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楊堅一邊和眾大臣一起向陛下道喜,一邊乘眾人向陛下道喜的當兒,從寬大的袍袖裡取出手絹,悄悄抹了抹額頭和脖頸上涼浸浸的汗水……

    「打出山門去!打出山門去!一定要打出山門去!」

    少林寺慧忍和尚一邊咬牙念叨著,一邊彎腰從少溪河裡一左一右各舀了滿滿的一桶水,

    一路上灘下坡、過橋上階,快步如飛地朝寺院奔去。臉上的汗珠和著桶裡濺出的水花,一路飛濺在亂石野徑上。

    這幾天,官府在山下嵩陽城西紅沙校場高築擂台、招兵選將的消息傳到山寺之後,慧忍幾次求師父允許自己按寺裡的慣例,打出山門、下山打擂,應官府招選。可是師父根本就不理會他的話。

    慧忍腳不粘地的從少溪河邊一口氣直奔到僧院灶房前,將桶架在鍋沿上,一左一右的桶底一翻,兩大桶水便掀到了幾圍粗的一個大鐵鍋裡。

    水一下子漫了出來。

    慧忍放下大木桶,見幾個頭皮刮得亮著油光的小沙彌們正蹲在灶前,極有興味地看著一個老僧從懷裡掏出一根塗有硫磺、專意用來取火的芝麻稈兒,再拿一根燃了半截的香頭對著芝麻稈湊去,只聽「嗤」地一聲,火便點著了。老僧小心地捧著那火兒,把堆在灶前的一把油松碎葉點著了,小心地塞進去,引著了灶中的枝枝杈杈。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沙彌順手拉起爐旁一個巨大的風箱來。風箱「呼嗒呼嗒」有節奏地響著,眼見灶洞裡的樹枝樹幹之類嗶嗶剝剝地一邊炸響著、一邊旺旺地燒了起來。

    在寺院,如這些提水、燒灶、拉風箱、守殿、種田、打掃院落等各樣活計,都是由眾僧輪流值守的。

    今天輪慧忍和另外三個師兄提水,四人各跑了幾趟,終算把那糧食囤一般的大鐵鍋提滿了。

    慧忍站在那裡眼望著灶火,心裡卻盤算著最後再去找師父一趟——為了這一天的到來,他在寺裡已整整做了三年多的和尚了!

    雖已是初秋季節了,正午的日頭仍舊有些烤人。慧忍心內焦急,汗便不停地出著。僧衣早被汗水溻得透濕,緊巴巴地貼在前胸和後背上。他抓起衣角一邊忽忽啦啦地扇著一陣風,一邊已拿定了主意:再去求師父一回!這回師父要是再不允准,自己就一直跪著再不起來了。

    心裡這樣想著,兩隻腳早已匆匆溜過各處殿堂,轉眼就來到了方丈室外的青磚大平台上。

    一俟踏上方丈室的平台,慧忍不覺就放慢了腳步。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門旁,躲在一叢竹子後面先探頭朝屋裡看了看,見師父此時打坐在一張蒲團上,背朝著門,面朝著一尊佛像正專心禪坐呢。

    出家人最忌諱的就是心神躁動、言行張惶。前兩次,師父見自己張張失失的模樣,沒等自己說話就先教訓了自己一通。結果他都沒提下山的事,師父便佛拂袖而去了。後兩次,師父雖聽他說完了要下山打擂的事,卻根本就沒有理會他。

    為了使自己鎮靜下來,他長呼了兩口氣,雙手合十,閉著兩眼默默念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念了會兒佛,再朝屋裡看看,師父仍舊還是那樣跏趺打坐著一動不動。慧忍不覺有些躁意泛了上來。站在方丈室外,竟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轉來轉去的。煩亂中,一隻手無意撞著了揣在胸前衣袋裡的一對翠鐲。

    翠鐲「鐺玎」一聲發出脆響。

    慧忍忍不住把翠鐲拿了出來。

    翠鐲涼浸浸的,凝碧欲滴。握在手中即刻有一縷涼意順著掌心沁入心脾。他握著鐲子,透過禪林瀉下的光流隨意打量了一眼,心內不覺一喜:「啊?明天要下雨了?」

    嵩山一帶有二十多天都沒有落一場雨了。山下的秋莊稼多已捲了葉子。官府和百姓們天天都在求佛祈雨。師父大禪師也領著眾僧做了多次的法會,念誦金鋼祈請文,祈求天降甘霖、普渡眾生。

    這場雨下來,百姓們可就有救了。

    慧忍手中的這對翠鐲中青碧中隱著些深碧的翠紋。若在燈下或是太陽下仔細打量,這些翠紋好似飛翔著的鳳凰。只是,每逢風雨到來之前,鐲內的翠紋便會變得昏暗莫辨,看不大清花紋圖形了。待天氣將要轉晴之前,紋痕又會重新清晰起來。

    這一對能預兆晴雨的翠鐲,是很多年前一個春天,波斯國的國王派遣使者千里迢迢地趕到大周皇宮,饋贈給大周國主的愛女——宇文賀公主的珍貴禮物……

    宇文賀是大周國主的第一個女兒。

    當年,武帝小心翼翼地抱著他花朵般新誕龍庭的小女兒,令內史擬詔:大赦天下,免去

    民間百姓經年所欠賦稅。另外,詔告在京文武百官和各國使臣,待小公主滿月那天,朕還要在皇宮大宴群臣和各國使節!

    後宮誕下一位小公主,按理不過是一樣極平常的事。武帝如此驚喜,實在是有些原故在內的:一是後宮嬪妃雖為武帝已有好幾位皇子了,小公主卻是他的第一個女兒誕生龍庭;其二,這位小公主的生母是他患難與共的愛妃李娥姿所生;其三,李妃臨盆遇到了罕見的難產。就在眾人皆已感到絕望之際,母女倆竟然出人意外的化險為夷了。

    說來,此番李妃母女二人脫險,既有神助,更有隋國公楊堅的夫人獨孤迦羅的一份功勞——

    獨孤迦羅與李妃是多年的閨中姐妹了。李妃這次臨產,迦羅一直都在宮中,日夜守在李妃身邊。當她從御醫口中得知,李娘娘此番可能遭遇到罕見的難產時,當即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雖說清知宮中並不缺少高醫妙藥,迦羅仍舊無法放心,她悄悄派人出宮回隋公府稟報楊堅,讓他派人火速趕到嵩山玉皇峰去尋找神醫僧垣,千萬求些長生草來,以防不時之需。

    楊堅與神醫僧垣自幼相識。這個僧垣因喜愛雲遊天下,一向都是居無定處。幾年前,迦羅生小兒子時也曾遭遇過難產。恰好聞知僧垣此時就在京城伽藍寺聽南朝陳國來的高僧講經說法。隋公急忙派人趕到寺裡,僧垣隨身的藥箱裡正好還藏有一把長生草。藥求回來,煎服後剛剛一刻鐘,迦羅便順順當當地生下了孩子。

    楊堅在府中聞知宮裡李妃遇到難產,半點不敢怠慢,即刻便派人出京去尋。

    然而,僧垣雖說平素多在嵩山玉皇廟居住,但往往卻是仙蹤飄萍不定。果然,楊堅派出去尋藥的人一天一夜過去了還沒有音信報回來。

    楊堅心下焦急,連著又派出去了兩撥,其中先頭的一撥回來一人,報說僧垣上山採藥去了,卻料不準在哪座山峰,眼下家人都在山上尋找。

    綿綿幾百里的幽谷密林,僧垣究竟在哪座山上,實在是大海撈針!楊堅雖急得喉嚨起火,卻也只能聽天由命、看上天的造化了。

    紫雲殿裡的李娘娘,眼下已在產床上整整折騰了一夜又一天了。從起初的大聲號叫,到這會兒連喘氣的聲音都開始弱了下來。守在娘娘身邊的迦羅覺得自己也快要支撐不住了!隋公府派人上山求藥一直未有音訊,獨孤氏急得都快要瘋了,一會兒一趟地派人出宮催問消息。

    這可真是生死關頭的一夜——

    紫雲殿裡,人影幢幢、燈火通明,十多個垂手佇立、等待使喚的青衣宮人直挺挺地站在長長的廊前階下大氣都不敢出一聲。一群御醫眉頭緊皺,幾劑藥都下去了,仍舊不見動靜。大小宮監和宮人們匆匆穿梭於紫雲殿和藥房、茶房、膳房還有武帝的書房間。

    當第二個漫長之夜就要過去,殿外的天空開始泛出灰藍的亮光時,娘娘的呼吸已微弱的快聽不到了。

    眾人已經明顯有了不祥的預感。

    迦羅緊緊地握著李妃的手,不停地默默持誦佛號,一面祈求禱告佛祖保佑尋神藥的人快些趕回來,一面默默許下大願:娘娘若能度過這道鬼門關,她獨孤迦羅願意素齋三月,並為寺院捐助五百兩銀香火燈油錢。

    然而,李娘娘的情形越來越不好了!

    正當迦羅絕望欲哭那時,突然,她看見楊家的管家雙手捧著一個蠟黃的油紙包、大步匆匆地一頭闖了進來!

    迦羅只覺得自己的心跳的就要出彈出胸口了!

    她強忍著沒讓自己眩暈過去。一面急急將乾枯黑褐一如柴草似的一把長生草放在藥鍋裡,一面令左右快快扇爐煎藥。

    煎藥的當兒,家人才匆匆告訴迦羅:他們趕到嵩山,左尋右尋茫無頭緒,正上天無路、入地無門之時,恰好在半道遇到一位下山化緣的和尚,說僧垣眼下正在少室山三皇寺。家人一路直攀到山頂去尋,所以耽誤到這會兒才回來。

    守在紫雲殿的御醫們雖也聽過說過這藥,但因李妃已到了這一步,嘴裡雖不說什麼,心裡卻未免疑惑:憑這把乾草,真能有起死回生之效不成?

    藥煎好了,獨孤氏親自將湯藥倒在碗中。

    眾人探頭去望,就剛才那把黑褐色的乾草,此時莖葉舒展、青綠翠碧竟如新發般靜靜地臥在碗中,不覺嘖嘖叫奇!

    迦羅親自捧著藥碗,扶著李娘娘的背硬是灌了下去!

    李娘娘喝下藥後,靜靜地躺在床上仍舊一動不動。眾人在焦灼和期待中等了一刻多鍾後,驀地,眾人突然看見李娘娘的身子掙了兩掙,接著驟然「啊啊」大叫兩聲。守在重重簾帷外面和廊下的宮人不知裡面發生了什麼,先是聽到李娘娘的兩聲大叫,接著,突然聽見「哇」的一聲嬰兒啼哭從簾闈深處驀然傳出,即刻在浩大幽深的殿堂四周迴響開來!

    「啊!是一位小公主,母女平安!」

    紫雲殿所有人眾不約而同驚歎:天哪!真是奇跡!

    眾人一陣手忙腳亂之後,李娘娘那垂著五彩絲簾的床邊,除了一名御醫隔著紗幔仍舊把著李娘娘的脈之外,其餘眾人全都喜笑顏開地爭著一睹新降臨人間的小公主。

    一臉是汗的獨孤迦羅接過包著小襁褓的小公主喜極而泣起來!她滿臉是淚地望著小公主,一邊哽咽道:「阿彌陀佛……感謝佛祖!」

    李娘娘疲憊至極的臉上泛著微笑,只覺得全身一陣輕鬆,一時便酣酣地睡著了。

    華陽殿的馮姬是李妃宮中的心腹姐妹。她從獨孤氏手中接過小公主,笑吟吟地邊看邊誇:「天啊!多美的一位小公主!陛下見了真不知會怎樣高興呢!」

    馮姬說著這話,大伙驀然記起,只顧著忙亂和高興呢,竟忘了派人去稟報陛下。馮姬對侍候在一旁的張宮監道:「你還不快去大德殿向陛下稟報喜訊!天生一位小公主,母女二人平安無事!」

    張宮監喜咧咧地一邊應著、一邊早一溜小跑去稟報喜訊去了。

    迦羅望著李妃和小公主,一時間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她匆匆穿過簾帷重重的紫雲殿,來到廊角一處無人的花蔭處淋漓恣肆流了好一通的淚水。

    拭乾了淚,看見太陽不知何時已經躍上樹梢了。早春明麗的陽光暖暖融融地流瀉在她的綺羅襦裙上。再看看掖宮四周的黃頂碧瓦和亭台樓階,到處都爍爍燦燦的,仿如鋪滿了簇新的錦緞一般……

    此時,迦羅覺得自己真的是輕鬆到了極點、也困乏到了極點。她好想藏在哪個旯旮裡打會兒盹兒。

    可是,她想,此時陛下該走到紫雲殿了。

    她趕忙打起精神,拿出綢絹細細地揩乾了臉頰和頸上的汗水和淚痕,從懷中取出一枚小銅鏡和一個綠玉小粉盒來,拿粉撲略補了補妝,長舒了一口氣,依舊回到殿裡守在李妃身邊……

    就在紫雲殿一片賀聲之時,因南朝陳國國主派使者到大周求聘,武帝正坐在大德殿裡和幾位朝臣商定兩國聯姻之事。

    宇文氏父兄幾代浴血拚殺,匡扶魏室,從當年的一州之地,到廢魏建周並漸漸與北齊並雄中夏,直到目前,已經和南朝的陳國呈三國鼎立之勢了。

    眼下,毗鄰大周東面的齊國,在三國當中無論國勢還是版土都算得上是最雄厚的。是大周國也是南朝陳國最危險的對手。而北方的突厥和西北的吐谷渾各部落,對繁華富饒的中夏始終懷有志凌之心,犯邊侵擾之事年年都有發生。因而,大周與南朝陳國的聯盟便顯得頗為重要了。

    商定兩國連姻原是一樁輕鬆的朝事,眾臣疑惑不解的是,一向沉練含蓄的陛下,今天怎麼看上去顯得焦灼不安?

    大臣們的目光相互詢問著,然而皆是一臉的迷惘。

    眾大臣當中,此時也只有隋國公楊堅一人清楚陛下焦躁的原委——楊堅的夫人獨孤氏,原是武帝的大哥、明皇帝的獨孤皇后的胞妹。獨孤皇后和李妃、獨孤氏是多年的閨中密友。李妃臨盆難產這兩天,迦羅一直都宮中守護,甚至都未顧得上回府換洗衣服。

    楊堅轉臉望了望外面的天色:紫雲殿那邊怎麼還不見有人過來報平安?自己在宮中,家人也不能進宮來報信,也不知派出去求藥的人究竟找到僧垣沒有?

    娘娘此番能闖過去這道「坎」嗎?

    楊堅覺得自己的內衣已經濕漉漉的貼在背上了。

    這段日子,李妃和夫人迦羅兩人正醞釀著兩家兒女的婚事:陛下和帝妃李娥姿李娘娘所生的皇長子魯王宇文-和自家的愛女楊麗華,兩人眼下都還未曾定親。陛下給李妃的話是,這門親事倒也合適。只因皇家無私事,須得再與朝中幾位大臣商議後方可敲定。

    楊堅並非不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也並非一定要通過與皇家的聯姻來獲取更大的榮華富貴。「一入宮門深似海」,愛女一旦入了皇家掖宮,榮辱生死其實是最難料定的。

    走這一步確實是不得已而為之——

    不久前的一天,陛下把來大夫來和召進宮去,閒談中突然問他:「來公,有人為隋公看了相,說他氣貌非常,有王天下之相。以來公之見,隋公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將來果然會有不臣之心麼?」

    陛下明知自己和隋公關係篤好,突發此言,不知陛下何意的來和立馬驚出了一身的冷汗,趕忙奏稟道:「陛下!隋公父子三代追隨太祖,不僅領兵有方,且功勳屢屢,又被太祖賜姓『普六茹』。隋公寬厚穩誠之德行,知禮謙讓之為人,朝中諸公是有目共睹的。臣以為,隋公是一介守禮節、行忠義之人,斷不會生虎狼之心。」

    見陛下不語,來和繼續說:「陛下,眼下我大**鄰四逼、九州未一。東有北齊之敵峙,南有大陳之覬覦。西、北又有吐谷渾和突厥汗國的犯亂騷擾。國家朝廷正值用兵用人之際,切不可聽信流言,自折臂膀啊!」

    陛下微微點頭道:「來公放心,朕自然明白,否則也不會和你提及此事的。來公,今日所言之事不過你我君臣閒議而已,不足為外人知悉。」

    陛下雖這般交待,來和卻並不糊塗:陛下清知他和隋公一向是至交摯友,既然在他面前談及此事,有何目的暫且不論,但有一點卻是可以肯定的,陛下就是想通過他之口轉告楊堅知曉此事。

    來和離開皇宮後,一點不敢怠慢,逕直打馬來到隋公府。

    楊堅驟然聞聽此事,直驚得手中的茶盞都失手跌碎了。

    來和的話,恰好說中了楊堅心內一個多年的隱秘:當年,楊堅的母親呂氏誕生楊堅之時,國公府內紫氣充庭、彩霞縈徊。後來一位緇衣女尼自稱從河東而來,對楊堅父母竊語:「此兒骨相非凡,原系佛子,今轉生公府,將成王業之氣……」

    楊堅**後,雖身經百戰,疆場陣前往往總能化險為夷、轉敗為勝。平素也常自疑惑似有神佛暗中佑護。如今,突聞有人暗中為自己看相,說自己有「王天下之相」,一下子說破楊堅心底的一個隱秘,豈不令他心驚肉跳?只怕榮華至尊未見到影兒,反倒引出滅門慘禍來!

    楊堅細細思量:從父親楊忠到岳父獨孤信,兩家三代人對大周朝廷都算得上是耿耿忠心了。當年奸相擅政,岳父獨孤信就是不肯聽命宇文護才被賜死。那時,宇文護也曾多次拉自己入伙,並許以一品之職。自己因聽從了父親和夫人獨孤氏的勸告沒有攀附奸相,加之又常年遠離京師,才得以避禍全身。陛下當年雖未親政,憑他的天縱和多年的冷眼旁觀,心中應該有數的。不知他今天突然拿出這般敲山震虎之計來警戒自己,究竟是想鎮一鎮自己的銳氣呢,還是真的受惑於小人之言了?抑或,果然有哪位高人窺出了什麼讖兆?

    楊堅與來和二人坐在小客廳裡,細細搜撿了一番近日行止,是否有什麼忘形之處?而陛下此舉的真正用意究竟又是什麼?

    當然,他們清楚,這也許只是陛下鉗制大臣的一種權謀和手段罷了。但無論什麼原故,楊堅實實在在在地感到了莫名的驚懼和危機。「王天下」的野心他不僅不敢有半點念想,如何避禍消災才是迫在眉睫的事。除非他能做到辭官歸里,從此真正隱退世外。可是無論是他內心深處,還是在他的骨子和血液裡,他根本就不是那種能放得下一展英雄抱負機遇、情願默默一生的人!

    如此,他就必得把自家的命運之籐與王權主宰者的大樹緊緊紐纏交扯在一起,如此,先保住性命和家門無虞,然後再圖建功立業。即令如此,從今往後的為人處事也更要懂得時時處處藏韜晦略、小心防範方可保安穩。

    女兒麗華與魯王的親事若能促成,自己從此在朝為官不僅可多一份安全,而且從此事的成敗與否本身來看,也能證實陛下眼下對自己到底有幾分的疑患和防範之心。

    李妃與陛下多年的患難與共的愛妃,也是實際掌領後宮者。能夠促成麗華和魯王親事的,李妃是第一至關重要之人。在這個節骨眼上,她可萬萬不能出什麼意外啊。

    殿堂外,從廊階到甬道,荷戟扶鉞的衛士們樹樁般紋絲不動地陣列兩旁,一如先帝孝陵前的石雕般忠誠。身上的鐵衣甲片於陽光下反閃著炫目的銀光。野鳥悠遠的啼聲偶爾從御花園的林叢深處傳來。一片寂靜裡藏著某種無法掩飾的焦躁。

    陛下的焦灼情緒,終於使眾臣開始惶惶不安起來。

    正在眾人面面相覷那時,眾人看見陛下忽地從龍椅上站了起來,向殿外望去。

    眾人也急忙朝外望去:只見掖庭宮張宮監那瘦小的身子一路小跑過長長的甬道、又快速趨步上了十幾級的玉階,外邁高高的門檻,最後在大德殿內提袍伏身跪下,滿臉喜氣地高聲啟稟:「奴才啟稟陛下,李娘娘誕下一位天仙小公主,母女平安!」

    透過晃動的冕旒,眾臣看見陛下滿臉的煩躁頓時已化作了滿臉的喜氣來:「怎麼?果然是母女平安?」

    「陛下,娘娘危難之機,隋公夫人獨孤氏派人到嵩山找到了神醫僧垣,求來了長生仙草,娘娘服下不足一刻,便平安誕下了小公主!」張宮監繼續喜呵呵地奏道。

    張宮監是李妃的心腹,一向知道李妃的所有心事,也經常得到獨孤氏的關照,此時見楊堅在旁,又不失時機地提到了獨孤氏的功勞。

    武帝轉頭望著楊堅笑道:「哦!原是隋公夫人救了朕的愛妃和公主啊!」

    楊堅忙道:「是陛下、娘娘和小公主得天地之福佑!臣恭賀陛下喜得天女!」

    眾臣這才恍然大悟,一面向陛下道賀,一面催他快去紫雲殿探看娘娘和小公主。

    楊堅一邊和眾大臣一起向陛下道喜,一邊乘眾人道喜的當兒,從寬大的袍袖裡取出手絹,悄悄抹了抹額頭和脖頸上涼浸浸的汗水……

    武帝滿面喜色地告別眾臣後,在侍衛和宮監的簇擁下,穿過御花園,一路朝掖宮的紫雲殿走去。

    武帝笑呵呵地大步踏上紫雲殿青石台階、跨上殿檻,越過一重重紗幔,在玎玎瓏玎的金玉簾鉤聲和兩旁青衣宮人們一路清悅恭順的迎賀聲中徑直來到李娘娘的榻前。

    侍候在李娘娘榻邊的獨孤迦羅見陛下到來,趕忙和嬪妃宮人一起屈身行禮微笑道:「臣妾恭迎陛下!臣妾恭賀陛下喜得龍女!」一面小心翼翼地把懷裡的小公主雙手遞給武帝。

    武帝樂呵呵地接過去,珍愛小心地托著花緞襁褓裡裹著的愛女,見小公主生得眉目清麗、清芬婉約,一時愛憐萬分。他輕輕撫著小公主粉團似的小臉蛋兒,喜滋滋地凝視良久後,轉過臉對李娘娘笑道:「呵呵!朕真是太高興啦!朕雖已有四位愛子,這卻是朕的第一個女兒誕生龍庭啊!眼下內外安定,風調雨順,可喜可賀,嗯,朕就給愛女取名叫宇文賀吧!」

    宮中眾嬪多敬服賢淑溫柔的李娘娘,此時皆低聲笑道:「啊!宇文賀!賀公主!」

    獨孤氏微笑著讚歎道:「陛下英明!實在是又吉祥又響亮的名字!」

    武帝望著獨孤氏笑道:「夫人,朕一定要重獎夫人。」

    獨孤氏趕忙屈膝微笑道:「陛下!臣妾豈敢貪天功為己有?娘娘和小公女平安無事,原是陛下和娘娘的厚德、小公主的天福!更是上蒼的佑護、神靈的暗助呢。」

    武帝聞言一笑,懷裡抱著愛女,心內思量:「隋公夫人實在是一位善解人意又聰慧過人的好女子!楊堅此生能得她為妻,實在是他的天福啊!」

《少林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