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香惑

    雲飄洒然笑之,「前輩似乎與青春常在呀…」

    鐵毅、浪天游錯愕。這是何解???………

    易古寒卻笑了。

    雲飄眼底精芒,彷彿一團渾巨光輝,深深望住易古寒。

    銘著許多皺紋──像是葉脈錯縱複雜的分佈法──易古寒的臉龐,擠著不在少數的生命之渠痕。罪惡烙印般。然而,卻有更邃切的意義,確實宣示著。像是一個人一輩子的風霜,好生生的被記錄、被緬懷。

    「易前輩,雲飄佩服你走過如斯滄桑歲月,卻依然保有一顆頑童之心。」

    「佩服很好、很好。小的最喜歡大爺們佩服小的了。」易谷寒嬉皮笑臉。聲調、措詞古怪之極,像是小丑翻動辣辣紅色調的大花臉,有種十分特別的惑引力。彷彿身歷其境於一場鬧劇──滴滴溜溜的轉,明亮而飄眩。

    「易前輩,雲飄想若喚你易小弟,或者你會更開心,且更青春?」

    易古寒喜得直跳起來,「好,大爺真有意思。小的闖蕩江湖至今,你是第二個頭一回見面,就懂得小的青春之道的人!小弟,很好、很好。小的喜歡。雲大爺請盡情的叫、用力的叫。小的領受、領受了!」

    雲飄對鐵毅、浪天游道:「易小弟就這麼樣找回年輕。放棄身份、放棄地位、放棄聲威,就等於放棄歲月、放棄星霜、放棄執著。於是,易古寒可以是易小弟。青春自然回溯。

    嬉笑怒罵,言辭顛覆,莫非是他。江湖第一小頑童也。」

    雲飄的說話,深深打動易古寒。之歡喜。他竟與雲飄勾肩搭背,細細密議,「大爺你實在太合小的脾胃。依小的看,乾脆大爺跟師兄大爺拆伙算了。和小的合組個,嘿嘿,什麼來的,『雲機』,大爺看怎麼樣?哎呀…看大爺顏色,可殊不樂觀、殊不樂觀。糟極、糟極。

    那這麼著好了。不叫『雲機』,叫個『大小二怪組』,大爺看好不?」

    鐵毅和浪天游面面相覷。易古寒居然為老不尊至斯!!!

    雲飄卻是清閒愉快至矣,倒像十分享受如此纏七夾八的感覺。

    一年輕的大爺、一年老的小弟,兩人分外投機說笑起來………

    說著說著,易古寒忽爾道:「早知道雲大爺足當小的知交好友,便不追著那隻老妖跑。

    累得很、累得很。但江湖也沒什麼新鮮事兒,也只好將就點了。現在有了雲大爺,一定有趣得很過癮。不過說實在,小的可也不敢惹上超級大魔爺。乖乖的隆咚咚,老妖躲在大魔爺後,小的就算偷偷摸摸,還是一點動手機會也沒有。真是沒興味、沒興味。」易古寒臉龐簇擁著的每一條皺理,都像嵌進一縷笑意,開懷至極地蕩漾。

    易古寒豐富多變的表情,讓眾人無比愉悅。像是被貓戲滾著的姿態挑動了喜感。

    「雲大爺眼力真準兒。腦子也挺行。一眼就看穿小的。這有趣多了。小的一向以為呢,青春不假外求。你想要,自然有了。告訴各位大爺們,這個要,可不是想要去獲得,而是感動感觸之類的東西啦…嗯嗯,總之就是從自己內部暴挖出來的。從言語、從行動、從念頭,從終而一,從尾到頂,你可都得把自己摸得透涼透澈,才有致味。必須得打從心底以為,自己就是擁有青春。大爺們,這可不是不服老。而是老了要認老。服老是量力而為,漸漸被同合於軀體之衰老,然後等待死去。認老是明白自個兒狀態,卻還有絕不輸任何人的青春狂野之心。老是一種限。而青春卻不需要限。青春這回事呀…就是活力和可能一起併合的日子。

    小的過慣閒笑江湖的日子,要掌握這個基素,自然就簡單得多哩…」易古寒這番言語,宛若渾話;但卻似又有某種深意,發人省思矣。

    雲飄、鐵毅、浪天游等三人,聽得肅然起敬,恍有所思。

    「你們這些大爺都挺好。這回的過招,一定相當、相當有趣。」易古寒臉上攀滿的笑意,猶如百年古松,因一陣急風拂過,而搖開枝葉亂顫──輕盈被蘊涵於沉重之中。「有趣,哈,實在很好、很好。小的開始興奮、興奮。」

    「易小怪,怎麼又開始興奮了?」宇凌心破空傳來道。

    年紀比在場人都還要大的易古寒,一個觔斗,忽然的,就翻了起來。

    眾人視線移轉,眺往〔俠〕迅快流來的方向。

    而月一直未動的身影,亦同時鑽入雲的眼角。

    易古寒-斗轉完,「唉…雲大爺,來了個和你相近,卻走上悲哀之路的人。」

    雲飄一震。飄瞬間懂了。懂得易古寒言語裡的況味。

    浪天游眸光,遽然黯了。

    宇凌心很快來到。向四人打招呼。而後,一拳揍到易古寒的肩膊。

    易古寒傻癡癡的笑。靜靜地挨著。嚷著痛。

    「易小怪,你倒好。這許久沒來參見大爺大?」

    「參見很好、很好。小的這不是來了,大爺大?你這見面禮,挺不輕的。」

    「當然。這向未見,只送薄禮,豈非不敬重小怪!對了,要不要再來一份?」

    易古寒趕忙搖頭、搖手、搖眼、搖耳、搖鼻、搖發、搖腰,還搖腳哩…總之,能搖的,他全都搖了。「大爺大你這禮太重、太重。小的生受不起。不妥也、不妥。這麼樣好了,小的新結交這位雲大爺,大爺大你賜他樂樂好了。」

    宇凌心轉對雲飄說道:「三弟,如何?這小怪該當很合你的性子。」

    「是。」

    易古寒張口結舌,眼珠簡直要掉下來,「你、你、你──」

    宇凌心沒好氣,「你什麼你?」

    易古寒吐口氣,「你們是──兄弟啊?」

    「易小怪你倒也愈發怪了。就算是,也沒必要這末誇張。又不是戲子。」

    「真是──呵…」

    宇凌心搖頭,斬釘截鐵,「不是!」

    易古寒呆張著雙眼,一副頗白癡樣,「大爺大,你這、你這是耍小的?」

    「哈…」

    看見敬服的大哥,從悲鬱重擔下,暫且解脫開來。雲飄亦歡欣。

    鐵毅見夢幽音亦來了,告罪一聲,退出談話圈,連忙迎上。

    腫紅兩眼的夢幽音,更顯清麗幽絕。

    夢自拉著鐵毅,到一旁竊竊私語去。

    「嘿…小的就說,這鐵大爺跟那大姑娘是一對兒。不然,幹啥一見面,就給小的來一段俐落敬禮?!無功不受祿,小的順手救個大娃兒,還白白受了鐵大爺的禮。太佔便宜、太佔便宜。」

    「那倒不。小弟雖不經意,可總算保全師兄愛侶之命。拜你幾拜,也屬情理。」

    「小弟?」宇凌心怔然。

    易古寒這時倒很驕傲的抬頭挺胸說:「是啊,小的拜雲大爺為兄,自是小弟嘍…」

    「有這回事?」宇凌心疑惑。

    雲飄也納悶得很。什麼時候,飄變成他的拜兄了?

    宇凌心觀顏察色,自然明瞭。「小怪變成小弟,哈,也好。多一個小弟使喚,倒也沒什麼不好。不過話說在前頭,宇某是大哥,毅弟是二哥,飄弟是三哥。小弟可得好生記實。」

    雲飄拊掌喝好:「正該如此!小弟以後須得仔細三位哥哥吩咐。」

    易古寒苦著臉,顯然已有些後悔。

    宇凌心也不理他,轉對浪天游道:「浪兄弟似乎方解決一件大案──」

    浪天游恭謹,「不敢說是大案──」

    「怎麼破壞【狂殿】和【涉寒】的合作,還不能算是解決大案麼?」

    「難怪近幾月間,俱未聽聞浪兄消息。原來,浪兄竟去完成此等大業!」

    「大業不敢當。浪某不過遵從宇大俠指示,作出合理而適宜的反應罷…」

    雲飄看往宇凌心。

    「數月之前,就是『驚變決』還未發生的前幾日,大哥得到消息。氣焰被你和二弟抹除不少的【狂殿教】,又蠢蠢欲動,意欲捲土重來。似要與【涉寒幫】聯手,以占襲神州大好河山。其時,浪兄弟恰在莊內。宇某因〔魔〕重臨人世,正煩擾不已。再遇此一事件,能力自顯不足。幸有浪兄弟自願前往,省去宇某心頭大患之一。爾後,浪兄弟天機智深,用上巧計,使得【狂】、【涉】兩組人馬合盟,出現裂縫,終不歡而散。對中原人而言,著實大功一件!」

    浪天游謙道:「不敢!浪某不才,不過是將外患暫且壓下,何來大功之語?」

    「卻不知天游兄用何妙策,致使兩盟分裂?」

    浪天游微笑道:「妙策不敢當。浪某不過是將兩方約在某處論議利益分屬的密使一起扣下而已。【狂殿】、【涉寒】本於互不信任狀態下合作,見己方人馬始終未回,難免疑心對方。如此一來,自會曝露難以齊心之弊。」

    雲飄極之讚賞,「好計!兵不刃血,即能解禍去害。當真了不得!」

    靜聲一些時候的易古寒,忍不住癢癮似的插嘴,「了不得很好、很好。可是雲大爺啊…

    依小的看,這兵不刃血,恐怕不可能。兩幫人馬本殺氣凜凜。尤其是分食中原大餅的事兒。

    他們遣出的密使,武藝之高,恐怕不在話下。更何況,浪大爺還只將之扣下,而非生殺。想來一定費了相當工夫和手腳。說不準是驚天地、泣鬼神的一戰。嗯、嗯,也許和『驚變決』不相上下哩…是也不是?」

    浪天游沒有否認,卻也不算承認。只是莫可如何。

    宇凌心思索道:「就宇某所知,而今兩幫人馬,還在找尋兩隊密使團。相信這也是何以韓沖雪會突然來到『俠者莊』真正的個中因由。表面說尋女而來。實際上,應是韓沖雪發現浪兄弟俠蹤在該處出現。以他的精明,不難猜到其間關連。這麼一想,韓沖雪的行動,才屬合理。宇某人斷難相信,以韓沖雪利益主義的個性,居然會千里迢迢趕至,只為女兒。若他真能如此,也不至於──」

    「不至於什麼?」易古寒立即問道。

    「沒什麼。」宇凌心笑而不答。

    易古寒兩眼的精靈,刁旋旋的轉。

    浪天游開口問:「這段日子顯然發生許多浪某人未知之事?」

    「何以這般說?」宇凌心道。

    「比如『驚變決』所指為何?其驚如何驚?其變如何變?其決又如何決?浪某一無所知。宇大俠所言,韓沖雪為尋女而來,卻何所指?甚且者,他若真猜到是浪某動的手腳,又怎敢來斯?難道,他不怕《俠帖》高手,盡起殲之?」

    「哈,浪兄弟最後的問題,宇某可盡釋你疑慮。所謂來者是客。若我們以此機會,藉之覆殺韓沖雪,『正道』也不會是『正道』。這一點,韓沖雪比誰都清楚。『正道』不能聲名狼籍,有其必然背負。對否?」

    「是。浪某提了個蠢問題。可笑,可笑!」

    「哼!無謂、無謂。要是小的,就算沒理由殺他,也會偷偷去鬧他個痛快。」

    「所以你是易小怪。做了再多的俠事,都還只是個〔怪俠〕。」

    四人對視而笑。

    忽然──

    一個人影竄至!

    「亂」倏地出現場內。

    於是,「俠帖大會戰」幾名應抵人員,都已到齊。

    ………大哥真是,該怎麼說呢,似乎是個很難清楚釐訂的人物。看似正氣凜然;然而,卻也有跳脫不羈的部份。說他情深若海麼──和「魔天縱橫」神交如斯之久、如斯之烈。連外人都看得出大哥對〔魔〕的情愫──這一點是非,姑且不去論就──單指這個事實,加以析分,其有情處,著實動人心魄。可是,再看他對宇夫人的應待方法,又會心寒慄然。雖說大哥並未出手,然而宇夫人和腹裡孩子,終究因為大哥置身事外所致。一屍兩命呀…為何大哥卻無動於衷?………

    ………不,其實不能這麼想。大哥當時眼神,是悲哀的。深深的悲哀,像是沉浸深海底,寧靜得彷彿要停滯的時光。流動的翅膀,被摘拾而下。孤影一人,清冷獨對蒼月。細白哀愁,長河浩湯而至,將他完全吞沒。極大的悲哀。並非哀傷。可以看得出來,大哥並非哀傷。而是悲哀。哀傷源自心口的痛。刺厲而疼絕。悲哀卻是一種憐憫姿態;同時,更帶有無奈和歎息。無動於衷的原因,會否由於大哥已歷睹太多生死離歡?………

    ………其實事件也是猝然而發。或者,大哥是來不及出手施援。一切都太過慘烈而快速。因之責說大哥無情麼──會否太過荒誕?何況,什麼是無情?什麼又是有情?無情、有情究竟如何厘分?………不相歸屬的混亂。莫名難解。………大哥活著是為了某種「價值」?當然,誰活著不是為了某種價值?有人為名、有人為利、有人為權、有人為色、有人為殺、………大哥為的是什麼?這麼深切的悲哀──寂靜的。巨然一如夜空銀河──恣意躍動──無聲的浩瀚光流。大哥的悲哀,並不濃郁得像要將藏伏體內的哀切,悉數引爆。而是一種柔和光明,緩緩且細膩,將人環繞起來;有如被記憶中的古黃之輝深深舔舐著………

    ………或者由於背負,才這末悲哀罷?無關自我犧牲的哀傷。而是一種更灑脫,同時也更淒涼的某種疼惜姿態。疼惜人間的癡妄、愚瞀、魯貪、………真不懂大哥的精神構造。究竟大哥是以怎樣的回路和組織,延續這麼強大的力量,於現實和虛夢之間,出入自游?大哥和現實的接觸程度,應該已確切體會其醜陋和腐敗──然而,為何大哥依然能夠保有一顆躍然的深沉之心?為何他還是這麼樣一個悲哀與歡喜交織而成的一個人?難道,大哥無情於現實,而有情於夢麼?那是所謂的──慈悲???………

    ………師兄當時急切說著心底的話,是由於他終於看清自己的真面目──那個隱藏於渾然不覺假面之下的真我之核?所以,才大受震撼、難以遏止、一反常態述說著?是因為這樣………沉重和輕盈,相較而言,大哥無疑是最能悠遊其中的人。師兄對輕和重的掌握,或者相較而言,依然淺薄啊──關於人之生。生可以是最重的;也可以是最輕。輕如絲羽,割頸一歡;重若山嶽,默承而悲。悲愁和歡狂;亦含有輕與重本質。渡過漫漫風霜,大哥已走至一個好難觸及的生命極境。和師兄悟出的「道理」,始終不及大哥親身體驗的「人生」,更札實而確然………

    ………矛盾、矛盾、矛盾啊…大哥有太多矛盾。不,不該這麼想,師兄也有矛盾。誰沒有?人有太多的矛盾。更直率地探討,人生就是由大大小小、一環扣一環的矛盾,所構成的。………有些事豁然貫通。平日默然不語的師兄,也會長篇大論。幾乎承擔天下白道之興衰的大哥,亦有佻野不羈的狂然樣。所有的所有,都在矛盾之間,不停地轉-化和流-動。

    這就是人生?這就是生命?然而,真是如斯麼?………

    ………極境──寂靜。………

    ………沉重之舞──輕盈之墜。………

    ………究竟人生是怎麼一回事?………

    「俠者莊」的練武場,乃是一個山中石台。長寬皆有七百公尺之譜。形若一正方體。更絕妙處是石台週遭突起的一大圈巖柱;約比石台高起有幾十公尺。如斯地形,恰為一個巧妙異常的觀戰點。入口處則是環型石柱,面對「俠者莊」,開個缺口。其時,眾多觀戰人早已靜悄悄──全無草莽喧鬧,或許由於現身石台之人,莫非都是一方之天、當代高手的緣故罷──以或蹲或站或坐等各種姿態,等著戰局發生和終結。

    易古寒一個飄身,去至識一青跟前,說道:「是《俠帖》的『亂』?看來不像。」

    識一青灰敗的雙瞳,失焦似地注視易古寒。

    易古寒搖頭,「唉…虧你還被稱為武癡?居然這等沒有生氣!小的真大失所望。」

    識一青不理他。簡直像是死了一半。只等著灰飛煙滅。

    易古寒自顧自走回去。

    宇凌心眼底盈滿惋切。

    雲注意到宇凌心的無奈之愴。

    鐵毅還在和夢幽音喁喁私語。

    月心瞳則還是獨立於鐵、夢兩人之旁。距離有五公尺之多。孤零零。

    浪天游大惑不明,輕聲向雲飄問:「傳聞識一青武技橫絕,然而此人──」

    「如何?」

    「他當真便是〔驚天之亂〕識一青?」

    雲飄苦笑,「的確當真。或許因為『驚變決』一役,他所愛之人死去──」

    「喔…有這等事?『驚變決』似乎是近來江湖屬一有二的大事。」

    「如許武林慘事,浪兄當真不曉?」

    「嗯。浪某人不敢相瞞。須知在下雖用計,欺過【涉】、【狂】兩幫。但其勢力遠非浪某能相敵。此外,浪某還得另覓他處,將三十多人,隱密藏起。難度更是倍增。浪某有幾月時間都在崇山峻嶺活動。連外出試探消息都未有,以免行藏被揭露,導致功敗垂成。因此,根本沒有可能與武林接觸。還是直到一個月前,浪某暗自盤算、計較,兩派人馬應已放棄收尋,或者相互火拚,這才下山。」

    雲飄恍然。但還是有疑問,「敢問浪兄,不知兩方密使而今安在?」

    「足下慧深智縱──」浪天游之讚賞的,「相信世上並沒有太多事能瞞過足下。」

    「好說。」雲飄不置可否,淡然應著。

    「浪某於他們身上施下禁用真氣的禁制。再將他們留於一處深谷。」

    「該深谷應是四處峭壁罷…」

    「是的。足下真是解人。」

    「如此一來,自然無須帶著他們四處躲。亦不怕他們逃出。」

    兩人相望而笑。

    宇凌心在旁亦讚賞道:「好。浪兄弟果真不凡。疑兵難成軍。中原大劫乃可解!」

    「小的不明白。」易古寒卻忽然插嘴說著。

    浪天游恭謹的,「前輩有何疑惑?」

    易古寒搖搖頭,「小的不是說浪大爺。而是大爺大。」

    「喔?怎地,小弟?」宇凌心還真「公然」的喚著易古寒。

    易古寒不在意,「我們在等什麼?」

    「何出此言?」

    「否則,怎麼還不開始?」

    宇凌心莞爾一笑,「小弟雖然『小』。可也聰慧得很。了不得、了不得。」

    易古寒可是哭笑不得,「別學小的說話。」

    一個聲音,從山環缺洞處傳來──「宇太夫人到!」

    宇凌心對易古寒擺擺手,彷彿示意「這就是答案」。他飛身迎出。

    原本各行其是的眾武林群豪,連忙整身,肅然等著宇老太入場。

    宇老太已然年邁。但她的影響力,卻未曾或減。單是〔魔〕這絕頂高手、當代宗師,對她的信賴與及愛重,已足讓江湖人士,慄然起敬。甚者,宇老太還是當今白道重鎮「俠者莊」,與〔俠〕同為中流砥柱,一精神、一實際,兩個不可或缺的領袖。

    浪天游聽宇老夫人到,兩眼爍著迷茫光暈,像在等待心底的美夢,迎面襲來。

    雲飄看著。覺得不妥。浪天游的表情,太過淒蒙宛麗。好若罩在一層光紗──虛幻之端──之下。惡意奔漲。彷彿看著攀著天際的層塊烏雲,逐漸支碎。有大雨滂沱的預感。

    宇老太由灑逸如風的宇傳心攙扶,緩緩行步入內。

    所有武林人士,俱靜待宇老太步入會場,沒有絲毫不耐。

    宇老夫人身後跟有三人。

    分別是,於一刀之下,即敗給鐵毅的〔劍動九天、俠之武者〕宇雷心。

    深戀宇凌心,倔傲而不悔的〔俠女〕宇曉心。

    還有,沉著一張臉,滿滿愈發之怨的〔女流劍俠〕宇華心。

    「俠者莊」明軸幾名重要人物,全都到齊。

    浪天游突然神色一沉。眸底堆滿疑惑和焦慮。宛如大雨前簇擁空氣間煩擾的濕熱。浪感到意外,以及某種類似不祥的迷駭。浪天游搖搖頭,想甩掉緊纏腦際泥塊般的厄意。

    雲飄默默注視浪天游一舉一動。彷彿在驗證什麼………

    宇凌心迎上。對宇傳心點頭。

    宇傳心露開深意十足的笑,將宇老太交由宇凌心持扶。「娘,仔細走!」

    宇老夫人含笑以對,讓宇凌心牽往石台僅有的一張座椅。

    將宇老太扶坐穩後,宇凌心恭謹問:「娘,有否什麼話,要對天下英雄說?」

    宇老夫人臉上好像張開一股光──慈悲的──她說:「老身都半百之人了。還有什麼話說。倒是讓麻煩天下英雄們了,為等老身,耽擱了這許多時候。凌心記得待會兒代老身致意。」

    「是,娘。可還有其他吩咐?」

    「這──」宇老夫人稍微停頓,沉吟一下後,說道:「老身明白,我兒一切都是為老身好。唉…委實太過煩屈你了,凌心。用你和一心多年的兄弟至交,換取老身及『俠者莊』聲譽的保全,如是做,真的值得麼?」

    宇凌心微微搖頭,並沒有說話。只無限悲涼。

    宇老夫人點點頭,也就不再說了。

    宇凌心轉身對所有──《俠帖》高手和觀戰之人──的江湖人,淡然說話。其語聲,以悠然而深密的藍幽色調,充斥空虛。恍似平板無雲的蒼空,卻能予人一種奇妙酣夢感。「承各位厚戴,百忙間猶抽身至斯,參與宇某意欲選出新一代〔俠〕的『俠帖大會戰』!宇某人甚是感念。於茲,也謹代表娘親,向久等的各位致歉。還望諸君能體見,娘親漸有年事,故而行動有所不便,不怪責她老人家!」

    眾人趕忙一陣謙言,連說「老夫人之意言重了言重了………」

    宇凌心向四方拱手一禮,道:「今日特請入選《俠帖》的幾位來此,宇某意欲藉此役,擇出自宇某而後,堪擔天下大任的人選,以繼宇某〔俠〕之封號。如斯一來,宇某亦能心無旁騖為畢生之戰,作出準備。因此,盼諸位觀戰者,亦能做個見證。」

    成千上萬人肅穆無聲聽著宇凌心發言。

    宇凌心在發言。月心瞳卻自顧自──想心事。從雲飄的眼神和動作,月漸漸明白他倆之間的距離,愈發遙遠。不單如此,且還逐漸破裂。宛若時光之流,忽然遭致某種巨大、未可知之力的截壞,進入停頓姿態──時間猶若瓶上裂痕──靜止的破碎。生疏比什麼都還要熟悉的射向──月的心坎: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痛!痛!痛!痛!痛!痛!……

    痛!

    ………從什麼時候開始,和飄飄的距離,變得這麼遠?從什麼時候開始呢?不知不覺間,經年歲月,緩緩逝過。什麼都沒注意,就這樣子,和他愈行愈遠。真的好迷惘。怎麼可能會這樣子哩?很捫心自問的。然則──是誰的錯?抑或這是愛戀終端?………寂寞話淒涼、無盡風霜雪。………月光好蕭瑟的照落。像是洗得發白的舊衣裳──一種殘破的辛酸──和飄也是這麼樣。一切都在發白。過去初初相識一如嬌嫩肌膚粉色的美好經驗,早已退潮;褪到更深的遠方。這一身紫衣,更顯得寂星寞霜。好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

    ………音音說:「姊姊,幽音或者不比你懂事。只有時真覺你太好強、太愛干涉雲哥哥………」………不行嗎?瞳兒想比他更強。因為歡喜他,所以想比他更強。有什麼不對?

    這就是喜歡啊…這樣的方式,才能顯示對飄飄的重視。難道,這樣也錯了麼?這樣的珍惜他,錯了嗎?因為如此喜歡他,所以拚命想要變得更好、更棒。認為只有這樣,才配得起他。何況飄飄不是那麼容易被超越的………喜歡不就是這麼一回事?因為喜歡,就會不服輸嘛…才不想輸給他哩…會這麼想,應該是好正常的事………真不明白幽音的話。………

    ………臭雲飄、臭雲飄………臭飄飄………

    ………如果幽音說的是真的──如果的話──那麼難道因為好強,什麼都不想輸他,所以臭飄飄萌生離意?和他之間的感情,這般薄弱?這怎麼可能嘛…嘿嘿。………然而仔細去想………不,沒可能的!………就是這樣子喔…別想太多比較好噢…有一個聲音這麼說。在腦袋深處。更根部的地方。聲音說著。………是呀…還是別想那麼多才好。別想………

    ………可是還是不行的。終究想知道。還是想。為什麼他會離開?………

    ………為什麼?………

    ………想知道為什麼!………

    ………只有這個,怎麼樣都想知道。旋繞於腦子,怎也去不了。像是殘灰色風景,亙久飛舞──雪一樣的月光。終究好沒辦法的,還是想知道。關於飄逐漸遠去的原因,的的確確想知道。的確!………

《鐵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