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畹君小紅笑說家裡還有一位崔小翠姑娘精通這一門劍法,她們倆詳說一長串熱鬧故事,說小翠姑娘手藝無雙,自然還要推崇她的師父法明和尚。

    說法明和尚那還能不重提胡吹花?說吹花幼年蒙難,就又要講一講她的恩仇對象,於是郭阿帶葉新綠兩夫妻,而及側天雕郭明和柳復西,乃至神鷹郭懷英,老道太妙,蒙頭太歲李發……

    這些人大半與在座各位有親切關係,郭懷英恰是龍珠的祖父,太妙是他的祖師伯,李發是他郭家的仇人。

    因此引起了小孟起感慨萬千,他又發了呆性拚命喝酒。

    紀珠一看不對,趕緊扭轉話題縱論水陸兩路英雄。

    李五郎乘機提起他的祖岳橫江白練章安和混水孽龍劉策,說章安如何毀家追隨營救畹君小紅,說劉策如何答應幫忙紀俠,一諾千金……

    末了他說:「當時,船到成都起旱追賊,把兩位老人家留在船上,約期一年救得人回歸途會面。劉爺爺還有一句話交代,他說我們一班人如果及期不回,他老人家便要以一死謝紀俠……現在已經逾期三個月,雖然前半年由老土司派人潛赴成都下書,勸慰兩位老人家寬心忍耐,但是下書的人一去就沒有回來,老人家究竟什麼情形,想起來實在叫人難過……」

    說到這兒,他起立抱拳接下去:「我決意,天一亮必須先行趕路入川,各位不妨多玩幾天。」

    玲姑搶起來說:「不,你先走不如我先走,要不我們一道走。」

    小晴叫:「那不行,我也要跟著走,我也覺得太對不起兩位老人家。」

    畹君道:「在理說我和小紅也應該早一天趕去拜見兩位老前輩……」

    小紅道:「畹姐姐講得對,人家為我們姐妹棄家遠出,眼巴巴守在成都等候我們,我們卻在這兒流連忘返,那也成話?」

    老土司也是有點醉了,他一聽糟,都要走,立刻拍桌子紫漲了臉大叫:「五郎,你是存心搗亂,好,你們走,我橫刀自刎。」

    他這一叫,大家都怔住了。

    喜王笑道:「燕伯伯,您老人家大言重……我說我們既然來了,怎麼樣急,也總要等兩位小弟弟洗三再走。成都方面有信去,忙就忙不在一朝。」

    燕達叫:「不行,要等小犬滿月……」

    小紅笑渦兒一動要講話,紀珠趕緊搖搖頭。

    喜王接著說:「要說章劉兩位老前輩義高雲天,我阿喜也巴不得趕去拜他們一拜。」

    龍珠大笑道:「好,你算是為福晉屈膝……」

    畹君叫:「舅舅,好好講,您是不是也想跟我回去看看媽媽和姨姨?」

    龍珠道:「好些年沒見著你媽媽,我倒是很掛念她。你姨姨不知道會不會在京……」

    紀珠笑道:「媽媽和爸爸一定都在家,他們離開新疆好久了,看來決不會逗留帝都。我想請燕伯父也去江西玩幾天,回來時我給老人家當保駕將軍。」

    燕達大笑道:「有你這樣一位現成的侯爺做我保駕,我老土司值得驕傲。成,各位算賞臉留駕一個月,我情願徒步恭送各位入川……」

    龍珠敲著筷子叫:「話講得太多啦,王爺,福晉,請多喝兩杯……」

    喜王心裡有事,他一想天氣不早,必須醉倒兩個人才好。

    他舉起面前一滿杯酒,眼看住畹君:「我們合敬舅舅十杯。」

    畹君含笑捧杯起立。

    龍珠道:「你們怎麼講都好,我總奉陪。」

    小晴叫:「不行,不行,各人敬各人的,別想占老人家便宜。」

    畹君笑道:「你可惡,我們不饒你……」

    小晴也站起來笑:「我就不怕你們……」

    她們姐妹說笑著那邊龍珠已把十杯酒喝乾。喜王畹君急忙也喝過。

    底下是畹君對小晴,紀珠戰老土司,喜王酣鬥龍珠,結果龍珠醉了,老土司也醉了,他們醉得相當厲害,小晴也醉個糊里糊塗,這時候俠二爺又醉得綁在椅子上抬回來。

    於是玲姑主張散席,吸附老媽使女們攙送小晴床上睡覺,她自己親自照料龍珠老土司和紀俠。

    她是夠忙,忙裡溜走了李五郎,那麼多上下人誰都沒看見五爺怎麼走的,只有紀珠喜王眼亮心明白。

    可是他們贊成五郎走,認為章安劉策久留成都應該有人及早趕往問安。

    天亮了,龍珠紀俠還在屋裡吵,玲姐始終無法抽身。

    這當兒喜王乘機撒謊,說不放心營裡將爺們酗酒鬧事,必須回去看看,吩咐紀珠幫忙玲姐姐,他立即下山歸營。

    其實這位小王爺帶兵紀律極嚴,那一千人馬都是受過良好訓練,決沒什麼不放心,他回去的目的另有道理,先教隨軍師爺預備十萬兩銀子,送入城交給老土司散賑兵後災黎。

    他隨即親自挑選五十鐵騎,立刻出發拉薩拜會人家當家大和尚。

    他大約總是天生虎膽,昨天剛剛掃蕩人家兩千多藏兵,今天竟敢闖入虎穴龍潭求見人家首腦兒。

    天下事偏有那麼怪,你越有膽量人家越怕你,他見到佛爺,數陳利害勸戒佛爺不可勾結大阿哥自貽伊戚……

    說他集結十萬雄師,必要時準備清逆鎮亂……說四阿哥雄才大略必能繼承大統……

    最後言歸正傳,直言燕達老土司是他的好朋友,請求通敕藏人勿再尋仇,乾脆警告阿咱方面他決駐兵以防萬一……

    佛爺也總是大慈大悲,他倒不嗔怪人家言語直率態度傲慢,反而與人家約為兄弟釋怨定盟……

    喜王歡喜稱謝,當即告辭。

    他這一來就不過破費了幾條哈達,博個老土司燕達從此合境平安,有肝膽的人就肯為朋友赴湯蹈火,燕達有幸交上這樣一位王爺也真可算不負此生。

    歸途在鹿馬嶺交界,他遇著紀珠,單槍匹馬飛馳臨救,過烏蘇江再碰著紀俠龍珠,至太昭又迎住畹君小晴玲姑和老土司帶兵趕來接應。

    這已經是第二天深夜,相見之下雙方人馬俱疲,喜王還免不了挨一頓埋怨,老土司面前王爺不好講什麼,紀珠卻代說了。

    老土司一聽忽地下馬長跪,他說他就怕藏人再來生事,王爺這一趟冒險可謂為阿咱造福無窮……

    當時慌得喜王還禮不迭,老土司還緊緊的抱住他滴下數滴眼淚……一陣悲喜過去,彼此都忘記了睏倦,大家換了馬重奔歸程。

    翌日上午他們回來阿咱稍作休息,隔一日老土司大張筵席,為兩個初生公子補行洗三。

    這天真是麻煩,許多災民得到喜王的賑濟,誰也都要趕到湊熱鬧拜他幾拜,王爺忙福晉接見娘兒們更忙,那真是一句話女人難纏。

    綺筵既張觥籌交錯,酉時登席鬧到戍時還未散。

    老土司今天決計不醉無休,他曉得有話要趕清醒時說,當場告訴大家把大公子給喜王爺福晉為乾兒子,二公子承繼盟弟龍珠為兒。

    龍珠無所謂,喜王畹君堅持不可,大半天爭執不下。

    結果龍珠出主意,要喜王和紀珠各收一個小孩做徒弟,究竟乾兒子跟徒弟又有多大分別呢?

    然而喜王看老土司滿臉情急,他到底還是勉強答應了。

    他答應了紀珠也就不反對?底下便是一陣拜師父儀式。

    燕夫人屋裡傳話奶媽,拜師父也要拜師母,畹君不在乎,小紅受不了只好逃席。

    樂壞了小晴姑娘,她由奶兒手中抱過二公子,撒嬌撒癡追問爸爸給小弟弟取什麼名字?

    龍珠為人最痛快,他說數燕家的骨肉不可抹殺,教給起名郭燕號燕來。

    玲姑笑問大公子,燕達興奮大書燕惕字仰叔。

    老人家講得好,他講他一把年紀了,保不住能夠教養小孩子成人,也許還要靠龍珠做叔父的扶植,但也要小孩子長大自己肯學好,所以給他這個名號……

    天曉得一語成讖,數年以後他墮馬折頸身死邊疆。

    龍珠聞訊奔喪西康,間關跋涉護送燕惕前往蒙古投師,喜王畹君感念燕達生前一點好處,耽親訓練小孩子。

    十年期間燕惕學得渾身能耐,偏偏就是不肯學好,數入中原狠幹下一些不名譽的事,那又虧紀珠小紅十力匡救,差免墮落。

    郭燕從三歲起直跟隨姐姐小晴姐夫紀俠住在思潛別墅,吹花做祖姑特別愛惜這位小少爺,她把胸中所學全部傳授給他。

    因此郭燕方交十四歲,竟然力能扛鼎,氣蓋南中,槍馬拳劍所向無敵。十七歲追隨傅小雕旌旄,用兵萬里外,積功最多,成為一代名將,這些都是後話,這裡表過不提。

    當夜洗三宴罷,早已天色黎明,姑娘們又上燕夫人屋裡道賀。

    夫人心花怒放,她也給小晴姑娘道喜,末了她告訴大家,說今天休息一天,明天讓大家首途入川。

    她笑著說畹君回去南昌不可多耽擱,必須早點走京面聖懇恩補行賜婚。小紅小晴兩對小妯娌到家免不了也要趕辦喜事,玲姑的婚禮何妨也在江西舉行,這都是急不能緩的,她不敢多留駕。

    燕夫人輕鬆松兩句話,說得姑娘們一個個面紅耳赤俯首牽衣。

    在理說畹君已出嫁臉皮不至太嫩,可是補行賜婚四個字太刺耳,是什麼好買賣趕上市,為什麼那樣急?一定要先行交易?

    人就怕心虛,心虛免不了顏厚有忸怩,想當時既無父母之命亦無媒妁之言,這事女兒家怎麼好受委曲?

    不好辯,不能辯,所以畹姐姐也弄得十分難為情。

    小晴妹妹人小嘴偏強,她說她願意獨留阿咱給乾媽作伴。夫人笑乾女兒假惺惺怕巴不得早一天做了人家媳婦兒,姑娘耍不依,卻又嫌乾媽床上髒不敢爬上去鬧彆扭。

    屋裡娘兒們只管打趣說笑,外面喜王爺教人傳話告辭回營。

    紀珠前天讓喜哥哥潛往拉薩嚇了膽,他還怕喜王又在弄玄虛,他跟定他一同下山,紀俠二爺也有同樣感覺,可是他兩條腿醉軟了走不動只好作罷。

    喜王回去果然有一番安排,洗過手臉喝杯苦茶,便教傳令將爺們集合談話,密授錦囊妙計。

    呀附大家分兵屯田行牧佯作久居模樣,調八百兒郎分守兩處高山隘口,嚴選兩百精銳山麓負城立營,謹防萬一,務要確保阿咱安全、另挑二十名軍健拾奪行李隨帶入川。

    一切分發停當,早已日麗中天,這才放心進食,躺下休息,一睡睡到第二日日上三竿,邀同紀珠入城辭行。

    老土司恰已有了準備,別離千杯酒,賓主皆酸鼻,小晴拜別義父母時痛哭失聲,老土司也不免老淚涔涔。

    他答應姑娘,年後親送燕來前往南昌府交她撫育,姑娘磕頭道謝,忍淚上馬登途……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老土司一直送到嘉黎兀自不止目回頭,在這地方大家再作一度痛飲,啼不得笑不得一聲珍重各自東西。

    老土司淒然回馬,龍珠等忍痛催鞭,他們一行男女何日趕到成都會見章安劉策放棹長江這兒可以不說。

    這一年來,翡翠港思潛別墅什麼樣情形?

    紀俠負氣出走尋覓畹君小紅,經過三爺紀寶一番解釋,第一傅夫人吉墀覺得應該,第二位馬老太太也說小孩子好志氣有出息。

    諸葛亮先生綠儀姑娘認為二爺性情中人勢所必然,鄧蛟蘭繁青夫妻說不出心裡感激,其他各人就只剩稱讚份兒。

    其中也有人不能放心,那便是崔小翠姑娘,究竟她在武夷山與紀俠一段緣法太不平凡,雖然說此身已屬馬念碧,但方寸間依然對紀俠安危禍福不能忘情。

    埋骨成灰恨未灰,劇磷初戀最勞人,翠姑娘人前不動聲色,暗裡寢食不安,她還住在梧桐館,整天帶領紀寶紀紅小綠研究大羅劍,晚間又得教他們姐弟學習九宮太乙遁甲,有空栽花鋤草,無事靜坐讀書。

    馬念碧難得三五天找她聊一次天,彼此總還算是客客氣氣的言笑不苟,姑娘幽嫻貞靜博得有口皆碑,誰能曉得她一顆心時刻惦念著紀俠二爺呢……

    不久時光南海方面先回來了胡吹花盟兄趙振綱夫人楚雲,和陳家的戴明懷明。隔幾天郭婆帶跟新綠也趕到了。

    據他們說遍搜東南海海盜巢穴,不但是搜不出畹君蹤跡,而且也沒有什麼可靠消息,查得有一班賊應募南昌府從逆,可是這班賊來了就沒回去……

    郭婆帶性兒躁,住了兩日夜他又帶了戴明懷明駕著赤龍艦南航尋賊。

    新綠一直留住思潛別墅,她對小紅的被俘好像並不十分重視,她有一篇話講得很達觀,她講一個十五六歲姑娘,練過七八年武藝,身受家庭良好教育,一旦遇險臨危,不能生得英雄,也要死得節烈。

    葉新綠的女兒決不許遺羞父母,貽笑路人。

    底下她引證到胡吹花,說吹花當時別師下山,還不也是這樣年齡,冒過多少危險,經過多少風波,終能運用智慧潔身自愛……說小紅假使不知自愛,她是寧可不要她……二姨姨不但自己達觀,反而嗔怪繁青不應為畹君日夜愁眉不展,攪得大家心裡都不舒服。

    鄧蛟贊成二姐的見解,趙振綱欽佩二妹高明,化龍阿強阿壯小鰍兒一班人認為生有地死有處,只要不丟人,生死都沒有關係。

    海怡海悅楚雲三姐妹也說既然盡了人事,那也只好認定命運……這些人大約總是所謂英雄胸襟。

    楊吉墀不是英雄,可是她相信一個字「數」。

    紀寶三爺向來議論高超,李燕月趙楚蓮楚梅楚櫻有話不便說,馬老太太滿口順變節哀,馬大爺馬松羞憤填胸拚命喝酒,馬太太白玉她只能禱佛求神。

    一家人的表現各有道理,綠儀小翠和念碧,他們三個人說二姨姨四姨姨都是好母親,二姨姨堅忍卓絕,表面上理論是強硬的,四姨姨天性長厚,所以自制工夫稍差,其他各人無非各講安慰的話,各做安慰的事罷了……

    他們的見解以為人定可以勝天,尋訪的工作不容鬆懈。

    小翠綠儀有心支使念碧,念碧也明白她們倆的意思,但他說要等燕黛化虹化鵬自東歸來,保護翡翠港後衛任務有人交待才好,不然他是不敢擅離的。

    這樣又挨過了一些時間,這天胡吹花率領化虯化鵬兄弟回來。女主人千里外到家,行裝甫卸什麼也都不及說,第一件事便教傳令湖面解嚴,所有派出去鎮守各處隘口的人全部撤回休養,單命小鰍兒分發一般尋常漁民,輪值沿湖下網密探形跡可疑過往客商,隨時具報消息。

    隨即置酒高會親屬,她譏笑盟兄趙振綱生平自命不凡,究也會被妖魔宵小嚇破了膽,說思潛別墅男的女的那一個不是智勇過人,何至小題大作?架裝大炮,通置烽火,乃至屯營結寨,設卡立關……這是不是造反?這還不是自找麻煩?

    婆帶井蛙之見,新綠姐姐另有居心,她目的就在招搖生事,然後籍詞揭竿橫行。

    這年頭不是胡鬧時刻,不應拿傅鄧馬陳及李楊胡郭八家人性命孤注一擲,說好聽大義滅親,但可惜並沒有審時度勢……

    說一群婦孺昧於利害未可厚非,說趙振綱依樣畫葫蘆未免可笑。笑趙振綱又笑大師兄阿帶,笑阿帶畏妻如虎,但知閫令莫違,卻忘記了嚴師戒條難犯,居然敢跑去南疆遊說小雕謀叛。

    天曉得偏碰著老師父隨後趕到,一頓鐵禪杖打得他好不狼狽淒慘,不虧她從旁竭力勸解,怕不被大和尚逐出門牆……

    胡吹花她的一篇話亦莊亦諧,說得滿堂人面面相覷,末了她又說假使那天晚上繁青海怡海悅都在家,來了幾個海盜三個喇嘛怕什麼?

    反正赫達有小翠收拾他,剩下一些小丑,大家都是投名師練過多年武藝的人!難道還會讓人家擒了畹君和小紅……這叫做禍由自取活該丟人。

    後幾句話她差不多說得聲色俱厲,大家自然更不敢去撩撥她。

    吹花講話不留餘地,這自然使新綠很難堪。

    可只是二姐姐自承出身胡家婢妾之流,吹花小的時候她教育她,長大成人後她敬重她,她在她心目中始終是個小主人。

    現在二姐姐五十歲的人,吹花也快四十了,卻怪主僕名份就好像生了根,到老也不能剷除。

    雖則吹花並沒有把二姐姐看做什麼,但二姐姐她就有那麼頑固,這大約還是古人的美德,所以不管吹花怎麼樣放肆,二姐姐就是不肯去觸損小主人的尊嚴。

    隨後看她辭色漸漸緩和了,這才慢慢查問她由新-回京都幹了什麼事?

    吹花說:她在南疆見到郭阿帶,她是恨不得插翅飛返南昌,好處在一個婦人並沒有正式王命在身,說走就走即日兼程入京,到京先至鎮遠鏢行,湊巧恰好碰著化虯,自然什麼話都聽到了,一時憤火中燒,決找每一個仇人算帳。

    搜遍北京城到底沒找到一位對象,恨極毒念橫生,她想放火燒宗人府嫁禍大阿哥,迫他出來打官司,然後……

    這天晚上三更天她在鏢行裡剛待動身,僥倖李夫人燕黛趕來,她說她已經見及大阿哥,似乎有點瘋癲的樣子什麼話都不會說。

    燕黛本來臨事穩重,表面不贊同用強,夜裡潛入官中私謁皇帝老頭子。

    皇帝這些年頭確實老了,他看看燕黛倒還認得,燕黛說了大阿哥許許多多罪惡,以及此次暗結喇嘛勾結閩浙海盜,南下鄱陽湖擄人行兇種種經過,一股腦兒全告訴了他。

    老頭子不藏私,他說他很明白大阿哥衷懷叵測,禍伏肘腋,立刻答應即日密令宗人府拘禁查辦,並許追究小紅畹君下落……

    但他也是個要求,要求燕黛暫留禁內,做他寢官及御書房的隨駕保鏢,說是大阿哥早有不臣之心,陰蓄死士乃至左道妖人企圖纂逆,一旦加以羈押,鷹狗爪牙必然蠢動……

    說他官中侍衛全不可靠,溫諭燕黛受點委曲,暫允照料他的安全……

    燕黛對老頭子素有好感,而且對旁邊幾位老妃嬪也有交情,受不了她一再懇托,一再央求,她就只好留下了。

    可是大阿哥突遭圈禁,憂憤刺心,果然大發瘋癲,就是沒有辦法要他供出小紅畹君下落……。

    吹花話就說到這兒,她歎口氣舉起酒杯接下去道:「二姐姐,四姐姐,你們聽我講。我想,我們家姑娘們不會丟人的,有一分希望小紅畹君決不會在外面逗留這麼久,至少她們該回來在我之先……

    我搜盡河北各省每一個地方,老師父現在東三省行腳,柳大爺慢游陝甘雲貴,阿帶哥停留青疆蒙藏邊疆,你們在南方一帶也盡了最大人事,何以故沒有一點消息呢?看來她們姐妹倆必然無辜……

    人,那能保怎麼樣呢?只要她們死得流芳,我胡吹花總會替她們復仇,否則誰也不必管啦……事情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我請求你們在我跟前再不要把她們掛在口頭,我聽了難受。」

    說著,她一口氣連喝了十幾杯。

    座中只有崔小翠姑娘對吹花是陌生的,姑娘算是景仰這位女主人多時,人家一到她就十二分的注意,吹花見到她那一霎那也特別多問幾句。

    這會兒她看吹花神情非常暴躁,曉得她心裡痛苦,恰好沒有人插嘴講話,姑娘乘機亭亭起立,從容叫聲:「夫人,我知道兩位姑娘都是堅貞不拔的人,我可以保證她們決不含糊……

    據我一向為她倆占卜的卦象說,她們都是臨凶不凶臨險不險。

    前二天我又了一卦,很奇怪,好像她們已由北方萬里外打伙兒回來了,而且……」

    說到這兒,姑娘臉上一紅不說了,慢慢的垂下眼瞼。

    吹花大約總是很敬重她,趕緊說:「姑娘請坐,別叫我夫人好不好,我不愛聽這一個稱呼……講起來我們還是師門手足,我就只能算你的師姐,都因為你給了念碧,這只好托大,跟念碧叫我一聲姑姑好吧,從今兒起改過來……

    要說占卜我還是個門外漢,老師父就沒把這一門學問傳授給我,你的奇才異能我相信得過,你要沒有把握就不會來對我講,是不是呀?

    不過你說由西北方萬里外打伙兒回來,這確然有點怪,西藏麼?蒙古麼,她們一向都在一塊兒麼?」

    姑娘坐下去慢條條說:「不,過去不在一處地方,鄧姑娘在更遠點,但她卻早些時脫了險……我敢說她們確然流落邊疆。」

    新綠皺緊眉頭問:「剛才你說而且,而且怎麼樣呢?」

    姑娘嬌笑道:「有喜訊……」

    她垂下了脖子翻下了眼皮。

    繁青搶著問:「快說,什麼喜訊?」

    姑娘臉更紅了,輕輕說:「紅鸞喜訊……」

    繁青轉著眼珠子問:「紀俠有消息麼?」

    姑娘點點頭說:「大夥兒中似乎二爺也在內,其中還有兩位貴人……」

    吹花笑了,她笑看說:「貴人?」

    姑娘道:「王侯之間的身份……」

    吹花道:「這樣說恐怕你的卦爻有點靠不住啦,姑娘……」

    姑娘笑道:「兩位貴人中一位是大爺……」

    吹花笑道:「你是說紀珠?更不像話,他也算貴人……」

    馬老太大道:「星相家所謂貴人又是一回事。」

    吹花道:「這個我知道,您老人家沒聽她說王侯爺的身份麼。」

    老太太道:「紀珠也是一位現成的小侯爺呀!」

    姑娘笑道:「假使卦有靈,來的人在卅位以下,姑娘們一共是四位……」

    新線問:「什麼時候能到呢?」

    姑娘道:「十天之內必有佳音。」

    新綠繁青吹花彼此互看一眼,彼此都笑了。

    吹花笑著說:「你難道真是神仙……」

    馬老太太笑道:「早有神仙的綽號兒啦,威靈顯赫過好幾次了……」

    繁青道:「來了那麼多人,我們要不要先準備一下?應該拾掇出那幾個房間?應該佈置些什麼樣傢俱?」

    吹花笑道:「你就這樣相信她……」

    吉墀這半天沒講話,忽然伸個指頭兒點著吹花說:「真的,我這幾天也常常有個奇怪的感覺,好像我們家眼前確有什麼吉兆兒……」

    吹花道:「得啦,婆子也來湊熱關,你參的野狐禪要說有神通,那真是天曉得……」

    馬老太大擺手說:「不然,她近來也確有點道理,靜能生智慧,智慧生神通力,神通力並不是什麼了不起東西,簡單說還不過是一種預感罷了!」

    吹花笑道:「姥姥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大約也還是佔過星望過氣哩?」

    老太太嘿嘿笑說:「不要嚕囌,包你有一場大忙,請趕快派人預備出四個洞房,橫豎錯不了……」

    吹花霍地站起來,霎著眼睛說:「您老人家總不會騙我的,但是怎樣要四個洞房呢?就說畹君和小紅都有了人……」

    老太大笑道:「你不許她們帶回來兩對子患難朋友麼!」

    吹花怔一怔坐下去笑道:「成,如果真有一場熱鬧,花多少錢歸我一個人花……翠姑娘,應該怎麼辦,托你辦好不好?」

    小翠垂著脖子只管玩弄裙帶,綠儀笑道:「讓我幫翠姐姐的忙啦……」

    小翠道:「還是請三爺幫你的忙好哩!」

    吹花吃驚道:「怎麼,紀寶現在也管事?」

    綠儀笑道:「喲,了不得,三爺那裡像個十一歲的小孩子呢?不單是辦事能幹,說見解也的確比我們姐妹高明……」

    吹花回頭看定吉墀問:「喂,婆子你是怎麼管教小孩子呢?」

    吉墀悠閒地笑笑說:「我管不著,反正交給他的翠姐姐了……」

    吹花道:「怪,怎麼他的翠姐姐呢?」

    綠儀笑道:「只有翠姐姐才能夠做三爺的師傅,三爺現在做諸子工夫,練的是大羅劍,羅漢拳,晚下虔學九官太乙神術,有空也兼習園藝,涉獵一切雜學……」

    話就聽到這兒,吹花霍地舉起面前酒杯叫:「翠妹妹,我真感激你,就剩這個孩子我沒有怎麼訓練過他,你把他照料成人……」

    小翠立刻雙捧酒杯站起來說:「夫人,不是崔小翠照料三爺,實在是三爺照料崔小翠,他太愛惜我了,我來府上……」

    吹花看她講話神情不對,趕緊搶著說:「照你這樣講大約他還行?大羅劍練得怎麼樣呢?

    那可不是一樣容易的事呀!」

    小翠苦笑道:「才氣磅礡,什麼都好,就是討厭他太過聰明,我希望他多做些莊老學問,要不率性潛心學佛……」

    她臉下竟然帶點淒慘。

    吹花笑道:「我也懂得一點相人術,這小孩確非壽者像,肯當和尚或道士呢,我都贊成。

    我心目中有兩位高人可以跟,一是我們的師父哪!一是海容老人。

    老師父到今天還沒有衣缽可傳的弟子,海容老人也沒有守爐童兒。學仙學佛並不怕沒有明師,但要看孩子性情所近……這回事不忙,以後我們再詳細商量,妹妹,喝酒啦,我們痛快喝幾杯……」

    說時她喝乾酒和姑娘照杯,姑娘從容敬陪十二大杯就不肯喝下去了。

    吹花也不去勉強她,回頭再找趙振綱放對,然後勸遍大家暢飲。

    隨說要下南昌百花洲給楊老太太請安,還得去看看蔣忠老掌櫃,順便到書院街走走,時候不早,今天恐怕不能回來,吩咐吉墀預備掃墓祭品,明兒一早派人送下山去伺候……

    說完立即離席更衣,教小丫頭找來紀寶紀玉,娘兒三個人落船進城去了。

    吹花走了,大家還是不肯散,談的說的無非關於畹君小紅。

    這當兒小翠姑娘一句話不肯多講,不管大家怎麼樣挑逗,她用各種的笑,代表了各種的答案。

    一頓酒喝到掌燈,吉墀傳話教大廚房接下開飯,飯後大家品茶閒散坐立一會,各自回去盥洗休息。爺們大概都很醉,娘兒們還不見怎麼樣。

    二更天光景,新綠獨自下海棠聽找四妹繁青,二姐姐是不相信翠姑娘的話,繁青也總是狐疑滿腹,結果老姐妹忽然淘氣,相約潛往梧桐館試驗翠姑娘到底有多大神通。

    她們倒也把身上衣服結束一下,關上門由窗戶上出去,施展當年輕身縱跳能耐,像兩匹老狐狸,悄無聲的溜上梧桐館百尺高樓。

    小綠姑娘本來也住在樓上,可是前兩天恰好讓楊夫人吉墀給接去抄寫金剛經,這是苦差事,要吃素還得講究淨口清心,所以乾脆不許回來。

    紀寶紀玉平常這時候還在樓上溫習功課,今天他們卻都跟媽媽進城去了,所以此時梧桐館樓上樓下一片靜寂。

    小翠姑娘她剛才並沒有喝多少酒,但生平體弱最怕滯食,來家洗個澡,換上一身大青布灰衣褲,屋裡來回走動幫助腸胃消化。

    初更天替她的兩位老媽子蔣媽和王媽剪裁兩件布衫兒,主僕三個人談談也還熱鬧,因為小丫頭燕兒只管倚在桌旁打磕睡,姑娘這就把她們都打發走了。

    姑娘靜坐窗兒下,回憶新綠繁青吹花席上情形,她倒是有點懊悔不該話講得太多,這樣她就不想睡啦!

    驀地窗沙上疏落落撒上一把沙,跟著又是一陣噓噓吹氣聲響,姑娘相信有鬼,但是她並不害怕,兀自危坐不動。

    吹氣的人眼見嚇不倒人,率性兒截破窗紗伸進一隻黑黝黝的鬼手,姑娘這才推椅往後退,雖然她還是非常鎮定,一雙飽具智慧的眼睛使勁盯住那隻鬼手,她覺得這鬼手柔不見骨,指甲兒亮得透明而且尖得可愛,忽然心動立即抽占一課。

    這當兒鬼手剛把桌上一方綠手帕攫了去,姑娘欠身撲向前,拍開窗格子笑聲兒叫:「郭夫人,鄧夫人,走好呀,樓下黑呢……」

    第二天一清早,繁青教小丫頭給翠姑娘送還綠手帕,另外附個短短的小啟。

    姑娘看過臉上一片通紅,立刻把那一張桃花牌搓成一團拋在火爐裡燒掉。

    廚房裡張媽剛好進來問姑娘今天愛吃什麼菜,眼看姑娘這麼一個神情,老媽子怔了一怔問:「幹麼啦,大清早也生氣?」

    姑娘在梳頭看鏡子裡一張臉紅得一朵山茶花,趕緊垂下眼睫毛,拍一下梳子說:「瞎說,誰告訴你生什麼氣?」

    張媽笑道:「那你為什麼紅光滿臉呢?」

    姑娘嬌笑:「你管我的……」

    張媽道:「信裡頭講什麼呢?幹麼拿來就燒掉呢?別是碧哥兒來跟你講什麼體己話……」

    姑娘站起來,兩隻手還按在髻兒上叫:「媽媽,你瘋了嗎!」

    張媽道:「不是碧哥兒也必是鄧家太太的,我看見送信的丫頭是海棠廳的小杏兒……」

    姑娘叫:「下去,下去教蔣媽給我打洗臉水來。」

    張媽笑道:「碧哥兒也好,鄧太太也好,我猜的總是一回事,昨天你不是講要預備四個洞房。」

    姑娘真急了,她輕輕的跳了一下小腳叫:「媽媽,你怎麼啦?綠姑娘不在家,怕沒有人來嘔我,真氣死人……」

    說看她放下右邊手,搶了妝台上挑頭簪,佯作要截人家的嘴巴。

    扶梯上有人接著笑起來叫:「可別氣死了,我這賀喜的是來遲了一步。」

    姑娘一聽是諸葛先生的聲音,她急忙又坐了下去。

    進來的果是綠儀姑娘,張媽迎著請安。

    綠儀笑道:「媽媽早,你們一早上就吵嘴……」

    張媽拍著手說:「可不是,她專會替別人打算盤,她身上事沒人管。畹姑娘紅姑娘平安回來成親,各位夫人們是不是也應該想到她呀!」

    綠儀笑道:「你怎麼知道畹姑娘紅姑娘要回來了呢?」

    張媽又拍一下手說:「我們早些天就聽她講了,也還說俠二爺……」

    小翠失聲而叫:「媽媽,你再胡扯,我今天就不吃你燒的飯。」

    張媽曉得姑娘真著急了,趕緊說:「我不講啦……今天還是老規矩雞爬豆腐,筍片湯?」

    姑娘說:「成,成,什麼都好,我的好媽媽。」

    張媽扭翻身便走,邊走邊嘀咕:「老是筍,豆腐,青菜……倒像是胎裡素,這體力怎麼能希望好?」

    小翠姑娘回眸膘了綠儀姐姐笑:「先生,您不瞧,這婆子多討人嫌?」

    綠儀哈腰拂袖裝作搖動羽扇子模樣說:「據山人看來,還是主公待底下人有恩……」

    小翠笑道:「未見得……我總想人家一把年紀了,拋家庭,離骨肉,來這兒侍候呼喚,我們好意思裝模作樣?」

    綠儀道:「每一個上人,太太們或姑娘小姐們,她們都懂得這個道理,可是她們常常都會忽略了這個道理。

    記得范仲淹給范堯夫介紹僕人的家書:『彼亦人子也,可善遇之』,輕輕兩句話,我看了真想哭。」

    小翠笑道:「所以,所以你待丫頭使女們也是好的。」

    綠儀道:「不行,我不如你,我時有機心,你則一片赤誠,你這人可以說,大仁大勇,大慈大悲。」

    小翠忍笑道:「先生,奈何言重。」

    綠儀道:「近來我算看明白你,沒話說,總是念碧好福氣……」

    小翠猛可裡推開梳妝盒子叫:「諸葛村夫,食少事煩還來找我開胃。」

    綠儀伸手按在人家兩邊肩頭上,眼看鏡裡說:「別咀咒我,過去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對不起你地方,現在讓我稍效綿薄藉贖愆尤。

    昨夜已經三鼓天,青姨姨把我傳了過去,綠姨姨也在那邊,她們讓你的馬前課嚇壞了,不容不相信你昨兒所講的一篇話,教我從速著手拾掇屋子,添置傢俱……」

    小翠憨笑道:「真是諸葛軍師,怎麼又是馬前課了?告訴你,兩位老人家夜來裝鬼嚇唬我,可惜那抹下鍋煙一隻手沒裝到家,春筍似的指頭兒,指甲兒還染著鳳仙花漬兒,那還不是鄧夫人的纖纖玉手兒。」

    綠儀笑進:「別來這麼多兒啦,你又怎麼知道她們老姐妹一道來呢?」

    小翠笑道:「還不是想當然。」

    錄儀道:「胡說,人家分明看見你捏著手指頭起課。」

    小翠垂下了脖子說:「我算是算了一下。」

    綠儀進:「那就是了。我還希望你卦兒沒弄錯,兩位老人家死心塌地教給預備五個洞房……」

    小翠忽然掙扎著站起來,躲得遠遠去吃吃笑道:「多一個給你的呢,瞧清楚你這臉上早春氣色……」

    綠儀不禁向鏡裡投一眼,她也會飛紅了臉,扭回頭啐一口說:「小鬼頭……狗咬呂洞賓……」

    她走到窗前坐下。

    蔣媽送洗臉水上樓,綠儀說:「媽媽,請告訴張媽一聲,要是給你們姑娘下麵條呢,多來個小半碗,我出來也沒吃東西。」

    蔣媽叫:「喲,小半碗夠什麼用?我們家點心碗還怕沒有雞眼睛一般大。」

    綠儀笑道:「謝謝你,我早上就是吃得少。」

    蔣媽道:「張媽剛在下,那得快……」

    姐妹倆窗兒下用點心,一邊吃一邊喁喁細語。當然啦,屋裡又沒有他人,她們有什麼話不可談呢?

    小翠說吹花這一出主意鋪張辦喜事,馬老太太必然湊熱鬧要念碧成婚,就是老人家不願意趁熱灶,三爺紀寶也一定放不過,所以她昨兒不肯接受吹花的委託。

    綠儀說:「楊家要迎娶,近在咫尺早就該來個通知,再說更沒有理由教楊存之入贅思潛別墅。」

    小翠說:「吹花可比這些人中的皇帝,她愛熱鬧她就是不講理,她怕楊家人不聽她的話……譏嘲綠姐姐說,既然答應了替別人拾掇青廬,何妨多預備一個自用。」

    綠儀總是不相信,強說不管怎麼樣,她還是非幫忙料理不可,說畹君小紅沒有關係,紫薇軒海棠廳有的空房子,兩對外客那可要拾-一下。

    她想給拾掇出梅翕和槐屋兩個地方,問小翠願意梧桐館呢?還是要在白芙院騰出房子?

    小翠笑說只有一對外客,其餘三對都是自己人……綠儀說她越聽越糊塗,她問到底是不是小紅跟紀俠一對,畹君跟紀珠一對?

    小翠說照這樣算可不只剩了三對,卦裡分明指示有四對鳳侶鸞儔,看徵象小紅可能給了紀珠,畹君的配偶是位王爺,紀俠另有所遇,所遇也奇怪,他們是水上鴛鴦……

    聽說紀俠另有所遇,綠儀搖頭表示絕不可信,她認為紀俠不屬畹君必屬小紅,看來卦未必靠得住。

    假使累她空張羅白費力氣,她非要打上門來算清帳……她們倆正在纏夾不清,小丫頭燕兒報說馬老太太來了,姐妹倆趕緊下樓迎接。

    老太太見了綠儀說:「你果然在這兒,關於她的事你應該先去找我,她肯講什麼呢。」

    綠儀笑道:「老太大高堂明鏡,她就是什麼都不肯說。」

    老太太說:「可不是?你先請吧,我們等會兒海棠廳見。」

    說著她扶在翠姑娘臂彎上走進梧桐館。

    第二天下午胡吹花由城裡趕回家,忙不迭教請各家太太姑娘們相見,當場告訴大家好消息。

    說楊公子楊存之奉旨玉堂歸娶,急足兼程南下報喜,本人隨即動身出京,屆計行期三五日當可抵南昌。

    說她求得楊老太太同意,要新郎入贅岳家;說希望崔姑娘卦爻有准,十日內畹君小紅果有佳音,等她們到齊了同日擇吉結縭;說著她笑吟吟回頭尋找小翠。

    聰明的翠姑娘恰追在綠儀姐姐背後溜出紫薇軒,一邊走,一邊低低笑:「喂,諸葛先生,該聽見了吧?崔小翠到底是不是造謠惑眾的呢?」

    綠儀紅著臉急走如飛,老遠處拋下了翠妹妹,驀地翻身指點著笑說:「小鬼頭,相信麼,橫豎人家也不會放過你的呀。」

    小翠笑說:「所以,所以我比你高明,我偏懂得趕快迴避。」

    她們姐兒心裡實在都很快樂,彼此揮手分別回家。

    這兒吹花確在央求馬老太太,央求老人家讓念碧小翠一對子參加熱閘,老太太當然千肯萬肯,而且說早上已經教馬松求准了崔巍……

    吹花十分歡喜,她說家裡要遣嫁兩位新娘事就夠忙,外頭再迎回四對,這場面實在夠瞧,讓大家忙個痛快啦……

    她立刻親自調派工作,分發桃花榭,海棠廳,白芙院三家管事有頭臉老媽,盡速騰讓十二房間備用。

    吩咐紫薇軒另設兩處青廬,指定梅翕,槐房做外賓客館。遣人飛棹知會蔣忠,明天一早要一百名泥水匠,木匠,一百名成衣匠,五十名花草兒匠,五十名金銀匠,五十名打雜前來翡翠港工作。

    教於藝兒洲空地搭蓋臨時廠房,並設大廚房一座供應匠人們食宿。湖面派定三十艘快舟接受人來人往……

    女主人一聲令下,連日整個思潛別墅男婦老幼都慌了手腳,最忙的自然是那些所謂網紀之僕。

    趙振綱夫妻做了內外帳房,老蔣忠暫兼都總管。三爺紀寶自告奮勇負責土木修繕工程。

    海怡阿強兩口子專管成衣匠和金銀匠。

    關於珠寶方面匠人請得少,著由吉墀新綠和海悅監工,鄧蛟阿壯小鰍兒帶懷明戴明跑街買辦。馬太太白玉鄧太大繁青她們的任務是成品驗收……

    一家子忙得雞飛狗跳,吹花,她本人卻天天躲在梧桐館跟小翠姑娘聊天。

    時間就是怪,事情忙的人覺得去得飛快,有閒的又會討厭走得太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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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