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窺探情慾

    燕燕飛回到白家莊,逕往西廂房行去,穿過走郎,聽後頭腳步聲,遂駐足等待,後方步履加快,燕燕飛等對方行近,轉臉一看,笑道:果然是你。

    張俊明微露訝色:「燕姑娘知道是我?」

    燕燕飛笑意更深:「我猜是你,果不其然。」又問:「剛才我溜出白家莊,你就尾隨,是不是?」

    「不錯。」

    說話間,已進了西廂房,張俊明朝手下一使眼,轉過臉微笑瞅著燕燕飛:「燕姑娘直入西廂房,想必有話要說?」

    燕燕飛點點頭道:「鐵龍推琴兒落崖,你是否瞧得一清二楚?」

    張俊明臉色一凝:「不錯,若非燕姑娘,只怕琴兒已墮入崖下。」

    燕燕飛不覺輕輕一歎。

    張俊明忙問:「燕姑娘為何歎氣?」

    燕燕飛緩緩搖頭,說:「白家莊真是多事。」苦笑道:「鐵龍說話雖不中聽,卻也是實情,當管則管,不當管少管,事情管多了,難免自找晦氣。」

    張俊明衷心道:「燕姑娘管該管之事,沒什麼不對。」

    燕燕飛一瞅他,緩緩道:「只怕鐵龍嫌我礙事,說話才如此不中聽。」

    張俊明一訝:「什麼意思?」

    燕燕飛反問道:「你為追查採花大盜而來,依你之見,白家莊嫌疑大不大?」

    張俊明略一沉吟,微微額首:「有嫌疑,只是無證據。」

    「既如此,你若一直駐在白家莊,只怕一無所獲。」

    張俊明一征:「怎麼說?」

    「你在,他們有所顧忌。」

    「他們是誰?」

    燕燕飛說:「自然是奇園中人。」

    「能不能說得更清楚?」

    「捕頭難道不覺得奇園十分奇怪嗎?琴兒會用劍,會撒迷魂香,鐵龍會點穴,今日崖邊又露了身手,再加杏桃來歷不明,整個奇園不就是個大謎團,令人疑惑?」

    張俊明贊同道:「燕姑娘說得有理。」

    「當初為方便查案,捕頭才進駐白家莊,如今只怕他們顧忌捕頭,才不敢輕舉妄動,若想有所收穫,恐怕得撤離白家莊才是。」

    張俊明略一沉吟:「當初白少爺執意邀張某來此,張某盛情難卻,如今駐守多日,手下人又多,添他麻煩,張某甚感不安,正有撤離之意。」

    燕燕飛問:「捕頭打算撤往何處?」

    「唐家客棧。」

    「我也隨捕頭撤去。」

    張俊明含笑凝視她,高興道:「與燕姑娘同行,太好了。」

    燕燕飛毫無笑意,正色道:「今夜宴席上,捕頭看到鐵龍胸前蟾蛛,有何感想?」

    「張某以為鐵龍就是奪經之人,一見蟾蜍,心中一沉,十分洩氣。」

    燕燕飛微笑說:「後來你尾隨我至懸崖,又親眼見鐵龍身手,想必不再洩氣?」

    張俊明一怔,吶吶道:「不錯,鐵龍不單純,有繼續留意必要。」

    燕燕飛神秘一笑:「捕頭想不想知道,我對蟾蜍什麼感想?」不等他回應,繼續道:「如果鐵龍右胸有扳指痕,只怕蟾蜍純為掩飾。不過雖說純為掩飾,卻也流露這人心態。」

    「什麼心態?」

    「刺青不是小事,捕頭認為一個人會隨便刺上不知道的圖案?」

    張俊明一訝,瞬即恍然道:「張某明白了,蟾蜍象徵錢財,傳說蟾蛛見錢咬住不放,故而愛財之人,無不愛蟾蜍,鐵龍身上刺了蟾蜍,很可能只是掩飾,卻也無意間,刺上喜愛的圖案。」

    「捕頭說得一點不錯。」

    張俊明想了想說:「張某判斷,鐵龍之所以在白家莊管家,無非家無恆產,他若本份點,只取微薄酬勞養家活口也就罷了,偏偏他野心似不止於此,今晚宴席上,鐵龍曾說他無大志,這輩子就想發個財,好置田買地,買奴買婢,為他鐵家爭一口氣,鐵龍這番話,很可能是真心話。」

    燕燕飛頷首道:「前幾日鐵龍欲勒死琴兒,今日又推她落崖,顯見欲置她於死地,照理鐵龍應不致對琴兒如此厭惡,琴兒是白少爺倚重之人,顯然鐵龍欲孤立自少爺,不知道什麼存心?」

    「張某也有同感。」

    「我們如今盯緊奇園,奇園何嘗不對你我顧忌?欲有所獲,撤出白家莊為要。」

    「張某聽入耳裡,今夜想個明白,找個理由撤出白家莊。」

    夜已沉寂,琴兒心境仍未靜下,思而想後,浮躁氣悶,輾轉反側。正當心思翻騰,忽聽窗戶叩叩作響,琴兒慕然坐起,叩叩聲已然不見,琴兒遲疑一下,叩叩聲又響,琴兒突然想起,今夜未能將杏桃推落懸崖,只怕白禹奇睡不安穩,如今窗響,怕是他趁夜前來,有所差遣。琴兒急忙走向窗戶,只是霎時心中又疑,白禹奇有事盡可逞自入內,怎會窗外招叨隨又一想,大約有機密相商,不欲鐵龍杏桃知道,方有此一迂迴。

    琴兒一手捧燈,悄悄撐開窗戶,窗外果然有人,琴兒細看,不覺一證,對方竟是鐵龍,琴兒一訝,冷冷道:「怎會是你?」

    鐵龍忙說:「別聲張,帶你看好戲。」

    看他要笑不笑,眼色溜溜轉著,琴兒自底更疑,想自已險些被他推落懸崖,益加警戒,只冷靜揪住他,一動不動,嘴充滿敵意問:「你究竟耍什麼花樣?」

    鐵龍斜眼一睨她:「是別人有花樣,不是我要花樣,要看不看隨你!」

    琴兒冷然看他,鐵龍轉身走了兩步,忽然停下,同情道:「你不看也罷,若看了只怕要吐血。」說罷疾步而去。

    聽他話中有話,琴兒慕地躍窗而出,道:「等等,這話什麼意思?」

    鐵龍住了腳,緩緩回頭,盯住她道:「你答應不激動,我才告訴你!」

    琴兒急躁道:「快說!」

    鐵龍不言不語,琴兒更急,緊緊盯他,鐵龍神色凝重說:「你若太激動,好戲就看不成,不告訴你也罷。」

    琴兒深吸一口氣,冷冷揪他,故作不屑:「什麼好戲?與我什麼相干?」

    鐵龍一睨她,暖昧笑笑,緩緩說:「當然有關係,杏挑上少爺的床,只怕這會兒正翻雲覆雨。」

    琴兒眼一瞪,不信地:「你說真腳假的?」

    「你何不趨前一看,真假立即分曉。」

    看他一臉幸災樂禍,琴兒一股熱氣直往腦門裡,四肢霎時發軟,茫然盯住鐵龍,啞著嗓說:「少爺如此厭惡她,怎麼會?」

    鐵龍含笑道:「這得問你啊,若非你欲將杏桃推下崖,少爺何必安撫她?」

    琴兒眼裡迸出怒火,咬牙罵道:「小賤婦!」折向窗口,雙手欲攀回屋裡,鐵龍跟上,說:「做什麼!」

    琴兒恨聲道:「我倒要看看,那小賤婦如何勾引他!」

    「慢點!你怒沖衝前往,不但好戲立刻散場,還壞人興致,徒然惹來惡感。」

    琴兒倏地一揪鐵龍衣襟,目皆欲裂,恨道:「你什麼意思?存心來氣我!」

    鐵龍並不生氣,斜眼一睨她,暖昧道:「沒什麼意思,我剛才無意間瞧見,覺那杏桃功夫未免太好,天下女人若能學學她,男人也沒什麼不滿足了。」

    琴兒咬牙切齒道:「無恥的東西,竟說這下流話!」伸手過去欲摑他臉頰。

    鐵龍一把抓住她手,輕繞道:「東面牆上,我鑿了一個小洞,你若要看好戲,儘管去看,只是千萬別驚擾那對鴛鴦!」

    琴兒怒火更旺,罵了聲:「小賤婦!」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氣,略一遲疑,急朝東面牆走去。

    恍恍憾憾間,一雙手輕輕揉捏他的肩押,白禹奇只是愕了一下,動了動唇角,睜了睜眼,立刻明白了。他先是皺皺眉未幾眉頭舒展,眼睛緩緩開了起來。

    杏桃半卷床上,眼睛襯著他,見他動了動唇角,又睜了睜眼,似乎也不太厭惡,膽子一壯,一雙玉手,更加賣勁,在他身上來來去去上上下下游動,過了一晌,瞧著他自留的臉頰透著粉紅,便將雙手置於膝上,低垂眼瞼說:「少爺若還要杏桃侍候,杏桃盡心盡力侍候少爺,少爺若要歇息,杏桃告退。」

    白禹奇一睜眼,冷然看她,杏桃見他不說話,便嬌媚一笑,說:「少爺是否熄燈?」

    白禹奇依舊靜默,卻暗暗有了盤算,杏桃險落懸崖,必然心有餘悸,人一旦驚惶,難以想像會做出什麼事來。為今之計,只有對她施恩施愛,一來安撫,二來也收她心,如此一想,便覺杏桃不再可厭,嘴畔微微有了笑意。

    杏桃眼裡揪著,心中一寬,自入白家莊,主人從未給過好臉色,驚喜之際,笑容嬌美,聲音越發甜軟低柔:「少爺是否熄燈?」

    見白禹奇並未搖頭,杏桃一眠嘴,笑意更深,人仍半跪,略一側身,解去羅衫,白禹奇眼光一掃她,見她雖還有條肚兜,卻是欲蓋彌彰,引人遐思。

    白禹奇將她從頭看到腳,由腳瞧回頭,杏桃知他已動了心,笑聲越甜,眉眼媚態橫生,稍一遲疑,粉頸低垂,一雙白淨的纖手,來來回回在他胸前劃來劃去。

    白禹奇一雙眼仍靜靜盯她,沒有激情,不見慾火,杏桃不禁困惑,他怎會視而不見?一個女人幾乎褪盡羅衫,他竟不為所動,莫非她是一堆瓦石,不能燃他心為?

    杏桃不信這男人只會靜靜盯人。她暗忖,自己在他眼前解衣,他並未阻攔,可見他不排斥。她一雙纖手緩緩撥弄他胸膛,一邊眼角睨他。白禹奇竟將眼合起,似乎酣然入夢。杏桃柔柔吻他肩臂、胸前等處,她的櫻唇此刻成了點水晴蜓,在他上身穿梭來去,如晴蜓點水,一點即起。

    白禹奇有了回應,他漫不經心抓起她的手,眼角一瞄,大手輕輕摩擎她指尖。

    杏桃越發悠意,眼角睨他,將肩一斜,肚兜順她肩膀滑下去。

    琴兒藉洞眼往裡瞧,屋內燈火榮然,故而紗帳之內,兩人慢條斯理的押戲十分清晰。琴兒暗暗驚奇,白禹奇竟任燈亮著,做那男女之事,倒頗令人意外,若白禹奇漫不經心,其實色心已動,瞧杏桃每個動作緩柔無力,卻是充滿挑逗。這杏桃顯然經過歷練,床第之間,竟靈動如蛇,那般悠意大膽,看得琴兒咬牙切齒,渾身顫抖,恨不得衝進屋去,狠狠給杏桃一個耳刮子。越想越氣,越氣越限,再也忍不住恨恨罵出口:「天生的下流淫婦,賤!」

    更教她恨的,帳裡小淫婦,只一忽功夫,已渾身赤裸,玉體橫陳,白禹奇一雙大手,其分兩路,一路順她腳踝,一路順她手背,緩緩向上游動,輕巧緩慢的愛撫,看來極其溫柔,他好像把手放在一匹高貴的綢緞上,正細細品味它細滑的質地,他的手小心翼翼往上挪移,似乎深怕一個重手,將綢緞扯壞了。

    琴兒嘔到極點,這男人每次上她床,總在醉酒之後,動作如狂風暴雨,一波接一波向她進擊,從未如此溫柔體貼過。此刻他竟視杏桃如珍貴綢緞,嘔得她欲顛欲狂,恨聲道:「一對狗男女!」

    突聽得有人沉聲道:「你莫非要驚擾鴛鴦!」

    琴兒聽到「鴛鴦」兩字,似被狠命一戳,越發惱恨,罵道:「那小賤婦,她也配!」

    「軀體結合,又算什麼,你竟氣成這樣?」

    琴兒狠狠瞪視鐵龍,氣得說不出話來。

    「依我看杏桃不足畏,少爺不過視她如玩物,你何必氣惱。」

    琴兒怒道:「若非你將杏桃帶回,怎會有此污穢?」咬牙道:「竟找我來看這無恥勾當!」

    鐵龍並未氣惱,只淡淡道:「軀體結合不足畏,怕只怕一面與人廝纏,心底卻想另外一人,這才麻煩。」說著,向外挪步。

    琴兒一征,急追前幾步,冷聲問:「你說什麼?」

    鐵龍朝她看了看,說:「杏桃不是你對手,犯不著計較,倒是燕燕姑娘,少爺對她一見鍾情,這人不能等閒視之。」

    琴兒怒火竄起,氣道「這時候你提她做什麼?」

    「我笑你氣昏了頭,不知道利用大好時機。」

    琴兒一征,茫然看他:「什麼意思?」

    鐵龍微笑道:「你冰雪聰明,怎不細想,那燕姑娘若與你一樣,也窺見這醜事,只怕對少爺深惡痛絕,不屑留在白家莊。」

    琴兒慕然一怔,隨之冷笑道:「你莫非想氣走她?」

    「不錯,琴兒,燕姑娘待在此地,對你,對我,對白家莊都沒有好處。」

    「我明白了,」琴兒一掃鐵龍,急急走了幾步,突又停下,冷冷道:「別以為我聽你擺佈,琴兒只是氣不過,出他的醜!」

    濛濛隴隴間,外頭似有聲響,聲音極輕極細,透若離奇詭異,燕燕飛以為自己正做著夢,那聲音遙遠不真,似來自夢裡,燕燕飛睜開眼,聲音持續著,燕燕飛一愕,側耳再聽,聲音啼唏嗦嗦,彷彿風吹草動,又好像風吹枝椏。燕燕飛倏然坐起,她聽出,是一個女人的飲泣聲,聲音來自門口。

    她急去拉開門門,果不其然,門口站了個人,正低垂著頭,聳動雙肩,無助哭泣。

    就那麼一眼,燕燕飛已然認出,驚奇道:「琴兒,出了什麼事?你怎會在此哭泣?」

    琴兒抬頭望燕燕飛一眼,鼻子抽泣得更厲害,燕燕飛暗忖,莫非她心中有什麼委曲,睡不安枕,想找人傾訴,故而前來找她,卻又礙於夜深更靜,不敢擾人清夢,才會往門口徘徊,傷心飲泣。

    「怎麼回事?琴兒。」

    琴兒抬眼望她,欲言又止。

    「你如此傷心,想必有事。」

    琴兒仍舊不吭聲,燕燕飛疑惑道:「莫非你推杏桃落崖,你家主人責怪於你?」

    琴兒不語,燕燕飛說:「幸虧杏桃命大,否則一旦落崖,哪有生還之理。」

    看她一眼,不想問她為何推杏桃落崖,見她眶裡含淚,不停吸著鼻子,便歎了口氣道:「什麼事?說吧!」

    琴兒抹去眼淚,說:「琴兒自裡十分痛苦,想說與燕姊姊,又不知從何說起。」

    「究竟怎麼回事?這裡只你我二人,說了何妨?」

    琴兒皺皺眉,緩緩搖頭道:「琴兒不便說出口,燕姊姊若好奇,何妨去東面牆看個究竟。琴兒為情所困,不知如何脫身?」

    燕燕飛聽她言語暖昧不明,越發好奇,說:「你且帶路。」

    兩人疾步而行,來至東面牆外,隱隱有燈光射出來,燕燕飛茫然而立,琴兒低聲道:「琴兒為清所困,不知如何是好,燕姊姊替我拿個主意。」

    燕燕飛狐疑揪她一眼,琴兒說「燕姊姊從這洞眼往裡看便知。琴兒羞於啟齒。」

    燕燕飛滿肚疑惑,將臉貼牆上,往裡一看,先是瞧見一個大紗帳,再一細看,兩條赤條的肉身,正糾纏環抱,燕燕飛是個姑娘家,幾曾見過這種男女交歡?霎時之間,臉熱心跳,驚惶過度,竟吶的失聲大叫,一轉頭,拔腿狂奔。琴兒不料她竟會如此,茫然目視她,不知所措。

    也幾在同時,裡面傳來一陣騷動,她聽得白禹奇喝:「外面何人?」

    琴兒原本十分氣惱,這下聽到裡頭騷動,不覺心虛,撒開雙腿,繞奇園疾奔,眼看窗戶在望,正要攀躍入內,聽得腳步跟來,隨即聲音追到:「站住!」

    聽聲音冷峻,琴兒暗暗膽寒,一回身,白禹奇冷冷發話:「剛才是你?」

    琴兒囁嚅一下,腰一挺,昂然道:「不只我一人。」

    「誰?」

    琴兒幽怨道:「昨日還要我將那人除去,今日卻與那人成就好事,少爺難道不覺得……」再也說不下去,忿忿盯住他。

    自禹奇一瞪眼,沉聲道:「剛才是誰站牆外?」

    琴兒咬牙道:「是我。」

    「你……」白禹奇滿腹狐疑:「你說不只你一人,還有誰?」

    琴兒冷冷一笑:「燕姑娘。」

    白禹奇葛然一驚,眼盯琴兒,渾身僵冷,半晌才吶吶道:「剛才有人大叫,莫非是4……」

    「是燕姑娘。」

    白禹奇驚疑道:「她為何大叫?」

    琴兒冷腔冷調道;「春光旖旎,燕姑娘受了驚嚇,才會失聲呼叫,這會兒,只怕魂魄全已飛走。」

    白禹奇眼裡慕然凶光暴閃,饒是在黑裡,琴兒仍舊看出他雙睜的暴怒,膽怯怯後退一步,白禹奇氣得狂顱大起,啪的一掌狠狠摑出,罵道:「你這量窄的賤東西,想必你把她找來,看我殺了你!」

    琴兒右頰一麻,失了知覺,她撫著自己臉頰,呆右木雞,白禹奇一個箭步衝前,雙手伸向她脖子,咬牙切齒道:「找殺了你!」

    琴兒將氣運於脖子上,抵擋白禹奇越來越緊的手勁,白禹奇恨得氣喘咻咻,日皆盡裂狠瞪琴兒。對方想掙脫,舉起雙手欲撥他,白禹奇卻鼻子一哼,冷笑說:「你如此可惡,能饒你嗎?別作夢了!」

    琴幾氣他翻臉無情,又恨鐵龍用心險計,自己又因此喪了命,豈不太冤?

    情急之一下一使勁,白禹奇不經意間,已教琴兒推開,琴兒一脫身,再也忍不住聲淚俱下:「你不問情由,便要取我性命,琴兒死不瞑目!」

    白禹奇更怒:「你也敢反抗!」

    「你不問情由,只怕等我死了,你一輩子後悔!」

    白禹奇猛揪她衣襟,咬牙道:「好!你說出情由,要說得不好,立刻殺了你!」

    琴兒一擦淚水,硬咽道:「少爺也不問問,琴兒為何到東面牆窺伺?」

    白禹奇橫她一眼,聲色俱厲:「說!」

    「琴兒中了鐵龍詭計了。」

    白禹奇一怔,皺眉間:「你如何中他詭計?」

    「琴兒原本已熟睡,鐵龍拍窗叫我,琴兒不屑理他,鐵龍說少爺有事,要我往東面牆一看便知。」

    白禹奇頓時目瞪口呆,不敢置信:「是鐵龍?」

    琴兒越想越嘔,萬般委曲道:「鐵龍不知是何居心,預先在東面牆鑿了小洞,還要我前去觀看。」

    想到方才做不可告人之事,白禹奇臉頰不覺忽冷忽熱,更難堪的,今夜竟破例未曾熄燈。之所以破例,無非鐵龍誇讚杏桃,語多暖昧,令人好奇,他倒想見識這女人究竟是何姿態,不料竟遭窺伺,燕燕飛從洞眼中看自己醜態,只怕更要鄙夷不恥。白禹奇羞惱交集,難堪得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精神一陣恍憾,半晌方吶吶問:「燕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琴兒當時氣昏了,少爺對那杏桃如此溫柔體貼,琴兒傷心痛苦,幾要癲狂!」

    白禹奇命令道:「說下去!」

    「鐵龍恰在此時出現,他說肉體交合不必氣惱,倒是少爺對燕姑娘一見鍾情,不能等閒置之,何不趁機找她了鐵龍說燕姑娘在白家莊對大家都不好,只要她對少爺深惡痛絕,必會離開白家莊。」

    白禹奇原本千頭萬緒,翻騰不已,聞言更加羞惱,恨道:「你做的好事」

    上前一揪她衣襟,沉聲喝道:「回屋裡去!當面與鐵龍對質,有半句假話,不讓你活!」

    ※※※

    燕燕飛拔腳疾行了一段路,心頭猶忐忑不已,快來,緩步行向內院,佇立半晌,歎了一口氣,回到屋裡輕輕搖頭,拿出包袱稍作收拾,又回頭審視小薇,替她將蓋被拉好,再歎一口氣開了門閂,正要邁步出去,有人提燈而來,心中正訝對方已行近,並開口問道:「燕姑娘哪裡去?」

    燕燕飛訝異不止:「是捕頭。」

    「是。」張俊明藉著燈籠,朝她臉上身上打量一番:「你攜帶包袱,哪去?」

    燕燕飛苦笑道:「正想跟捕頭辭行,離開白家莊。」

    張俊明一驚,訝道:「燕姑娘為何連夜離開白家?」

    燕燕飛眼色一黯,緩緩說:「應了鐵管家那句話:事情管多了,自找晦氣。今夜十分晦氣,再也不屑待在白家莊,分秒也睡不安穩,不如連夜離開的好。」

    「這是為何?」

    燕燕飛揪他一眼,好奇道:「捕頭怎會突然出現?」

    「張某睡夢之中,忽聽手下來報,說奇園東面牆邊,有人驚惶大叫,我那手下後來認出是燕姑娘,張某十分驚異,莫非出了什麼大事?」

    「這……」燕燕飛支吾道;「並非大事,只是……只是……」

    張俊明看她神情尷尬,說話囁嚅,好奇道:「燕姑娘為何驚叫,草非受了驚嚇?」

    燕燕飛一怔,冷然答說:「不錯,是受了驚嚇。」

    張俊明更奇,困惑問:「燕姑娘一向沉穩,什麼事能驚嚇你?張某想不透。」

    燕燕飛心急急跳起,雙頰熱辣,吶吶道:「這事我如何說得出口,捕頭欲知詳情,何不問問那姓白的!」說著一拱手,說:「我暫往唐家客棧投宿,後會有期!」

    張俊明聽她稱白少爺「姓白的」,又見她眼瞼低垂,似避他目光,心中驚疑,瞳目看她,燕燕飛說完話,一轉身,頭也不回走了。

    白禹奇一張臉陰慘慘,一雙眼狠狠瞪住鐵龍,沉聲道:「你怎麼說?」

    鐵龍微一偏頭,斜睨琴兒一眼,又瞅瞅白禹奇,毫無愧色道:「琴兒在你面前如何編造是非?」

    琴兒一呆,氣得雙眼瞪人,白禹奇一掃她,說:「你剛才怎麼說?說與鐵龍聽聽!」

    琴兒盯住他,恨道:「你在東面墒鑿了個小洞,半夜敲窗吵醒我,要我前去觀看。」

    鐵龍微笑一瞅她,不勝訝異:「是找在東面牆鑿個小洞,半夜敲窗吵醒你,要你前去觀看?」

    「不錯!」

    「我行年四十,會做如此無聊勾當?」緩緩走前兩步,直視琴兒,理百氣壯道:「這對我有什麼好處?」

    琴兒愕然看他,怒道;「分明是你慫恿我,這會兒竟推得一乾二淨!」

    鐵龍微微笑道:「何嘗不是你肚淺量窄,犯了心病。竟往我身上推。」

    「你……」琴兒氣得臉色慘白,怒目瞪他:「鐵龍,你說話不憑良心,分明是你……」

    鐵龍冷笑道:「紅口白牙想誣賴我,琴兒,你太不聰明了。」

    琴兒更怒,衝前急抓鐵龍手臂,恨道:「你不說真話,敢對天賭咒嗎?」

    鐵龍將她手一甩,冷冷一哼。

    忽聽白禹奇沉聲喝道:「好了!」冷冷道:「琴兒,你怎麼說?」

    琴兒看他神色冷然,不覺悲從中來,咽不成聲:「小爺相信找,還是相信他?」

    自禹奇聽若罔聞,看也不看琴兒一眼;對鐵龍說:「這人我留不得了,東西給她!」

    鐵龍自衣襟掏出一個小葫蘆,地上一扔,說:「自行了斷吧!」

    琴兒錯愕一下,立時額角沁汗,雙腿一軟,跪倒下去,眼淚汪汪,悲聲道:「為了少爺,琴兒死不足惜,只是如今琴兒愛了委曲,少爺不替琴兒作主,還要琴兒自行了斷,琴兒不怕死,只怕琴兒死後少爺勢成孤立,冉也無人像琴兒一樣忠心耿耿了。」

    白禹奇緘默不語,鐵龍卻破口罵道;「你這搬弄舌頭的小女人,臨到要死,還要離間我們主僕。」

    琴兒猛地一抬頭,目登瞪鐵龍,又看看白禹奇說:「琴兒命不好,不敢怨誰,琴兒最不放心少爺,若非鐵龍,少爺怎會誤入歧途?只怕將來,鐵龍以此要脅少爺,少爺身為白家莊主人,該明辨黑白是非才是。」

    鐵龍倏地竄前一步,猛然一抓琴兒手肘,咬牙道:「你說什麼?臨死還要擾亂!」

    琴兒一甩他手,冷冷說:「你將杏桃帶回奇園,別有用心,還有你留下的活口,不只杏桃的娘,另外還有人。」

    白禹奇聞言驚心,鐵龍虎視耽眺看她,罵道:「你這歹毒女人,若任憑你活,還要害人!」

    一傾身,拾起小葫蘆,傾倒一下,掉出三粒丸子,托於掌心,伸向琴兒,倏然彎腰向前,扯掉她唇畔輕紗,琴兒突伸手搶過丸子,咬牙道:「既要我自行了斷,我自己來!」

    白禹奇衝口叫:「等等!」轉過身看鐵龍:「琴兒說的,每一句都是假話嗎?」

    鐵龍一愕,立即昂然應道:「鐵龍說是假話,就是假話!」

    說著,攸然抓起琴兒手中丸子,往她唇畔一送,手上加勁,琴兒舌尖抵住丸子,不讓入喉,僵持間,白禹奇突竄前一步,一手撥開鐵龍,一手托起琴兒下顆,嘴裡說:「琴兒想必委曲,你竟強行餵藥!」

    鐵龍微微變了臉色,反問:「她如何委曲?」

    「你在我面前說話都如此跋扈,對琴兒更不會客氣!」

    鐵龍訝道:「我如何跋扈?」

    「剛才你說了什麼話?」

    鐵龍略略一愕,微微笑道:「我說:鐵龍說是假話,就是假話,難道說錯了嗎?」

    白禹奇一瞪他,冷笑道:「你越來越神氣了。說!今夜讓我難堪,是不是你?」

    鐵龍斜眼一睨他,蠻不在乎:「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

    白禹奇大吃一驚,這鐵龍怎會惡劣至此?急與琴兒交換一個眼色,琴兒霍然站起,忿忿道:「你總算承認了!」

    鐵龍瞪瞪眼,不屑道:「閃一邊去,沒你說話的份!」

    白禹奇冷眼靜靜瞅他半晌,困惑道:「你讓我難堪,意欲何為?」

    鐵龍鼻子哼一聲,笑道:「我看那姓燕的,姓張的,十分麻煩,有意讓他倆自動離去。他二人若知道少爺表面正派,內在邪惡,斷然不屑於住在白家莊。」

    白禹奇羞惱交集,怒火上心,忿道:「前人有言,食色性也,有何邪惡?」

    鐵龍雙眉一揚,促狹一笑:「既非邪惡,少爺何必難堪?」

    「你……」白禹奇氣急攻心,恨道:「我其不知如何說你!」

    「少爺不知如何說,省了吧。」

    白禹奇見他嘻皮笑臉,全不把他放心上,不樂道:「說話如此神氣,以為我奈何不了你嗎?」

    鐵龍盯住他的臉,毫無畏色:「你是奈何不了我,你若把我弄煩了,有你好看!」

    白禹奇愕然看住鐵龍,迭聲道:「反了!反了!」胸臆間怒火雲集,隨時要發作,他強抑自己滿腔憤怒,盯緊他,冷笑道:「你莫非以杏桃威脅我了?」

    鐵龍一瞅他,似笑非笑:「杏挑已是你的人,我如何威脅?」

    「你挾持杏桃的娘,她自會聽命於你。」

    鐵龍冷冷道:「你要怎麼想,隨你!」

    白禹奇審視他,忍不住問:「除了杏桃的娘,你是否還留下別人?」

    鐵龍一瞄他,傲然道:「無可奉告!」

    白禹奇狠狠盯他,正要動肝火,外頭鈴聲響起,隨即聲音傳人:「我是張俊明,打擾白兄。」

    說話間,人已飄然而至,白禹奇臉色一僵,訝道:「張兄如何進來?」

    「門並未關,張某得罪。」

    白禹奇隱約猜到他來意,嘴上吶吶道:「已經深夜,張兄有事?」

    「我手下來報,奇園東面牆有人驚叫,張某擔心有事,故而匆匆趕來。」

    自禹奇臉上忽白忽紅。若張俊明驚疑瞅過米,越發不自在,邊避他目光,邊緩緩搖頭:「沒事。」

    「沒事就好。」張俊明沉吟一下,遲疑道:「剛才張某趕來,遇見燕姑娘,她已收拾妥當,正要離開白家莊。」

    白禹奇一呆,神情頓時一萎,面如死灰,失神盯住張俊明,唇用動了動,卻是半晌無言。

    「張某欲問緣由,燕姑娘說她難以啟口,要我來問問白兄,我看那燕姑娘似乎對白兄不以為然。」

    白禹奇雙目一台,沉沉一歎。

    「白兄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日禹奇原本羞惱不安,聽他連聲追問更加焦躁,不樂道:「張兄何必苦苦相逼,由其請來張兄,無非緝拿採花大盜,張兄管得未免太多。」對鐵龍道:「夜己深沉,送客!」

    張佼明不知他如此惱火,心中氣悶,略一凝思,強笑道:「深夜造訪另有要事,白兄不須下逐客令,張某說完即走。」

    白禹奇原本心煩氣躁,想自己出醜在先,心中難堪,奈何張俊明不明,直要逼問個結果來,故而羞惱交加,出言不遜,話出口刁想自己猛浪,正思如伺轉圜,聽得張俊明說:「來白家莊打擾太久,未能逮住採花大盜,張某十分慚傀,明日清早張某要與手下撤出白家莊,不敢再麻煩。這期間一切用費,請白兄算計一下,張某如數奉上。」說著深深一揖;「代我那班弟兄,同白兄致謝。」

    自禹奇見他疾步而去,臉上一熱,急道:「張兄請留步。」

    張俊明住了腳:「白兄還有指教?」

    白禹奇緊步上前,黯然一歎:「適才,言語冒犯張兄,請恕罪。白某心情煩悶,絕無他意,張兄你莫見怪。」

    張俊明凝目看他,緩緩道:「白兄如此禮遇,張某怎會見怪?實在是打撫大久,又無成果,張某十分慚愧,張某雖撤出白家莊;採花大盜還是要緝拿的。」又是深深一揖,語重心長道:「白兄保重。」

    也不待他說話,大步而去。

    白禹奇瞠目結舌盯他,直到不見背影,方呢喃道:「全部都走了,走了。」

    隨即一仰頭,慘然笑起,笑聲一長串接一長串,聽來甚厲,琴兒聞之悚然。白禹奇笑了一陣,方才歇止,跌坐椅上,緩緩閉上眼,滿臉疲憊頹然。

    欽龍趨前前,微笑道:「少節何必難過,這二人走了,豈仁更好,可以旁枕無憂。」

    白禹奇囂然睜眼,凌厲一掃他,咬牙切齒道:「你給我仔細點!」

    ※※※

    簡天紅赴市集。拾著購得的食物,行至僻靜處,牽出馬來,將食物繫於馬上,牽馬欲走,忽聽口哨此起彼落,簡天紅愕然四顧,有六人持棍跳將出來,一字排開欄她眼前,簡天紅正疑,聽得為首的叫遭:「死丫頭!敢偷馬,你膽子不小!」

    簡犬紅眼目一掃,見每個人虎視眈眈看她,也不畏懼。一昂頭,說:「你們,誰啊?」

    「偷人家的馬,還裝糊徐,死丫頭。乖乖就逮吧!」

    簡天紅不屑、撇嘴,眼睜溜溜一轉,說:「幾個大男人.欺負一個女娃兒,還罵人偷馬,你們是誰啊?」

    「你大爺吳家牧場的,你這死丫頭,偷了馬,還不認賬,死偷馬賊!」

    簡天紅一呶嘴,大剌剌說:「什麼偷馬賊,說得多難聽啊,不過是借了你的馬,用了奉還就是,這麼大驚小怪做什麼?」

    其中一個將她渾身上下一打量,凝著臉斥道:「喝!這丫頭夠辣,偷人的馬,敢大言不慚說借馬。」隨即嬉皮笑臉說:「這麼著吧,丫頭,看你長得俊,咱們兄弟借了你來樂和樂和,怎麼樣?樂和過後,自會奉還,怎麼樣?」

    一干人等,聞言全都爆開大笑,幾個人附和著:「好啊!就這麼說定了,大家一道上,管教這丫頭樂得升天!」

    簡天紅眼一瞪,不樂道:「不要臉!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將你們打得升天!」

    眾人一愕,隨即笑得東倒西歪,簡天紅柳眉倒豎惡狠狠盯著對方。眾人笑了好一陣,漸漸歇了。其中一個看她氣得雙頰發紅,又瞧她毫無懼色,便道:「好啊!這丫頭還是個狠角色,一起上,看這丫頭如何將人打得升天!」

    立即改換陣勢,排成圈圈,將簡天紅困在核心。天紅眼一睃,暗忖自己若要將這裡大漢打得七零八落,只怕不是容易,若要腳底抹油,也不是不可能,只眼前這幾個人既已圍上來,恐怕不會任她輕易溜掉。當下也不急躁,只把眼滴溜轉了兩轉,等第一支棍子飛來,她不閃不躲,高抬左手,一檔一抓,立即身形一矮,右手迅即一推,棍尾飛彈那人小腿,天紅將這搶來的棍握手中,急擋第二支飛來的棍,對方不意她反應如此之快,一支棍給震得險要飛出,那人想抓住棍,卻給震得手肘一麻,那棍頓時掉落地面,眾人一怔,交換眼色,一起出棍,簡天紅雙手一抬,將棍橫舉,擋住五支棍,眾人一起使力,簡天紅撐不住,往後疾退幾步,立刻一咬牙,將棍朝前推,五人大吃一驚,面面相覷道:「這丫頭,倒真是個潑辣貨!」

    方纔那小腿被彈中的,一顛一跛行了幾步,在後欲偷襲天紅,眼看挨近了,一拳擊出,不料天紅右腳往後一端,正中那人右膝,那人呀的一聲怪叫,抱著右膝,左腳金雞獨立,直在地面連跳幾跳。

    五個人直棍往前推,天紅橫棍擋住,推回,如此你來我往了四次,天紅想如此推來推去,自己必然耗盡氣力,便揚聲道:「姑奶奶不與你們玩這推棍遊戲。」

    「那不成,你不玩,你大爺剛玩上癮,非玩不可!」

    眾人使勁再推,這下有意整她,全把吃奶的蠻力使上,存心要看她如何招架?簡天紅咬緊牙關挺住,知道對方力勁全用上了,機不可失,囂然鬆手,對方不意她如此應變不及,有的撲倒,有的摔跤,有的踉蹌,其餘東倒西歪,狼狽不堪。

    簡天紅略一凝思,暗忖自己以寡敵眾,戀戰下去,難免要吃大虧,幸虧自己素無大志,用慣打了就跑的戰略,雖不頂神氣,但對方六個大漢,全吃了苦頭,自己此刻拔腳開溜,算是把對方戲耍一番,可謂佔盡上風,夠對方羞惱啦。

    心念既定,簡天紅撒腿便跑,那些人哪裡肯放?急急尾隨追趕,大叫:「快追,別教這死丫頭溜了!」

    這些漢子,莊稼把式並不怎麼樣,腳下本事倒是十分了得,不一會功夫,簡天紅給追得氣喘叮叮,奇怪他們腳程怎如此迅速?旋即一想,他可門原是牧場的人,免不了常與牲口賽腿,跑起來自然靈快如風。

    這下天紅暗暗著急,自己雖跑得不慢,比起他們,怕要略遜一籌,這會兒拚全力跑,還跑得氣喘如牛,待會力竭,只有立時就逮的份。

    正跑得滿臉滿身大汗,聽得後面蹄聲揚起,簡天紅暗叫不好,只怕有人騎馬來追,看來自己是難以脫身了。

    後面遣兵緊鑼密鼓,簡天紅已快喘不過氣來,偏巧馬已急馳而來,那人將疆繩一勒,橫在簡天紅面前,喝道:「哪裡走?」

    簡天紅轉身便跑,那些大漢已圍上來,說:「好啊,丫頭跑不了了。」

    天紅見大勢己去,橫豎已無路可逃,遂也不慌不忙,雙手插腰,噘嘴,等氣喘梢平,說:「你們待要怎樣?」

    「先樂和樂和,冉逮回去啊!」

    簡天紅破口便罵:「不要臉,你們敢欺負姑奶奶,姑奶奶就去找燕姊姊、張哥哥。」

    眾人一愕,瞬間哈的爆笑,說:「小姑娘,哪來什麼燕姊姊、張哥哥,拿這又鹹又髒的哥哥姊姊唬人,誰怕啊?」

    簡天紅看他們嘻嘻哈哈有趣得笑作一團,不覺惱火道:「燕姊姊就是差點逮到採花大盜那個燕姑娘,張哥哥就是縣城來的那位張捕頭,你們要敢欺負我,燕姊姊、張哥哥就不饒你們!」

    那幾人一聽,笑容凍住,面面相覷,半晌一個說:「又沒做壞事,怕什麼張捕頭、燕姑娘?倒是你這小丫頭,偷人的馬,還理直得很。」

    「什麼偷?不過用用罷了。過會兒,不就還你們了。」

    說話間聽得馬蹄急急,簡天紅一掃,若一輛雙馬車奔馳而來,不覺眼睛一轉,靜靜等待,耳邊廂聽得對方說:「還了也不成,牧場連連失馬,你與我們回牧場,我家主人要盤間於你。」

    雙馬車已近了,簡天紅說:「姑奶奶就只借一匹馬,還了就算,盤問什麼?」

    眼見雙馬一車擦身欲過,天紅虛准了,直撲車廂,眾人沒防到,眼睜睜看車行去。天紅坐穩了,一掀簾子,大聲說:「回去謝過你們主人!後會有期!」

    馬車轆轆前行,塵沙飛起,瀰漫半邊天,不到片刻,已將那夥人遠遠拋在後頭了。

    夭紅沾沾自喜,暗忖若非自已精靈敏捷,今日哪能脫身?聽到車輪轆轆不休,猛然想起,此一路徑與棲身之處背道而馳,此時不下車,更待何時?趕忙扯開喉嚨大叫:「停車!停車!」

    車轅那車伕,不但未將車停下,反而咄咄揮動馬鞭策馬疾行,天紅以為對方沒聽清,扯開嗓門再叫:「停車!停車!」

    她越叫,那車似與她作對,偏偏奔命也似,急朝前竄。天紅有了主意,車伕既不停,自己何不跳車?不覺往外挪身,想看清地勢,免生危險.挪步間,踢到一物,觸摸一下,瞄上一眼,鼓鼓一大袋,原來是裝米的糧包.天紅這才想起,自己買的食物,全繫馬背,如今馬丟了,徒然白跑一趟,不免懊惱。

    車子疾奔一陣,漸漸緩下,車身顛簸搖晃起來,天紅暗暗納悶,路面怎會如此不平,究竟到了什麼地界?終於車子停下來,眼前一亮,簾子給掀升,天紅正想躍下,車伕擋她眼前,天紅綻開笑容,天口想道謝,卻見車伕涎著一張臉,笑嘻嘻道:「小姑娘,剛才若非哥哥我打那兒經過,這會兒,你早給撕成碎片啦!怎麼謝我啊?」

    天紅一怔,若他齜牙咧嘴,眼歪口斜一副邪樣,知道自己遇到色鬼,不覺收了笑面,凝著臉說:「多謝你啦!」瞧準,一個空際,一挪腳,打算躍將下去,不料車伕賊眼一溜,張開雙臂,硬生生將她攔住。

    簡天紅揚聲道:「我說多謝你啦!」

    那人斜眼一睨天紅,學她腔調,說了聲:「多謝你啦!」說完呵呵笑起:「小姑娘,你說得多輕巧啊!剛才若非哥哥我,那兒個人一番車輪大戰,你這會啊,早給撕碎啦!」

    天紅雙目一瞪,不樂道:「我是誠心誠意謝你,你這人怎如此說話?」

    那人一愕,立即呵呵又笑:「唷!怪辣的嘛,小姑娘啊哥哥我,成天守著個破屋,也沒有女人作伴,是你自願跳上車的,哥哥我可沒逼你啊!」

    聽他越說越不像話,天紅一肚子火忍不住,破口罵道:「你個死瘋子,閃一邊去!」

    嘴裡說著,不顧一切,人往下躍,那人一撲向前,將簡天紅抱個正著,天紅氣怒沖天,用力一掙脫,那人死抱不肯放,天紅使出「撲面掌」,一個招式三個作用,掌心托起下顎,五爪抓他臉,手肘跟進,直頂他心,那人承受不住,慌忙鬆了手,一手捂臉,一手捂胸,愴惶後退。天紅欲趁機逃走,轉而一想,這人色膽包天,著實可惡,她若無縛雞之力,豈不要遭他輕薄?何不趁機給這色鬼一點教訓,看他以後還敢不敢欺負婦女?

    那人吃天紅一記「撲面掌」,覺自己頸項似偏了一偏,臉頰給五爪抓得發疼,險些傷了眼目,胸口更是一陣痛徹心肺的劇疼,他咬牙等劇痛過去,瞪著簡天紅,氣急敗壞罵道:「臭丫頭,我救了你,你竟恩將仇報,哥哥我不把你壓在地上,撕成碎片,誓不甘休。」

    說著,從背後拔出一柄刀來,簡天紅見狀,探手入衣,從腰間摸出一柄匕首。那人一見,不禁呵呵呵一陣大笑:「丫頭,你輸定了,長刀勝短刀,你那匕首,也敢出來亮相!」

    簡天紅不理他譏嘲,靜靜等待,那人將刀劈將過來,簡天紅略一偏身,閃過了。就在這瞬間,突聞異香撲鼻,她早已知道異香厲害,卻無論如何料不到這人有異香。不僅如此,這人明是用刀,暗裡卻撒異香,冷不及防下,閃躲已然不及,一個恍懈,頭重腳輕,耳畔聽得對方得意洋洋道:「好呀,這下哥我受用了。」

    悟塵站在高處,往下俯瞰,見山腳下一輛車,又瞧車伕從車轅躍下,轉到後頭掀簾子,車廂裡露出一張女臉,兩人不知說些什麼。

    悟凡些見悟塵直往下瞧,十分好奇,也循他視線下望,見那女的一躍而下,男的一撲向前,將她抱住,悟凡臉色一窘,喃喃道:「阿彌陀佛,光天化日之下,這一對男女竟……」

    悟塵凝望半晌,看男的狠狠給推開了,悟塵驚覺道:「不對,那坤道怕是遇到歹徒了。」

    兩人急急忙忙奔下去,此時距離又近了些,悟凡極目再看,驚道:「那好像是簡姑娘。」

    悟塵張望一下,點點頭說:「不錯,是簡姑娘。」隨又吁了一口氣:「簡姑娘十分機伶,想是無妨。」

    悟凡仔細再看,神情一鬆,笑道:「你說的不錯,是無妨,那男的偏著脖子,摀住胸口,想是吃了簡姑娘的虧。」

    悟塵一驚,緊了緊腳步,說:「快!那登徒子吃了虧,怕要惱羞成怒,簡姑娘危機近在眼前。」

    悟塵、悟凡趕到之際,簡天紅已吸入異香,身子發軟,不知人事。那車伕瞇了眼,樂不可支將簡天紅一抱,突聽得一聲沉喝:「放開她!」

    車伕愕然睜眼,見是兩個和尚,也著慌,將簡天紅一放,讓她斜躺車廂,轉過身瞄瞄悟塵、悟凡,冷冷道:「出家好好吃齋拜佛,少管人間閒事……」

    悟塵上前瞧瞧簡天紅,看她呼吸重濁,雙目閉上,心中暗驚,盯著車伕道:「青天白日,你竟將這坤道弄昏。」

    車伕朝他一望,微笑著,狡猾道:「什麼坤道?這是我家燒火的,與我吵嘴賭氣,離家出走,是我追上了,要把她帶回,怎麼?出家人也要管人家家務事嗎?」

    悟凡、悟塵交換一個眼色,悟凡平靜道:「既是你家娘子,姓什名誰?你又姓什名誰?」

    車伕眼一瞪,本要罵人,卻又有所忌憚,遂說:「萍水相逢,何必通名道姓,你找若有緣,後會有期。」

    說著,急步上前.攀上車轅,剛才一吃了丫頭的虧,身體已虛,想到出家人哪有不會武的,再不走難不成等著吃大虧?正待拉動韁繩,驅馬前行,悟塵、悟凡一個竄前,攔住去路。

    牢夫一皺眉,喝道:「你們,為何攔人去路?」

    悟塵冷冷道:「你哪裡走?」

    「我回家啊!」朝他瞪瞪眼,不樂道:「這兩匹牲日跑起來快如疾風,你二人不閃,不要怪我!」

    舉起馬鞭,欲催馬快行,悟凡一躍而上,將他舉鞭的手臂抓住,車伕眼見跑不掉,忽地詭異一笑,悟塵發現他神色有異,急叫:「悟凡,小心!」

    悟凡原本半個身子掛車轅,聞聲急急下躍,這瞬間,一股濃濃異香直撲二人,二人看簡天紅昏迷,已有警惕,一邊閉氣,一邊閃躲,車伕看他二人身體搖晃,手揉太陽穴,樂得哈哈大笑,悟塵、悟凡踉踉蹌蹌往後逃竄,車伕在大笑聲中,催馬前奔。

    悟生一見馬車起步,已閃身車後,迅速抱起簡天紅,一陣灰塵,車已轆轆前奔,悟塵急道:「黏住那人,看他往哪裡走?」

    回到茅屋,簡天紅猶覺渾身頭重腳輕,沉沉想睡。簡天助凝著臉,籠她喝下一碗熱水,悻悻道:「這人讓找逮到,非打死不可!」又嚴厲一掃悟塵、悟凡:「你二人並非手無縛雞之力,怎會讓人逃掉?」

    悟上微笑道;「我二人要抓他井非難事。」

    簡大助見他說得輕鬆,越發不滿:「既非難事,為何不抓?」

    悟上語氣平和道;「這人手上既有迷魂香,簡兄認為這人單純嗎?」

    簡又助氣悶道:「既知不單純,就更該手到擒來。」

    悟塵微微含笑.緩緩道:「擒他只有打草驚蛇,於事無補,只有縱他,才能有所獲。」

    簡天助聽他話中有話,又見他神情,頗有自信,遂半信半疑道:「莫非已掌握他行蹤?」

    悟塵一瞄悟凡,含笑道:「這得問悟凡。」

    「我跟蹤那人,那人行約三里路,將馬車停在一間破瓦窯,那地方甚是偏僻,人跡罕至,那人發現簡姑娘已不在車上,氣得躁腳,後來又見他徒步上山腰,走入一間陳舊的破屋裡。為免打草驚蛇,我並未跟大,如今悟明守在附近,只怕他遁形不得。」

    簡天助靜默半晌,乃緩緩問悟塵:「你有什麼打算?」

    悟塵略一沉吟,望悟凡一眼,說:「那人有迷魂香,可能與奇園有牽扯,如今悟明守在附近,我師兄弟三人,合簡兄之力,將那人擒到,再作道理。」

    簡天助面露微笑,振奮道:「好!那人既有迷魂香,大家小心為要。」

    燕燕飛靜坐桌畔,正支頤凝思,忽有人叩門,燕燕飛漫不經心道:「請進。」

    房門開啟,張俊明含笑立門口,燕燕飛驚喜站起,問:「不知吹的什麼風,捕頭大駕光臨。」

    張俊明微笑道:「我等已從白家莊遷出,如今下榻唐家客棧,與燕姑娘毗鄰而居。」

    燕燕飛一愕,訝異道:「捕頭已遷出白家莊?」

    「不錯,昨日與白少爺言語衝突,張某藉機遷出。」

    燕燕飛靜靜打量他,緩緩問道:「捕頭為何與他言語衝突?」

    張俊明略一沉思,說:「白少爺知道燕姑娘離開,心情似乎不佳,因此語言上有些衝突。」看她沉默不語,忍不住問:「張某仍然不解,燕姑娘何以負氣?」

    燕燕飛雙頰一熱,吶吶道:「我哪是負氣?是受了驚嚇,不齒於他罷了。」

    張俊明遲疑一下,突然說:「莫非白少爺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男女之事?」

    燕燕飛一愕,避他目光道:「你何以知道?」

    張俊明話一出口,才覺自已說得孟浪,神情不覺覦嶼,將頭一低說:「燕姑娘你要怪我,實是有話悠在心中難過,昨夜燕姑娘走後,張某赴奇園,門外聽得裡面一番爭執,那鐵龍竟與主人冷聲說話,說什麼表面正派,內在邪惡,又聽白少爺說什麼食色性也。等我進屋後,又瞄見琴兒眼眶紅腫,唇畔輕紗扯去,神情甚是狼狽!」

    燕燕飛聽在耳裡,心裡有數,暗忖莫非琴兒引她窺伺,受到重責?如此想來,昨晚她驚叫之後,必引來一場混亂,燕燕飛沉沉歎了口氣,說:「琴兒心胸狹窄,雖不討人喜,但她對姓白的一片癡情,姓白的卻不把她當一回事,想想也是可憐。」

    張俊明偷眼一望她說:「燕姑娘你要怪張某提昨夜之事,白少爺作那男女之事,何不設想他是不由自主?」

    燕燕飛雙頰脹得通紅,急別過臉去,默默不語。

    張俊明只道她動了氣,急道:「這話本不該與燕姑娘提起,只是張某突然想起易筋、洗髓二經,假設白禹奇本想增加功力,練些經,不料練了洗髓之後,未得其利,反受其害……」

    燕燕飛慕然一驚,呆了一呆,張俊明見她不像生氣,遂放大膽說:「譬如他未得真髓,反捨本求末,走火入魔,難以壓制……」

    燕燕飛一愕,道:「捕頭莫非認為,姓白的作為,可能練功入魔所致?這話未必成理,姓白的不過三十出頭,血氣方剛,不需什麼洗髓,依舊……依舊……」

    張俊明看她一張臉窘得通紅,再也說不下去,忙凝臉道:「燕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張某之所以提到易筋、洗髓二經,無非提醒燕姑娘,不要因白少爺溫文儒雅,就小看了他。」

    燕燕飛尷尬盡去,微笑道:「捕頭是不是說他外型溫文儒雅,其買深藏不露?」

    張俊明大吃一驚,立即滿臉笑意,說:「不錯,張某正是這個想法,只是燕姑娘怎知他深藏不露?」

    燕燕飛笑吟吟問:「捕頭記得那張虎皮嗎?」

    張俊明一驚,急問:「莫非奇園牆上那張虎皮?」

    「不錯,那虎皮雄壯威武,虎虎生風,姓白的若只是個文弱書生,大約不致在最顯目處懸掛虎皮,那虎皮固然神氣,卻也顯現暴戾,無意間流露主人心生性。」

    張俊明驚得雙目瞪緊燕燕飛,半晌方才緩緩道:「這話從未聽你提起過,與張某想法不謀而合。」

    「如此說來,捕頭早知他深藏不露?」

    張俊明苦笑道:「我懷疑他深藏不露,只是苦無機會證實。」

    燕燕飛雙眼一合,輕吁了一口氣說:「但願早日擒得採花大盜,真相便可大白。」

    張俊明長長一歎:「誰不希望早有著落?」凝目看燕燕飛說:「如今張某一喜一憂,只盼那日子快來,好了卻一樁公案,又擔心……」眼目睇視燕燕飛,難掩悵然,苦笑道:「燕姑娘莫笑我英雄志短,這陣子與姑娘投緣,若驟然分離,教人情何以堪!」

    說罷癡癡看住燕燕飛,黯然失神。燕燕飛心中一酸,強笑道:「緣來則聚,緣盡則散,聚散本無常。」

    張俊明沉沉一歎,苦笑說:「燕姑娘說得瀟灑,怎奈張某瀟灑不起來。張某只歎公職在身,不敢擅離職守,否則追隨燕燕姑娘,五湖四海,何等逍遙。」

    燕燕飛噗的笑出聲,好笑道:「兵荒馬亂,跋涉奔波,何等辛勞,捕頭以為遊山玩水嗎?」

    張俊明不覺跟著笑起,理直氣壯道:「與燕姑娘一路,縱然跋涉奔波,也是遊山玩水,十分逍遙。」

    燕燕飛微笑看他,輕柔道:「採花大盜未就逮,易筋經、洗髓經亦無下落,只怕捕頭片刻也逍遙不得。」

    「說得是。」張俊明微笑一歎:「一點也不錯,人在公門,身不由己。」

《採花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