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紀寶笑道:「老先生您請坐,聽我講啦。我姓傅叫紀寶排行第三,父親神力威侯,母親綽號千手准提,我雖然年紀輕,幼秉庭訓,力敵萬夫,善能飛簷走壁……」

    萬居驚叫:「老夫人姓胡?」

    紀寶點點頭說:「我大哥紀珠前在西藏拉薩跟喜姐姐有一段因緣,她父女此次入關就為著尋訪珠哥哥,偏偏攪出命案,我紀寶怎能不管?」

    萬居心定歎口氣說:「昨夜你說喜萱帶來的一袋子珍珠是定聘的禮物……」

    紀寶笑道:「那是胡扯,倒還沒說定,所以使我很為難,假使她變心貪圖富貴,我又何苦出頭干涉……」

    萬居道:「你以為她……」

    紀寶道:「她不是吩咐您別把王由講的話告訴我嗎?真不可解。」

    萬居怔一怔坐下去,手拍拍桌沿說:「妮子態度太過鎮靜,好像胸有成竹,假使真轉錯了念頭,那是她自己找死……

    四阿哥窺竊神器,司馬昭之心天下皆知,然而一個破落戶小腳漢女,難道還有選娘娘的?

    什麼叫金屋藏嬌?還不是空歡喜,白糟蹋,皇帝講信用麼?到頭來休不休,嫁不嫁,落個坐冷官,守活寡,求榮反辱,終天抱恨……」

    老頭子越講越有氣,直氣得鬚髮翕張,面目異色。

    紀寶笑道:「前輩昨夜對付王由幾句話夠勁兒,我算定他今晚還要來,你老人家索性躲個乾淨。我還不敢肯定說喜姐姐必定靠不住,橫豎我總跟著瞧,你就抱定一切不管好了。」

    萬居道:「要是他們派人接走喜萱呢?」

    紀寶笑道:「您還不如說劫走……這是必不可免的,儘管由她去。」

    萬居又發了一陣怔,帶央求的神氣說:「無論怎麼樣,張維一條命你總要想辦法。」

    紀寶道:「伯父在拉薩一病臨危,珠哥哥冒險救活他,他們總是有一份交情,眼前珠哥哥不在京都,伯父偏又出岔子,我要不能使他平安出獄,我算對不起同胞手足。

    就說喜姐姐,她能保持一天清白,我決計照拂她一天安全,不到黃河心不甘,我還是要去找方超的母親。

    近午時光回來陪喜姐姐探監送飯,下午趕寫狀子,還得上東四求街坊鄰合做證人,今天一天我大概夠忙,晚上不找您啦。

    我還是埋伏屋上聽喜姐姐唱獨腳戲,非到緊急關頭我總沉著氣……我這就趕往宣武門牛街見方家老太婆去,您可不要把我的話告訴喜姐姐。」

    老掌櫃這邊一點頭,三爺一溜煙走了。

    喜萱街上買了菜回來,急匆匆廚下忙了大半天,好容易打發老掌櫃吃完,她又趕著拾掇飯籃兒準備出門,剛剛要動身門外寶三爺大搖大擺恰也來了。

    姐弟來到刑部大牢,張良簫何韓信確都在那兒等候,有他們三傑幫忙,三爺再隨喜了幾兩銀子,一帆風順,浪靜風平。

    張維見著三爺不禁悲喜交集,再聽說紀珠大爺不日也要來京,心中越發歡喜,他跟三爺密談的時間相當久,這當然還虧三傑一力支持。

    紀寶由刑部大監牢出來,立刻動筆墨趕辨翻案文章,這在他自然不費吹灰之力,連作帶寫也不過化個片刻工夫,禮貌上他不能不請教五爺。

    萬居雖然一肚子學問,而且還是位秀才相公,但看了這一紙呈詞,他只有驚服讚歎的份兒,三爺隨便客氣了一陣,含笑告辭去了。

    這一去一直沒來,狀子是交給韓信投遞的,下午又叫蕭何陪他上東四牌樓拜訪估衣鋪老掌櫃方德,順便遍托左右鄰居公堂作證。

    人都有幾分仗義心,同時又有刑部衙門大公差從旁幫著講話,看樣子分明像各方面全打通了關節,大家因此放大膽都答應了。

    一切辦得順利,三爺好生歡喜,初夏天他邀請張良簫何韓信上館子喝酒,回頭便回去一枝春茶行關在樓上寫信。

    二更天換一身夜行服色,暗技防身軟甲,隨帶寶劍鏢囊,越窗上屋逕奔四阿哥府邸。

    誰也都知道那地方不啻龍潭虎穴,說養土何只朱履三千?而且大多半還都是武字號絕好腳色。

    這當兒天氣還早,到處警衛森嚴,通明燈火,小孩子藝高膽大倚仗胸中所學,飛簷走壁如入無人之境。

    好在四殿下大花廳宴客未散,三爺乘機踏隙闖進機要密室寄柬留言,還偷看了一些緊要文件,臨去信手取走了案上一對玉獅子鎮方。

    說的快,究竟總還耽擱一些時間,三更天他才趕到王府井大街萬家書店,王由可是先來了一步。

    三爺屋上揭瓦望下看,老頭子萬居好像早就睡下了,喜萱姑娘和客人隔著櫃檯問答,彼此聲音都放得低,姑娘態度依然沉著。王由神情愉快滿面春風,他們講的話,三爺就是一句也聽不到,眨眨眼,姑娘已襝衽送客,王由倒也不敢逗留,趕緊打躬告退。

    紀寶卻仍留在屋上發呆,他想王由必然說服了姑娘,不然他不會那麼得意,到底唱的是什麼戲呢?

    越想越煩索性不想,他隨即回去一枝春茶行更衣,藏起兵器,片刻不停溜出來又上鐵獅子胡同偵察。

    他算定四阿哥看了他留下的信,一定會去找義勇侯張勇說情,果然就在天剛亮的時光,這位將來的皇帝繼承人單身匹馬遠遠地款段來了。

    四阿哥不但為人精明強幹,說武藝也還是出類拔萃超群絕倫。

    當時他馬來到切近,縱目望見紀寶徘徊張府門前,忽然心動,叫聲「怪」,驀地跳下馬,仗手中馬鞭子逕奔三爺。

    三爺猛吃一驚,一跺腳急待躲避,四阿哥高喊:「紀寶!」

    寶三隻好站住。

    四阿哥趕前來說:「你這小孩子多可惡,簡直要監視我麼……什麼時候進京的?紀珠紀俠念碧全來啦?」

    紀寶搖頭笑道:「他們還沒來。您好厲害,怎麼認得我呢?」

    四阿哥道:「那天王府井大街看打架,你就在旁邊偵伺我,是不是?可是我一時還沒想到是你。

    昨兒晚上潛入我的簽押房寄柬行竊,翻閱秘密文件,今天一清早還敢等在這兒裝模作樣,要是再讓你這張佯裝的晦氣臉瞞過去,我也真夠糊塗了。」

    說著拿手中馬鞭子敲一下足上靴子。

    紀寶笑道:「我可不敢講您糊塗,但是話要聽清楚,我還不明白……」

    四阿哥再重敲一下馬鞭子說:「早聽說你練得一身能耐,而且好管不平,昨宵我那簽押房裡,牆壁上好些地方留下小孩子手印。

    請問有幾家小孩子練過游龍術壁虎功?可惜你雖然工夫到家,還嫌經驗不足,以後要碰著這種局面,必須講究不留痕跡,懂得麼。」

    紀寶一聽趕緊請個安說:「謝謝您啦!」

    四阿哥笑道:「給我的信上稱四叔下署三侄,你這侄少爺無法無天,一身是膽,好,既然管閒事就管到底,現在跟我進去看老侯爺啦。」

    紀寶笑道:「何苦教我丟人呢?您不瞧我這一身打扮……」

    四阿哥笑道:「你是害怕老侯爺?他確然不大好講話。」

    紀寶道:「我為什麼怕他,但是沒有必要呀。」

    四阿哥道:「不,我偏要你見他,他還是你祖父的好朋友,留心禮貌。」

    紀寶笑道:「我要進去就別說破我是什麼人,咱們算主僕好不好,讓我做您的跟班啦,給我名兒。」

    四阿哥道:「我從沒用過這東西。」

    紀寶道:「也好,看我的。」

    說著他翻身奔上台階便去叫門,敲打了好半天,老門官親自出來開門,一看是個小孩子,不由怒火上衝。

    他咆哮著叫:「小鬼頭你找死!」

    揚著手就要打人。

    紀寶挺起胸膛說:「老傢伙,你敢碰我一下,我不教你磕三個響頭才怪……看,誰來了……」

    老門官雖然老眼昏花,可是還認得四阿哥,一看他就涼了半截,趕緊搶下去爬倒磕頭。

    紀寶叫:「沒碰響呀……一二三……趕緊通報,咱們主人有要緊的事求見。」

    老門官嚇壞了滾起來慌不迭奔進去。

    四阿哥來這地方是熟人,步上台階便帶了紀寶走進大門。

    時間大早,院子鴉雀無聲,紀寶搭訕著說:「天曉得連個鬼也沒有,白糟蹋了好房子。」

    四阿哥回頭笑道:「人都沒起來呢,這是侯門你知不知道?」

    紀寶道:「侯門怎麼樣,侯門男女就會吃飽飯睡大覺?」

    四阿哥道:「晌午開大門,薄暮傳中飯,澈夜笙歇,雞鳴就寢,這是老規矩。」

    紀寶道:「糟,太糟,一團糟,所以朱門無有不敗……」

    四阿哥道:「你亂叫,別教老侯爺拿旱煙袋敲爛你的小腦袋。」

    紀寶道:「他抽旱煙?那我得準備一下……」

    他翻身一跳丈餘,趕出大門樓偷了打火傢俱,回頭追上四阿哥闖入大客廳。

    他們也不過等了一會工夫,角門外破鑼響的聲音粗暴地叫:「你們這一班人全該殺頭!」

    紀寶伸手摸摸脖子向四阿哥吐舌頭。

    四阿哥笑笑輕輕說:「當心……」

    人跟著站起來,張勇老侯爺恰也進來了,他拖著一身子綢袍黃馬褂,上鈕不對下鈕,老母雞出窩似的望上打躬作揖,連喊:「失迎……失迎…死罪……死罪……」

    四阿哥還他一個抱拳,搶一步向前握手,低笑說:「大清早打擾您啦,侯爺。」

    張勇急忙又哈腰說:「好說……好說……殿下。」

    彼此放手揖讓就坐,老頭兒喝一聲:「看茶。」

    外面進來兩個爺們,一個拿著一八尺長旱煙袋,一個捧著茶盤兒,上面托著兩蓋碗茶。

    紀寶假內行過去接茶傳送炕几上,退一步朝正中打個蹬兒。

    老侯爺趕緊欠身起立,四阿哥忍不住笑起來說:「紀寶給老侯爺裝煙啦。」

    紀寶扳著臉再去要了旱煙袋,看煙斗裡已經有了煙,這就及手托著獻上侯爺。

    老頭兒嘴裡還在說:「不敢當……」

    紀寶霍地跪下一條腿,探手懷裡摸出紙煤打火石,敲亮火石燃上紙煤把住煙斗就待點著。

    老頭兒兀自不敢就位,手拈著上半段煙桿,眼看四阿哥說:「你那來的這樣一個鄉下小孩子,倒怪聰明的。」

    四阿哥笑道:「我要是告訴你,你總會踢他兩靴尖,他是傅玉翎的孫子。」

    老侯爺猛吃一驚,推開旱煙袋頹然坐下,睜大眼睛問:「不會是小雕的孩子吧?」

    四阿哥笑道:「一點不錯,恰是傅侯的三公子……紀寶,還不拜見張爺爺。」

    紀寶悄聲埋怨說:「我說不要說,偏偏要說,現在我挨罵啦!」

    他啾啁著起來靠好手中旱煙袋再跪下來給老侯爺磕頭。老侯爺這一下動也沒動,直瞅他磕完頭一旁肅立,這才沉著臉說:「你到底怎麼搞的,弄得這一個樣子?今年幾歲了?」

    紀寶假老實垂著頭不做聲。

    四阿哥代說:「還沒到十二歲。」

    老侯爺道:「小還小,可是長得醜呀,不像爸也不像媽……」

    四阿哥笑道:「他淘氣化裝成這一個鬼樣子,臉上塗著藥呢,廬山真面目可是真像胡吹花……你別看他小,一身能耐,頗不平凡,就是刁皮搗蛋愛打不平,昨兒晚上二更天居然有辦法進我的簽押房寄柬嚇唬我,這膽子夠瞧吧?」

    老侯爺一聽小孩能幹,立刻換了一付臉孔笑呵呵道:「那一定是讓殿下抓著了。」

    四阿哥笑道:「不單是沒抓到他還讓他帶走了一對玉獅鎮方。」

    老侯爺樂得叫起來:「好傢伙,那屋子銅牆鐵壁,扶梯上裝有埋伏呀?」

    四阿哥道:「倒是乖得很,他不走扶梯,踏壁上樓,托下門楣進屋,有一點可疑的地方就不走……」

    老侯爺叫:「這還了得,小小年紀……」

    四阿哥笑道:「他會游龍術壁虎功,就是觸發埋伏還是抓不到他,可是到處留下腳痕手印,這算賊沒學到家。」

    老頭兒越聽越歡喜,點手叫:「孩子裝煙啦……聽我講,你祖父玉翎鵬是我的好朋友當年的確幫助我很多忙,老友胸中所學實在值得佩服。你父親也很不錯,你母親更不必說了。」

    說著他伸手接過煙袋抽煙,重重抽兩口再喝茶,看樣子就是不讓煙吐出來。

    他沉一下氣又說:「家學淵源,我今天看見你很快活,告訴我,為什麼愛打不平,你是要當義俠不想做官麼?」

    紀寶垂手回說:「打不平無非仗義,做官的似乎更應該取義存仁。」

    老頭子笑:「講得好,我當年立朝就是肯打不平。」

    紀寶說:「紀寶恭聞你老人家最公平正直,所以今天才會求四殿下帶來瞻仰山斗威儀,但是也還有一些話不敢唐突鈞聽……」

    老頭兒又叫:「好傢伙,你倒是滿肚子學問會講話。儘管講,我面前沒有什麼不可以說的。」

    紀寶瞟四阿哥一眼,四阿哥點頭鼓勵他說。

    三爺這就又給老頭兒請個安說:「我可不可以請屏退從人。」

    老頭兒揮動旱煙袋說:「好。你們退下去。」

    紀寶鎮靜地慢慢說:「我年紀小沒見過多大世面,這一次來京原是遊歷,為著行動便利改扮鄉下小孩,因此街談巷議聽見了一些奇怪的事,我很不平……

    我說有一個人,害著嚴重的肺癆病,他勾引一位良家姑娘,認本家結兄妹,到底姑娘肚子大了他不認帳,姑娘上吊死了,他還要去訛詐死者的父親……這種人該打嗎?」

    老侯爺立刻說:「該打。」

    紀寶說:「打死這種人犯罪麼?」

    老侯爺笑了,笑著說:「小孩子的話,打死人反正犯法的呀!」

    紀寶道:「這種人被打死,他家裡的人是不是還一定要替他申冤呢?」

    老侯爺道:「這種人死根本無所謂冤,明白的家長我想是不便追究的。」

    紀寶道:「那太好了。我再說有一個人非官非吏,大街上強指路人犯罪,拳腳交加置之死地。這路人的女兒上前排解央求,不但不聽話,還把大姑娘打個口噴鮮血昏倒地下,這不平要打麼?」

    老侯爺道:「要打,可是別殺人,殺人你就有罪。」

    紀寶又瞟了四阿哥一眼,從容笑道:「回張爺爺話,前者害癆病訛人的是府上家將方超,後者侮辱人家女兒的是你老人家的戈什哈錢有為。方超不是被打死,是臨時病發身死,借刀刺死錢有為的是四殿下……」

    說到這兒,三爺回頭看四阿哥笑。

    老侯爺怔住了,四阿哥也怔住了。

    三爺再給老侯爺請安說:「再晚不平到府上來,不因為你張爺爺最公平正直,那是天膽也不敢,但求你老人家推情究理不事追究,我有辦法平反冤獄……

    眼前蒙冤的在囚,假使府上迫緊不肯放鬆,那位失刀的步軍統領衙門站堂官唐治,和被誣殺害方超的張維,他們可能死在刑部衙門大牢,天理人情我都覺得說不過去,所以……」

    老侯爺叫:「殿下,這事怎麼辦?楊吉庭鐵面無私聖譽方隆,對他說話可是有點難哩!」

    四阿哥笑笑不作聲。

    老侯爺可是真急了,伸手摘下紅絨頂子紗帽,拍拍腦門子說:「這時期殿下外面的名譽可是頂要緊,讓老佛爺聽見了什麼閒話,那是很討厭,這事交給我辦啦……紀寶再不許管。」

    老侯爺神色愈暴躁,紀寶態度愈安詳。

    他慢條條說:「紀寶就是要打他不平……」

    四阿哥道:「見鬼,你講呀!」

    紀寶道:「你府上有沒有一個蔑片叫王由?」

    就聽了王由兩個字,四阿哥忽然色變,眼看著老侯爺微笑。

    老侯爺怔一怔斗緊一對臥蠶眉問:「好像是他的人?」

    老頭子伸出左邊四個手指頭翻轉著說。

    四阿哥大笑道:「可不是老八的心腹,這傢伙無惡不作……」

    回頭又瞅定紀寶笑:「不把話講清楚,當心我揭你的皮。」

    三爺一世聰明,這一下也就搞糊塗啦,他涼了大半天,才把王由兩次深夜上萬居破書店所講的話,一字不遺一股腦兒述個乾淨。

    末了他給四阿哥請個安,唱個無禮諾說:「殿下,別怪,別怪……都因為王由誇口他的主子將是未來的皇帝,所以我弄錯了。」

    四阿哥樂不可支,強抑著放低聲說:「不錯呀,大阿哥完了,四阿哥聲名狼籍當然八阿哥最有希望……」

    到底忍不住他又來一陣縱聲大笑。

    紀寶飛紅著臉說:「我要曉得是八阿哥,我肯饒恕才怪……當時一伸手之勞,擒住王由送宗人府不就完了。」

    四阿哥道:「你倒是寬待了我,承情,承情……我也還得提醒你,恐怕你未必鬥得過八阿哥。他手下至少有幾百個奇才異能之士,像赫達喇嘛那樣好身手也有的是,憑你乳臭未乾一個黃毛三尺重於也敢去碰他?

    你說擒王由送宗人府,人家要是抵死不吐實你怎麼辦?退一步說,大不了八阿哥落個失覺察,管教不嚴,犯罪的是王由,還不能損八阿哥一根汗毛……

    底下而且很討厭,時刻都有危險,我勸你還是別管也好,再說張維父女跟你有什麼交情,你又何苦來為他們拚命?」

    紀寶笑道:「交情沒有,我還是一句話要打不平。危險沒關係,謝謝你的指示,我放開王由逕找八阿哥算清帳。

    幾百個赫達喇嘛我不怕,紀寶絕不畏難而退。現在要等他們劫走張姑娘藏入金屋,到時候也要看張姑娘是否甘心落涸,假使她願意,我也不管。

    假使她是顧全老父在獄,同時又是為萬家破書店同鄉老掌櫃受委曲,我盡有辦法臨機應變,關雲長劫持魯子敬赴會,可保安若泰山。」

    四阿哥看紀寶講得神氣,點點頭笑道:「好計較。要曉得言之非艱,行之維艱……」

    紀寶道:「不,能說者必能行。」

    四阿哥道:「劫持怎麼講呢?」

    紀寶道:「出其不意,劫之無備,擒賊擒王,群小破膽,雖有十萬甲兵有什麼用……」

    四阿哥道:「底下怎麼辦呢?」

    紀寶道:「底下迫使八阿哥結具保護張家父女安全,結具交給燕黛姨姨代為保管,隨時呈獻皇上。」

    四阿哥說:「決定這樣幹?」

    紀寶道:「為人謀無忠,赴湯蹈火我決不辭。」

    四阿哥笑對著老侯爺說:「你覺得這孩子怎麼樣?」

    張勇道:「龍生龍,鳳生鳳,什麼樣母親生什麼樣孩子,小小年紀膽氣不錯,不過禮貌太差,今天對殿下大不敬,我要他規矩認罪。」

    紀寶道:「無所謂不敬,殿下跟媽媽好朋友,自己人……」

    張勇一聽,樂個呵呵大笑道:「不像話,我說小孩子總是小孩子。」

    四阿哥道:「請罪可免,我倒是要看看他的武藝,到底強到那兒去。」

    紀寶叉手剪拂道:「小子不才,弓馬何足道,刀槍拳劍窮極變化……」

    張勇叫:「好傢伙,多大的口氣呀!」

    四阿哥道:「你媽媽一支劍堪稱無敵,你大約此道還通。」

    張勇接著叫:「外面有人嗎,把我的寶劍拿來!」

    紀寶眼看天井裡恰留一大塊好空地他笑笑說:「張爺爺世之虎將,四殿下名滿京畿,兩位要是高興的話……」

    四阿哥笑道:「你是想較量,我們可沒有興趣佔小孩子便宜,你先練給我們看看,要是還夠得上……」

    話講到這兒,寶劍送來了,四阿哥也就把話打住了。

    老侯爺拔劍出鞘,伸出粗指頭敲著劍葉說:「這枝劍,跟隨老夫突圍潰陣大小數百戰,摧堅撼銳砍鐵如泥……紀寶,練得好給你啦!」

    老頭兒一時快活,順手兒拿寶劍望燈樑上猛擲,劍尖插入梁木徑寸,搖搖猶有餘勁。

    老侯爺叫:「紀寶,摘下來……」

    紀寶抬頭看,看著笑,笑著說:「張爺爺,怕沒有兩丈高吧?」

    張勇笑道:「怎麼樣,要不要搬梯子來呀?」

    紀寶道:「了不得一丈七八尺,這個我要是沒有辦法取到手,今天還敢來見你老人家。」

    沒看見他怎樣作勢騰躍,人忽然躡虛空而起,駢兩邊手中指和食指搭住斗大的燈梁。那指頭上好像長著鉤子,由這邊鉤著移到那邊,而且移得慢騰騰的。

    四阿哥低聲兒說:「看,他的游龍術到家麼……」

    張勇道:「嫌他慢……」

    四阿哥笑:「越慢越吃勁,要快還不容易。」

    他們下面低聲講紀寶上面全聽到,立刻拳腿上梁,拔下劍給倒插在背後腰帶上,喜鵲渡林聳身穿出,兩邊手指捏住兩條椽,飛一般快速溜到廊前簷下,鷂子翻身飄落天井裡,面向廳上打個稽首,反手抽劍獻劍。

    他想:張勇一個武夫,他會的不過長槍大戟馬上能耐,四阿哥可真是了不起擊技名家,不露兩手兒,怎能夠使他神悅心服……

    想著他使出大羅劍,大羅劍是他近年來追隨崔小翠姑娘身邊,晨夕無間苦練成功的劍法。

    這一施展開門戶,四阿哥就嚇得一個大跳,眼看他心定眼定漸入神幻,疾徐頓挫,變化萬千,俄然人劍合一,涼颶暴起,寒流四瀉,偌大庭前只見拷栳一團銀光盤旋飄忽。

    義勇老侯對劍法原來也是行家,四阿哥自然更高明點,但是他們都不懂大羅劍,看到好處就是作聲不得,倒是角門上圍攏著一班家將不斷的喊出好兒。

    大羅劍一共一百零八手,寶三卻只使了一百零三手就收住了劍,他站在底下捧劍鞠躬,張勇廊上伸出右手大拇指搖著叫:「有你的,好極啦!」

    四阿哥怔怔地說:「小寶,你使的是天罡劍演變的?」

    紀寶笑道:「天罡劍只有卅六手,我也不曉得什麼劍,還是最近跟崔小翠姐姐學的,練的不好您別見笑。」

    邊說邊走上台階,拿寶劍排在廊頭花梨木大圖案上。

    四阿哥忽然一聲長歎,懶洋洋回去炕上坐下。

    張勇笑道:「殿下歎為觀止矣。」

    四阿哥道:「崔小翠那妮子真了不得…」

    張勇追問著:「誰,誰叫崔小翠?」

    四阿哥道:「有空再告訴你,現在不談,把你的寶劍借我用……」

    張勇曉得四殿下要幹什麼事,趕緊搶起案上寶劍拖紀寶走近炕邊。

    四阿哥接劍霍地莊容起立。

    張勇伸手一推紀寶說:「孩子下跪。」

    紀寶糊里糊塗的屈下一條腿,四阿哥立即舉劍放在小孩子左肩胛,輕輕說:「我給你定下一個男爵……」

    紀寶慌張跳起來叫:「謝謝您,我不要……」

    四阿哥色變扔掉寶劍。

    張勇猛的一掌拍在紀寶背上。

    紀寶從容笑道:「殿下莫怪,我生無食祿相,做官就要夭折,崔小翠姐姐再三警告我,您何苦來呢……」

    四阿哥怔了大半天漸漸的氣色緩和下來,他聳聳肩說:「你若是真長得這一個樣子,倒還是食肉封侯之相……

    我也是一時糊塗,記得在你家裡時候跟許多人談過你的相貌,大家也都講你不能長壽。

    崔小翠她怎麼告訴你的?」

    紀寶道:「她勸我出家當和尚去,說是只有這一條路有利於我。」

    四阿哥一聽又是一聲長歎。

    張勇說:「你媽能答應麼?」

    紀寶道:「媽媽教我跟法明大和尚學佛,或者上新疆投奔海容老人求道。」

    四阿哥道:「你想拜在那一位門下呢?」

    紀寶道:「媽媽是大和尚的徒弟,我要拜祖師為師輩份上似乎有所不便,我想還是上新疆,海容老人……」

    匹阿哥道:「預備什麼時候去哩?」

    紀寶笑道:「我還要大開一次殺戒,先找羅剎人算完帳,然後入疆,反正我還有四五年壽命,沒到十八歲總死不了的。」

    張勇道:「你跟俄國人有什麼仇?」

    四阿哥道:「這是一場大熱鬧,我算日內趙振綱即會帶一批男女來京,那都是胡吹花的子弟,他們聽說朝廷決議用兵尼布楚,明裡不願意去投軍,暗中找麻煩結伴上東北吃苦頭,意在當鬍子報效國家……

    這事倒是跟我商量過,我認為讓他們年輕人活動也是好事,他們來了可否偏勞你老人家招待呢?你肯給他們一些指教那實在太好了。」

    四阿哥邊說邊向老頭兒使眼色。

    紀寶看著納悶。

    張勇卻叫起來:「……讓他們全住在我這兒好啦,說東北地理誰還能比我熟?當鬍子要不把山川形勢弄清楚,那就不行……

    紀寶今天就不必走,我不許你裝作什麼鄉下小孩子,教人帶你進去洗掉臉上藥,見見我的幾位老姨太,該在那地方下榻問她們去……」

    說到這兒老頭子剛待喊人。

    紀寶趕緊擺手說:「張爺爺,我的事要沒辦清楚不能改裝,同時還要對付八阿哥,自然更不宜住在府上。您不是講寫信給楊尚書和步軍統領嗎,要不請您趕快辦,我等著您捎去!」

    張勇道:「我那老夫子也許剛睡下,他非到下午不能起來。」

    紀寶道:「我代勞,您蓋圖章好麼?」

    四阿哥道:「你們辦事,我可要先走一步……」

    說著他脫下身上一件琴襟小馬甲遞給紀寶,笑道:「給你留個紀念,這總不至不收吧?」

    紀寶急忙請安道謝,四阿哥伸手炕幾上拿起馬鞭子大踏步走了。

    紀寶由張勇老侯爺府上捎著兩封信出來,一逕上九門提督衙門楊尚書公館投遞,回頭回去一枝春茶行蒙頭大睡,一直睡到萬家燈火,才來萬居破書店看喜萱姐姐。

    姑娘裝病乾脆躺在閣樓上不理他,他在櫃上跟萬居下完高棋,密談幾句,這又去找張良。

    張良告訴他,由楊大人內衙透出風聲,大人被錢有為方超兩樁命案鬧得頭痛,昨天下午剛拒絕了九門提督衙門保釋唐治,今天一早公館裡又有人下書為張維說情。

    兩封信來頭很大,一是義勇侯爺的,一是八皇子殿下……兩封信弄得楊大人狐疑滿腹,他認為張維這個人久居西藏拉薩,那你這麼大來頭人物替他講話?

    最奇怪算張府老侯爺苦主反為兇手圓場?看來那傢伙可能是個邊疆惡勢力的大壞蛋……

    還許案裡有案,必須徹底究查,決計一概不管,非要開棺檢驗方超屍骸……

    紀寶聽張良這般說,心裡實在很不安,他總怕方超死得太久驗不出實情,不但張維不能超生,而且毀了喜萱姑娘,壞在書獃子已經抱定決心,三爺一時也還是無法可想。

    第二天晚上他又見到蕭何,蕭何報告更迫切,說今天宮裡出來一位李夫人,見楊大人也是為張維懇恩,楊尚書越搞越光火,當在客人面前扎委員會同府縣,後天一早緊急辦案,飭召老年經事最好仵作十六名參加工作……反正事情僵了,三爺只可忍耐。

    隔天一清早,方超的母親和喜萱姑娘都接到了傳票,方老太大得過寶三爺兩千兩銀子,她倒是受恩感激,接到傳票立刻趕往刑部衙門具結懇免開棺,可是楊大人偏有那麼大牛勁,當堂批駁不准。

    自然免不了有人勸他俯順人情,但書獃子寧可聽參,決不枉法。

    一天容易過去了,翌晨轟動了整個京都,那就不知道有多少好事的來看開棺驗屍,說驗屍其實只剩一堆枯骸,根據那幾塊大小骨頭,決定死者病發身亡或是被毆損命,委實太難相信。

    然而古代的件作確有他們的本色,經過了一番蒸,洗,刮,剔,種種察驗,那幾塊骨點證明死者確實病發致死,並沒有一點外傷……

    闖過了開棺驗屍一重驚險關頭,紀寶真是說不盡的快樂。

    他想:怕只怕方超不幸驗出毆傷痕跡,現在證實了確屬病發身亡,張維還不應該即日開釋……

    小孩子空著急,他是不曉得官司這回事有多麼討厭,做官抱定五個字法訣:「錯拿莫錯放」,憑這法訣臨事,那還能有你的便宜?

    何況張維涉嫌究竟大,方超雖然驗不出傷,當時張維推他跌倒總是事實,不因為跌那一跤,至少那一刻他也還是死不了,這是一個問題。

    再說錢有為為著毆打張維被刺,這樁案沒弄個水落石出,張維仍然脫不了關係……到底張維要拖到什麼時候出獄,錢有為一條命該找誰認帳……

    當天下午,紀寶三爺滿心歡喜,他又約張良蕭何韓信公門三傑,上小館子喝酒聊天,三傑都不是笨瓜,這些日子中,他們早猜透了三爺什麼樣人物,早晚下死勁巴結。

    寶三初出茅廬,乍嘗逢迎的味道自然很可口,今天他算被勸了幾杯美酒。

    天剛剛黑別過三傑,上王府井大街來給喜萱姑娘賀喜,不遠處望見萬家書店門口停下一輛馬車,街旁還有幾名像保鏢模樣的人騎在馬上徘徊不散。

    三爺知道出了什麼事,趕緊躲起來看,看店裡出來一位體面爺們,認得他的影子正是王由。

    不看也罷,一看酒湧心頭殺心陡起,一跺鞋底兒即待跳出去行兇,鋪子裡湊巧恰走出喜萱姑娘,穿著一套黑褲褂,手中抱個小小包袱,站在大門口左右張望。

    王由那邊已經打開車門,姑娘急匆匆低頭上了車,車就走了。

    王由頂馬前驅,左右八個保鏢的圍隨車後飛駛。

    寶三爺咬緊牙齦吞下一口氣,撲進書鋪子,只見老掌櫃氣喘喘吁吁爬在櫃上發愕,老頭兒不做聲,三爺也不響。

    他逕奔後面廚房蹤上閣樓,樓板上果然留下兩封信,緘口的正書留呈紀珠大爺親啟,露封的紀寶三爺錫鑒。

    三爺搶起他的信抽出信箋讀,讀不了三五行眼眶兒紅了,坐下去勉強把三張信紙讀完,他撲落落滾下兩行眼淚……

    忽然把兩封信揣到懷裡,伸手抹掉眼淚爬出窗戶,攀上屋頂遙望姑娘馬車疾馳西直門,他立刻竄房越捨追蹤而去。

    到過北平的人都知道西山,西山在過去很可以說是禁地,那裡頭有皇帝的行宮,有御用的狩獵圍場,有宗室貴族伴駕的別墅,有皇家的寺觀廟宇。

    究竟皇帝一年難得上西山一趟兩趟,貴族們的別墅這就成了作奸犯科的好去處。八阿哥允祺的別墅皇皇大名叫做仁孝齋,外圍古木森森倒也清靜乾淨,裡面醇酒女人,穢亂萬千,窮奢極欲。

    喜萱姑娘被接到這地方安頓,服侍她的,或者說是看守她的人們,是三十名官女,二十名太監,四十名保鏢。

    八阿哥不在家,姑娘讓一群妖孽狐狸迎進屋裡,說排揚陳設大費事,一句話,黃金為地白玉為床。

    圍繞姑娘跟前陪笑臉的王由,和十名體面官女。王由會講話,開場白他是八殿下的心腹家臣,他的話也就是八殿下的玉旨綸音。

    他說八阿哥不久將來要做皇帝,說姑娘抱得穩一位現成娘娘;說他這一次為姑娘做媒不辭勞怨,忠心耿耿無非要討主子歡心;最後結論言歸正傳,他下拜挽求姑娘將來富貴別忘了他,賞他個一官半職。

    官女們請姑娘過目首飾服裝,太監們請姑娘更衣沐浴,可姑娘始終抱著小包袱危坐燈光下動也沒動。

    王由眼見姑娘神氣不太妙,免不了又有一番勸說和警告。

    姑娘表現得很決絕,她說那一天讓她見到父親無罪出獄,那一天才肯會晤八阿哥面談婚嫁,利誘威迫免勞操心,到頭來請看……

    話說到這兒,包袱底下霍地抽出銀也似的一柄解腕尖刀,倒轉刀尖刺在胸口上瞅定王由。

    王由嚇得一陣倒退,那些官女看慣了這種把戲,她們一點不寒心。

    有一位經驗豐富訓練有素的賊婆娘驀然撲向前奪刀,姑娘猛的一抖手,這位官人摔出去跌個大馬爬。

    姑娘接著說:「我父親是個名獵戶,我自然學過對付狐鼠鷹狗的手段,從這時候起你們最好別靠近我……

    給我吃的你們先吃我看,不管一杯茶或是一盂飯,晚上請一位陪我睡覺,含糊一點兒我定不會殺人,橫豎我非你們講話……

    現在請你們出去,這屋裡留一位聽候使喚就好。王先生你也請退,我要清靜歇一會,明天見。」

    刀尖轉指到王由臉上,王先生只好夾緊屁股走了。

    仁孝齋雖說是個平房,其實也還有很多的亭台樓閣,因為齋這一個字多少與讀書有點關係,所以這裡倒也有個魁星閣供奉魁星,這舉足起斗醜八怪偶像,從未見到八阿哥一見。

    那些長不出鬍子說話陰陽怪氣的太監們,因此也就不當一回事。蠻好的一座閣多年塵封香火久絕,誰都想不到這荒涼的境界,竟做了寶三爺臨時的行轅。

    當時他徒步跟追喜萱姑娘車後混進仁孝齋,藏身一株大槐樹上面,這株樹恰長在喜萱金屋窗前,窗戶洞開,珠簾搖曳,一切經過,三爺自然聽見也看見了。

    先頭決計守到夜靜更深進屋救人,後來又記起姑娘給他的那一封信,信裡頭婉轉哀求他,說是不要為她一個無足輕重的危害大局,務必顧念張維和老掌櫃萬居兩位的安全……

    信寫得那樣俳惻纏綿,滴淚和墨滿紙節孝義烈,最後說鼎鑊如飴自甘就烹,譽如我佛割截身體以飼餓虎,但願愛我者一一平安……

    究竟這些話是不是真靠得住呢?女兒家有多大的定力不為淫威所屈呢?看,非要看個明白。

    寶三爺總還是小孩子愛淘氣,這樣一想,他就跑到奎星樓耐心住下,解悶去隔壁藏書樓搜書讀,餓了上廚房偷好的吃,白天盡量睡覺,晚上溜進姑娘屋裡保鏢。隨便那一個角落,床底下,承塵,衣櫥裡,燈梁間都是他藏身的所在。

    這位爺的身手真個是輕如飄塵落葉,捷若猿揉狸猩,誰又能發覺他呢……

    一天沒事,兩天沒事,八阿哥杳如黃鶴,王由也不再來,喜萱姑娘身上還是那一套大青衣褲褂,衣不解帶,手不離解腕尖刀。宮人們吃她也吃,喝也喝,一句話也不講,一張臉冷若冰霜,但是態度依然非常鎮定。

    寶三爺漸漸的看出姑娘底決心,而且機警過人,然而他還是不再打擾她,認為既被送這地方住下幾宵,那就必須讓她來個斬釘截鐵的表示,好教她以後再妯娌姐妹間抬得起頭,真金不怕火,污泥里長出來的青蓮才是最好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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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愁兒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