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次日劉府家宴,並無戲台,十幾張花團錦簇的席前,優伶們奉老太太的命,沒有扮裝抹臉,清彈清唱也是獨有韻味。飛娘冷眼向席間打量,老太太、太太以下,有席面的便是劉恆宇的小姐和親眷的女兒,姨太太們都未曾有座位,而是穿梭席間布菜,未曾見得一個懂戲模樣的。

    飛娘因而悄悄溜至二門上,招呼韓自在來,低聲道:你去告訴杜風齡,我看過了,這裡沒有哪個像是他們要找的人。

    家宴聽戲也未出來?韓自在皺眉,病了?

    不要亂說。飛娘看了看四周的人,告訴他,我們接著留心就是了。

    她轉身回到花廳,卻見劉府老太太正拉著蔻兒的手說話,劉恆宇已不知什麼時候坐在席間,也正盯著蔻兒看。飛娘不由一個冷戰,忙走近了些,聽得劉老太太道:和你媽媽學的?你這個師父戲不俗,像是正經京中大班子的出身。

    老太太見多識廣。蔻兒笑道,班主姐弟打小便沒了親人,後讓戲班子撿了去,帶到京裡,唱了多年,才自立門戶。

    難為你一個婦道人家這麼顛沛流離。劉老太太對飛娘道。

    劉恆宇笑道:老太太心疼喜歡,便讓他們多唱些,多賞些,也不枉他們辛苦一場。他說完,坐了坐便走了,這一句話卻惹得劉老太太高興,吃喝聽戲,竟到三更才散。小紅班正煩惱如何回客棧,總管劉全過來說已在二門外的院子裡給小紅班預備了住處。這小套院收拾得乾淨軒敞,看方位,距劉恆宇的書房也不甚遠。女孩兒們橫七豎八地在裡間找地方睡了。一會兒夜闌人靜,飛娘悄悄地出來,抽起煙,默默地想著心事。

    四更時分,星辰更是奪目。飛娘揉了揉眼睛,還兀自支持。忽聞內宅裡一點嘈雜,一瞬間便聽僕婦家丁大叫:有賊!掠了姨太太去了!飛娘蹙眉站起身來,那喧嘩聲更是近了些。蔻兒也醒了,嚇白了臉,出來顫抖著拉住飛娘的胳膊,急問:那、那賊人如何了?

    兩人仰頭看時,劉恆宇書房處騰出一條人影,輕飄飄蕩在夜空中,一個起落便向院外馳去。阿彌陀佛。飛娘念了聲佛。

    可嚇死我了。蔻兒道,總是出去了才好。

    此時卻生突變。一條人影來勢更疾,一語不發,向著書房出來的那條人影後心便是一劍。這一劍挾千鈞之勢,帶著股魚死網破的狠惡決心。前面那人聽得金風破空,半空中扭了扭腰,輕巧轉過身來。可如此一來,便似將胸口送上劍鋒去了。那人也不料如此光景,竟愣了一愣。

    蔻兒見狀啊的一聲,抓著飛娘的袖子,撲通摔倒在地。飛娘心也狠狠抽了一下,幾乎驚呼出聲,耳中叮的脆響,原來是那人危急時袖中甩出一條鐵鏈,鐵鏈前面不知什麼事物,正迎頭撞在那劍尖上,那劍在空中尖嘯一聲,噗地戳在房頂的瓦縫裡。

    只見兩人電光石火般一合一分,後來使劍那人空中便失平衡,撒開手去,懷中又掉出一個人來,摔在房頂上,向那劍鋒滾去。使劍那人呼了聲不好,竟搶身撲在劍前擋住。連飛娘也聽見衣帛撕裂的聲音,那人哼了一聲,復將滾落的人抱在懷中,方踉蹌抄起劍起身,惡聲道:也罷,既要擋我的路,就拚個死活。

    誰要擋你的路,你壞了爺的好事,改日再找你算賬。對面那黑影輕輕招了招手,那條鐵鏈便倏然收回袖中,他冷笑一聲,頭也不回搶先走了。

    使劍那人呆了一呆,又見火光漸近,這才收了劍,發足狂奔而去。

    這算哪一出啊。飛娘啼笑皆非,歎了口氣。

    一時蔻兒在眾姊妹呼叫中醒來,拉住飛娘問:可有人死了?

    飛娘笑道:傻孩子,你也忒菩薩心腸了。就算死了人,他們黑吃黑,也是罪有應得。

    蔻兒臉上一紅,低頭道:沒死人就好。不是誰都像媽媽這般鐵石心腸。

    這邊女孩兒們七嘴八舌,不刻又有李師爺來叩門。韓老闆,刑部大堂的老爺問話,請你麻煩一趟。飛娘出來笑道:李師爺,這院子原是住著圖方便,豈料竟招惹了無窮的麻煩。早知這般審賊似的,我們可就不住啦。

    李師爺一迭聲道歉,領著飛娘往書房去,這時裡面燈火輝煌,迎面一個端正體面的英俊青年站著,向飛娘略略點了點頭。飛娘打起簾子,看清楚正座上的便是劉恆宇,他手邊一人一身皂衣,只顧低頭喝茶,那股子冰冷似乎是夜色中提煉出來的魂魄,自然是鐵還三。

    飛娘將院中所見大略講了一遍,低頭躲在一邊不出聲。鐵還三半晌方抬起頭,仔仔細細地上下打量飛娘,最後透出口氣來:這位媽媽好眼力,認出了賊人用的兵器是帶鐵鏈的。看來今晚來的,果然有那個誇台兩州作案的大盜。

    劉恆宇想了想,道:蹊蹺、蹊蹺。鐵捕頭適才在案發處仔細察看,作案的手段可是和前些日子誇台地界的賊人一樣呢?

    很是相似。鐵還三又轉過來問飛娘道,這位媽媽可曾看見那使流星錘的賊人從哪個方向來的?

    飛娘道:是聽見打鬥聲才抬頭看見的,並不曾看見那賊人從何處來。

    鐵還三想了想,笑道:也罷了。他從來面色冷淡,如此一笑倒似惡狠狠地冷笑,飛娘看了,心中不禁咚咚地狠跳了幾下。

    劉恆宇揮退飛娘,鐵還三看她走出去了,才對劉恆宇道:大人,這個流星錘雖只尋官宦人家下手,卻從未聽說他掠奪家眷,可見府上人口失蹤,未必就是流星錘所為。若看小紅班所宿院子的方位,倒是距大人書房重地不遠,只怕兩個賊人故弄玄虛,盜竊老太太房中金銀、掠去人口是假,正經卻是要到大人書房裡尋寶呢。

    劉恆宇沉吟道:這卻也不會。所謂書房,不過是些舊書他說到這裡,忙命外面的青年道,翟溶,快去看看我收藏的那些名家古畫可曾有什麼閃失?翟溶應了一聲,片刻後來回道:放得好好的,不見有人動過。

    鐵還三笑道:劉大人太過高估了那賊人,他一介流寇,懂得什麼字畫?卑職勘察前幾戶失盜人家,發現金銀之外,都少了一件玩意兒。

    玩意兒?劉恆宇笑問。

    從前巢州名匠夏攸,喜弄機巧之物,件件精巧絕倫,十多年前可謂名噪一時。可惜他手藝巧奪天工,必遭天譴。不知為何,他竟又研究起攻城器械來,並做成七件模型,於人炫耀。當初四海太平,他這般鑽研攻城兵器,卻為了什麼?朝廷恐這些器械為不臣之徒所用,後尋了個罪名,將他問罪處斬,舉族連坐。

    幾件玩意兒能有多大氣候。劉恆宇搖頭道,當年辦差的人,也太過謹慎了。

    劉大人卻小瞧了他。前些年流寇下河西十五郡,大將軍劉鋒只用了他一件破城錐,便在一月內連克十五城,收復失地,掃滅反寇,其威力可見一斑。若是這七件兵器一同出世,不論哪座城池,都只在一瞬間灰飛煙滅了。

    劉恆宇道:這七件兵器若為朝廷所用,也罷了。

    當年抄家時,卻未尋得這七件兵器,就連夏攸其他的精品也不曾搜到,只怕是流於民間了。

    難道那幾家所失的,都是夏攸的遺物?

    大人明察秋毫。鐵還三道,卑職開始只是猜測而已。那幾位大人家中,並無他人實實在在見過,以訛傳訛,說得神乎其神。倒是後來,在一家失主的臥房角落裡,搜到一件摔壞的計時器械,本以為是夏攸所做,驗證之下才知是件贗品。想必是賊人尋了線索來盜寶,見是贗品,便隨意扔在地上不取。可見賊人不但盜取的目標是夏攸的遺物,而且對夏攸的手藝所知甚詳。若大人這裡不巧收藏了夏攸的遺作,可要萬分小心了。

    劉恆宇哈哈大笑,那賊人若是為此而來,可要麻煩他空跑一趟了。

    你看福祥班是怎麼回事?飛娘問韓自在,個個都不如昨日精神。

    你在裡面住,不知道。韓自在拉著飛娘到了無人的角落,低聲道,劉府家人裡有嘴快的,都說昨晚被賊人擄去的,就是鄒福祥嫁入劉府的女兒。那鄒姨太太早在去年就發了瘋,整天哭哭鬧鬧,劉府瞞得甚緊,特別是對鄒福祥和福祥班的人,從來不透半點口風。若非這次人被擄去,被丫頭當做新聞講出來,恐怕連外面的小廝家人也不知道。鄒福祥丟了女兒,性命事小,若失了名節,福祥班跟著丟人失勢,他們自然都霜打的茄子似的,還有什麼精神?你說那使劍的人也是,偏偏要擄個瘋女人走

    說到偏偏,飛娘唬了一跳,難道是昨日未曾見到鄒姨太太,說給他聽,才會姐弟二人說到這裡都住了口,想到同一個人身上。不刻台下喝彩如雷,下場門的簾子一掀,杜風齡一身長靠退場下來,接過師弟遞來的手巾擦臉。師弟們服侍著卸行頭,圍著道:熱成這樣,師兄怎麼還穿這麼厚實?

    啪。杜風齡將師弟伸過來替他解衣裳的手打掉,道:別亂動。他眼皮也不抬一下,拂開眾人裡間去了。

    飛娘向韓自在使了個眼色,自己悄悄走到福祥班屋子的後窗,見四下無人,便湊著窗縫向內窺視,只見杜風齡寬去衣裳,露出後背上厚厚裹住的繃帶,隱然一片殷紅透出來,可見受傷不輕。飛娘輕輕抽了口冷氣,卻聽杜風齡喝了一聲:誰?飛娘一驚,忙縮身躲在窗下。杜風齡起身掩了衣裳,四下裡打量。飛娘聽著他的腳步走動,大氣也不敢出。

    你來做什麼?杜風齡忽然道。有一人在角落裡冷笑:你好端端地,為什麼劫去了劉府姨太太?如今還有誰不疑你?

    杜風齡哼了一聲,也未必。那人漫聲道:你在桐州成名,家產不薄,為何自你師妹出嫁之後,便棄了本事,遊歷在外?兩年來家財揮霍一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卻是為何?前些日子聽說你師妹的事,便自誇州匆匆趕回來,又是為何?你一心一意都在你師妹身上,桐州有誰不知。

    飛娘聽得這人聲音雖懶散,卻一字字冷冰冰地似乎往聽者的臉上扎,她記得昨晚讓人問話時如坐針氈的感覺,縱使現在那人刻意壓低了聲音,飛娘也即刻料定那人是鐵還三無疑了。

    杜風齡恨聲道:是你千里迢迢傳來我師妹受辱致瘋的消息,拉我趟這渾水,替你找出劉恆宇謀反的證物,可要因此致我師妹和福祥班有什麼閃失,我也不會放過你。

    你能奈我何?鐵還三忍不住笑了,不過我們既在一條船上,我也少不得看顧你師妹。要知找到了這件兵器,劉恆宇結黨謀反落下了實證,我便有權秘密處決劉恆宇,你的師妹、福祥班從此以後再無後顧之憂。可如今盯著夏攸兵器的,也不只你我,那個大盜流星錘,昨夜你也見識過了;而以劉恆宇的勢力眼線,想要搜出你師妹來,不過兩三日的工夫。所謂勝敗,就在這兩三日間,你可知因你一時之怒,將我們都逼到了絕境之上?

    既找出那件東西,便能要劉恆宇的命,只得再走一次。即便我尋找不到,還有你在後面堂皇出入,搜他一搜。

    我有我的不便之處。沒有朝廷旨意,搜查要員府邸,可是要遭人彈劾的。鐵還三道。

    說到底,人命在你不過是換得前程的一粒棋子。對我,不過一個死字。杜風齡笑了笑,如今的天理,就是你死我活。大丈夫嘴裡說出個恨字,豈有相罵打架一場便作罷的道理?更不要說我們下九流裡的人,聖賢書不過是台上的說詞,男盜女娼才是我們的本分。師妹受劉家凌辱,以致如今模樣,我不眼見劉恆宇家破人亡,豈能甘休。

    鐵還三壓抑著大笑,他似乎很久未曾如此恣意,笑聲就如即將崩裂的琴弦,微微顫抖著。屋內在他的笑聲之後便突然變得寂靜無聲,飛娘不知杜風齡和鐵還三是否已經離去,正猶豫著,忽聽前屋裡一陣大亂,似乎是李師爺的笑聲:鄒老闆,我們看看就走,各位不要驚慌。一時翻箱倒櫃的聲音,杜風齡豁然起身,走出屋去了。

    飛娘這方有機會抽身回來,給她把風的韓自在正急得滿頭大汗,上前道:李師爺帶著官差搜檢福祥班,只怕我們那處也要去呢。

    不料李師爺見了飛娘卻是滿面堆笑:外堂戲唱完了,便讓蔻官兒收拾好了裡面去,給貴客唱兩曲。飛娘自然滿口應承。韓自在一旁早已百爪撓心,等李師爺走了,忙拉住飛娘道:姐姐,你這是做什麼?難道要送蔻兒入虎口?你懂什麼?飛娘白了他一眼,他們做戲的做戲,跑龍套的跑龍套,為什麼我們就不能冷眼看他一出?

    韓自在一愣,飛娘便將剛才所聞悄悄地對他講了。韓自在笑道:什麼兵器,當官的、當差的、做賊的、唱戲的,人人都想要?真個天翻地覆。

    飛娘笑道:無論是什麼,只要不是你的蔻兒,不就行了?

    晚間飛娘將蔻兒送入劉府內,進門便見書房外廳上劉恆宇正襟危坐,桌上杯盤羅列,鐵還三則有點兒不情願地假惺惺受用,也向著飛娘點了點頭。於是蔻兒把曲子唱將起來,他們吃酒作樂。飛娘細聽他們言語,竟是沒有一句正經的公事,談到朝中的大臣,更是將所有府部院寺的人一一問候到。

    夜交子時,賓主仍樂此不疲,飛娘伺候在旁,漸漸覺得不耐煩。這時忽聽細鈴微作,劉恆宇將酒杯放下,走到書房角落,看了看搖動的金鈴下所懸的紙條,回首對鐵還三道:那賊人進了後庫房了。

    我道捉拿賊寇是卑職的本分,不成想大人佈置得當,也頗有手段。鐵還三淡淡笑道,仍然端坐不動,劉大人府上藏龍臥虎,李師爺身段輕捷,是身負二十年功力的高手,適才他已匆匆出去,有這樣的人在,劉大人可以高枕無憂了。

    劉恆宇懇切道:大捕頭辦案駕輕就熟,要想一次為百姓除去大患,定要煩大捕頭辛苦。鐵還三一笑,負手而出,向劉府後院飄身而去。縱身屋簷之上,向下觀望,只見黑壓壓院落中,半點微光也無,竟似全無防備。鐵還三微微蹙眉,不知劉府耍的什麼花樣,因此不敢擅闖庫房。他掉轉方向,見內宅中一片園林茂盛,孤單一座小小的佛龕懸在假山上,正是劉母的院子。

    今夜劉府拿賊,府中各處殺機暗藏,夜色中烏雲沉默地翻滾著。而此處卻是攝人心魄的寂靜,濃密的黑暗彷彿在偷偷地冷笑,縱使菩薩端坐,仍不住透出詭異來。忽而林中的陰影濃了又淡,似乎野貓飆行而過,似乎在死水中驚起微微的波瀾。

    哼!鐵還三打定主意,飄身自屋簷而下。林中的陰影陡然一震,一道迅疾不祥的蛇信自林中躥出,直撲鐵還三面門。鐵還三如紙鳶般空中折了折,立時又向上縱出半丈,腰中軟劍已然出鞘,毫不猶豫地迎著那道暗器猛衝而去。

    一串兵刃的撞擊聲倒似清流潑灑,鐵還三空中晃了晃,輕巧落地,望著軟劍上纏著的烏黑細巧的鐵鏈,不禁微怔。只這一瞬錯愕間,林中的對手卻猛收鐵鏈,力勢沉重,幾令鐵還三的軟劍脫手。

    鐵還三忙疾抖軟劍,那條鐵鏈從劍身上滑脫,倏然縮回濃陰深處去了。

    林中人嘿嘿一笑,道:不愧是京中名捕,竟能保住手中的兵刃。

    承讓。鐵還三笑道,不知大駕在此,所圖為何?

    我要找的東西,大捕頭也喜歡得緊呢。可惜杜風齡打草驚蛇,那件夏老先生的絕世神兵早已被劉恆宇轉移他處。後庫房現正熱鬧,有人比咱們更早摸對了門路,也未可知。

    鐵還三道:閣下與劉恆宇都那麼盼著我前往後庫房,倒不知那裡有什麼新鮮的花樣。那人卻默不作聲,只是林中瑟瑟樹葉搖動聲漸響漸遠。

    鐵還三笑道:與閣下交談甚歡,可不要急著走了。

    他正要發足疾追,那人的聲音已在數丈之外,笑聲卻悠悠傳來,大捕頭心氣高傲,我等小賊早不在大捕頭眼裡,既然志不在此,何必苦苦糾纏?後庫房裡什麼花樣,大捕頭去了便知。

    鐵還三抬頭仰望那銀鉤般的細月在陰雲中顛簸沉淪,冷笑中扭身直奔後院,認清庫房後窗,輕輕推動窗欞,搶身而入。

    黑暗中戾氣撲面,挾帶一聲尖利的咆哮,鐵還三早有防備,軟劍在面前扭出一片劍花,擊落兩件暗器,身形未有稍滯,已躍入房內。屋裡此時疾風大作,似有無數條毒蛇在幽冥中不住扭動軀體。鐵還三不退反進,搶先縮身在立櫃之後,那些暗器卻如嗅到了血腥味,奪奪連聲,直穿透立櫃。鐵還三疾退一步,堪堪閃避,依稀可辨三支精鋼流星錐透木而出。鐵還三正待抄住流星錐的鐵鏈,卻聽叮的一聲,鋼錐尾部猛地彈出一對倒刺,仿若兩隻獠牙,鐵鏈此時一收,整個立櫃頓時被這三支鐵錐撕得粉碎。

    破城錐!鐵還三不禁變色,連忙拔地而起,抄住梁木,向破城錐來處蕩身直衝,耳中可聽得身周呼嘯不絕,左肩突然劇痛,令他渾身一顫,皮肉之下更被獸齒啃噬般,骨摧筋折的疼痛直如天崩地裂,令他腦中一片混沌,不免大叫一聲,摔倒在地。

    滿室戾風頓時消散,庫房深處有人竊竊獰笑,伴著鐵鏈滑擦地面的聲音,那人腳步輕捷,向著鐵還三摔倒的方向走來。然而四周卻無半分傷者呻吟喘息之聲,那人也不由疑惑,摸索地上,人影全無,只觸到一攤溫熱的血跡和一段沒有錐頭的鐵鏈。嗤頭頂一涼,髮髻已被人挑開,那人凜然大驚之時,寒意逼人的劍鋒已架在他的咽喉。

    鐵大捕頭,那人強笑呼道,我是劉府李師爺,適才誤以為大捕頭是那強人,誤傷了大捕頭,恕罪!

    哦。鐵還三的笑聲尚因傷痛顫抖,李師爺眼見我進屋時認錯了人,如今劍鎖咽喉,即便背對著,也認出了我來麼?李師爺的眼力可奧妙得很啊。

    呵呵,李師爺冷汗不住,賠笑道,我的眼力自然無法同大捕頭相比,大捕頭念我老眼昏花,萬請恕罪。

    你的眼力自然無法同我相比。鐵還三冰涼的手指撩開李師爺項後散發,在他狹長的舊傷疤上撫了撫,笑道,我從來不會認錯人。你原名萬琮,在巢州犯下命案,法場上由同黨劫去,已被通緝了六年。你躲在劉府中,就以為沒人疑心了麼?

    嘿嘿。李師爺暗中收緊手頭的鐵鏈,垂死一搏的決心讓他的笑聲微微發抖,鐵大捕頭,我是劉府東館,你待如何話音未落,喉頭一涼,鮮血噴得滿襟殷紅。

    鐵還三皺眉笑道:先替你銷案,至於劉恆宇為何籠絡你這等亂寇,少不了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他拭去劍上血跡,晃亮了火折子,四處打量,見庫房中箱籠立櫃遍地,都是厚厚的一層塵土,再待細查,肩上的傷口卻越發火燒火燎起來,血液似乎流得比平時慢了許多。他扶著牆,重新抖擻了精神,步出庫房,眼前突然一派通明。

    那賊人站住了。劉府家丁十多人突在牆頭現身,都在高呼。鐵還三站在原地,還未答話,家丁中的頭領卻立即高聲命道:放箭。

    鐵翎箭鋪天蓋地兜頭籠罩而來,鐵還三絞落數枝鐵箭,已覺不支。此時卻有一人仗劍從劉府家丁後方馳來,躥上牆頭,刺倒多人。劉府家丁頓時大亂,箭勢一弱,那人掠下牆頭,撈住鐵還三的身子,逸出後院而去。行至無人之處,鐵還三得暇縛住肩頭傷處,令涼風吹散自己額頭的混沌,切齒對前來相救的杜風齡道:劉府人都在此處,正是你搜得那件兵器的大好時機,可惜你眼中只分黑白,不明輕重

    我便是這樣的人了。杜風齡收了劍苦笑,你覺我愚笨,我只知你死了,就算我找到那件兵器,一介賤民,又能將劉恆宇如何?

    劉恆宇雖看出些端倪,想殺我避禍,可朝中想要他命的,又何止我一個?

    我不懂你們那些勾心鬥角,我也不在乎你領不領情。杜風齡冷然道,我既然答應了,便做到底。他拂袖拋下鐵還三,飄然自去。

《風火流星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