。碰巧齊家唯一的僕婦也因事外出,只留著露兒一個人在家看守,劉鴻運送了客廳,露兒正在忙著打掃,一見是劉員外,頓時笑靨迎人,劈頭一句道:

    「你今天來得真巧,家中只有我一人看守,正感寂寞,廳堂尚未收拾乾淨,何不到小妹房中靜坐片刻,待我收拾完畢,即來相陪。」劉鴻運大喜過望,如奉綸音,立即掀簾而入露兒的香閨,房中收拾得潔淨樸素,幽香撲鼻,撩人情思。

    劉鴻運在椅子上坐了一會兒,見桌上擺了一本寫字簿,一切文具俱全,不要小看露兒,她也頗知文事,這一下使劉鴻運對她增加了不少敬意。每個人都有一份好奇心,那就是喜偷看女人的筆墨,他打開了露兒的習字本,見裡面所寫的東西還真不少,有的是女四書中的幾段,有的則是幾首唐詩,也有是不成句子的幾個單字,看情形,她的目的是練習寫字而已。

    露兒的字寫得當然不算好,但還稱得上工整清秀,翻到第六面上,見滿篇寫的都是劉字,鴻字與運字,再翻一面,寫的卻是詩經一句「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緊接著則是什麼「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還有什麼「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等類詞句,不一而足。看得劉鴻運如醉如癡,亦驚亦喜,對露兒那份感激簡直無法形容,恨不得把她抱了,讓兩個身子合而為一。前妻的思義與彌留之際所囑咐他的話兒,他一古腦兒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巧就巧在正往下翻之際,身後忽然伸來一隻玉掌,只一下就把那本子奪過去了,背後卻緊壓著兩個軟綿綿的東西,一股幽香中人欲醉,緊接著卻是一陣銀鈴似的笑聲,又有什麼「亂筆塗鴉,自不能污大雅之目」幾句嬌聲俏語。

    原來劉鴻運看昏了頭腦,耳目失靈,露兒何時走到他的背後,他一點也不知道。這時見她暈生玉頰,似喜還嗔地依偎在自己身旁,忙不迭手地摟著她的纖腰,誠惶誠恐地對她道:

    「露妹,我能獲得你這樣垂青,真算是三生有幸了!」他雙目中蘊含著熱淚,自有道不盡的感激話兒,滿以為得一知心膩友,自可終身無恨,哪知道眼前的俏麗佳人竟是心如蛇蠍的淫娃蕩婦。

    露兒極妮作態,用妙目注視了鴻運半晌,始幽幽地歎了一口氣逼:「任何事似乎都有一個緣,來我家的客人實不算少,小妹均無動於衷。但從見了你以後,平靜的心產生了無限的漣漪,這種心事,小妹身為女子,自然未便出之於口。今日,你如不偷看我那塗鴉筆跡,也許你還不知道我的心早已傾向著你。」說完,那柔弱無骨的胴體,又向劉鴻運進一步的緊靠。

    這一來,溫香偎玉,使劉鴻運的全身如觸電流,膽子也就愈來愈大,乾脆雙手用力一抱,把露兒整個身子樓在懷中,手也漸漸地不老實,在露兒身上撫摸起來。那女人本來是蕩婦一個,各種巧合也無非是事先的安排,使劉鴻運慢慢上鉤,惹得他慾火上升,她才半推半就寬農解帶,雙雙上床,白晝在房中幹那不可告人的醜事。

    雲雨既罷,露兒裝著嬌羞不勝,把頭伏在鴻運的懷裡,嚶嚶啜泣道:「妾廿四年兒女貞操,因一念愛憐,受君摧殘盡盡,此身固已為君所保有,如以蒲柳之姿不足以奉巾帚,則願寒山古剎,貝葉紅魚,青燈長伴。果蒙佛祖慈悲而登樂士,亦必跪蓮花座下,求締鴛結於來生,以償此願。」這女人既狡且艷,譽為男人的魔障,真是一點不假。

    隔了沒幾天,劉鴻運再三再四地懇求王義,請他作月下老人,俾自己與露兒得以紅絲系足,永締良緣,王義搖搖頭,認為他年事過高,露兒的父母必定難以同意,結果,劉鴻運只好忍著痛,給了他一百兩紋銀,還打拱作揖地再四懇求,然後王義似乎礙於情面,勉強首肯一試。

    一試未成,兩度無功,露兒在鴻運的懷裡撒嬌覓死,只急得劉鴻運像熱鍋上的螞蟻,束手無計,只好又塞了王義兩百紋銀,這才算是帶來了莫大的喜訊二老首肯,聘銀一千。

    第一句話確使劉鴻運喜在心頭,笑在眉梢,可是聽了第二句,則又無異於晴天霹雷,令他耳鳴眼花,於是一再要求王義,使其懇求齊氏夫妻酌情減半。王義搖搖頭,認為三度奔波已口枯舌爛,要求減價,無異於將婚姻視同買賣行為,莫說義父母聽了不會首肯,就是自己也認為這樣作,簡直看輕了義妹,並且婚姻大事,關係終身,要想獲得美人青睬,所去聘禮愈多,則女方愈認為盛意可感,未來的情份自更見堅定。劉鴻運無可奈何,只好忍痛犧牲,打點了銀兩,選擇了黃道吉日。除銀子外,又送了不少衣料首飾,總算是把露兒聘定了。

    不到一月,就迎娶過門,自然也大大地熱鬧一番,不在話下。

    露兒于歸劉室後,對丈夫自然使出了渾身解數,蔑片王義暗中自然是雨露同沾,原行來的老賬房陳先生,露兒認為他不夠精明,枕邊上獻計更換,劉鴻運被她治理得服貼異常,有言必采,於是借點小故辭了老陳,換來老友王義。惠貞雖然年小,卻也知道不妙,幾度向父苦諫,無奈人小言輕,得來的是兩記耳光,一頓臭罵。

    一瞬三年,劉鴻運在家道上業已敗落了不少,自己的身體又患了極度沖虛之症,腰酸、背痛、眼花、耳鳴、早洩、陽萎,諸般症狀紛至沓來。露兒對丈夫更加恩威並濟,上了床,像蛇一樣地把丈夫纏著,不眠不休,一點不如意則尋死覓活,大吵大鬧,劉鴻運只好百依百順,上表稱臣,確實達到了「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至高境界。

    這二三年,苦只苦了貞兒,她雖然對自己的親父繼母曲意承歡,但換來的只有冷落與斥駕,俗語說:「最毒婦人心」。對蕩婦淫娃而論,這話兒是一點不假,露兒虐待惠貞用的方法也很特殊,打罵只能算是家常便飯,最主要最難耐的要算那精神虐待。珠兒被後母遣走了,父親整天縮在後母房中,繼母見了面則鐵青著臉,吹毛求疵,動輒得咎,自己在整個的家庭中找不到談話的對象,你想,這對年輕人是一種多大的打擊。

    戴伯陽對貞兒的遭遇至表同情,有時溜進貞兒的房中私相慰藉,很奇怪的是露兒對這年輕孩子,卻表示得異常親近與關懷,久而久之,戴伯陽對於這位心上人的繼母,倒產生了不少的好感與尊敬。

    有一天,伯陽又溜進貞兒的房中,恰巧碰到了劉鴻運,戴伯陽走上前喊了他一聲世伯,劉鴻運根本未予理睬,鐵青著臉,冷冰冰地對他說道:「你的年紀已不小了,也該學點禮儀,貞兒已是個大姑娘了,你可以隨便在她房中出入嗎?漫說我家的女兒尚無意高攀,就算是非你不嫁,在未成婚之前,也不許可這樣隨便!」說完話,怒沖沖地走到妻子房中去了。

    惠貞聽了父親的話,只有落淚的份兒,看著自己身畔立著的檀郎,只見他兩行熱淚,一臉青白,弄得去也不是,留也不是。

    露兒從房中走了出來,似乎滿臉含著同情與憐憫,著實安慰了伯陽一陣,並說丈夫雖然不同意你們的婚事,但她極願竭力從中斡旋,日久終必如願,叫伯陽不必操之過急,也不能把長者一時氣憤之語懷恨心頭,貞兒處仍應常來,娓語溫情,確也使人銘之肺腑,何況伯陽尚未成年,哪有不心存感激呢?只好謝了又謝,怏怏地回轉家中。

    人生每每是福無雙至,禍不單行,戴伯陽受了一肚子悶氣,只能怨自己倒霉,這還不說,偏生他的父親因為飲食不慎,又患上了極嚴重的痢疾,紅白交加,醫藥罔效,不到半月即與世長辭。惠貞幼年失恃,他自己卻變成少年失怙了,真是一雙兩好,遭遇相同,他母親悲痛逾恆,他自己更傷感萬分,好不容易,惠貞也偷來了兩次,見過了伯陽,也見過了他的母親,傷心人對傷心人,還不是彼此作楚囚含泣,熱淚輕揮。

    第二年陽春三月,劉鴻運的身體業已由虛轉癆,一病不起,惠貞焦急萬分,戴伯陽只好硬著頭皮溜進惠貞家中,對心上人略施慰藉,走到惠貞房中,只見她拿著一尊玄玉佛像兩眼流淚,啜泣不止,伯陽見了,招呼了一聲惠妹。貞兒忙揩乾眼淚從椅子上起來,四目相投,半晌不語,伯陽雖有千言萬語,倒也不知從何說起。想了很久,只說道:「惠妹,放寬懷一點兒,老伯的病只要藥石相投,相信不久即可獲痊癒。」

    貞兒聽了苦笑了一笑,取了一把靠椅讓伯陽坐下,伯陽把那尊佛像賞鑒了一陣,只覺得那至像栩栩如生,隱蘊光華,哪裡知道那是佛門降魔至寶一件,關係著武林劫運及自己證果西天呢?

    彼此靜坐了一會兒,伯陽正待起身告別,驀地珠簾一卷,齊氏很慌急地走了進來,手裡卻拿著一紙藥單,見了伯陽,很親切地打過招呼,即向貞兒道:「這是城中最有名的何大夫所開的藥方,說是你父親的病必須趕快治療,遲則不及,這帖藥關係重要,你趕快設法把藥撿來,再用文武火將藥煎好,為娘已急得毫無主張,你替我張羅一陣吧!」說完話,很匆忙走出房門,忽然似又想到了什麼事,扭轉身子,笑對惠貞道:「我真健忘,你爹爹常說本城藥店以萬和最有名,不僅所選藥材均是上料,而且價格上也比較其他藥店為廉,誰去,你可順便知會他一聲。」

    伯陽接過藥單,笑對惠貞道:「萬和離此不遠,既是世伯需此孔亟,我反正無事,就便稍效微勞吧!」說完,取了藥方就走,惠貞趕忙取了一兩紋銀,但心上人早已走遠,露兒似乎滿面含著讚美與感激。

    當日下午,惠貞煎好藥,親自端了服侍父親吃過,正待出房,只見父親連呼肚痛,一會兒便汗出如漿,人在床上連翻帶滾,大聲呼痛。齊氏回到房中,見到這種情形,只嚇得慌了手腳,趕忙著惠貞把王義請進來,待篾片進房,鴻運已聲嘶力竭,圓睜兩眼,口鼻間津津冒血,全身抽搐了一陣即與世長辭。

    貞兒嚇得死去活來,父親吃了自己煎過的藥,突然發生這種悲慘情形,確實使人困惑,繼母齊氏更是哀號欲絕,她苦求王義,認為自己丈夫死得可疑,請求報官相驗,以明死因真相。

    當日下午,縣府就派來了仵作,驗屍的結果是吃了砒霜斃命,劉齊氏便請人作了一張狀子,認為戴伯陽與女兒惠貞有合夥謀斃自己丈夫的嫌疑,原因是婚事受阻。因恨成仇,合夥預謀,毒死人命,尤以惠貞大逆不道,悖絕人倫,戴伯陽熱戀成奸,乘機置毒,若不繩之以法,則無以正人倫,崇天理。反正劉家有的是錢,王義用劉家的錢辦自己的事,手頭上自然是闊綽異常,衙門裡上下一打點,請求嚴辦,又買通了劉姓的幾個無賴與訟棍,大張聲勢,碰上張掖縣那位縣太爺胡萊,雖是科甲出身,但卻愛錢如命,作事確屬名符其實「胡來」一通。戴家雖然也有的是錢,但是嚴父見背,人去情亡,這種事族人也就袖手不管。種種因素一遇合,對這兩個少年男女,確實不利,他倆在劉鴻運死去的第二天就被縣府逮捕,不到一月就定為大辟,只等秋後處決。伯陽的母親何氏既哀丈夫新喪未久,復痛嬌兒招來橫禍,呼天搶地,無路可投,頓覺人生趣味索然,反不如一死可求解脫,雖屬婦人之見,畢竟也是無可如何,當晚就用繩索一根在房中懸樑自絕,待丫環僕婦天明發覺,人已氣絕多時。

    不到十天,劉鴻運的家裡又傳來一樁怪事,王義不睡在自己的賬房,而死在齊氏的房中,主母與賬房死在一塊,而且死得也不雅相,兩人赤條條的一絲未掛,王義已被開胸破腹,露兒則被人割斷了兩乳及隱私處,血淋淋地躺在床上,人出氣絕多時,白壁上卻留下了幾行大字:

    姦夫淫婦,圖謀家產,斷人子嗣,毒害夫鄰,罪不容誅,女者割其淫具,以絕其淫為,男者則剖腹裂胸,以絕其惡,不有奇罰,焉能伸人間正義,以警刁頑?余本佛門弟子,嘯傲煙霞,偶爾小憩人寰,管幾樁閒事,與之所致,不達不休,雖陷身犁鋤,永墮阿鼻,自非所計,特留數言,除彰死者惡跡外,並使世人知有所警惕也。

    這一來,轟動了全城,同時獄中又傳來戴伯陽與劉惠貞雙雙失蹤的消息,牢中走了待決死囚,縣太爺知道脫不了干係,只好掛冠封印一走了之。劉戴兩家雙雙都落個家敗人亡,只原姦夫淫婦一念貪婪所起,然而天理昭彰,果報不爽,姦夫淫婦,橫屍榻前,末始不能不大快人意,就此表過不提。

    戴伯陽自捕下獄後,經過數堂審問,終於苦打成招,供認藥內砒霜確係自己所下,問及惠貞是否與謀,伯陽雖死不認,嚴刑苦逼,把一個生龍活虎的孩子弄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後,他實在無法支持,只好說就算男女兩人合謀吧,這樣案情就算是確定了,男女雙方,一律問斬,只待秋後執行。伯陽認為問心無愧,雖然愁苦,卻也處之泰然。有一夜三更已過,牢門驀地霍然自開,進來的卻是一個童顏白髮的和尚。

    他滿面笑容將戴伯陽身上戴著的手鐐腳銬用手拂了幾拂,鐐具即紛紛斷落,又從身旁取出丹藥兩顆交給伯陽,令他立即吞服,伯陽接過吃了,忽覺一股陽和之氣從丹田發出,直達四肢,使全身舒適異常,如釋重負。伯陽即在獄中拜倒,並叩問和尚姓名,和尚笑答道:

    「我本崑崙七老之一,排行第三,法名太虛長老,路過祁連,因山麓有一金竹寺,繫好友金竹禪師主持,無心造訪,他卻留我小住,偶爾談及你那奇資美質,商請老僧解渡有緣,我想金竹老友玄門真誦自成一家,論道力並不在我之下,何以不自己收你為徒,偏令老僧多事?

    此意道出後,他卻坦白告我金竹寺無門無派,徒眾極少,你將來與挽救武林劫運有關,如入金竹寺,縱然承受了他一身本領,行道江湖時也會覺人單勢薄,實力不夠,故著你投在老僧門下,他也不寄身事外,願與我合二人之力,造就你一身玄門武功,你意如何?」

    伯陽大喜過望,不覺喜極而泣道:「此次無妄之災殃及慈親,使弟子百念俱冷,果能蒙大師收留,俾列門牆,誓必身入佛門砥志礪行,如背誓言,明神殛之。」太虛長老將他一把拉起,笑道:「此非善地,本便久談。就此隨貧僧同往金竹寺吧!」說完,攜著他的手出了牢門,只見周圍牆高丈數,四周警衛森嚴,伯陽不覺膽戰心寒,太虛則視同無睹,袍袖擺處,平地已擁起一陣勁風,托著伯陽身軀逾牆而出。

    伯陽驚喜異常,含笑問道:「恩師,這是一種什麼功力,數丈高的圍牆,可以帶著一個不會武功的人一躍而過呢?」

    長老笑道:「這是玄門中一種最高的飛行之技,名日臨虛飛渡,這種絕技我崑崙派在江湖上頗具盛名。心法易於速成,迅速亦易臻絕頂,我從明日起即傳你崑崙內功心法,你將坐功練習後,即可從你金師叔那裡領受他那金山派的絕傳,他那獨門杖法與佛門的阿儺真氣,確係武林一絕。我曾和他印證武林絕學,激戰三日夜,他用阿儺真氣,我用乾元罡力及護身神功,相持了兩晝夜,來個功力悉敵。最後比兵刃,我用的是劍,他用的是杖,激戰了一晝夜,仍然是高下難分。他學的確是玄門正宗,功力又厚,怎麼樣我也沒有勝他。比過了,本來可以拉成平手,他卻笑道:「常聞崑崙徹氣臨虛之法技壓武林,小弟卻學過佛門遁空之術,那並不是一種符咒,而是一種純粹武功,我和你同登祁連之巔,互相印證印證如何?」

    我以前尚不知道這位好友懷著各種絕技武學,功力方面居然能和老僧並駕齊驅,而且胸懷磊落,心地光明,對人又是那麼爽直文靜,不覺對他更加敬重。當下毫不考慮地答應了他,兩人誰也不再同誰客氣,雙方袍袖一展起在空中,彼此都如風馳電掣,眨眼間,天山峰頂業已在望,我忙把真氣一振,加速飛行,他也拼了最後一口氣,盡量加快,到達峰頂,他落後不到一寸,彼此算是心服口服了。你能得兩派真傳,如勤加鍛煉,他日行道江湖,很難遇到對手,必須好自為之。」

    兩人邊談邊走,毫不寂寞,引為遺憾的是伯陽從未練過武功,長老的腳步雖然已盡量放慢,但跟著他走要想不落後,仍然是吃力異常,伯陽暗想:「這哪裡是走,簡直是飛步快跑嘛!」

    這孩子也有一股橫勁,儘管汗流滿面,他決不要求長老放慢腳步,長老不時向他微笑點頭,並從身上取出三枚火棗送給伯陽道:「這三枚火棗,系一海外老友所贈,據雲食此可以增進不少功力,剛才你已吞服了本門小還丹兩顆,已獲固本培元之效,再加上這個,就無需再吞服什麼靈藥了,你腳力不行,奔跑不動,待我來助你一臂之力便了。」說完牽著伯陽的手,向前行進。

    戴伯陽自從給長老拉著了手,全身似乎感到被一股力量托住,兩腳不由自主地向前奔跑,他暗想:「師父道力真高,帶一個不知武功的人行駛,輕功提縱術該是多麼困難!我必須痛下苦功,要鍛煉得和兩位師父一樣才行!」他拿了一枚棗子放在口內,只覺得濃香撲鼻,入口生津,那味道實在甘美無匹,此時他腹中正稍感飢餓,於是把另外兩枚棗子一口氣吃完。說也奇怪,食完這三枚山棗,不但肚子裡立刻毫無餓意,而且感到全身活力充滿四肢,不由得向恩師流露出萬分感謝。

    太虛長老向著他笑了一笑,臉上充滿了慈愛之容,但並未講什麼。

    驀然長空一聲鶴唳,聲音清越,響徹雲霄,戴伯陽抬頭對空望了一眼,就著那濛濛月光,覺得鶴背上似乎坐了兩人,至於是男是女,憑自己的目力就無法辨別出來。

    他滿含笑意望著恩師,很委婉地問道:「師父,這是哪一門派,養著這種靈禽?背上騎著兩人尚能搏風前進,我想那鶴主人的功力,確也不見了。」

    長老笑道:「千年靈鶴功力確是不凡,至於那鶴主人的武功,更是深不可測,不過以她那種個性,確使武林中人無法和她接近罷了。此事說來與你有關,事屬天機,老僧自不能預為洩漏,可以告訴你的是,她那性情那舉動不但無一不酷肖乃師,而且青勝於藍,這丫頭比起乃師更加難惹!」長老停了一停,繼續說道:「目前,你有兩條路,可以任擇一條,第一條,你可打消那出家之念,我仍收你為俗家弟子,藝成之後,即下山找你那兒時舊友,結婚成配,待傳宗接代之後偕妻歸隱,做一位陸地神仙,享盡人間雅趣,這條路你意如何?」

    伯陽低聲一歎道:「塵世間險惡重重,為名利爭奪可以不顧性命,爾虞我詐,極目寒心,既然在修為至境上必須做到物我兩忘,又何用於傳宗接代,結婚成對?忘我何有她,戀她作甚?這條路,弟子是不願走的了。」

    長老笑道:「第一條路既不願走,那麼你就準備走第二條路吧,這條路是從師之後即須受戒,勤參上乘,證果西天,你那兒時同伴,目前也就不用想她了,如果機緣好,功參造化,說不定彼此可同登樂士,那無異於一二兩條路同時到達。」說完長老想了一想,禁不住哈哈一笑道:「一落言詮,即著色相,真是無邊罪過。」

    他們兩人邊走邊談,倒也不覺寂寞,忽聞長老一笑道:「金竹寺到了。」

    伯陽往前一望,只見前面山麓腹地之上,黑巍巍的有座古剎,黑夜之中,雖然帶點月色,也只能稍得一點輪廓,無法獲知全貌。長老攜著伯陽已達到古寺圍牆的木柵處,原來寺的外圍,利用天然地形,岩石、古木,並略加人工修飾,做成了一道圍牆,由圍牆通入寺內,必須經過一道木柵,此時木柵已閉,除非逾牆而入,則只好坐待天明。伯陽一切依靠長老,逾牆與否,自己毫無定見,只好拿眼向長老看著。太虛微笑一聲,似知其意,但並未說什麼,即探手衣袋中,摸出兩枚銅錢,只見他用指一彈,一枚銅錢已起在空中,隨復將第二枚彈出,兩枚銅錢在空中撞擊後,發出錚的一響,其聲清脆。須臾,木柵門無端自啟,門口卻站著一位年青僧人,笑向太虛道:「一見那青蚨問訊,准知是師伯回來,不用說,師伯身旁站立的一定是那位剛從縣府獄中打救出來的師弟了。師父猶在方丈室中用功打坐,迄未安歇,說不定為的是等候師伯了。」

    太虛拉著伯陽,為他引見那位年輕僧人,笑道:「這是你大師兄竹葉增,功力極高,用功維勤,暗器方面已能飛花卻敵,摘葉傷人,祁連一帶提到他的大名,可說是婦孺皆知。你從金師叔鍛煉武功藝業時,可從你這位師兄處紮好基礎,知道沒有?」

    伯陽忙拜見了這位師兄,又請他以後多多指教。

    竹葉僧一把將他拉起,攜著他的手笑道:「師弟果然是瑤池九品,人間美質,又能得到師伯和師父兩位老人家的垂青,得兩派真傳那真是天大的喜事,崑崙派高手如雲,師伯又是崑崙中堅,今後與師弟切磋研究的人,自然不在少數,像我這點功夫,與武林中那些奇人異上相比,簡直是流螢之火,不足與皓月爭輝,不過師伯叫我為你扎基礎,這一點我還辦得到。」他又望著太虛一笑道:「師伯,你那臨虛飛渡、百步登空以及佛家的降魔劍法,也該教給我了吧?」

    太虛笑道:「你這孩子真不知足,拳功方面,我因為磨不過你,已經傾囊而授,不想你卻又在輕功劍術方面轉我的念頭,乾脆我收你為寄名弟子,你師弟到崑崙的時候,你和他一同來,我是彼此不分,一樣傳授,總該可以了吧!」

    這一下只把竹葉僧喜得打跌,慌忙拜了四拜,爬起來笑道:「我如不用這招趁火打劫的法子,要獲得師伯絕傳,那簡直比登天還難,如今算是放心了。」說完,不覺手舞足蹈。

    驀地,右側的懸巖上發出了一聲阿彌陀佛,巖頂上也出現了一位中年僧人,頭帶紫蓮冠,身披滿繡著金竹葉的青緞僧袍,足踏登雲履,面如冠玉,舉止溫文。只見他肩不抬,足不動,人卻如柳絮輕飄似地落到門前,口中笑罵竹葉僧道:「萍兒,你對武功常妄動貪念,居然在你師伯跟前也用上了腦筋,不怕佛祖見罪麼?」說完,又笑向太虛道:「師兄,你為何輕易上這孩子的當,他學了我那點微末之技,在江湖上多大的亂子他也敢惹,我經常告誡地,金葉寺在江湖上無門無派,我既無兄,也無師弟,更沒有其他可以拉得上關係的同門。

    目前江湖上門派林立,哪一門哪一派都有不少的高手,只要得罪了人,闖下了禍,憑我師徒兩人,可以說是人單勢孤。在這種情形下,我諄諄言來,他卻聽之杳杳,崑崙派執武林牛耳,高手如雲,有了你這靠山做他的師父,以後那還不是如虎添翼,恣意闖禍了麼?你真是八十歲的老娘,倒繃孩子,無事找事,惹魔火自煉金身了。」

    太虛把兩道壽眉一揚,冷笑一聲道:「師弟,你確是菩薩心腸,佛祖真個慈悲爾,使你的涵養修為鍛煉到了至高無上境地,這一點,愚兄確遠不及你。不過你得知道,道高一丈,魔高一丈,獨善其身,事有未能,武林劫運重重,殺機四伏,不說別的,陰山五子功力已臻化境。據雲十年前,他們即在陰山玄風洞內獲得了那部武林奇書、魔家至寶《蚩尤九幽寶典》,那裡面的功夫,只要練成了一種,即非等閒。這五個魔頭原在江湖上即很少走動,泰山派的長輩雲天一鶴鄧雲飛,功臻化境,傲視武林,千峰掌力自稱無敵,驪龍劍武林一寶,手創雲天劍術,據雲冠蓋武林。五年前,他聽聞此訊,不聽同道勸阻,竟敢獨上陰山,想採取那陰山特產,也是武林中可望而不可求的玄冰雪藕,結果是陰山濺血,一去不回。從這次事變發生後,江湖上更見不到這幾個魔頭的蹤跡。我和你這點功夫,決不敢自詡就是那五位魔頭的對手,但是,這是玄門正宗,絕不是旁門異道,合你我之力,盡量把幾個孩子教好,長江後浪推前浪,一輩新人勝舊人,未來在挽回武林劫運中,安知他們不擔任要角?」

    金竹葉禪師面色一整,合什為禮,向太虛謝過道:「謹謝師兄訓諭。」又對竹葉僧喝道:「你還不謝過再傳恩師的慈悲?」嚇得竹葉僧趕忙跪下磕了一個頭。

    太虛笑道:「師弟,你把孩子們教得禮節真多,不怕他們磕壞了頭嗎?」又指著禪師笑向伯陽道:「這也是你的嫡傳恩師,你恭恭敬敬地磕幾個頭,才是正理,只求他把那一身玄門秘技盡量傳你,對你未來成就關係至大,切不能大意放過。他為人較我嚴謹,多磕幾個頭,自可多得一好處,拜師大禮,明日就在本寺正式完成好了,這幾個頭,算做見面禮吧!」

    戴伯陽趕忙跪在地下,向金竹葉禪師恭恭敬敬叩了四個頭,並喊了一聲師父。

    禪師一手把他換起,雙目如電似地把他上下一打量,笑向太虛道:「這孩子不但是武林異質,而且是天生的佛門種子,未來的成就恐怕還在你我之上呢!」說完話,想了一想,驀地啊了一聲,笑道:「你看,我們只顧講話,忘記了夜色已深,萍兒最近弄了一壇百花釀,雖然你我並不嗜酒,但去弄幾色素菜,到我那客廳內,略飲幾杯亦尚無不可,我還得要問那泰山派雲天一鶴是怎麼死在陰山派的手中的?我無事絕少外出,除了你外,也很少有人來往,可是雲天一鶴卻與我頗有淵源,雖然沒有和他會過面,但關係總算存在,你如不順便談及他的死,我一點也不知道呢!」

    太虛笑道:「你既有百花釀,還可準備素菜,不是老僧嘴饞,肚子確實感覺有點餓了,站在寺外講話,也不是待客之道,你這主人就先領路吧!」

    金竹禪師笑了一笑,和長老並排走著,圍牆之內,範圍很廣,地勢也起伏不平,不過每處都順著自然之勢略加人工修飾,加以松柏桃李之屬四處皆有,許多亭台石山星布各處,稱得上風景如畫,仙境無殊。金竹寺建築在一陡坡之上,前殿顯得特別高,由柵門到前殿,有一條極為寬敞的紫青色石板路,上了殿,禪師帶著他們從側面繞到殿後,伯陽就著月色往殿後一瞧,只見殿後是一片極大的紫竹叢林,方丈室是一所單獨的房子,具有上下兩層,就在殿後的不遠之處,香積廚立於左面竹林之內,雖在夜晚,尚有炊煙裊裊。竹林中還散佈著不少的房屋,一律都有青石路由後殿直達,進了金竹禪師的住所,踏進門就是一座大廳,廳內已擺好一桌素筵,兩個清秀的小沙彌早在筵前侍立著,見了長老禪師,都合什為禮,狀至恭謹,禪師笑道:「你兩人不必多禮了,把酒罈打開,侍候師伯飲酒吧!」

    禪師讓長老坐了首位,自己主位相陪,又著伯陽、寄萍兩人坐在兩側一同用酒,竹葉僧笑道:「還是等師伯與師父用過了,我和師弟再一同吃吧!」

    長老搖搖頭,笑對金竹禪師道:「你的規矩真大呢!孩子們嚇得不敢和你同桌!」

    金竹禪師笑道:「規矩不大一點,這孩子可真敢上天!」又向金竹僧道:「你吃過了,當然不餓,等一等固屬無妨,可是你師弟連日來就沒有吃飽過,你不坐,他也不好坐,我知道你雖然不嗜酒如命,但是確也喜歡飲幾杯,就算今天特殊,你陪你這位再傳恩師痛飲幾杯吧!」說完,用眼望了望伯陽,只見他滿臉誠實,溫文如玉,不覺心中大為嘉許,忙笑道:

    「你就在右面落坐吧!」

    史寄萍和伯陽只好一同坐下。

    飲酒間,太虛長老問及禪師與雲天一鶴如何互有淵源?

    禪師笑道:「那是十年以前的往事了,泰山為五嶽之一,氣勢雄偉,風景絕佳,我久想一遊,未得其便。那時,我恩師須鍛煉一種九轉丹砂,他與九癡上人系莫逆之交,九癡培有一種古玉芝蘭,係一種曠世靈藥,我恩師想要他一葉作為藥引,因彼此既然交稱莫逆,要點靈草想來自無問題。我長途跋涉,到了泰山,好不容易找到了千峰洞,碰巧掌門人九癡上人雲遊外出,雲天一鶴也不在洞中,出來接待的是上人的大弟子石頌樣(也就是仟峰老人)和雲天一鶴鄧雲飛的兒子鄧玨,當時我詳述了來意,石頌祥卻索閱家師的來信。我走時也未想到會這樣不碰巧,遇不著掌門人,更想不到一枝蘭葉人家會看得那麼嚴重,只好說,走時匆忙,未及備書,如蒙賜一葉,返寺時,當面陳師尊,專函致謝。那石頌祥卻推說如無書信,實不敢擅自作主,掌門人十日之內,可以回山,可在洞中小住,等他回來,對他一說,想無問題。當時我計算了一下開爐日期,如再等一日則時間已過,我恩師十年準備苦功,豈非廢之一日?然不等,空手有返,任務未成,也不是道理,只好默求我佛慈悲,讓九癡上人早日回洞,當晚在客房安歇,心中鬱鬱不樂,想不到鄧雲飛的兒子鄧玨為人熱情,晚上卻陪著我,著實安慰了一番。我見他秉性溫和,人又熱誠可靠,不覺把內中心意和盤托出,想不到他竟折節訂交,和我結為生死之盟,結果我長他八歲,做了兄長。當晚,他就把這事告訴了他師兄。有他作主,石頌祥自然無法可說,不但芝蘭葉給了我兩片,連那百難一見的仙實也贈了三顆,我當時深受感動,遂把師門秘技金豹掌循環十五式傳授給他,他也傳了我一套千峰劍術,翌日約我登臨泰山,他顯露了一手踏雪無痕的輕功絕技。論年齡,他比我小了八九歲,論功力,不過略比我稍遜一籌,當時我對他確實欽佩萬分。第三日清晨,我離了千峰洞府,他依依不捨地送了我一程,彼此遂訂期而別,八年前,他特來本寺看我一次,武功卻比以前進步了很多。拳術上,竟和我打了一個功力悉敵,這一次我把那本門秘技玄門循空之術傳授了他,他住了一個多月,才興盡而去。這多年來,我既未出寺一步,他也未再來看我,想不到故人之父功力雖臻絕頂,卻也喪命陰山,還望師兄把箇中詳情仔細一說,讓我也知道這五個魔頭,到底具有一些什麼驚世駭俗的絕頂本領。」

    太虛長老聞言一歎道:「想不到師弟和雲天一鶴的兒子有這種過命的交情,雲天一鶴死時情景是事後從陰山派門徒口中說出來的,但語焉不詳,只能略悉梗概。據說雲天一鶴到達陰山是在一天的清晨,陰山絕頂常年積雪,普通人漫說無法登臨,一就是可以到達,也無法抵禦那萬載寒冰嚴寒之氣及九天煞風的凌厲風勢。雲天一鶴練就純陽護身真氣,不畏嚴寒煞風,飛身絕頂,身上著的竟是一件羅衣,他在陰山絕峰舉目四矚,目的在於找尋玄風洞,可是全山都籠罩在那玄霧之下,假使你不能透霧穿雲,兩三丈內就無法辨別對方的四肢五官,同時四處都是陰風慘慘,異嘯連天,使你感到一種莫名的荒涼與恐怖。漫說陰山範圍至為遼闊,就是一座普通的山在這種情形之下,要找尋一座洞府也不是件容易事。雲天一鶴見到這種情形,知道這一次算是丟人現眼了,玄冰雪藕產於陰山,那是江湖上一種傳說,可是誰也沒有見過,更沒有人吃過,是不是真有還成問題。即使有,產於陰山何處?在這種陰風玄霧之中如何找法?種種都是疑問,不禁深悔自己一時的懵懂,不該對同門把話說絕,無可如何,正準備回山,把陰山情形先行作個徹底研究,玄冰雪藕盛產於陰山何處?如何辨別有無雪藕?如何才可挖掘?玄風洞離陰山絕峰有多遠?-一搞清再捲土重來,才可一舉成功,挽回失敗的顏面。他一聲長嘯,震得山谷皆鳴,正欲施展本門絕頂輕功,鵬翼搏霄的獨特身法騰身而起時,驀聞身後一聲冷笑,笑得人毛骨驚然,並有冷冷的聲音道:「陰山絕頂,任何人到此,照例是有來無回,居士想走,恐伯沒有那樣的容易吧!」

    雲天一鶴本來就憋著一肚子氣,正值無處發洩,一聽來人這等狂妄,不覺激發他那一身傲氣,於是緩緩地轉過身子,縱眼一瞧,見身後立著一位五十歲左右的道裝老者,手上拿了一把金黃色的蒲扇。那扇子較普通的蒲扇,大不了多少,扇上似乎毫光閃爍,霧障雲迷。這老兒身材高大,滿臉紅潤異常,身上穿著紫真八卦道袍,足踏芒履,看情形,絲毫沒有把自己放在眼內。雲天一鶴心中暗想,自己的兩耳於十步之內,就是風飄落葉也能察覺出來,為何背後一丈遠的地方來了這狂妄老人,自己竟毫無所覺?就算那股陰風異嘯混雜了兩耳,也不至於無一點感覺,俗語說得好,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說不定這老人就是什麼陰山五子中的絕好高手,不論情況怎樣,我和他先鬥一陣再說!

    雲天一鶴打定主意後,突把兩道壽眉一揚,對著老者發話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我同是大宋的子民,我臨本山絕頂,既未作奸犯科,更非身臨異域,憑你想留住我,說什麼有來無回,我就不相信江湖武林道內會有這種強橫霸道的人物!」

    那老者面容一整,雙眉一揚,鼻孔內哼了一聲,滿臉帶著不屑的神氣,幽幽地說道:

    「你死到臨頭,還要強嘴,說句老實話,任何人到此,要拿國法人情硬往老朽頭上套,想爭回一命,都無異於緣木求魚,看你情形,想必也熟悉武林規矩,陰山五老定下的規律,就不容人有一點干犯。凡擅登此峰者,除非投入本門,願聽驅使,餘下的就只有一條死路!僅你那點微未武功,意圖抗命,那只有自速其死!」

    雲天一鶴天生傲骨,焉能聽人一面之詞,就甘束手服輸,當下冷笑一聲道:「鄧某行道江湖近四十載,就沒有聽到這種毫無人味的口吻,老實告訴你一句,我來陰山不但要自由自在邀游全山勝境,並且還要發掘那玄冰雪藕,以作救人濟世之用。風聞本山出了五個魔頭,得了一本什麼《蚩尤九幽寶典」,以至如虎添翼,擅擁名山以自尊。我聽不慣那種違反人性、跡近野獸的行為,身列武林俠義,自有保持人間正氣之責,成敗利鈍事難全知,也在所不計,也許命喪魔手,陰山理骨,也許一舉鋤暴,重振正義於人寰,行見武林劫運不興,強梁授首,是即鄧某所願!」

    老者聽完了這篇話,不覺哈哈大笑,只震得蕭蕭葉落,雲霧翻騰,雲天一鶴被他笑得兩耳欲聾,兩眼金星直冒,心頭上感到一股壓力使人沉悶異常,知道這是一種絕頂內家功力,如不運功抵禦,別看它只是一種笑,照樣可以傷人致死,忙靜氣寧神,功貫百骸,將老魔那種笑聲置之不聞不問。那老者看他氣定神閒,若無其事,也不覺心中怔了一怔。

    只見他冷冰冰地問道:「看你能抵禦老夫的一露神笑,確也具有幾分功力,你是武林中的哪一門,哪一派,說了出來老夫也可能憐才縮手,不與你計較!」

    雲天一鶴冷笑一聲道:「老魔頭,別套交情好不好?論年紀,我比你只大不小,看你開口老夫,閉口老夫,鄧某聞之,愈覺齒冷,我的名姓告訴你無妨,隸屬泰山派,江湖上送了我一個混名雲天一鶴,也就是鄧雲飛,老魔頭你排行第幾?」

    那老者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我的姓名告你無妨,只是我陰山五老有一特殊規矩,凡動問我們姓名者死,你要問,我也只好告訴你,免得你死得糊塗。我排行第四,本門中人稱我叫做元霧真君,別看樣子認為我和你是一般年齡,我兄弟在盛唐時即已成道,把你看作小孩,那一點兒也沒有佔你便宜。我看你滿懷傲氣,跡近坐並觀天,你不防動手過招,連老夫讓你三招在內,且無論拳功暗器兵刃,你如果能超過八招,老夫五兄弟,願即日絕跡江湖,陰山門下弟子絕對聽你指揮,如何置處,只在一言。」

    雲天一鶴怒道:「我自行道江湖以來,尚無人敢心存半點輕視,你即自稱盛唐得道,那確稱得上老而不死的賊魔,鄧某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仰天長嘯,聲音清越,響遏流雲,銀芒起處,驪龍劍已在手中。那是泰山派鎮洞之寶,寶刃流輝,周圍數百步,霧斂雲消,雲天一鶴確不失為泰山派長一輩的人物,懷抱寶劍,氣定神寧,道聲有僭,長劍一揮,風生百步,隱蘊輕靂,劍尖上灑出滿天銀雨,宛如羯鼓一通,萬花齊落。更奇的是九霄雲裡,受著銀光照耀,幻成一顆斗大明珠,清輝四溢,彩映朝露,白龍一條繞著明珠周轉不定,銀朗長雷,神俊非凡。雲天一鶴一出手就是回風舞絮、推波助瀾、白虹貫日,連環三式,一氣呵成,只見劍氣森森,銀霞閃閃,一座數百丈長闊高的劍幕,只一下,就把這陰山五魔中的元霧真君罩住。

    這魔君武功力道自成一家,除了他們本身外,目前江湖各派確無人能與他們作為對手,但是他也被這種凌厲的劍式及這種寶刃神兵的威力攻得有點觸目驚心,暗想:這把寶劍的確是天府奇珍,待我把它奪到手來鍛煉那飛劍跳丸之術,則千里之遙,取人首級自若探囊取物。等到九幽神功全部完成,將江湖道上武林各派悉數征服,從此陰山獨霸江湖,建不世基業,我兄弟五人再逍遙世外作不老神仙,受後人無限景仰,豈非妙事一件?他邊想邊打,手中蒲扇輕搖,步法如行雲流水,衣無擺動,足不沾塵,在劍幕中一味乘虛蹈隙,毫不還手。

    可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正值他打滿懷如意算盤的時候,雲天一鶴採用疾攻快打,緊接著連環二式,用騰蛟起鳳、天馬行空、金剛伏魔、天河瀉浪、春鶯織柳,最後一招八方風雨,同時舌綻春雷,一聲大喝,劍挾雷霆萬鈞之勢,捲起砭骨寒風,向老魔撲到,只一下,就把老魔頭逼退了三步。

    雲天一鶴疾收劍勢,懷抱長劍靜立當場,依然是氣定神閒,瀟灑已極。驀地雙眉一揚,兩目中神光四射,冷幽幽地發話道:「鄧某有話一句,不知你是否願意置答?」

    元霧真君怔在當場,脫口而出道:「有話請講!」

    雲天一鶴問道:「剛才我們一共打了幾招?」

    元霧真君回味交手情景,一時面紅耳赤,呆在當地,搭不上話。

    此時鄧雲飛若見好就收,講上一兩句撒手就走,那魔頭人既丟面子,自然也會知愧而逃,無奈他傲性已成,在數難免。他用手指著元霧真君,冷笑一聲道:「君子一言如染皂白,若言而無信,何以為人?鄧某著你兄弟五人即日退出陰山,你們門下弟子,也希望你遵守諾言交與鄧某,如敢作惡,按泰山門規處治,你服也不服?」

    陰山五魔大都是陰險狠毒,恐怖猜疑,先前以為自己武功天下無敵,與敵人交手,也不會超過五招,即可將他擊敗,卻不料他手上所使的卻是一柄前古寶刃,神妙無比,自己又一時大意,只想奪取對方寶刃,忘記計算對方招數,而今他得理不讓人,只好殺以滅口,這魔頭想到就做。只見他雙目一揚,滿臉殺氣,冷笑-聲道:「鄧雲飛,你天堂有路偏不走,地獄無門撞進來,在本君處得好不住手,反來賣乖,怨不得本君心狠手辣!」說完話他將手中蒲扇,向鄧雲飛一扇,只見一股黃霧電射而來,四周雷聲隱隱,狂風怒嘯,山搖地動,石破天驚,那聲勢至為駭人。

    雲天一鶴將驪龍劍交左手,除發動護身真氣外,並打出那千峰掌力,只見風起百步,一股純陽罡力,向元霧真君所發那團黃霧直撞,無奈蚩尤九幽秘技與眾不同,可使罡力無功,真氣失效,那黃霧仍橫衝直撞電射而至,鄧雲飛只覺一股奇腥撲鼻,頭腦真欲脹裂,兩眼金星直冒,兩耳雷鳴,全身如置寒冰,四肢立感僵硬,他知道中了這種歹毒功力,生機已絕,於是拚著一點剩餘真氣,手挽長劍向元霧真君直撲而來。

    那魔頭一聲冷笑,目蘊凶光,不閃不避,右手一揚,打出那蚩尤內力。只見一陣狂飆,勢若排山倒海,將雲天一鶴的驪龍劍震出了手,連肩上劍鞘,也震得飛上高空,人的身子更如斷線風箏,直往陰山千尋峰之下落去。一代江湖俠義之士,永遠暴骨陰山。

    元霧真君滿手血腥,不僅毫無悔意,反而哈哈大笑,晃動身形對著那空中長劍撲去,意欲乘機攝到手中,將神物利器據為已有,使自己如虎添翼,只等魔功鍛煉完畢,即可肆毒江湖,以完成他弟兄五人一種亙古未有的貪念。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當元霧真君騰身攝劍時,驀地一聲雷鳴,半空中銀芒耀眼,一條白色神龍擁著那柄長劍竟在空中盤旋不定,忽然銀光電射而下,繞著元霧真君頂上一卷,那頭上髮髻竟被劍光削去。突然間,霹靂交加,銀霞暴長,那神劍竟化作數百丈經天白虹,直向東南飛去。

    遠處似乎有人感歎了一聲,並說道:「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元霧!元霧!你一念貪婪,滿懷血債,削髮代首,權恕一道,假如怙惡不悛,自認魔功可恃,四十年後,我兄弟三人將合傳一位弟子,代天行罰,驪龍神劍,你已無法抵敵,可是還有比這劍更為厲害的太古神珍,假如為人所得,你又如何?我本神山三老之一,法名天惠真人,久已不問世事,偶經此處,見你無故致人於死,有傷天和,本擬用驪龍神劍將爾斬首,念爾以往尚無多大過惡,特予自新之路,希痛下自省功夫,及早回頭,否則四十年後,驪龍劍重現江湖之日,也即你兄弟惡貫將滿之時,取捨從違,全在於你兄弟一念之間。」說完,語聲寂然,元霧真君騰身天際,四處察看了一番,空山寂寂,四周哪還有人影。

    金竹禪師聽完這段驚人的故事,不覺長歎一聲道:「武林奇人異事多至不可勝數,而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即以此事而論,雲天一鶴武功已至化境,而元霧真君則更高不可測,至於那位天惠真人則已是仙俠一流,不可同日而論了。泰山派發生這種慘劇,我那結義兄弟,想必心痛欲死,惟九癡上人論武功比雲天一鶴雖覺稍高一籌,但與那元霧真君相比,則仍相差極遠。目前俠義之士能和這魔頭作對手的,可以說找不出來,鄧玨賢弟這殺父之仇還真無法可報呢!」

    太虛笑道:「天道往還,報應不爽,元霧真君若果怙惡不悛,武林中自有制他的人,你我倒不用擔心呢!」

    他們彼此邊吃邊談,直至盡興而罷。

    第二日,戴伯陽就在金竹寺正式拜過了兩位恩師,開頭三年,留住金竹寺,由禪師傳授他武功本領,太虛與禪師訂過了約期,又把自己的徒弟叮囑一番,而後騰空遙飛崑崙而去。

    伯陽送別了恩師,即返回自己的室內,想到父母雙亡,青梅舊友也做了佛門弟子,自己一身,已毫無掛礙,自應專心致志鍛煉師父武功,並潛心於佛家真諦。皇天不負有心人,他這番心願,果然獲得補償,此為後語,暫不細表。

    戴伯陽在金竹寺鍛煉金竹禪師所傳授的各種神功絕技,他心無外騖,既不一曝十寒,也不操之過急,故進境之速,往往出於禪師意料,他對佛經用功至勤,理解力也極高,每於佛經中旁通博引,獲得了不少佛門真諦,金竹禪師暗中勘察,見他誠信篤厚,用功維勤,於是另眼相看,任他在寺中自由自在,練武功,研佛學,絲毫不加拘束。

    每日清晨,伯陽一起床就在竹枝梢上鍛煉輕功,這次碰巧被風吹斷了十餘根口徑很大的竹子,其中一根竟有斗大粗細,竹子倒了並不為奇,奇的是倒下的那根竹子似乎光華隱現,這一下引動了伯陽的好奇心。他跳下竹枝梢兒,仔細打量了竹子幾眼,卻看不出有何奇特之處,待騰身空際,那碧綠光華又映入眼簾,這一下,伯陽已知道這特大的竹子內一定藏有很稀奇的神秘的東西,他就著斷處一看,不覺大喜若狂!

    原來倒下的那段竹子裡面卻藏了一根小竹,碧綠的光華卻似那根小竹之上發出,伯陽伸手入內拿著小的的一端使勁一拖,很容易就把它取了出來。這段小竹子色作碧綠,沉重異常,看情形卻是一根綠手杖,杖身上刻著一十三個蠅頭小字:即慈航成普渡,玄玉祛群魔,無量佛!

    伯陽把這兩句話只細細地推敲一番,卻得不著要領,也就不去管它,因為得了這根手杖,等於解決了自己的兵器問題。金竹禪師杖法精奇,曾用杖和太虛長老的劍激戰了一晝夜,而今自己得著了這根奇異兵刃,教他焉得不喜?他拿著這根竹杖,興沖沖地走到竹葉僧的房中,竹葉僧這時剛做完了功課,一見師弟入內,忙笑迎著道:「師弟滿臉高興之容,不知有何喜事?」

    伯陽把手中竹杖遞將過去,並笑問道:「師兄,你通今博古,可否見告小弟這是一根什麼竹杖?」

    竹葉僧接過竹枝,很奇特,這根杖徑口不過寸半左右,而且又是竹子的,按道理應該很輕才對,但事實不然,它不但重,而且比同樣長短大小的鐵杖還重,杖的顏色就像普通生長的竹子,上端生得形似蓮花,杖身上除刻著十三個蠅頭小字外,並且滿有鱗形的花紋與各種奇異的符錄,光華隱現,一望而知是件異寶。竹葉僧滿臉嚴肅,將竹杖仍交還了師弟,並說道:「恭喜師弟獲此奇珍,愚兄雖不知此杖出處,但能斷定它是一件佛門降魔至寶,此技也可能關係著師弟的一生,宜妥為珍藏,一點也大意不得呢!但不知師弟從何處得來?」

    伯陽將得手杖情形-一對師兄說了,只聽得竹葉僧稱奇不止。

    早上必須朝拜師父一次,兩人計算禪師此時打坐已完,於是由伯陽攜了竹杖,擬動問師父,請示此杖的出身來歷,到了禪房,奇異的是禪師猶在定中,兩人拜了一拜,雙雙侍立身旁,過了很久,禪師始睜雙眼,望著兩人微笑道:「你兩人急欲知道天龍竹杖的來歷,是嗎?」

    竹葉僧與伯陽兩人見師父竟能先知,不覺心中一怔,兩人同時一笑道:「師父能於定中默察未來,道力真高!弟子等所知太淺,對寶杖的來歷一點也不知道,尚祈明示,以廣見聞!」

    禪師笑道:「這天龍竹枝原是佛祖成道時降魔之寶,這竹子是雪山異產,佛祖道成之後,此寶卻流落人間,唐代有一高僧,於無意間獲得此寶,還另外得了件寶物,不想他卻把此寶留在金竹寺中。伯陽既有此緣分,更應兢業自勉,否則,失去仙緣,至為可惜!」

    伯陽忙跪在座前恭領訓諭,並向禪師請求道:「弟子滿身罪孽,無法解脫,竟日惶惶,早欲置身佛門,又恐緣乏三生,被我佛摒諸檻外,今得我佛竹枝,向道之心益堅,望師父答允為弟子剃度,俾早日能身入佛門,則恩同再造,德佩終身矣!」

    金竹禪師欣然答允,告訴他只要太虛長老來到本寺之日,兩人即同為他剃度,引他身入佛門,此時只管用功,不必記掛此事。伯陽心中大喜過望,拿著手杖與師兄一同辭了出來。

    不兩月,大虛果從崑崙來到金竹寺中,看望老友與徒弟,金竹禪師將伯陽心意告訴了他,當日兩人即予伯陽剃度,法名苦行,一位青矜子弟從此卻歸向了佛門,也實非人始料所及了。

    三年期滿,苦行和尚已得了金竹禪師的全部真傳。大虛長老特來金竹寺親自接他,臨走時,金竹禪師特送他錦囊兩個,並註明了開拆日期,苦行謝過了師父,又拜辭了竹葉僧,遂與太虛和尚一同上了崑崙。

    崑崙十載,苦行和尚在太虛長老培育之下,遂有青出於藍而反勝於藍之勢。他因為得了兩派真傳,遂以崑崙心法為主,金竹禪師的心法為輔,鍛煉那玄門功力,他天資既高,用功又勤,故在崑崙五子之中,可以與那功力最深入門最久的大師兄卻塵子分庭抗禮。不久金竹禪師與大虛長老相繼西去,竹葉僧繼承了金竹衣缽,而他承受了太虛絕傳。一晃又是十餘年,為了挽救武林劫運,鍛煉神功,他經常閉關不出。

    一天,卻塵子卻特地招呼他到練功房內一談,苦行見他形色嚴重,知道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晚間禪師到了師兄雲房之內,見過禮含笑說道:「師兄有何見諭?」

    卻塵子滿臉嚴肅,對師弟幽幽一歎道:「我崑崙派劫運當頭,掌門師弟為了傳授那系武林安危的少年弟子,不在山中,而此次應劫之人又是本門中一位主要人物,一個應付不當,崑崙派數千年基業可能毀在我們手中,敵人所鍛煉的功夫似乎太厲害了,那是用瘴蟲毒三種惡物合練而成的東西,此事,我至昨晚才得知道,在未入定之前突覺心靈有警,知道事出非常,特在祖師面前佔了一課,不想前輩祖師早已算出此事,特留玉牒一面,將此事說得明明白白,並指示了應付方策,由我兩人主持。我想此事關係同門弟子的生死及本門之興亡,非同小可,故請師弟一同商量,如何制定妥善方策,使敵人陰謀無法得逞,而使本派傷亡可以減少到最少!」

    苦行禪師沉思良久,始向師兄道:「這種非常事變,據我臆測,可能在前輩祖師方面已有安排,不過假手你我代為主持其事罷了。瘴氣、毒物與蟲三者混合而成的東西,憑你我的功力要想做到安全的防禦已經很難,想要破它更不容易。本派太清仙法全部失傳,所留的只有一半的奇特武功而已,用內功置力,只能做到暫時的防禦,絕無法消滅那種半法半術魔家功力的。師兄,你想,在這種情形之下,我和你制定哪一種方策?」

    卻塵子想了一想道:「師弟之言極有道理,掌教師弟那裡很可能有前輩祖師遺留的法牒,內中指示了御防之策,師弟外出授徒,這類法牒不可能帶在身上,一定交由師妹保藏,我們不妨把它先行找出,俾胸有成竹,以免臨事慌張。」說完寫了一張手條,著門外侍候的弟子速呈掌教夫人,不一會兒門人回來,手上卻多了一隻很大的玉盒,那玉盒正是掌門人安放重要文件之貯存器,開鎖的鑰匙也交與那弟子帶來了。

    卻塵子打開了玉盒,見盒中真是琳琅滿目,美不勝收,裡面不但貯存了各種重要文件,凡是特殊而佔空間不大的東西,也都貯在盒中。

    最使人注目的是一捆長約六七寸徑逾兩分極細的紫色檀木,註明是:海外冷龍異香,蟲瘴剋星,使用時放在香爐內用火點燃即可。師兄弟兩人見了這東西,如獲至寶,禁不住相視而笑。玉盒之內,這種植木僅有一捆,苦行禪師拿著一數,恰好壹拾貳根,另外尚有小型玉盒兩隻,一隻註明了打開的日期,並特別指明不到時間開之有害,卻塵子知道這兩隻小型玉盒必與御劫之事有關,忙將那沒有指定開啟日期的一隻打開,裡面藏著的竟是一塊玉符,那也是崑崙派上清仙錄中的太乙神符,不過原有的口訣失傳,這塊玉符代替了口訣,誰持著這玉符誰都可以使用,用時只要噴口真氣,就可發揮神符威力。這玉符一發動就有五行真氣與太乙神雷,這正是防禦那蟲瘴毒三種惡物的絕好神術,真是可遇而不可求,不但卻塵子驚喜異常,就是苦行禪師也不覺大喜過望,於是將其他的東西撿看一番,均與御劫之事無關,即此已算收穫不少,把應用之物取出後,列了清單,鎖下玉盒,將清單連玉盒著門徒一併送繳夫人,門徒自然遵辦,不必細表。

    卻塵子與苦行和尚計議了這件大事後,即日閉關,閉關的第二天,忽然想到恩師金竹禪師曾給了自己兩個錦囊,第一錦囊的開拆時間應在今天,忙從懷中把錦囊取出,在室內又默禱了一番,而後將錦囊打開,取出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寥寥數語:

    天龍竹杖,可以伏魔,如遇壓鐵板頂之厄,或毒氣侵體之危時,可念佛門萬字訣,它則自動飛出,收取亦同,此杖關係爾之一生,竹杖慈航,遇合成道。

    苦行禪師道力精深,稍一寓目,既知其意,趁著距離劫運之期尚有數月之久,遂閉關入定。

    冷殘子率領岷山四奇攻打崑崙的前一日,禪師耳畔忽傳來大師兄的法諭,著於明日啟關,並衝開頂上天門,以舍利護身,作為抵禦冷殘子的頭一陣。餐霞客與白雲生兩人也同時接到法諭,著於明日上午,坐守乾元洞府的前面石室中,遇著敵人立即應戰,並應曉諭門弟子,除奉派守衛者及八大弟子以外,其餘均不得擅自出手,敵人此次攻山人手不多,但多系江湖奇異之土,武功邪術自成一家,明日所施放的蟲毒瘴氣,系江湖上百餘年來首次一見的惡物,前輩祖師已安排破敵之策,任何情況之下勿驚勿恐。

    最難受的是紫陽夫人,近日來,她警兆連連,心驚肉跳,猛想起本門曾有位前輩,道力最深,當她與真人結合之時,他對她曾再三警告,略謂中年有一劫難,無可倖免,屆時如挽救江湖劫運之人不能設法羅致,此一劫運,勢將難於挽回,則後果至為可悲。那位老前輩素來主張人定勝天,對易理研究得至為透徹,為了此事,作了很多安排,並謂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但與整個武林有關,與本派盛衰存亡,關係尤重。丈夫為了此事,奔跑江湖已有三載,據雲,所收弟子與老前輩安排的極為吻合。應劫之事,計算時間,應在最近,迎來警兆連連,神魂不定,想與此事有關。白衣龍女生得極為嬌憨,常依乃母懷中,質疑問難,妙語如珠,逗得夫人憐愛逾恆,簡直是相依為命。這幾日,她一見母親雙眉深鎖,似有隱憂,情形有異往昔,不覺至感驚奇,於是磨著慈親,懇其一吐心中隱秘,夫人自然未便見告,她卻撒嬌不依道:「娘,我知道你蘊藏著心事,不願告訴女兒。原因只為我年紀小,恐告知我,口沒遮攔,對人亂說,可能產生不良後果,不但如此,還恐分散了我的心神,妨礙課業,不過這兩點,據女兒看,娘似乎是太過慮了,家中的事,怎麼樣我也不願與人談及,至於知道了娘將發生什麼事,對課業固然頗有妨礙,那是無可諱言的事實。因為母女天性,人皆如此,但或任何事均有顯露的一天,此時不告訴我,早晚還不一樣知道嗎?是喜的依然是喜,應愁的,也拋不開愁,再說近日來,女兒也深覺心神不寧,魂不守舍,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我也講不出來,不過,心中卻有一種直覺,那就是我與娘在最短期內似乎必須分手,無論未來演變如何,女兒為了娘就是犧牲了小命,也在所不惜!同時我也不斷向祖師祈求,望能嘉惠母親,如果注定了什麼劫運,我希望能以身代母。」說罷,撲籟籟地落下淚來。

    這孩子蘭心惠質,秀外慧中,貌擬天人,風標絕世,這席話已經是如泣如訴感人肺腑,更何況熱淚紛拋,愈覺她弱不勝衣,貌如梨花帶雨,加以她平日性喜著白,素衣白裙,已顯得高潔無匹,這種素裡帶愁的表現,越發使她美得不可形容。

    夫人真是痛苦萬分,一把將她摟在懷中,用手撫著她的秀髮道:「癡兒,你這是何苦?

    漫說娘沒有什麼心事,就是有,我告訴你又有何妨?你父親與我雖不是陸地神仙,但至少可憑本門武功享受高齡。除你父親外,你師伯師叔均在山中,即使有不開眼的江湖道來本山滋事,也無疑自討苦吃,我和你在武功方面,江湖道上能和我們母女作對手的不能說沒有,但為數並不太多,目前既未出山行道,為娘的就不信禍從天降,硬使我們母女無故分離。雖說禍福無門,惟人自召,但是我一生行事,莫不兢業自守,既末存心害人,亦未出手傷人,天如降罰自不在我,至於你年紀輕輕,十五歲以來就沒有離開我半步,不用說不會作惡,就是談錯也一點沒有。這種情形之下,皇天也不會以不祥之事加之於我,如果是數中注定,命裡安排,也不過枉用心機,我兒年小正值用功之時,切不可胡思亂想妨礙了自己的功課,變得庸人自擾,那才事屬可笑呢!」這席話,確屬頭頭是道,入情入理,把個司馬倩霞說得破涕為笑,剛才那愁懷、那憂慮又都暫時拋開。

    司馬倩霞一身武功可以說學得極雜,基礎與內功得自夫人親授,輕功與御氣飛行之術,傳自白雲生。那靈猴幻影之術可以說是餐霞客的絕傳,他一生從未傳人,可是被她一聲叔叔長、叔叔短磨著要學,弄得他毫無辦法,乾脆笑道:「丫頭,你算是把叔叔吃定了,我這點壓箱兒的本領,索性全部成全了你吧,不過你得記著,將來嫁了好丈夫,叔叔別的不需要,好酒,你得經常替我準備,否則看我饒你!」

    說得司馬倩霞滿臉通紅,小蠻靴一跺,小嘴一噘,嬌嗔道:「你還說是長輩呢,求你教點本領也得打趣一陣,明兒,我親手制的百花釀,全部送給五叔。那特製的五味風雞,也決不給你嘗新!同時,告訴娘好的東西對你一律剋扣,連壞的東西也少給,看你還打趣我不?」

    餐霞客禁不住哈哈大笑道:「丫頭,那你準得討打,來吧,我不但將靈猴幻影之術全部傳你,乾脆連那名不經傳的鴻鈞八式也一發成全你好了。」

    龍女一聽驚喜道:「四叔,你這話可真?」

    餐霞客笑道:「我幾時對你講過假話?」於是他把一身絕技,果真毫不保留地都傳授了這位嬌憨侄女。

    卻塵子的無極拳,苦行禪師的阿儺真氣,她都學全了,雖然功力不深,但崑崙五子的絕技,畢竟非同小可,在同門弟子中,留居崑崙山上功力最高的,要數她第一。

    她為了鍛煉那無極拳、阿儺真氣及白雲生的天龍馭空之術,每日亥辰之間,總在崑崙後山那人跡不到的崖洞內用功研習。岷山復仇的晚上,她也毫不改常地往後山鍛煉武功,走的時候,娘還是和以往一樣含著笑向她點點頭,當時也沒有什麼特殊異樣的感覺,誰知這一去,母女竟分手三年有奇,若不是自己夫婿情重,感恩圖報,拚著他自己一身功力使她母女重逢,幾至於抱撼終身,紫陽夫人亦將長埋塔中不起,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冷殘子與岷山三奇在乾元洞前落下之後,潔丐裴傑心狠手辣,一出手就用陰功傷了崑崙弟子黃邦義,這才激發了餐霞客的怒火,竟把一身絕技全部抖露出來,把潔丐裴傑戲耍得憤火中燒。正當此時,卻塵子又以密宗傳音,通知苦行禪師,令其速往制敵,禪師回答了一聲遵命,立即運氣行功,舍利子已盤旋項際,復又念著萬字訣,一口真氣噴上那天龍竹杖,說也奇怪,那杖身上立即發出青濛濛的萬道光芒,只一下杖即穿窗而出起在空中,禪師也施展玄門遁法來到洞前,頂上舍利於大放光明,天龍竹杖青光四射,蓮花朵朵,耀眼生輝,宛如西方一尊古佛降落人寰。這一出手,不但崑崙門派弟子早已歡聲雷動,就是餐霞客與白雲生,一見二師兄竟有這高功力,心中也振奮異常,惟有敵人方面只有歸元生面色一怔外,裴傑徐凱竟視若無睹,冷殘子城府極深,喜怒不形於色,禪師這等聲勢,他不過略為望了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把嘴皮動了一動,隨即恢復了冷且殘的樣子,兩眼望天,一言不發。

    苦行禪師一眼望見了這魔頭,也不免心中忐忑不安,他知道清虛老人習太華寶典已兼邪正兩家之長,冷殘子與他師姊在功力上,比清虛老人只高不低。岷山師太年少時在江湖上至負艷名,她與陰山五老中的老大玄風道人,老二寒冰老人及老三毒龍壁等,均發生了糾纏不清的關係。冷殘子對這位師姊而兼妻子的冷面羅剎,只有敬愛交加,她的行動,不要說干涉,甚至於明知其事,反而必須躲開,否則她會馬上反臉。她為人一向心狠手黑,任何事都講求目的,不擇手段,順彼者存,逆之者亡,在功力上,冷殘子也自認輸她甚遠,故將她那紅杏出牆之事,只有裝作不知。偏生這女人的性格特殊,雖然是長年裡冷若冰霜,但也有笑語如珠,既嬌且媚的時候,逢她高興,她會和盤托出她一己的隱私,甚至連床第之事,也娓娓道來,且不時媚眼斜飛,花樣百出,那種銷魂蝕骨的嬌模樣,不但把冷殘子治得服貼異常,就是陰山五老,也得讓她一籌。有了這種關係,岷山派的武功,有很多是從陰山派學來的,故他師姊弟兩人,實際上身而兼有三派之長,而且都是去粕存精,汰繁尚簡,這一次僅憑師徒四人,不惜萬里西來襲武麟勝地,如果稍為軟弱,也決無這份膽子,禪師這一謹慎,故絕不願冒昧出手,佇立當場靜以觀變。

    當裴傑用碧寒掌攻擊餐霞客時,餐霞客當仁不讓,以牙還牙,乃用先天一照掌力將碧寒掌原封卷還,冷殘子卻在此時乘機動手。

    因為餐霞客既為崑崙五子之一,武功自然是爐火純青,功臻化境,無論在哪方面,都比岷山四奇強,這一點冷殘子看得清清楚楚,一見裴傑發出內家掌力,心知要糟,待對方發掌還擊時,一看竟是先天一照之氣,知道裴傑無法抵敵,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於是也將岷山獨有的內功罡力從袍袖之間打出。他功力要比餐霞客深厚得多,只一下,就把餐霞客所打出的一道掌力全部擋回,餐霞客此時和潔丐打得難分難解,一見自己掌力被人震回,不覺心中大驚。正待發掌再拼,苦行禪師一式移形換影,人已擋在身前,大袖微揚,施展數十年修煉之術阿儺真氣,果然是玄門內功與眾不同,只見冷殘子用罡力震回的那股罡氣,似乎被一種極柔和的力道一擋,撞回的罡力,立即消滅於無形,冷殘子受著真氣一撞,人也幾乎受傷,忙將手中摺扇微揚,將身護住,兩道目光,盯住禪師一曬道:「你是否想以多為勝嗎?抑或在老朽跟前,賣弄你那點佛門本領?」

    禪師微笑道:「他們兩人,硬拚性命悠關的內家罡力,我四弟將你那高足弟子所發的碧寒掌,用道家一傑功全部將捲回,你卻從旁施鬼,才迫使我不得不出手相助,事實如此,以多為勝的,恐怕不在我吧!」

    冷殘子從鼻中哼了一聲道:「你身入佛門,尚仗著一張利嘴和老朽鬥口,認為老朽不能懲治你麼,接接這一招!」說完,也不見他起身作式,人如弩箭一股飄到禪師跟前,用手中摺扇一揚,只一下就有三絲勁風,逕奔禪師胸腹之上三處要穴。

    苦行禪師一見這魔頭竟練就道家可分可合的三才內罡,知道今天要想勝他准難,忙用移形換影之術一閃,綠竹杖往前一戳,帶著一股罡風硬點冷殘子丹田。老道不避不閃,手中摺扇,玄鳥劃沙,輕敲禪師右手脈門。禪師忙將綠竹杖一帶,隨往前一跨步,魁星點鬥,杖尖上發出嘶嘶聲響,逕取道長天靈穴,復將左手袍袖對著道長胸前一拂,竟施展崑崙派獨有神功,鐵袖飛雲,左右手同時發出兩種不同招式,含兩派絕傳,使冷殘子也不覺大吃一驚,再不敢心存輕視,三陽扇對空一劃,孔雀開屏,從扇上發出一陣冷森森的陰風,其寒透骨,其利如剪,對著禪師電射而至。

    苦行禪師知道這是一種絕毒的魔家功力,只要一沾身立即死亡,不覺心中震怒異常,忙杖交左手,右手對空一揚,發出武林中罕有絕學混元掌力。只見風起百步,一股純陽勁氣化作百丈狂飆,勢若排山倒海,天河瀉浪,對著那股奇異陰風,只一卷立即將它消滅於無形。

    冷殘子怒吼一聲,雙目低垂,凝功運氣,好一會兒才將那手中摺扇緩緩地抬起,忽然用力一扇,只見霹靂交加,一陣陰風帶著一股腥氣,如山崩海嘯,鬼哭神號,對著禪師直襲而至。

    禪師怒喝道:「冷殘子,你枉為一代宗師,武林聖手,施展這種邪標無匹的毒龍掌力,不怕武林齒冷麼?」說完,忙發動阿儺真氣,只見一陣微風,略帶點檀香味道,散佈四周,將那毒龍掌風硬生生地逼住。但冷殘子功力奇高,阿儺真氣不但無法把毒風震散,而且心中警兆連連,支持自身的真氣竟感到吃力異常,額角間已微見汗珠,不論禪師修為多高,也不覺焦急萬分。

    驀聞耳邊有人用千里傳音的內功對自己說道:「這魔頭功力難以硬拚,他的名堂還不少,背上的鐵板、手中的摺扇,無一不是惡厭之物。尤其是他那寶貝革囊,裡面藏的必是那種至毒至惡之物,說不定更加難惹,不是我說句喪氣話,如果貴派不事先已策定防禦之法,這次要想全功而退,不傷一人,實屬萬難了!待我助你一臂之力,破那毒龍掌力,你意如何?」

    禪師也用密宗傳音,據著對方發話路線,很誠懇地問道:「道友為誰?為何不現身相見?來人功力奇高,他那毒龍掌風已感無法抵擋,不知道友如何破法?可否見告?敵人革囊內所藏的,大約是一種瘴毒之物,本門前輩祖師對這次劫運已有安排,但是尚有一位同門遭劫,數中注定無力挽回,有勞道友特此奉聞!」

    只聞那人笑道:「貴派凡事前知,果然是爐火純青,不同凡響,小弟所見未免跡近杞人憂天了。我乃苗疆公孫虛,只因義弟上官奇與令弟白雲生以前彼此稍有誤會,盟弟既憤斷劍之辱,又感令弟封劍之情,心中矛盾不已,本來是瑜亮並生,彼此惺惺相惜,只為一時言語不合,弄得兩方下不了台。令弟涵養較高,馬上懸巖縮手,偏生我那盟弟卻死要面子,人家幾度造訪,他偏矯情不見,勸說自然無效,令弟一走他又悵然如有所失,茶飯不思。這無異於自作自受,我也懶得管他,偏生他那妹子上官琪於令弟幾次訪問時,暗中一見傾心,對她哥哥常加勸導令其接見,彼此交一朋友,她把盟弟說動了心,自然躍躍欲試,無如最近數年內,令弟卻未再到苗疆,小弟故用狡猾,在友人處借一小故,把他兄妹找來,來往時均須經過崑崙,他兄妹兩人御氣飛行之術,均帶著強烈破空之音,這一來說不定令弟白雲生必聞聲出而察看,只要一會面,彼此必定和好無疑。他二人原走在前面,理宜先到,大約中途遇友略作停留,故落後頗遠,臨走時我那好友送了我隱身符一道,遇著這種強敵,正好把它用上,待我從中把他那毒龍掌震散,你再用阿儺真力把它捲入太空,以免誤傷別人,場中離洞府太近,這種邪惡毒氣,不宜讓它接近此間,應把敵人誘上高峰,而後和他慢慢纏鬥。」

    苦行禪師一聽來人自報姓名,不覺心中大喜過望,知道此人功力與自己只在伯仲之間,但心思細巧,機變百出,非常難纏,有了這個絕好高手,岷山冷殘子決討不了好去,忙用傳音答道:「道友所見不差,這怪物功力真深,小弟和他硬耗內功頗為吃力,請設法化解這毒龍掌力,再和他慢慢拼吧!」

    只聞對方道了一聲遵命,此後聲音寂然,過了半晌,也不見有何動作。

    冷殘子把一身內力聚在兩手,藉著摺扇傳出,他要用自己一身奇特功力與禪師硬拚,把他真氣消耗殆盡後,再用陰手傷他。崑崙五子的人物,只要能消滅一個,就滅去他們的實力不少,正打著滿心的如意算盤時,忽覺自己的前面一陣微風飄然,錯愕間兩頰上似被人左右開弓重重地摑了兩掌,只打得他眼冒金星,嘴角流血,滿懷憤怒,發洩無門。正待加重真力把禪師重重擊傷,突覺持扇的右手驀地一麻,脈腕似乎被人制住,全身真氣一懈,對方阿儺真氣已乘虛而至,畢竟他功力奇高,雖然一時中計,但臨危猶能勉強自保,忙發動紫虛內力護住全身,右手立即其滑如脂地掙脫那股不知名的奇異力量,胸坎處雖然受著那阿儺真氣一撞之力,但受傷不重,人還可以支持,自己的毒龍掌氣已被禪師的真氣震散,復又發出了混元罡力,將毒氣捲上了高空,被空中天風一吹,只一下,就消滅於無形。

    冷殘子這股怒氣可大了,把場上情形看了一看,見裴傑已施出那新獲異寶,太古奇珍的九天元陽尺,場上已充滿了金光,但見千朵金蓮萬重紫霧把月夜照得如同白晝。照理,敵人處於這種強烈光華之下,連眼也無法睜開,應早現敗征才對。但是事實上並不如此,敵人手上持了兩支長若五六寸酷似箭形之物,也是紫芒閃閃,箭上紫芒投入那九天元陽尺之紫光內,似乎即產生了一種相生相剋的作用,弩上光芒大盛,元陽尺反黯淡無光,他不知餐霞客的射陽弩正是九天元陽尺的生死剋星,好在雙方都不明瞭寶物的用法,彼此都只能把它們當作兵刃暗器使用罷了。

    陰山五老於岷山攻打崑崙之前,已接獲了岷山師太的傳書,請求五老派人相機協助一譬,陰山掌教玄風道人,立即派了四位弟子逕赴崑崙。

    冷殘子雖然吃了一點小虧,異常憤怒,但仗著一身功力與隨身異寶,依然是有恃無恐,他紅腫著一張臉,向禪師冷冷地說道:「你這孽障,身披佛門袈裟,但心如蛇蠍猛獸,竟敢唆使鼠輩使用那南海騷尼的隱身符術,暗算本人,我如果要讓你得手,我也不號稱岷山一老了。」說完,從背後拔下一塊鐵板,青光耀目,嘴唇亂動,正待施為。

    驀地身旁一聲冷笑,冷笑後還拖著一種老氣橫秋的語音道:「冷殘子,你發的什麼橫,不要狗仗人勢,靠老婆的關係,拾人家的余惠,碰巧在陰山之上拾了三塊鐵板,還不知花了你老婆多少苦功,在室裡用了多少力氣,把人家侍候舒服了,人家始把那用法傳了你。你居然恬不知羞,把這三塊爛鐵當了護身符,有種我們跳上崑崙絕頂,大家比劃比劃。你不要以為有了這點玩意便可穩操勝算無疑,老實告訴你,你今天是天大的幸運,碰著人家正主兒不在山裡,否則憑五子的功力,早把你這自甘下流的老兒趕得走投無路了,可笑你事事賣乖,自稱內行,但事事碰壁,樣樣出醜。譬如你認為使用隱身符的,就必定為南海普陀巖半覺師太所指點,而不分符的情形,使用的手法及用時應出現的現象,半覺師太的隱身符一經使用後,有一種青濛濛的光輝,我這隱身符憑你那種目力,能看出什麼光輝嗎?從這幾點看來,我說你有目無珠,有目如盲,粗心得浮氣,一知半解,還虧你沾沾自喜,自以為是呢!」

    冷殘子被他說得臉紅一陣,白一陣,忙喝道:「小輩,你仗著有這點鬼劃符,就以為可難倒我麼?我的法物只要一施展,你准現形無疑,如把你捉獲了,不把你丟在毒龍潭裡餵那舉世無儔的毒龍才怪!」

    忽聽那人又笑道:「我原說你一知半解,你偏不相信,從你剛才講過的話裡,又產生了極大的語病,使明白人一聽笑掉了大牙,而你卻茫然不覺,試想你那岷山毒龍潭能有多大?

    會產生舉世無儔的毒龍?五年前陸地神仙許真人道經岷山,毒龍潭內那時卻藏有毒龍三條,四處為害人畜,被真人用神劍天羅,搜捕誅戮,兩條大的均被腰斬,毒龍遺體被封鎖在潭邊一洞口之內,也就是現在的毒龍洞,那條小毒龍卻被沉禁潭底。到了你夫婦手裡,卻包藏禍心,毒害人群,又從海外弄來毒龍兩條,你那寶貝妻子,不知從哪裡弄了一隻化龍缽,天天做這種生意,毒龍潭內從此被你們弄得烏煙瘴氣,不過那只能說一座污泥塘裡面有四條毒泥鰍罷了。你師父清虛老人雖然出身不正,但人還正派大方,後來改習太華寶典,更身兼數派之長,從不像你這個軟物!我看你還是回頭是岸,悄悄收兵,火速退出崑崙,回山後把那幾位寶貝徒弟好好地教訓一頓,免得在外部仗著那點三腳貓的功夫胡作非為,惹人生氣,出了事你這作師父的也不光榮!我苦口婆心,目的在於使你明事知理,並非怕你有什麼特殊功力,你能聽則聽,不能聽照樣可以拉倒!」說完語聲寂然,旋又聽他噫了一聲,連道幾聲怪事,還自言自語道:「想不到這位前輩神尼也來到此間,看來崑崙實力真不可侮了!」

    冷殘子聽他自言自語,鬼話連篇,不禁怒喝道:「你要到峰上過招,我們即此就走,如果膽怯怕事,不願去盡可言明,老夫也可網開一面,不必假裝英雄,硬充好漢,更不必鬼話連篇,意圖矇混,老夫神目如電,豈能被你輕輕騙過?」

    來人聽了一陣哈哈大笑,那笑聲歷久不停,連苦行禪師也被他逗得忍俊不住,不覺暗想道:「久聞苗疆二奇人甚正派,但最是難纏,惹上了他兩弟兄,老二還好,老大卻是愈纏愈緊,對方不親口求饒,他便永無盡止之日,看來果非虛語了。冷殘老怪已吃虧不小,他還來個盡情取笑,實在夠這魔頭受了。」他剛想完,公孫虛猶在繼續調侃對手。

    只聽他說道:「我說你有眼無珠,有目如盲,結果你還是不服氣,卻不看看崑崙山後,是何情景!」

    冷殘子眸一睜,舉目四矚,只見崑崙山後的高空似乎有兩條人影在空中往來奔馳,不用慧目察看,普通人眼絕對在夜晚看不出來,兩人全身著白色,內中一人似是少年打扮,手中的兵刃發出兩圈紅光,光華強烈分外刺眼,那種招術從紅光閃爍的路數著,似是陰山派九幽寶典中的百魔奪寶劍術,這是陰山派的絕傳,門弟子中除掌教道長的兒子袁素涵以外,實無人得此絕技。據玄風道人自稱,在任何情況之下,這套劍術一施展,就沒有人可以接上九招,袁素涵系玄風道長的獨子,綽號玉面金童,生得俊美元匹,文才武功均稱絕響,擅魔功變化、九幽掌力、百魔劍術、百里飛環,這四種功力均為陰山派鎮山絕傳,此次陰山掌教除派了四大弟子協助岷山派復仇以外,並還派了一位負有絕頂功力的人作為壓陣主腦,想不到竟會派了他來。看來今晚崑崙派算是劫運當頭,要想逃避恐也無法倖免,他愈想愈喜,不自覺地露出滿臉微笑,看情形是非常得意。

    但離他身畔不遠,忽又發出一陣笑聲,那隱身的人邊笑邊說道:「陰山五怪還真派了不少的爪牙,連那掌門人視同性命的混世小魔君也著他來闖這趟混水!」停了一停,他又發出一聲慨歎道:「畢竟薑還是老的辣,用雪山佛祖成道時的蕩魔劍術來抵禦這種九幽功力,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小魔功力雖高,畢竟經驗欠缺,此次即不落敗,要想得勝也不容易了。」

    此時天上紅光忽然大盛,結成一重劍幕,那聲勢極為驚人,驀地紅光中一道碧綠光華穿霄而起,碧光裡含著紫霧,朵朵金星耀目生輝,紫霧裡盤著一條金龍,吐出頭大一顆明珠,在空中盤旋飛舞,絢麗絕倫,碧綠光華內蘊紫光龍影,隨著另外一白衣老尼飛騰空際,那兩道紅光結成的劍幕,被紫光一陣衝撞,早已亂不成形,忽然空中又迸出一道環形金光,風雷之聲,隱約可聞,直向那白衣老尼追擊,金龍原是盤著身子,此時卻擺尾振甲,矯繞騰空,與那環形光圈,鬥在一起,忽然一聲霹靂,老尼手上帶著百丈金霞,萬朵紫蓮,朝著那環形光圈只一擁,紫龍乘機用爪往前一探,即將那環形光圈攝去。那白衣少年帶著一陣悲嘯,挾著強烈勁風,人即向北遁去不提——

    天涯浪子掃校

《紫龍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