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寡淡青梅無味

    「站住!」身後傳來了粗野的叫聲,右手眉毛微揚了揚——來得好快,這些應天府的無用之輩。

    他努了努嘴,身後立即有人亮了亮錦衣衛的腰牌,他的心情並不好,不希望和人對話。

    失去了號令天下的那塊金印,錦衣衛統領的腰牌對他而言,是莫大的恥辱。

    「哦……諸位大人。」來人悻悻地退下,並沒有興趣招惹這群來自京城的瘟神。

    右手並不搭理他,自顧自向前走,哪知沒有幾步,來人又一次追了上來:「諸位大人留步!」

    「哦?」右手睥睨道。

    「有鐵肩幫餘孽死守江邊,諸位大人都是為朝廷做事,可否助我等一臂之力?」

    鐵肩幫?如果說天下還有什麼可以刺激得了他,鐵肩幫可能是唯一的三個字了——「走,過去看看。」右手淡淡地說。

    金陵、揚州的鐵肩幫勢力不是已經剷除殆盡了麼?又是哪裡冒出來的餘黨?右手輕輕抵著眉心,注意力慢慢集中到即將到來的廝殺上。

    滔天的一片水,掃去了秦淮河留下的陰影和侷促,那是長江,滾挾一切的長江。

    離北岸不到三十丈的地方,有大約七八艘輕舟,顯然經過了改造,竟然有戰艦的一二造型。輕舟四壁,圍著牛皮的盾牌和濕透的草垛,一時也看不出有多少人藏在舟裡。週遭密密麻麻圍了船隻,足足二十有餘,戰圈一點點緊縮,顯然被圍困的鐵肩幫眾已經無路可逃。

    「大人」,身邊的百戶回稟:「我們本來是調動人手前往秦淮的,說是有要人出了問題。沒想到這群人忽然就開船下江,盤查也不回話,這才知道江邊藏了亂黨。」

    那草垛忽的一轉,將盾牌一面對外;盾牌也一轉,露出草垛子來。只是這轉合之間,右手看見了一張年輕而堅定的面孔——是她麼?

    「一群廢物!」右手冷喝一聲:「看不見那邊是虛張聲勢的麼,誰叫你們用箭?難怪百十個東洋人就敢長驅直入金陵……」

    他也不知怎麼又扯上「東洋」了,自己搖頭一笑,下令:「四壁合圍,第一列盾牌兵,第二列長矛手,就這麼幾艘破船,直攻無妨!」

    雖然沒有亮出身份,但是號令的氣勢卻並非一般人可以裝出來。攻船的水師齊聲應命,陣形一變,直攻上去。

    右手身形飛掠之間,已踏上一葉小舟,也不用篙櫓,雙足用力,小舟如風行水上,箭般向戰團直衝過去。

    「矛來!」右手大喝一聲,一柄長矛應聲而至,他接過手中,人已飛身而起,藉著那一飛沖天之力,長矛劃起大半個圓,向著那戰甲輕舟砸去。

    他這一擊的力道何等驚人,那些盾牌被箭雨飛襲多時,早已殘敗不堪,這一砸下去,七八面盾牌一起倒地,露出藏匿著的驚慌而無畏的人群來。

    一馬當先的,是一名十六七歲的年輕女子,額頭的碎發被汗水緊緊貼在一起,手裡的刀法已多少有些亂了,口中卻還是高叫:「兄弟們不要慌張……快,到秦瑟的船上!來的是右手,你們擋不住他!」

    「右手」兩個字一喊出口,無論是鐵肩幫眾還是應天府的士兵都嚇了一跳。右手在半空中微微一轉,人已經落在那艘門戶大開的輕舟之上,笑嘻嘻地望著那個大呼的少女:「別來無恙啊……沈姑娘?」

    那個星眸俏臉的女孩兒,正是沈小楠。

    沈小楠的武功本來就甚是低微,這一番激戰更是脫力,看見右手忍不住啐了一口,喃喃:「背運背運,怎麼又看見這個瘟神?」

    右手輕輕擺手,止住船下官兵的攻擊,穩穩站在甲板上,開口:「你不怕死?」

    「怕,當然。」沈小楠微笑著抬眼:「不怕你而已。」

    一忽兒功夫,這艘船上人已撤了個乾淨,只留下沈小楠一個人,雙刀如雪,靜靜地站在右手面前。

    「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右手沉吟:「照實答我,我放你一條生路。」

    「免了!」沈小楠嘻嘻一笑,一顆小小虎牙,分外可愛,「你這種人從來不做賠本生意,量你也問不出什麼好問題來。」

    「你說過你生父是個日本浪人,你真的從不介意?」右手盯著沈小楠的臉色,這個問題,她應該無法迴避。

    沈小楠目光瞬了一瞬,轉眼間又化作明朗,脖子一梗,一字字道:「他是什麼人,干我屁事!」

    「哦?」右手的眼睛似乎要直刺入她的心。

    「是。」沈小楠毫不遲疑,迎視著他的目光。

    二人就這樣對視良久,船下的官兵和四圍的幫眾都覺得尷尬無比,索性動手求個生死痛快也就罷了,偏偏不知這位大人又故弄什麼玄虛。

    右手忽然橫步向前,左掌揮出,凌空已奪下沈小楠的刀來,斜斜劈下,只聽的克察一聲鈍響,船桅落下,砸在江面之上。他左手一提沈小楠,雙雙落在桅桿之上,向江心滑去,只留下一句話來:「不許動手,等我回來!」

    沈小楠一招被制,極是不服,但眼前人武功太高,掙扎也是徒勞,索性看他如何動作。

    「是京冥教你的?」右手似乎看不見旁人的任何神色,接著問道:「回答我。」

    「不是……」

    腳下的桅桿一滾,沈小楠幾乎落入水中,天地四方竟然都是懸空,她口中嚷著「不怕不怕」,心裡卻打起鼓來。

    「真的不是?」右手逼問。

    「廢話!」沈小楠有怒氣上衝:「你知道你這個人最討厭的是什麼地方麼?就是自以為是。你不是要問麼?我告訴你,鐵肩幫裡,我最服氣的,幫眾最歸心的,只有一個人,就是霍姐姐……那是京冥根本比不上的。」

    「為什麼?」右手奇道,霍瀾滄無論武功智謀膽略,比起京冥,都明顯差了一籌。

    「她沒有私心。」沈小楠驕傲地揚起頭:「你懂麼?你根本就不懂!你們這些人,每日裡算計來算計去,不過是你殺我我殺你的陰謀把戲而已,你恐怕根本就不能理解鐵肩幫怎麼會建幫,又怎麼能發展成這樣的吧?一個活在黑暗裡的夜梟,憑什麼問我太陽是什麼樣子?」

    右手並不生氣,甚至有些淺淺的羨慕,不懂得計算,無懼於生死的坦蕩,又是何等的快樂和幸福。

    「太陽是什麼樣子呢,你說?」他的語氣有些溫柔,似乎在問著自己最深處的靈魂。

    沈小楠抬起頭,看了看太陽,有點高,有點遠,是溫柔而冰冷的白色,她口氣也緩和了許多:「你抬起頭,自然就看見了……太陽雖然遠了一點,但是每天都在,只要你抬頭……」

    右手抬起頭,陽光灑了滿臉,鼻樑挺拔,一雙深褐色的眸子,閃爍不定。

    「很多人都以為真正的一幫之主是京冥。」沈小楠打量了一下右手的目光,「但我們都知道不是,真正能夠號令全幫的,只有霍姐姐一個人。她曾經對我說過,她武功不如火鷹,智略不如京冥,但是把幫主的位子交給誰都不會放心,因為……鐵肩幫要擔的是道義,而道義兩個字,他們倆似乎都不太明白——而你,你們這群人,更不明白。」

    是麼?右手的嘴角抽動了一下,這個小丫頭有什麼資格在自己面前胡說八道?她經歷過多少?懂得什麼?只是……自己又為什麼如此迫切的渴望聽她「胡說八道」?是因為今天的秦淮河麼?是因為今天在秦淮河,他有生以來第一次看見太陽了麼?

    右手忍不住又看了看太陽,很亮很白的一個小圈,也並不是很熾烈,卻無端地讓人畏懼起來。

    「如果只能留下一個,你會留霍瀾滄?」右手悠悠問道:「你們每個人都知道,若是留下京冥,鐵肩幫還能維持下去;如果只留下霍瀾滄,恐怕沒多久就……哼哼。」

    「當然會選霍姐姐。」沈小楠毫不猶豫地回答,如同冰凌砸在冰塊上,乾脆清泠:「如果霍姐姐都不在了,還叫什麼鐵肩幫……你以為是你們烏七八糟的一群,只要功夫夠好,就可以充老大的麼?」

    右手看著她,微微笑了……是,霍瀾滄確實心胸寬廣,不讓鬚眉,也確實心繫社稷,令人起敬。可惜這些年來,若不是每日裡算計陰謀的京冥為她撐著,這個光芒四射的太陽,也未必留得到今天吧?

    令人敬仰是一回事情,但怎麼活下去,是另外一件。

    看著右手嘴角漸漸泛起的冷笑,沈小楠忽然覺得一股說不清的感覺在上湧,那是一種被輕蔑的憤怒,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大聲說:「右手,我知道你不懂……你不會懂,而且還在笑我。可是即使是你和我們京堂主,也根本就不能同日而語。只要你在那個什麼垃圾演武堂,為你那個主子做事,不管你有多強,多厲害,都不過是一條狗!幹嗎瞪著我?生氣了?是,你本來就是一條狗!你沒有是非,沒有善惡,你眼睛裡只有自己,根本看不見千千萬萬的人,那些人在你看來,都是螻蟻,都根本不應該活下去,但是就是那些人,根本就看不起你!你……有父母麼?我沒有父親,至少有個娘親,你有麼?你有名字麼?我堂堂正正的叫沈小楠,你呢?你連姓都沒有!你殺人,沒有仇恨,沒有立場,你以為我會怕你?大不了一死,你也會死的,你的主子們也逃不了的,我有什麼可怕?我看得見太陽,我知道在做什麼,我知道做什麼開心,怎麼死了才有價值……這一切你懂麼?你不懂!你連恥辱是什麼都不懂!你在地獄裡住的太久了,你根本不配看見這個花花世界——要殺我了麼?動手啊!我說過,我不怕你的……」

    她終於被那兩道冰冷悲哀到了極點的目光壓了下去,不知說些什麼才好。右手點點頭,不動聲色:「說得好,有道理……我很久沒有挨過罵了,新鮮!新鮮!」

    他不再說話,只是雙足發力,向隔岸的人群衝去,沈小楠吃了一驚——難道,他真的有毛病?把自己抓出來,只是為了聽自己一通罵?

    右手放開了沈小楠,任江風吹開衣襟——她怎麼知道自己不明白什麼叫恥辱?

    從第一次執行任務起,就有人罵他是狗,於是他下手越來越快,慢慢的,不再有人還有開口罵他的機會。恥辱這個東西,埋的太深,忍得太久,一樣會習慣,會消化。那個小女孩一通怒罵算不了什麼,但是……但是今天他確實被打動了,心頭似乎有什麼東西隨著那一聲巨響而震裂,壓抑許久的恥辱翻湧而出,溢滿整個胸膛。

    這些女人,這些簡單的女人……右手想,其實簡單或許也挺不錯,至少,還相信太陽。

    他看了看沈小楠,正緊緊抿著嘴唇,堅毅的臉龐有當日霍瀾滄血戰的影子。很聰明的女孩子,短短大半個月就能聚集起金陵殘餘的力量,加以時日,必定可以大用。

    右手不知道為什麼,在看見她的時候語氣總是不自覺的溫和,即使是剛才她大聲怒罵自己。那不是對霍瀾滄對手式的尊重,也不是對碧岫人格上的敬佩……那是看見一顆小小蘑菇,頂開千斤石板破土而出的欣喜。很久以後,右手才咂摸清楚這種感情,那叫作呵護,或者說,是憐惜。

    初冬的大江,江天一色的蒼茫,本來是很美的。

    只是此刻,江水似乎已經染成了觸目驚心的血紅,顯然剛剛結束了一場短暫但慘烈的搏鬥。

    船舷上掛著屍體,江水裡沉沉浮浮著殘軀,血腥氣撲鼻,令人作嘔。

    右手的目光落在眼前的一具——或者已經很難稱之為「一具」屍體上,攔腰斬斷,頭和腳被波浪向兩邊推去,只是中間有腸子牽連,一時還分不開。

    不用再做考慮,這正是他嫡傳「七廳」子弟的傑作。在這二十三個殺手的精英面前,鐵肩幫那些烏合之眾明顯不堪一擊。

    他不忍去看沈小楠的臉,但是能明顯感覺到她渾身的顫抖。

    「怎麼回事?」右手壓低了聲音。

    「啟稟大人。屬下聽令不敢輕舉妄動,但是這些叛黨忽然叫著要衝出去,是他們先動得手,屬下職責所在,只能格殺。」

    「畜生!」忽的,一拳向他面孔擊來,右手輕輕揮手,已經沈小楠的拳頭捏在掌心,慢慢從眼前移開。

    有些東西,是不能改變和溝通的。他的立場從被撿回演武堂的那一天起就已經決定下來了,無論恥辱也好,錯誤也罷,都不可能再改變——也沒有機會改變。

    「好!」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那麼鎮定和冷血:「叛黨餘孽,本來就應該誅殺。」

    說罷,扔開了沈小楠的手,一掠衣襟,躍到船上,身後沈小楠一個立足不穩,已摔入江中。

    「走!」他冷冷下令,沒有人發現,他自始至終也不敢回頭看一眼。

    「大人,這個女的……」應天府還有人聒噪。

    「滾!」右手的雙目忽然滿是殺氣,聲音不是很大,卻震得在場眾人煩躁欲嘔。

    那個小丫頭……就這麼泡在滿是同伴屍體和鮮血的水裡,她、她,她還能撐得住麼?那樣明朗的笑和明朗的憤怒啊,經得住血水的幾次浸泡?

    右手忽然抬頭看看天空,冬天的太陽,很遠,很冷,幾乎無法感覺。

    「大人……」

    右手靜靜:「什麼?」

    「請大人示下!」身後二十三名殺手面無表情,這些人,如果要他們赴死只是一句話罷了。但是如果有沒有人會願意為他而死呢?

    當然沒有,他們本來就都是習慣了任務的調遣,而從不接受感情支配的人。

    霍瀾滄和京冥,他們一旦有難,會有不少人搶著赴死吧?又一次把自己扯出來比較,右手也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什麼了。

    「回京師。」他定定地回答。

    「是!」馬蹄又一次翻飛,人如虎,馬如龍,向著寥廓的中原奔去,帶起一路煙塵。

    這一回,算是徹徹底底栽在左手的手上了……無功而返,抗令不遵,以他的陰險毒辣,難道還放的過自己?

    右手心頭忽然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念頭——如果不回京師呢?

    他呵呵笑了兩聲,這種荒誕不經的想法瞬間湮沒了,馬隊繼續前衝,他們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速度。

    第二個月色開始朦朧的時刻,他躍入了太師府。

    第一回多少有些忐忑的在府邸中行走,只盼自己的行動還不被察覺——他自然沒有把左手算進去,瞞過他這樣的人,根本就是不可能。

    「站住。」右手冷冷一笑,果然來了,慢慢轉過身,月華下,黑衣男子把玩著一隻玉杯。

    「有什麼話……就直說。」右手哆嗦了兩下,還是沒有把下一句話扔出去——「你以為我怕你?」

    左手看著他,蒼白有力的手指在月光下勾了一下:「來。」

    古老的閣樓滿是灰塵,正中染著小小的紅泥火爐,黃銅的吊鍋裡是精緻的酒樽,女兒紅的香氣已漫溢。月華似乎也沾染了一絲酒氣,有些氤氳。

    左手也不多話,盤腿坐在積塵頗厚的地上,舉杯道:「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右手搖頭:「我不喝酒。」

    「不飲酒?」左手似乎是喃喃:「可惜了……」

    右手依舊站著:「你究竟要我來幹什麼?」

    左手輕輕指了指地面:「坐……你的衣裳已經夠髒了,坐一坐又怕什麼?」

    右手低頭,一襲白衣果然混著灰塵和血污,已經污濁不堪,他勉強一笑:「不錯,不錯,本來就夠髒了,穿上白衣,不過髒的更快些罷了。」說完,頹然坐倒,將兩條修長的腿伸了出去。

    「你現在明白這個道理還不遲。」左手將溫好的酒斟入玉杯:「知不知道什麼叫煮酒論英雄?」

    右手似乎覺得很是好笑,微微低眼,並不回話。

    左手一飲而盡,又滿了一杯:「怎麼,怕我下毒?」

    「你要殺我,用不著下毒。」右手目光中還是泛起了譏誚之色:「只是,一個殺手,一個太監,坐在不見天日的閣樓裡,喝著淡出鳥來的什麼酒……你居然跟我說,英雄?」

    左手臉色微微一變,點頭道:「好,不錯,有膽識……只是你自己也知道你這回犯了什麼錯?」

    「私自動手罷了。」右手終於忍不住拿起了面前的酒杯。

    「私自動手……還『罷了』?」左手哈哈一笑:「公子爺,你死到臨頭,還嘴硬呢?」

    他的臉色已經徹底陰沉了下來:「你私自調動神機營,死罪;你追擊鐵肩幫不利,至今一無所獲,死罪;你在演武堂私自洩密,死罪;我明明告訴你有事回稟,你居然還帶著七廳的人私自出手,死罪……」左手一邊說,一邊緩緩站了起來,身影幾乎完全籠罩了右手:「最重要的是,世子現在已經越來越不信你了……死罪。」

    右手強自鎮定,但是手還是抖了一抖:「你胡說!」

    「我有沒有胡說你自己清楚。」左手慢慢向外走去:「這些日子,你可知道朝中的變故,可曾經為主子分過一天的心?你有多少藏私?多少肆意妄為?嘿嘿,右手,你也不是好人,你說,像你這樣的奴才,留,還是不留?」

    右手冷笑:「你以為我就這麼被嚇倒?」

    「右手,你太好勝,以前和我掙,現在又看上了京冥……你好勝得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真以為自己是什麼右手,砍不得動不得?」左手大步向外走去:「既然你不肯喝這杯酒,我言盡於此。」

    這裡到門口,也不過三四步的距離,左手心中也沒有十分的把握。不過十幾句話而已,但是為了說這十幾句話,他已經等了三年。

    「等一等!」右手忽然喊道,聲音不大,但似乎下了極大的決心。

    「哦?」左手慢慢轉過臉,月光映在鼻樑上,勾起一道奇異的陰影,看起來似乎在微笑。

    「你是故意的……」右手的聲音有些顫抖,竟然還帶起一絲難得的憤怒:「你故意引得我和京冥火拚,你早就布了這個局,是不是?」

    「你在演武堂好像也十幾年了」,左手悠悠道:「怎麼問起話來還像剛出茅廬的雛兒一樣?」

    右手直直地盯著他,似乎有些憤怒,但憤怒又一分一分的消淡下去,週身緊張的肌肉也慢慢鬆弛下來。

    兩個人的目光在半空交匯許久,變幻不定。

    很久以前,右手聽到的第一次訓導,就是一定要克制憤怒,失望和懊悔的情緒,對於一個殺手而言,這些情緒完全沒有作用,帶來的只有失敗和死亡。

    右手輕輕端起酒杯,喝了下去。

    他怎麼回事,越來越激動,越來越沉不住氣——難道,真的是那個頭腦簡單的女人,傳染給他的不成?

    「好……」左手踱了回來:「果然夠決斷。」

    「你說吧,究竟要怎麼樣?」右手臉色依舊淡定,昔日的冷靜和縝密一絲絲回到血液中。

    左手慢慢遞給他一個明黃的信封,眼睛也慢慢亮了起來。

    右手遲疑了一下,打開信封,只是掃了一眼裡面的內容,已抬起頭大聲道:「你——」

    「噤聲!」

    「你……」右手第一次徹底地變了臉色,手指也微微有些發抖,猛地抬頭,似乎要從左手臉上看見事情的端倪。

    「你是第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似乎早就預見到右手的失色,左手並沒有異狀,只是慢慢從右手指縫間抽出那一紙薄箋,遞入火爐裡,眼睜睜看著它化作一縷青煙。

    看著右手變得有些蒼白的面色,左手拍了拍他的肩:「這條船,你上也上了,不如好好合作,做成它。」

    右手推開了左手的手掌,只覺得手心濕漉漉滿是冷汗,他再也笑不出來,只是冷冷道:「左手……我確實錯看了你。」

    「呵呵」,左手不屈不撓地拍了拍他的肩頭:「你說,一個殺手,一個太監,偶爾把酒論論英雄,好像也沒什麼不可以的,是不是?」

    右手深深吸了口氣,良久才吐出,道:「是。」

《風塵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