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雪山神醫

    程長老見幫主著了自己的道兒,更是得意之極,哈哈大笑,揮掌便要往錢幫主頭頂拍落,洪七見狀大驚,急忙衝了上去,伸手往程長老背上推去,程長老得意之餘,竟沒防備,當下被洪七一推,險險跌倒,洪七趁機搶到錢幫主身旁,將他負到背上,發足便往廟外奔去,魯有腳跟著奔出。

    程長老大怒,罵道:「小混蛋,還跑得了嗎?」當即追了上去,洪七心念忽動,大聲叫了起來:「殺人啦,殺人啦!」程長老臉色一變,須知岳州是丐幫總舵所在,四下盡皆丐幫弟子,倘若被本幫弟子瞧見自己出手殺幫主,委實不妙,腳步不由得緩了下來,肚中只有不住地暗罵:「他奶奶的,這小混蛋狡獪之極,若是落在我手裡,定然不能輕易放過他。」當下只能緩步向洪七追去。

    洪七負著錢幫主奔了一陣路,忽聽得魯有腳說道:「洪七,你帶幫主往東邊,我往西邊,讓我去引開程長老!」洪七點頭道:「好,你須得小心了!」魯有腳應了一聲,故意大聲道:「幫主,你到這邊來!」說罷快步向西邊跑去,程長老不知是計,當下心頭一橫,向魯有腳的方向追趕。

    洪七背著錢幫主奔到一處偏僻所在,說道:「幫主,你怎樣?」錢幫主道:「程長老的『寒毒掌』當真厲害,我」說到這時週身抖得厲害,再也說不下去了。洪七拿了些稻草蓋在錢幫主身上,道:「幫主,待弟子這就去找郎中來。」錢幫主搖手道:「這『寒毒掌』陰毒無比,尋常郎中決無能耐救我。」他歎了一口氣,說道:「小兄弟,你不必理我,自己走罷。」洪七道:「那怎麼成?幫主現下身受重傷,別說洪七是丐幫弟子,縱然不是丐幫弟子,那也不能棄幫主而去。」錢幫主道:「小兄弟,我知道你的心意,只不過你跟著我終究要不受牽連,我委實過意不去。」洪七道:「幫主說哪裡話來?倘若弟子怕受牽連,早就一走了之,又豈會來理幫主的死活?」錢幫主點頭道:「嗯,小兄弟,你很好,倘若我再讓你走,倒顯得我瞧你不起了。」

    洪七道:「弟子這就去請郎中來。」也不待錢幫主答話,便即逕自走開。

    這時洪七才想起自己身無分文,心念一動,他知道這附近有個富紳,向來為富不仁,當即潛入那富紳府上,偷了十幾錠銀子,隨即請了郎中去見錢幫主,那郎中給錢幫主檢察了一番,向洪七說道:「這人身中寒毒,性命已然去了一大半,這另一半性命最多也只能活上一年半載,恕在下無能為力。」洪七驚道:「難道當真沒有法子救他了?」那郎中想了一下,說道:「法子也不是沒有,只不過」洪七忙問:「什麼?」那郎中道:「當今世上倒有一個人能救他的性命。」洪七心中一喜,問道:「那人是誰?」

    那郎中答道:「那人居住在長白山,名胡崑崙,他有個外號叫做『雪山神醫』。」

    錢幫主插口道:「雪山神醫的名頭我倒也聽過,只是聽說此人生性乖僻,他縱然醫術如神,那也未必肯醫治我。」那郎中點頭道:「不錯,你們倘若想去救他救命,機會可渺茫得緊了。」歎了口氣,向錢幫主道:「這位老兄還是及早安排後事罷。」說罷逕自去了。

    洪七道:「幫主,既然那雪山神醫醫術如神,我這便帶你去長白山,說什麼也要想法子讓他救你的性命!」錢幫主心下感激,暗道:「這位小兄弟待我這般好,我若再出言相拒,反而辜負他一番好意。」點頭道:「好罷。」洪七道:「待得幫主傷好之後,咱們再回來跟程長老算帳!」錢幫主道:「不錯,這筆帳說什麼也要跟程長老算的了,唉,他的為人如此奸惡,我先前竟未瞧出來,真可算得有眼無珠了。」

    當下洪七買了一輛馬車,載著錢幫主擇道前往長白山。

    一路上錢幫主體內寒毒連連發作,總算他功力深厚,兼之洪七在旁照顧,一時倒還抵擋得住,也不知走了多少路程,這一日兩人終於來到長白山,這長白山是至陰極寒之地,自是冷到極處,虧得洪七早已在長白山附近買了幾件狐裘皮衣,穿在身上,否則兩人還未見到雪山神醫,只怕已凍死在雪地之中了。

    洪七一路上不斷向旁人打聽雪山神醫的住處所在,那知竟無一人知道,不禁心下大奇,尋思:「這人既然號稱雪山神醫,醫術定然了得,怎麼竟沒一個人知道他的住處?這可奇了。」但他轉念又想:「事到臨頭,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找到。」

    長白山終年天寒地凍,地下積雪數尺,馬車無法中在雪中行駛,洪七隻得負著錢幫主下了馬車,一步一步地在雪中行走,地下積雪本已難行之極,何況他背上又幫主,行走之際更是艱難,足足走了一日,才走出二十多丈,儘管他身上穿著皮衣,但仍跟沒穿一般,週身冷得再也無力走動,終於倒在雪地之中,耳邊聽到的是呼嘯來去的風聲,錢幫主也從他背上滾了下來,他想站起來扶起幫主,然而他週身再也沒有一點力氣,頭腦一陣迷糊,隨即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洪七悠悠醒轉,發覺自己和錢幫主躺在一間屋子裡的草堆裡,心中一動,暗道:「我這是在哪裡?」這時錢幫主也醒轉過來,忽聽得一個聲音說道:「你們都醒了,那好得很,這就走罷。」洪七順著聲音一看,見說話之人是個老者,約有六旬年紀,身材瘦長,臉上儘是皺紋。

    洪七道:「多謝前輩相救!」

    那老者卻道:「快走罷,多言何益?」洪七道:「晚輩想向前輩打聽一個人,不知前輩可知道雪山神醫的住處?」那老者道:「知道又怎樣?不知又如何?」洪七道:「倘若前輩知道雪山神醫在哪裡,還望相告。」那老者嘿嘿一笑,說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於我又有什麼好處了?」洪七聽他說話的口氣極是古怪,心道:「幫主說雪山神醫的脾氣極是古怪,難道這老者竟然便是胡崑崙了?」笑道:「前輩當真在乎什麼好處,那也不會來救我們了。」那老者冷笑道:「好小子,你倒會說話。」他向錢幫主看了一眼,說道:「嘿嘿,這人命在旦夕,你想找雪山神醫救他,是也不是?」

    洪七答道:「正是。」那老者道:「胡崑崙有個規矩,你知道麼?」洪七一怔,問道:

    「什麼?」那老者還未答話,錢幫主道:「這個規矩在下倒也知道。」那老者道:「你倒說來聽聽。」錢幫主道:「凡是有人請他治病,須得先跟他打一架,倘若那人贏了,雪山神醫便為他醫治,若是輸了,他便不加理會。」那老者道:「嗯,你既然知道這個規矩,我勸你們還是別白費心機了。」洪七奇道:「什麼白費心機?」那老者道:「我瞧你這小子的武功也是依稀平常,決計不是胡崑崙的對手。」他又向錢幫主看去,說道:

    「這一位武功雖好,卻是身中寒毒自身難保,自然也是打胡崑崙不過的了。你們想來請他治病,難道不是白費心機麼?」

    錢幫主聽他說出自己所中之毒,心頭一動,說道:「原來前輩便是雪山神醫?」那老者道:「不錯,我便是胡崑崙。」又道:「你們若是打我不過,那便別盼望要我救你的性命。」洪七道:「既然如此,晚輩得罪啦!」揮拳便向胡崑崙打到。

    胡崑崙側身一閃,避開拳頭,跟著右腳勾出,洪七站立不住,身子仰天便倒,胡崑崙冷笑道:「臭小子,你想在拳腳上勝過我麼?嘿嘿,真是癡心妄想!」洪七挺身躍起,又向胡崑崙進招,但他哪裡是胡崑崙的對手,三拳兩腿之間,已自狼狽之極。

    錢幫主叫道:「小兄弟,不必打了,咱們走罷。」洪七道:「幫主咱們千里迢迢趕來這裡,便是為了請胡前輩治病,豈可就這麼走了?」胡崑崙道:「你便是不走,我也不會救他。」洪七雙膝一曲,跪倒在胡崑崙面前,說道:「胡前輩,請你大發慈悲,救救本幫幫主!」胡崑崙道:「什麼幫主教主?我說不救便是不救,你來囉嗦又有何用?」

    洪七怒道:「哼,你這般見死不救,還稱什麼『雪山神醫』?看來你的醫術也是依稀平常,早知如此,我和幫主便不來了!」胡崑崙聽他當面責罵自己,也不動怒,只道:「你們不來最好,我又沒請你們來,嘿嘿,那『雪山神醫』四個字,你道我好希罕麼?真是好笑之極!」又道:「你快帶這傢伙走罷,免得他死在我家裡。」

    洪七氣往上衝,哼了一聲,向錢幫主道:「幫主,咱們走。」說罷背著錢幫主出得屋來。錢幫主道:「這個胡神醫的脾氣確是古怪之至。」洪七道:「這等人也配稱什麼神醫?依弟子之見,這『雪山神醫』四字該當改為『見死不救』才是。」錢幫主道:「事已至此,那也沒法可想,唉,反正我是活不久了,你還是自己走罷。」洪七道:「幫主,你怎麼又說這等話了?我是說什麼也不會自己走的。」語音一頓,又道:「胡老兒說只要咱們打他得過,他便肯救幫主,現下總算還有一線希望,只要弟子早勤練武功,終有一天會打他得過的。」錢幫主心念忽動,說道:「小兄弟,你肯不肯拜我為師?」

    洪七一愣,隨即答道:「自然肯的,就怕弟子沒這個福氣。」錢幫主笑道:「好,我現下便收你為徒。」洪七大喜,道:「幫主,你你這話可真?」錢幫主微笑道:

    「怎麼不真?」洪七當即將錢幫主放到雪地中,隨即恭恭敬敬地磕了幾個響頭,說道:

    「弟子洪七磕見師父!」錢幫主點頭道:「好,好。起來罷,從現下開始,你便是我的弟子了。」洪七應了聲:「是。」站立起身。

    錢幫主道:「你既是我的弟子,我自會將這一身武功盡數傳授給你。」洪七道:「是,只要弟子的武功練得有師父一半高強,那便不怕打不過胡老兒了,到時瞧他還給不給你治病。」錢幫主嗯了一聲,其實他要傳授洪七武功,倒不是為了他能打贏胡崑崙,須知他的武功雖然高強,卻非一朝一夕所能練成,待得洪七練得有他一半功力之時,他早已毒發身亡,只不過他想自己死了原也不打緊,只是一身武功就此失傳,未免可惜,這才決意收洪七為徒。

    當下洪七負著師父在雪地中找到一間破屋,見屋中無人,師徒倆便即住了下來,錢幫主道:「我現下先傳授你『逍遙游』拳法。」當下一面將「逍遙游」拳的諸般要訣盡數向洪七說了,一面又將拳法施使出來,洪七人本聰明,領悟極快,過得大半日,已將拳法的一招一式盡數牢牢記在胸間。

    洪七練了數日,武功頗有進境,但錢幫主體內的寒毒卻已愈來愈厲害,他自知時日無多,當下又將「降龍十八掌」傳授給洪七,如此一來,兩人在長白山已住了半個多月,這一日,洪七眼見師父一日比一日痛苦,當即來決意去找雪山神醫。

    他來到雪山神醫的住處所在,胡崑崙見是洪七,冷笑一聲,說道:「臭小子,事到如今,你還沒死心麼?」洪七朗聲道:「你還沒給我師父治傷,我又怎麼會死心了?」胡崑崙道:「你今日難道還想來跟我打架?」洪七道:「正是。」胡崑崙搖頭道:「你這小子真是不知死活。」洪七喝道:「得罪啦!」說著使開「逍遙游」拳法,向胡崑崙欺身進逼,身法靈動之極。

    胡崑崙心中一凜,說道:「逍遙游拳!你原來是丐幫中人。」

    洪七道:「不錯。」招拳展動,極是靈巧,胡崑崙急忙出手折招,倏地右足踢出,洪七向的身影一晃,讓了開來,跟著又搶招進逼,但見洪七身形躍起,大袖飛舞,東縱西躍,接連避開胡崑崙的招數,胡崑崙突然一聲清嘯,大手探出,抓中洪七左腿,奮力一帶,洪七登時身不由主,身子向前直飛而出,摔落在雪地之中。

    胡崑崙嘿嘿一笑,問道:「臭小子,還打不打?」洪七大聲道:「自然要打!」呼的一拳,劈將過去,胡崑崙斜身讓過,洪七倏地變拳為掌,正是降龍十八掌中一招「利涉大川」,胡崑崙面色微變,心道:「幾日不見,這小子居然練成了兩門絕學,倒也小覷不得。」想到這裡,力凝右掌聲,反拍出去,啪的一聲,正好跟洪七對了一掌。

    洪七究竟功力尚淺,當下後退了三步,他提起一口真氣,隨手又是一掌「見龍在田」,端的是剛猛絕倫,胡崑崙喝道:「降龍十八掌!果然有些意思了。」他口中說話,手上卻是絲毫不緩,待得他話聲甫歇,已將洪七這一掌擋了開去。

    洪七更不打話,手掌伸出「亢龍有悔」,又向胡崑崙拍到,胡崑崙倒退一步,身形疾晃,反手一探,五個指頭向他肋下抓了過去,使的卻是大力鷹爪功,洪七左手一格,右手又是一招「亢龍有悔」,胡崑崙無法避開,只得一掌擋出,洪七運足週身勁力推了過去,胡崑崙冷冷一笑,向後躍了開去,洪七欲待欺過,胡崑崙足尖倏地一挑,地下的雪花登時猶如冷水般潑將過來,不偏不奇,正中洪七面門。

    洪七站不腳,又向後跌了出去。

    胡崑崙道:「臭小子,回去練上十年功夫,再來跟我打過。」說罷哈哈大笑,逕自轉回屋去。

    洪七自知非他敵手,縱然再鬥下去,也是無法取勝,不禁大失所望,心道:「難道師父今番真是必死無疑了?」心灰意冷之際,向屋中喝道:「胡崑崙,你見死不救算什麼神醫?你這臭庸醫,既然不肯救我師父,先前幹麼又來救我們,讓我們師徒冷死在雪裡,豈不是好?」過了一會,屋裡傳出胡崑崙的聲音:「我歡喜救誰便救誰,我若是不肯,你這小子又能奈我何?你說我是神醫也好,罵我是庸醫也罷,那又怎樣?你罵完之後,仍是不能讓我救人,嘿嘿,豈不是白費口舌?」洪七又大罵了一陣,兀自無可奈何,心中又記掛師父的安危,只得逕自離去。

《華山論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