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談到翰成以寶劍擊斷沙利虎的鐵矛長柄時,太子要過翰成的寶劍在燈下細細地打量起來:「嗯!果然是把陸斬犀兕、水屠蛟龍的寶劍啊!此劍肯定有來頭。」

    因求聘大周宇文賀公主未成,突厥果然乘機挑釁,起初只是對大周北境試探性的侵擾,繼而便兩路發兵、開始大舉進犯中夏邊地。

    八百里加急!

    邊關栩檄飛馳京都:瓜州、玉門和沃野相繼失陷。甘州、酒泉告急!

    武帝詔命吳安公尉遲綱為前軍總管,率步騎一萬五千兵馬立即從秦蜀之地直接北上殲敵。詔太子為三軍元帥並兼前軍總管,率步騎兩萬,右軍總管長孫覽率一萬五千步騎,兩軍分為東西兩路、同時舉兵北上。

    在雄渾的鼓樂聲中,大周太子宇文-領軍辭別父皇母妃和送行的文武百官,離開京師一路迭鼓擁旄、日夜兼程地向北進發。

    八月下旬,中夏還是秋陽高照的天氣,大軍一路急行,臨到北疆邊地時,眼前已經是黃葉飄飄、枯草茫茫的初冬景象了。

    這個季節,北方遊牧部落正值草黃馬肥,為了躲避即將到來的漫長酷冬,年年此時,便是北方遊牧部落習慣上百里乃至千里朝東南溫暖之地大遷徙、大走場,試圖尋求一方存身之處,以期安然度過一個嚴寒季節。故而,年年此時,也是西北民族獵火狼山、鐵騎南侵之際。

    大軍越往北進發,面前越是荒漠千里、緲如瀚海。途中常見大團大團捲成斗狀的蓬草遊走於曠野。路旁雜生著大簇大簇被秋霜染成胭紅色的白茅,於無遮無擋的浩風中翻湧如浪。

    風挾著利哨撲面而來,士兵們被風吹得搖搖欲晃。隨風飛揚的砂石偶爾撞擊在戟戈刀劍上,發出細碎的金屬聲響。旄麾旌旗也在肆無遮擋的胡風中忽啦啦忽獵獵翻揚得嚇人。

    風停了。而沙塵似乎還不肯平息,飄浮於空中,染黃著漫漫浩野。

    士兵們的臉也成了大漠一樣的顏色。

    向西望去,地平線上空懸著的那大如車輪般桔紅的夕陽,此時竟如漏水的沉船般,眼見一點一點地墜落於黯灰的山林叢中。西天黛色的暮雲中挾著零零星星金紅的餘輝,映在遠處大簇大簇微微曳動的褐紅色灰白色茅叢上。

    蒼涼的大漠顯得沉靜而寥遠。人佇立在那裡,感覺大漠從自己的腳下延伸向神秘無際的黯夜深處和西天……

    夜完全降臨了。天邊開始浮出了寥寥數點寒星。

    上司還未發出宿營的指令,士兵們仍舊在行走。

    這是一處不甚陡峭卻顯得漫長的土坡。行至高坡上的先頭陣營向下望去,見山下軍中引路的火把參差晃動仿如一條鱗片會發光的長龍在逶迤爬行。

    步軍兵士們的步履開始顯得有些疲憊和雜亂了,扛在肩上掛在腰間的兵器偶爾相撞聲、載裝著糧草輜重車輪的吱嚀聲和馬啼聲,放眼千里而不見城廓村落的曠漠野川,悄悄潛伏下大戰前的躁動……

    宿營的角聲終於響起,聽上去蒼涼而悠遠。

    軍隊駐營的帳篷呈鼎足形,分紮在龍首陽一處川谷裡。這是先頭部隊事先尋覓好的一處宿營地。易守,防火,背風。

    翰成坐在太子行帳不遠處的草叢上,聽遠處巡邏哨兵擊打刁斗的聲響透過暗夜,縈徊於營地四周。

    翰成望著浩空寥星和閃躍於夜色中的營火,聞著秸稈燃燒的芳香,驟然記起遙遠的故鄉土院,夜色降臨時分小巷的狗吠,被灶火映紅的娘那慈祥的眉眼和粥熟的氣息,也憶起賀公主時而俏皮時而憂怨的幽幽眸光……

    直到這次行軍途中,翰成才從同僚那裡獲知:原來這次戰事的起因,是因為突厥牽制大周,派使強聘大周宇文賀公主,公主在宮中拒婚撞柱。太子於是向陛下請纓殺賊的。

    翰成聞知實情後驚愕萬分!再沒有料到自己此番打出山門,原想只是報國揚名、汗馬取侯,終不負公主的深情厚義。孰知此一戰竟是為公主而戰——公主拚死拒婚,決不僅僅只是要抗命和親,恐怕更有自己的原因在內。

    翰成此時甚是懊悔離京開拔之前,因怕爹娘和公主為自己擔驚憂慮,竟連書信也沒給公主留下一封,也不知眼下的傷勢究竟如何了?心內又痛又憐,每日只有默默祈求佛祖保佑公主平安無事,發誓奮力殺敵、建下奇功,待凱旋之日,給公主一個驚喜……

    左軍吳安公和右軍長孫將軍果然不負聖命,與突厥的先後幾場激戰中,已經相繼奪回了部分失地。太子所率左軍進入西北之後,立即乘勢圍截,連著也打了大小幾場勝仗。

    翰成因被太子晉為殿前侍衛、六品厲威將軍之職,但主要職責卻是守護主帥左右,故而未到非常之時根本就沒有機會上陣衝殺的。

    翰成渴望親臨前陣、殺敵建功卻始終沒有機會,又見別的將士打了勝仗回營時的那番豪氣和自得,嫉妒的眼都紅了。十幾天下來,竟急得起了一嘴的燎泡。獨自來到無人之處,把幾十斤重的一桿鐵柄長槍舞得呼呼生風,恨不得立時就隨大軍殺入陣前,一槍挑了突厥諸將!

    這幾天,只因寒流驟至加上水土不服,大軍營中突然流行起傷風來。

    起初也沒有太引起醫官和太子的注意,幾天後在軍中突然暴發。有士兵的地方,幾乎一片咳聲。

    這次症狀統是咳漱發熱、渾身乏力,重症的還伴有嘔吐和腹瀉。

    隨軍的醫官出征時雖也備下不少的草藥,卻沒有料到一下子會暴發這麼多病號。醫官急忙命手下帶人又四處采草,讓各個營官架大灶熬了幾大鍋的藥湯,怎奈病來如山倒,或是藥難入症,眾病號連服了幾次,竟不見怎麼有效。營中士兵們一時東倒西歪、咳聲四起。個別重病號身上燒得嚇人。

    因怕病勢蔓延,也為了便於醫治,醫官忙命患病的軍士集中居於十幾處營帳裡。

    主帥太子的體質原本就單薄,聞聽軍中病號與日遽增,在查看病號時,一時不慎竟也染上了。

    此時,一萬多大軍,眼下已有一兩千人都被染上,還有三四十個重病號先後死去……

    軍中情勢十分緊急!

    所有兵事俱都停止了。

    太子一病,加之擔心突厥得知周軍實情乘虛襲營,心內急得起火,病勢更見沉重了。

    翰成一心想的是如何沙場殺敵,加之太子的帥帳離士兵營帳還有一段距離,翰成起初沒大在意此事,當太子也染上傷風並且病勢驟加重,自己也有兩位同僚也染上後,方才得知軍中發病嚴重的實情。

    翰成這才驚覺起來,驀然記得前年冬天,寺外村落的百姓們遍染傷風,師父帶領他們上山採來大捆的藥,然而背到村中,在村裡架起大灶熬藥救治百姓的事。

    那次百姓症狀和這次大致相同!

    翰成清楚地記得師父帶領自己和師兄弟們配過的那個特殊方子。

    翰成急忙請同僚代自己值崗,叫了幾位屬下,匆匆離營,來到營外草灘尋找方子上的藥草。

    可是北地與中夏土質不同,有些藥草只怕這方土地不會生長。而且北地春遲冬早,就有,只怕也早已和別的草類一樣乾枯難辨了。

    翰成帶著眾人,先是尋著了一片有些積水的野沼地,順著沼地而下,終於尋到了一片矮株的荻叢。

    幾人趟進冰冷的泥水裡,在水中拔了幾大捆鮮蘆根捆在馬背上,然後朝林草深密的龍首山南簏繼續走去。

    就著漸漸微弱的夕光,眾人一路走一路尋,最後在一處向陽的大山坡上,意外發現了好大一叢枯乾的薄荷。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啊!

    翰成高興的手都抖了!他一邊默默念了幾聲佛,一邊令眾人趕快斬割。

    幾個人出門時都帶著刀劍,眾人用刀劍連砍帶割,直到把一片干薄荷全部收完,又尋了一些細籐捆紮得結結實實拴在馬背上,這才開始尋原路往回返。

    此時,天色已經黑透了。幸好這晚還有半輪新月,眾人一點不敢怠慢,冒著逼人的寒氣、忍著飢渴匆匆往大營趕。

    到了營地,翰成找來醫官,說了方子,醫官原來也聽說過這個方子的,又見周將軍竟把方子上的藥也一併找齊,真是又驚又喜。眾人一起,又取了現存的干銀花、柴胡、薄荷和鮮蘆根等一齊放到大鍋裡,令幾個軍士立即架火熬藥。

    藥煎成之後,翰成先盛了一碗,因聽見太子在營帳裡不停地咳,蠟燭也一直亮著,便知道還沒有睡著。翰成隔著帳篷叫了一聲,聽見裡面有應聲,這才端著藥走進了帥帳。

    太子望著他手裡的藥碗問:「睡前才喝過,怎麼又要喝?」

    翰成道:「殿下,這藥叫做柴胡薄荷飲。有幾味藥是在龍首山一帶採到的。屬下思量,這些土生土長的草藥,藥效興許更好一些。殿下趁熱喝了吧?」

    太子這才看清,燭光下的翰成那被荊棘劃破的棉袍露著棉花,滿手滿臉的血痕。腳下的麻屨和褲腳上也沾滿了泥水。

    太子一邊接過藥、一邊驚奇地問:「哦?周將軍還懂醫術?」

    「屬下在少林寺跟師父學了幾樣普救眾生、治療頭疼發熱和傷風吐瀉的方子。」翰成答道。

    太子正要喝藥時又放下了藥碗:「我個人倒沒什麼。我惦記的是,如今許多將士突然病倒,若突厥探子獲悉我軍營中流行大傷風的底細,趁機襲擊怎生了得?」

    翰成忙說:「殿下,北域比中夏提前進入冬寒季節,士兵們感受風寒、水土不服也是常事。想是佛祖顯靈,庇佑殿下和我大周將士,倒也尋齊了急需的藥草。醫官已經熬好了兩大鍋的藥湯,令營官們分頭送到各病帳去了。」

    太子見說,這才接過藥碗一飲而盡。放下碗時,又問是什麼藥?在哪裡採到的?翰成一邊解說藥名和藥性,一邊催促太子趕快躺下。又為太子掖好了棉被,看了看營帳的火盆,又添了些木炭,這才悄悄退出帳篷。

    出了帥帳,翰成心內掛念病號,又分別到幾個病帳看了看火盆,問了服藥的情形,因見士兵們東倒西歪的一片咳聲,想他們來在這異國它域、大漠曠野,遠離親人父母,還要隨時面臨身死異邦、拋骨荒野的危險時,突然心生悲憫。

    他獨自走出軍帳,來在一處無人淨地,面西跏趺而坐,先練了一番內功,爾後默默念誦了一個時辰的大悲咒,求佛祖保佑生病的軍士遲早康復……

    回營帳後也不敢就睡,輪番又看了一遍病帳的病號,見眾人倒也睡得安穩,這才回到自己的帳篷,抱著馬鞍和衣剛打了個盹,便被換哨的人驚醒,急忙朝外望去,見天已微亮,趕忙起身叫起屬下,再次支起鍋灶熬藥,再分頭送到各病帳去。

    翰成令屬下把煎好的藥湯送一碗到太子的行帳去,自己和醫官一起忙著到各病帳送藥、把脈,探望重病號。

    屬下稟說太子傳他過帥帳一趟。

    翰成趕忙來到太子行帳。進了帳時,一眼看見太子已經起床,氣色比昨晚明顯要好時,懸著的心不覺頓然輕鬆了下來。

    見翰成走進帳來,太子笑吟吟地望著他說:「周將軍,你那藥湯果然有效。我昨晚發了

    點汗,今早起來就覺著身上輕鬆多了!剛才我到病帳了一趟,昨晚凡喝過周將軍藥湯的病號,這會兒多說身上輕鬆多了。幾個重症的病號也睡得很好。沒喝這藥的幾個病帳都嚷著要藥。」

    翰成心下一熱:「阿彌陀佛!感謝佛祖!」

    太子道:「周將軍,從今天起,你晉陞為我的帳前奉騎都尉。這兩天你先別管別的事,只管病號診治這一樣事,隨時向我稟報病號治癒情勢。」

    翰成謝過太子、就要退出時,太子卻叫住了他,令侍衛捧過來一套藏青色綿袍、一雙皮屨:「周將軍,這是出征前母妃親手給我縫的綿袍。見你身上的袍子昨晚採藥時都掛破了,靴子也濕透了。邊地寒冷,換上這會暖和一些。」

    翰成心裡一熱、鼻子一酸,忙謝了恩、雙手捧著戰袍退出帳去。

    這場突發流行於軍中可怕的大傷風,終於被翰成以當年大禪師普救眾生用過的藥方剎住,幾天後,幾千病號也基本治癒了。

    翰成沒料到:自己在戰場沒有獲得的功勳,卻因在營地遏止了病情的大批蔓延並救治近千病號,被太子格外晉大功一次。這可真是無心插柳柳成蔭啊。

    胡天十月,邊地已是酷寒難當的季節了。

    吳安公和長孫將軍那邊不時有令人振奮的消息傳來。太子這裡眼下雖說有兩次還沒有太大的戰績,太子不禁有些急躁起來。

    這天凌晨時分,駐營地驟然再起狂風。人在帳篷裡躺著,聽外面的狂風好似無數個厲鬼齊聲哭號一般駭人。巡邏哨兵擊打刁斗的聲音被風吹得斷斷續續。人在帳篷裡,早上起來牙齒一碰,嘴裡竟是咯吱咯吱沙子。

    這樣的大風天氣,中夏士兵在胡番之地的威脅最大。因為此時是動則不利、不動也不利。一旦遭遇敵軍從上風頭的火襲,極少有生還之理。

    太子一大早起來,令士兵們在大營西北之地又割掉了大片茅草,砍去了所有荊棘灌木,拉出一道開闊的空地來。營外好幾里的草叢中又分別布下絆馬索和木蒺蘺,加派了好幾道的哨兵,命令通夜巡邏守衛,不敢稍有大意。

    大風又刮了兩天,有幾處帳營被大風吹毀、捲走。

    太子心中焦急,便把軍中文武輔將召集過來,商議先拿掉龍首山南突厥的一支主力。

    軍中軍師將帥皆以為大風之日,大周軍隊又在下風頭,此時動兵乃兵家大忌。不如暫且按兵不動的好。防禦上可再加強些巡邏、再增派些崗哨。在營外二里地之外挖出溝壕、布以陷阱,以防敵軍的偷營。待大風略息一些後再動兵事。

    太子卻擔心日子越往後拖,不僅天氣酷冷難當,大軍在北域的生存也會面臨威脅時,便爭執道:「諸位,遠戰忌久兵,我們必得盡快收復酒泉和涼州失地,及早回朝覆命才是。我不想尉遲將軍和長孫將軍大捷之後,再渡水繞河地跑來幫咱們攻打龍首山。」

    眾將軍力阻太子說:敵在上風,我在下風。要想交戰,必得先逆風行軍幾十里。這樣不僅行軍速度受阻,逢有草林之地,一旦敵軍憑借順風之勢火攻我軍,我軍必然遭到重創。不如坐以靜待,免卻無謂的傷亡。

    太子見眾文武輔將仍舊不同意出兵,遂想起往日在吐谷渾無功而返的羞辱,一時便急躁起來:「並非我不知珍惜將士性命。今我在逆風,敵在順風,我即使不動,敵軍也隨時會擾我大營!眾位若是怕死就請留在營中好了!明天我帶兵擊敵!」

    眾人聽了面面相覷,不敢再言。

    翰成自救治軍中病員有功,被晉為殿前五品奉車都尉後,成了太子帳前左右的帶劍侍衛。他立在太子身邊,見情形一時冷在那裡,便插話道:「各位將軍,請恕屬下插一句話,太子殿下想要及早動兵也自有道理。據當地土人講,此風起自祁連山黑風口,名叫黑煞風。一起則半月不止。古之兵法雖有逆風為兵家之忌,但不得不為時,若我突發奇兵,分三路直逼敵軍主帥大營,並選出強弩手若干,備乾柴火箭,先行繞到敵軍營地上風,以火箭攻襲敵營後,再與另外二軍左右合力突襲敵營,定可重創敵軍!」

    幾位軍中將帥聽了,有的沉思不語,有的頷首以為然。只有大將軍劉雄驀呵道:「太子殿下和大將軍議事的地方,哪有你一個殿前侍衛多嘴?」

    驃騎大將軍趙文表,也是太子高築擂台比武招將時的考官之一。這次大軍北進,趙將軍發覺這位出身沙門的周小將不僅武功過人,而且還深諳醫術,竟以少林奇方幾天內治好了一千多傷風病號,挽回了一場意外之大厄。

    如今,聽他實戰論兵也頗有幾分道理時,便攔住了劉將軍的話說:「周將軍所言雖有幾分道理,不過,此時若逆風發兵,一路之上黃沙瀰漫,行軍速度亦必緩慢。敵軍卻可憑風直下。若途中我軍恰與敵軍遭遇,它一把火便可燒得我軍不戰自潰。繼而再襲我大營、劫我糧草,那時豈不毀全軍於一旦?」

    翰成道:「趙將軍!敵軍如有襲我之心,我軍動與不動敵軍也必襲之。既然被動亦不能安然自保,何如主動出擊,或可先發制人?」

    趙將軍點頭道:「嗯,有幾分道理。」

    太子此時站起身說:「各位不要再猶豫了。各位將軍聽令:全體整裝待命,今晚子時悄悄發兵,天亮之前務必趕到敵軍大營!接近敵營後,趙將軍帶領三千人馬從右翼進發,劉將軍帶領三千人馬從左翼進發,我和周將軍帶輕騎一千先行趕到敵軍大營上風頭,以火箭攻襲敵營。趙劉兩位將軍見火為號,一舉殲敵於不備!」

    凌晨時分,三軍偃旗息鼓悄悄出發。途中狂風如刀,挾著砂礫撲向大周士兵。將士們頂風頑強而行,彼此相牽相攜著,二十多里路,整整走了一個多時辰,最後終於靠近了駐紮在酒泉南面的敵軍牙帳。

    趙將軍與劉將軍的隊伍合圍敵營不久,就見隨著射向半空的三支強弩發出的火箭,頃刻之間無數的火流一齊迸向尚在夢中的敵軍大營。剎時,風隨火勢獵獵炸響,敵軍大營立馬陷於了一片火海之中。未幾,火海中的突厥士兵便人號馬嘶地亂成了一團。

    左右兩軍以迅雷之勢同時撲向敵營!

    敵軍再沒有料到,這樣的風狂沙滾之夜,大周軍竟敢從下風頭偷襲到了上風頭來!

    此一場酣戰!

    突厥士兵果然善戰。雖大營遭襲,鑽出火帳後,迎著狂風飛沙和滾滾的火煙拚力搏殺。嘶殺聲、刀槍擊撞聲幾乎蓋住了嘯叫的狂風。刀光劍影與火海相映,廝殺一團的兩軍士兵身影於濃煙中時隱時現。

    這時,忽見一身高八尺、突眼虯髯的突厥大將縱馬奔來,手中八尺鐵桿長矛左劈右掃,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直撲敵軍北部的太子陣中。

    翰成在營中就曾聽說,突厥有一員猛將名叫沙利虎。生得黑面紫髯,素以勇武威烈聞名南北。此時見他長矛所及之處,大周士兵非傷即死、躲閃不及。

    眼見沙利虎直逼太子而來,翰成撥馬奮力擋敵。怎奈陣前殺敵畢竟平生頭一次,加之在寺中多年教化,心內尚有幾分不願殺生的忌諱,故而和沙利虎奮戰了十多個回合未分勝負。

    殺聲如雷中,濃煙之中,十步之外不辨人馬。

    與沙利虎糾纏成一團的翰成忽見一群突厥兵直朝太子附近撲去,情急之下,再也顧不得諸多,舉起手中寶劍狠狠地向沙利虎砍去,那沙利虎急忙橫矛來擋,只聽「鈧鋃」一聲巨響,就見沙利虎手中那八尺長矛的鐵柄竟被翰成的寶劍攔腰斬斷!

    敵軍大將沙利虎望著自己手中的斷矛,一時驚得楞在了那裡!翰成急忙縱馬飛來,與太子一起合力殺敵。

    此時,沙利虎在馬上,用剩下的兩三尺斷矛繼續朝著座騎兩邊的大周士兵頭上臉上連連掄砸不已,大周士兵在他的斷矛中紛紛腦漿迸裂、四散潰退。

    翰成見到自己的士兵紛紛死在沙利虎斷矛之下,縱馬飛去,劍光怒發處,青銅寶劍早已穿透了沙利虎穿著犀甲的前後胸!

    一股黑血順著劍刃湧出來。

    沙利虎在馬背上直瞪了翰成好一會兒,幾番欲舉手中殘矛都沒得乘,末了身子一歪,一頭栽下馬去。

    晨光和大風漸漸吹開了濃煙。突然,四處裡一片箭聲如嘯,只見朦朧的晨光中幾個突厥箭手拉滿彎弓,直朝翰成和太子射來。翰成擋在太子前面,以手中寶劍擋住了流箭。

    天大亮時,突厥駐紮在酒泉城南的守護營帳多化為火煙,敵軍傷亡慘重。大勢已去,一名敵將丟下幾百突厥傷兵,帶著近千人馬突出風煙滾滾的大周軍重圍奪路而逃。

    突襲龍首山敵軍大營大捷後,酒泉便成了一座孤城。

    酒泉之戰前夕,大周軍略做了幾天的休整。

    這些天裡,太子常約翰成到帥帳稟燭長談。不僅談兵法文學、禪機佛理,也歷數前朝名將和當今天下局勢,兩下甚為投機而漸成知交。

    閒話中,太子意外得知周將軍竟是胞妹奶娘的兒子後,怪他何不早說?

    如此,彼此自然更覺親近了。

    談到翰成以寶劍擊斷沙利虎的鐵矛長柄時,太子要過翰成的寶劍在燈下細細地打量起來:見此劍式樣敦厚,鋒刃銳利,劍身長不足三尺,劍身上裝飾有菱形的花紋,劍柄兩面各鑲嵌有七星北斗形的藍寶石,心內已知是一把流傳久遠的寶劍。雖說眼下兵器的打造早已改青銅為鐵鋼原料,而且遠比青銅堅利耐用,但此劍因年代久遠又歷經百戰,本身因賦有天地日月之精氣而有了某種神秘靈光。

    太子點頭讚道:「嗯!果然是把陸斬犀兕、水屠蛟龍的寶劍啊!我見過不少絕世兵器,都不似這把寶劍犀利靈動。此劍肯定有來歷,不知你從何得來?」

    「回太子殿下,此劍乃少林寺我師父所傳。據師叔們私下傳說,大禪師出家前似乎曾是前朝魏國的一位大將軍。」

    「哦!果如所料。」太子一面點頭稱讚,一面愛不釋手地打量著寶劍。

    突襲敵營大捷之後,翰成幾番請纓殺敵,連著又打了幾場勝仗。太子欣慰自己得遇一位既為心腹、又勇威知兵的將才,再次將翰成從正五品的揚烈將軍晉為四品揚威將軍。

    做為行軍元帥的太子,揚威將軍之職已經是他所能擢拔的最高官級了。

    接連打了幾個勝仗,太子便雄心勃勃地要乘勢一舉奪回酒泉失地,凱旋返國。

    趙將軍阻攔道:「殿下,酒泉城歷來就是險關鐵城,非有數倍於敵軍兵力不可輕言攻城。屬下以為,當請吳安公和長孫將軍兩軍協力攻克穩妥。」

    太子道:「既為險關,突厥數月前如何從我守軍中奪走的?」

    劉將軍道:「酒泉乃兵家要地,佔住了酒泉城,便可做到進有路、退可守。當初突厥便是集中了大多兵力,乘我城中兵力不足、後援一時未到乘虛攻入的。如今他們城中糧草豐備,定會死命把守。」

    太子道:「若等吳安公和長孫將軍派援兵趕到,至少還要拖到二十天之後。我軍近日連連獲捷,士氣高昂,正可一鼓作氣拿下最後這處失地,回朝覆命。」

    眾將軍見太子如此堅決,知他因上次吐谷渾受挫,此番有心獨自建下大功,只得奉令聽命,各自部署並研製攻城謀略,準備舉兵攻城的諸多軍事。

    兵臨酒泉時分正值午夜。太子令人悄悄搭築河橋,渡河之後先以火焚城門,再用強駑手朝城牆上守兵齊發以掩護登牆士兵。

    一個多時辰,周兵便攻破了第一道城門。

    趙、劉二將軍和翰成都覺得這頭道城門攻得有點容易了,正猶豫其中是否有詐時,突然二道城牆上眾箭齊發,率先衝進二道城廓的士兵恰似掉入陷阱的獵物一般,於如雨的箭下一時死傷和自踐無數。

    二道城門此時又突然打開,大群突厥騎兵一下子湧了出來,揮刀舉劍朝著周兵殺來。

    闖進城廓的周兵太子因率先衝入城門,此時進退不是,而座下的青鬃馬又突然被城頭敵軍的強弩射中。馬兒驟然驚遽,一時四處竄跳,末了馱著太子竟然朝著二道城門衝去!

    翰成驅馬奮前,一傾身子一把將太子的馬頭勒住,一邊揮劍殺出一條血路、一邊和趙將軍一起帶著周兵保護主帥衝出敵城。

    衝出城門後,翰成發覺劉將軍還沒有突出來,一面囑托趙將軍保護主帥回營,自己則重新衝入城門,金鋼一般一邊奮力拚殺、一邊把著城門不令敵兵接近,防止敵兵此時突然關上城門,大周士兵和劉將軍無法突圍出來。

    城頭亂矢如飛。敵兵一撥子一撥子,潮水一般湧上來。

    翰成一把長劍神光四溢、威勇無比,如入無人之境,直令敵眾紛紛散開不敢近前。如此,直到劉將軍帶著部下殺出一條血路,眾人這才一起撤出城來。

    敵軍也不敢出城追趕,只在城牆上以亂矢追射。突然敵兵一支強弩飛來,驟然射中負責斷後的翰成左臂。翰成一面忍痛以劍削去箭柄,一面繼續打馬和眾將士一起撤回大營。

    太子逃出敵城後,一路又渴又餓又疲憊。率領眾兵遠遠地看到大營時,跳下馬來,兀自坐在一處草叢裡,焦慮不堪地等著周將軍和劉將軍的返回。

    天交二更以後,終於看到兩位將軍率余兵撤了回來。這才暗暗舒了一口氣,令各營點了一下,知道此一戰傷亡有四五百士兵後,沮喪萬分的太子少氣無力地令眾將士返回大營。

    翰成撤回的一路之上,箭傷洇出的血已把戰袍洇濕一大片。下馬時,令屬僚幫自己拔出箭頭並已敷上了臨行前師父給他的一瓶九命止血散,並撕下一段戰袍裡子紮好了傷口。聞聽太子下令眾軍回營時,一邊捂著傷、一邊叫:「太子殿下!屬下請求殿下整頓兵力,立即率軍重新殺回敵城!」

    太子望著紮著一隻胳膊、血流了半邊袍子的翰成,以為他是氣瘋了。可是,此時趙將軍和劉將軍竟也和周將軍一樣,請求太子帶兵重新殺回敵城時,竟有些迷惑不解了。

    趙將軍說:「太子殿下,我贊同周將軍的主張。敵軍新獲大捷,此時必定懈怠。更料不到我軍大敗突圍之後還會重新殺回去。故請太子重整兵力,殺它個措手不及!」

    太子驚魂甫定,哪裡肯再殺回去?因見眾將士雖遭慘敗卻毫不氣餒,反覆一致請戰,終於抖擻精神,重調兵力、悄然再發!

    果不其然,黎明前夕,當太子命大軍悄悄返回城外,令軍士再次登上雲梯後,頭道城牆上寥寥數幾的守兵竟在睡覺。眾人迅速占令了頭道城牆後,沒有費太大的兵力便攀上了二道城樓。

    原來,城中敵兵見大周偷襲突厥大捷之後,清知接著就要來攻打酒泉,故而日夜嚴守,多日未敢鬆怠。今夜,太子果然率軍攻城,他們有意放開頭門,把周軍引入,殺傷無數,還差點活捉了大周太子。

    為了慶祝大捷,城中上下眾兵狂飲豪醉,哪裡料得到剛剛突圍出去的大周軍竟會重新殺回?天近黎明,狂飲後的突厥兵此時多已癱醉如泥,大多在爛醉和酣夢中便被大周士兵收了刀劍弓箭、捆了手腳。

    此番大捷,生俘突厥三千餘人馬。

    太子一舉奪得酒泉城後,又相繼滅掉小股的突厥散兵。原打算與北伐的前右二軍合力進圍突厥牙帳時,便接到了突厥可汗派人送來的乞和書:願與大周重歸於好,並請求改聘大周王公之女為突厥太子妃。

    太子栩書回京、得朝廷同意後,即撤營整裝、回京覆命。

《少林方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