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問天之役

    司徒千秋大笑道:「真是痛快!本人縱橫江湖二十餘年,每每感歎,無人能與我一較長短。想不到。哈!想不到,今日,竟遇得你這樣一個好對手。」

    獨孤寂心確切感受到司徒千秋的狂猛戰意。

    司徒千秋那雄渾浩大的氣勢,瀰漫全場,猶如強風過境一般,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獨孤寂心的血,也慢慢地沸燒起來。

    司徒千秋自然立即接收到獨孤寂心那血的栗動。他兩眼發亮,又長笑道:「小子,你注意了。」

    司徒千秋猛然發勁,衝往獨孤寂心。

    獨孤寂心背上運功。

    「吭!」

    心劍受力跳起。

    獨孤寂心右手一妙,心劍入手。

    此時,司徒千秋也已如箭飄至。他一拳打出,往獨孤寂心胸前暴轟,強勇的勁氣,如浪捲來。

    獨孤寂心左手倏舉,由上而下揮出。妻時,拳頭似雨點般灑出,紛打司徒千秋面頰。

    司徒千秋抽拳、旋身、彎招。他狂喝道:「獨孤小子!瞧我的『掌斷』第一式『天魂迥』。」

    遽地!

    一個巨大掌影,鋪天蓋地地向獨孤寂心襲去。

    剎時!

    獨孤寂心有一種置身於漩渦內的眩然感覺。

    那彷彿是有兩股極剛的力量,正拉扯著他,使他頭暈目眩一般十分難受的感受。

    司徒千秋果然亦是不世出的奇才,他竟能將真氣化成兩道完全同等的兩道至堅至剛的真氣。

    獨孤寂心運氣一沉,身形立定。他手中的心劍劃一道弧,由外向內,幻出五道劍影,飄擊司徒千秋。

    就在心劍要刺上司徒千秋手掌之際,司徒千秋的巨靈一掌,竟陡然急轉為細如毛針般的亂空掌影。好厲害的變招!

    一時!獨孤寂心的四面八方,都是疾湧狂飄的掌影。

    獨孤寂心由衷地讚譽。果然是「黑手」!果然是司徒千秋!果然是!

    獨孤寂心橫劍,轉身,疾如陀螺般地快旋起來。

    一幕幕細綿迷濛的劍雨,以獨孤寂心為中心,往外暴散開來。

    此乃「肢脈」的「煙雨江湖」。

    劍雨的激旋氣團,硬生生地與司徒千秋的掌式,碰個正著。

    劈啪聲連炸連響。

    強大的氣勁,四處散飛。

    獨孤寂心和司徒千秋,兩人齊地飄身退開。

    他們不動。

    不動是為了展開第二波的攻勢。

    不動。

    再攻。

    平素那瞧來厭憎已極的王尉的冷臉,這時卻是順眼得異常。孫鑫巾大眼直盯著王尉,彷彿要將那不含任何生氣的「冷面」,永烙心中,誓不忘懷似地直盯著。

    令孫鑫巾倍感驚異的是,這冷臉竟對他笑了一笑。

    對他一笑。

    王尉笑了?

    王尉笑了。

    王尉笑了!

    雖然那笑容,一現即逝。

    但王尉笑容中的苫澀、無奈、悲愴,以及在那之後的隱隱的、興奮的、狂烈的波動,卻令孫鑫巾永誌難忘。

    孫鑫巾已忘不了。他永遠忘不了王尉的那一笑。

    那唯一的一笑。

    那從未見過的一笑。

    那似乎是訣別的一笑。

    訣別一切訣別繼續訣別漂憾訣別生命訣別存在的一笑。

    一笑,訣別,也決死。

    王尉一笑後,即轉頭。

    對於立他身後的「激驍部」一眾,他決然地別過頭去。

    他眼中的淒意,雖然滿溢,卻也同時的堅決異常。

    他真的想訣別。

    他真的想。

    王尉靜靜地看著,那幾乎要與冰天雪地合為一體的寒冰心。他啞聲道:「你……真的想把,他們全宰了?」

    寒冰心冷聲道:「這些人死不足惜。」

    「為什麼?」王尉硬聲問。

    「為什麼?哈。為什麼?這還需要說?你們的血腥、殘酷、嗜殺,早已聞名遐邇,不是嗎?」寒冰心嘲諷地說。

    王尉不帶任何表情地問:「也許。但你呢?」

    「我?」

    「你不也在殘殺?」

    「哈。你們有資格?」

    「資格?」

    「你們可有問我是不是在殘殺的資格?」

    王尉破天荒的,臉上再度有了表情。那是比方才更是無奈、更是悲淒的神態,依然地瞬起即沒。王尉的習慣性冷面,再度掛於他的臉上。

    王尉壓下腦內浮亂的愁緒。他沉鬱地道:「或許。我們真的沒有資格。畢竟,我們的手上,已沾染無數血腥,這是個不爭的事實。我們當然無顏說,那是因為被生計所迫這樣的卑惡借口。但……」

    「但?還有但?」寒冰心半分不讓地譏嘲著。

    王尉沒有受到寒冰心語中深含的刺諷的擾動。一無表情地接著他先前截掉的話,道:

    「但如今天下浪蕩,朝廷腐敗,君帝無能,這難道就不是事實?這難道不是個血腥的事實?

    如果!如果,我們這群不知該拿什麼生活且生存的劣民,不以劫掠維生的話,我們還能做些什麼?我們又該如何自處自己的生命旅程?」

    王尉的淡然語調裡,透出一種悲憤哭訴的荒然感。

    他的每一個問題,都深而銳地觸動著寒冰心的心。

    寒冰心的冷眼,漸漸溫和。他答非所問:「你,很寂寞?」

    王尉寒著臉,一語不發。

    寒冰心再問:「你,寂寞?」

    王尉吐字維艱地道:「不該殺的人,殺多了,曾經擁有的心與夢,就不免地越來越模糊。夜半時,總有『人』想找我聚聚。我很累。真的很累。已死的他們,每一個寂寞的夜裡,都來糾纏。那令我疲累。好累。沒有溫度的累。」

    寒冰心應道:「所以,你想找真正的人聊聊。你,想找回,溫度?」

    王尉的眸泛滿淒迷,但他的臉,仍是副絕冷的模樣。王尉喃喃道:「對。我的確想找回溫度。肉的溫度。夢的溫度。心的溫度。血的溫度。人的溫度。以及,所有的所有的溫度。我想找回來。我想找回它們。我想擁有那些溫度。有了溫度,才能人,才能成為人。人,真真正正的人。我想變回真正的人。真,正,的,人,我想。好想!」

    在殺戮成性的武林中,有多少人明白,殺人是什麼?

    所謂的殺人,真的只是單純的起手、落下這樣的動作而己?只是這樣而已?是嗎?

    一個活蹦亂跳的生命,僅僅因為一個動作,就變成一具毫無生息的屍體?

    於這喪失的過程中,不論是殺人者,或是被殺者都好,他們有沒有什麼不足為外人道的感覺?

    痛?悲?歡?愁?吐?狂?奮?烈?嘔?沖?欣?執?殺?

    到底殺人是怎樣的?是一種感覺?還是一種實質?

    那麼被殺呢?被殺的人,又是怎樣的感覺?或者,那也是一種實質的存有?

    這個問題,於多數人而言,大抵都不曾考慮過。

    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這是絕大多數武林人的觀念。

    那是對所有涉足於這個喋血江湖裡的人的一種絕對性的慘烈要求。

    是以,武林裡許多人特別歧視那些會高聲求饒的沒膽懦夫,和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常人了。

    遇上那樣的人,他們通常都是不竭盡所能地嘲諷,以及施予倍加的狠刑。這於他們而言,是一種正義的矯正行為。他們深信那樣就代表著,英雄的光芒舉動。

    這個江湖,有太多太多的正義與英雄。

    太多了。多得讓人作惡。

    而更使人發笑的是,有著這種思想的江湖人,並不認為那種被壓辱的遭遇,會或該落到他們的身上。

    於是,有遭一日,他們真的被迫栽進那樣的境地時,更可恥、更無賴、更卑劣的求饒行為,於這些高喊力與勇的人身上,便體現的,更是五花八門、歷歷分明。

    殺與被殺,就這樣漂流於人與人之間。永不得歇!

    而江湖中的殘殺,仍需要一個借口,常常需要一個可以說出嘴的借口。

    一個很美很崇高很偉大的借口。

    一個可以堅持可以高喊可以屠宰的借口。

    一個令人棄厭卻又長存於人間經過粉飾的害人借口。

    這就是,武林中一直不曾斷絕的殺人活動的血淋淋的真相。

    人,總會為自己的行為,找來無數的解釋,藉以洗刷本身的罪責念頭!

    能坦然面對自己心底陰暗角落的感覺的人,少之又少。

    王尉卻可以。他可以。他可以坦然於自己。

    因為,可以坦然,所以,他痛苦。

    痛苦!

    王尉,是能真正明白殺人的苦的一個人。

    一個覺悟卻仍在殺戮之中的人。

    一個有著悲傷的身影的人。

    一個難以棄離的人。

    一個哀懺人。

    一個人。

    那是,疲累、困乏、作惡,和無盡的絕望與黑暗。

    但他並沒有懊悔。他從沒有後悔。因為,他所殺的,無不是該死的惡人。

    雖然,世間的善惡,並不存在著純然分明的界線。

    但是,對以嗜殺為務的人而言,善惡這種字眼,無疑是多餘的。

    只有,以殺制殺!

    那才是對付惡人的最佳妙劑。

    然而,他還是累了,累得已不能自己。

    長久下來,王尉開始倦累。

    他已快失去掌握能力。

    他知道,他就快夫去他的堅持與他的心。

    再多一點的殺戮,就會喪滅他的靈智。

    再殺一點點,他就會崩毀。

    他很清楚,他的世界,正處於傾毀的邊緣。

    不斷的殺戮,就算殺的是絕不值同情的極兇惡徒,但,那些臨死前充滿怨氣、悲憤的血目恨視,長久下來,已慢慢凝積為他心裡的極大負擔。

    而且,還有他們。

    無辜的他們。有不少無辜的平民與武林人,也被迫捲入他們毫無憐憫的大肆屠殺的行動中。

    他們的哀鳴與哭號,總飄灑於有他王尉的地方。

    他很痛苦!

    因為,他也在那些宰殺的人群中。

    因為,他無能無力,改變那些亡魂的悲慘際遇。

    因為,他的雙手與心,也滿滿的是洗下去的血腥、數不盡的殺屠。

    因為,他依然在地獄。

    地獄!

    地獄的人間,人間的地獄。

    他於那樣的殺再殺的淒哀景況下,渡過一截又一截的染血歲月。

    因為,他在。所以,他痛苦。

    非常痛苦!

    他,就像,一朵活在污泥中的清蘭。

    一朵有血的蘭。

    血蘭的美,誠然是美,但這美卻是不斷的溢血浸血嗜血所成。

    它的茁壯、特出,正是由於血腥的灌沃而滋潤成長。

    他恨。他恨他所擁有和沒有擁有的一切。

    他的夢,早已離他遠去。

    他其實可以離開。但他沒有。

    因為,他下知道這個人間還有那裡可以讓他歸屬。他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是以,他沒走。

    他留下。

    然後,繼續必然面對的劫與殺。

    這令他倍加厭棄自己的不由自主,與那深陷泥中的無力感。

    而這種惡極自己的情緒,逐漸轉換為一種自暴自棄,卻又想轟轟烈烈死亡的矛盾心態。

    所以!

    他毫不猶豫地找上,眼前這足以讓他死亡的,地獄修羅。

    他毫不猶豫。

    因為,他想死。

    想死!

    寒冰心的心裡,飛起一絲突來的明悟。他看著王尉問道:「你是『冷面』王尉?」

    王尉又回復那慣常的冰冷神情。他說:「正是王尉。兩手沾血的惡徒王尉,就是我。」

    寒冰心卻好像看透王尉的矛盾似地道:「殺,該死之人,你覺得痛苦?」

    王尉沉吟半晌後,搖頭道:「不,不,我不是痛苦,而是累。嗯。累!只是很累很累——」

    寒冰心沒說什麼。他僅是靜靜望著王尉。靜靜的。

    王尉的臉依舊冷著。他續著道:「我看過太多的死亡。太多。太多。太多了。在我的眼前,我在我的眼前,找看過太多的死亡。看得找麻痺,卻仍能令我發狂的死亡。在我觸手可及的範圍內,倒下無數純樸、質實的老百姓。倒下許多。許多許多唉這使我倦真的!真,的,很,累。很累。」

    寒冰心肅然道:「既然如此,那你為何不脫離『激驍部』?你為何不殲除那些惡徒,以保護你所悲憫的良民?為什麼?」

    王尉撫了撫臉,道:「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呢?我想,是因為我身陷局中,深深的陷入。我並不能說退就退。」

    寒冰心斥道:「這,是,借,口。無聊的借口!「王尉道:「是嗎?你認為是借口?那你可知道,我為何加入『激驍部』?」

    寒冰心默然搖頭。

    王尉回憶道:「外傳,我是為報劉英禹的救命之恩哼!!那不過是個障眼法。我加入的原因是因為,『激驍部』最初成立的目的,是要推翻腐爛至極、全無建樹、以殘虐為樂的邪惡朝廷。」

    寒冰心皺眉。他截斷王尉的話,曬道:「喔。如此說來,向外劫掠、奪殺這等等混滅人性的作為,倒是你們掩飾的手法而非你們的本意?」

    王尉慨然道:「當初,我們的確純然將搶奪掠物,當作一種掩飾的工作,並且,堅守住不虐殺人的原則。雖然,『激驍部』一出現,便以兇殺辣狠聞名。但實際上,初期的『激驍部』,眾人手上,從未沾上一滴無辜人的血。只是,後來……」

    寒冰心銳利地指出事實,道:「只是後來,人心的貪慾,勝過你們對於推翻朝廷的堅卓奮鬥的努力。是嗎?你們的夢,也因此而變質腐壞。對吧?」

    王尉低首,半晌不語。

    司徒千秋長笑道:「破得好!再接我『掌斷』第二式,『江山裂』。」

    狂烈的近乎異常的勁氣,再度迎面斬來。

    那樣的猛烈掌勢,彷彿真能裂石崩山,強厲的氣勁,似乎要將人活生生撕碎的疾湧往獨孤寂心。

    獨孤寂心順勢躍身,如螺旋般轉起圈來,且同一時間往前縱去。

    他右腕一扭,心劍一送,整個人加速標前。

    然而,驀然散開的兩道剛烈至極的氣,在獨孤寂心的兩旁壓擠著。

    獨孤寂心有若被兩座大山硬生生夾住一般,難以動彈。

    獨孤寂心右手遽地鬆開。

    心劍脫手,疾飛而去,那猛厲的旋刺,一如尖錐。

    「肢脈」之「星綴長空」,已全力出擊。

    獨孤寂心腰身扭,頭下腳上,翻了大圈,轉頭上腳下,右足重蹴心劍劍柄。

    心劍更為氣狂勢猛地,射向司徒千秋。

    緊接著,獨孤寂心加速動作,迅疾來到司徒千秋前。

    司徒千秋臉色擬重。他雙手一圈一合,本就已森厲狂漲的掌氣,更加氣態凌霸、彌天亂騰。

    獨孤寂心右手一拖,左手拉追暴勁的氣流,如神龍韌現、咆哮九天地,直罩向司徒千秋頭際。

    司徒千秋剛毅的臉上,浮起厲氣。他的一頭長髮,猛然硬起,根根豎直。司徒千秋的身袍四圍,竟隱約有縹渺的電芒閃爍著。

    司徒千秋已將他的真氣,運行到最極致。他已臻到氣御靈神,功發芒顯的至高境界。

    獨孤寂心身內的真氣,也正一波波烈猛地突升著。

    在這一刻,他竟真的想和司徒千秋一分高下。

    獨孤寂心省視自己體內,已沸熱得難以抓抑的焚血。

    他的心與他的手,都渴求與司徒千秋決死生。都那麼的渴求!

    不管未來、過去,甚至現在。他只想一戰,存這一刻。

    他很想放手一博在這一刻!所有的成敗得失、責任原則,都想拋之不顧的現在的這一刻。

    他想戰!

    人間的苦、痛、哀傷、快樂!

    為什麼,會有這些令人迷惑、苦惱的感覺?為什麼?它們為了什麼而存存?人類又為什麼會擁有它們?

    如果、如果,沒有這些,人還會不會是人?

    在生死之間,有什麼?生,是什麼?死,又是什麼?這是他汲汲追求答案的問題。他想知道這些問題後的真相。他想知道。非常想知道。

    惟有明白這些問題背後的真實,他才能解除疑惑。他也才能更加堅決地跨出紅塵,或跺入殺戮的人世。

    因為想決定,所以想知道。

    獨孤寂心的人與劍,就這樣踏入武林,為的是,師父的托付,以及關於自己的迷思的探索。

    為了師父,也為了自己,獨孤寂心都沒有道理,不走進江湖。

    於是,如今的他,己陷進殺與被殺的一線間,再不能孤寂兩自由地來去。

    獨孤寂心看著司徒千秋那歷如神電的目光所湧出的洶濤澎湃的戰意。

    獨孤寂心不禁癡了。

    因為,司徒千秋雙眸射出的堅定無悔的絕對信念。

    獨孤寂心不由得忘了所要追尋的答案。

    生死就生死。

    勝負就勝負。

    悲欣就悲欣。

    這些又於他何干?

    如今的他,只有一個念頭。

    一個很簡單的念頭:他要打倒這個人。他要!

    他,一定要打倒這個人。

    今生無憾的打倒!

    想必,司徒千秋也是這樣想的吧!

    司徒千秋的「江山裂」,震撼莫匹地硬抵住獨孤寂心的浩大劍氣。

    獨孤寂心手一例,心劍偏往一旁,劍氣一轉,又刺往司徒千秋。

    司徒千秋雙肩一聳,雙掌驀然擊出。又是兩道至剛至強的狂飆,衝出迎上獨孤寂心的掌勁。

    「碰!」

    毫無花巧的擊撞!

    獨孤寂心飄身蕩了開去。

    司徒千秋則蹬蹬連退三步。

    獨孤寂心斜身側飛,右足於空中,虛劃一圈,往內一引,震飛的心劍,隨即沾附腳上。

    獨孤寂心再一大旋身,心劍也在虛空間,切開一道圓弧,「肢脈」之「圓芒星殺」,直撲司徒千秋。

    司徒千秋仰身、抬腿。他右腳連出三腿,蹬開心劍,卸去可能侵體的沉重劍氣。

    乍合又分。

    兩人各往兩方縱去。

    司徒千秋甫一著地,人又立即撲上。他兩掌劃圓,圈合,那種獨特、如漩渦般的至剛力量,復又揚起。

    獨孤寂心冷眼一瞥,左足沾地復起,右腳帶著心劍,襲往司徒千秋。心劍從他的腳下標出,平平削向司徒千秋的大腿根。

    司徒千秋雙掌一翻,沉雄的勁氣,倏忽增強,猛然壓下。

    獨孤寂心右腳輕輕顫動,心劍舞開圓芒,化掉如山般重厚的霸勁。

    一頓一放後,心劍氣勢更升地,再衝往司徒千秋下擊的勁力。

    「蓬!」

    兩人又合又退。

    獨孤寂心持劍斜指蒼天。

    司徒千秋兩掌隔空對著獨孤寂心。

    司徒千秋頭上狂舞的發,猶如凶鬼厲魔般地肆意飛舞。

    人猶身在血鬥的獨孤寂心,心神澄明地感受著,自然的無限無盡的大氣,還有他體內狂升狂出的真氣。

    一切,似乎越發清晰起來。

    所有的所有,都在他的心與眼的焦距放大下,漸漸清然畢現,沒有一絲一縷的遺漏。

    焦黑的土中,有隱然蟄伏的秧苗,在呼應著他的氣。

    風緩緩,流動。

    清清爽爽的。

    他,感受得到,風的聲音。

    以及,風的氣息。

    還有,風的溫柔。

    司徒千秋的殺意,在這樣奇異的放大體會下,並沒有隱去,反而更是明晰。

    那冰冷的殺氣,隨著風層層激來。

    經由風的告知,獨孤寂心知曉。

    他知曉,司徒千秋又要出手!

    他要出手!!

    出手!!!

    寒冰心靜靜看著面前神色冷淡,但眼中卻有著深深懊悔的王尉。

    王尉眸中露情,但臉色無波地道:「這是個很奇怪的世界,你知道嗎?」

    寒冰心皺了皺那聳挺入雲的劍眉。他問:「你是指什麼?」

    王尉苦笑道出一段關於「激驍部」的真相,遙遠的真相:「當時,我們的行動處處碰壁,沒有人願意幫助,只有謾罵、仇視和嘲笑,不斷的發生。在許多人的心目中,我們並不代表正義,而是萬惡的叛徒,是一群該死的賊黨。我們的夢,逐漸凋零著。我們四處遭人唾棄,處在一種完全被孤立的景況。那種寂涼,不被人認同的蕭索,深深地腐蝕『激驍部』全體……」

    「後來,我們自賣家資換來的錢財,也已逐漸坐吃山空。部裡整個的氣氛,慢慢地轉為暴燥、難耐,更有些人開始私下強搶民產。這種違反部規的行為,並未受到嚴懲。因為,確實是大家都快餓死了,還守什麼規定?所以,單一的偷掠,終於變成集體的強奪。

    『激驍部』起初成立的目的,也化作雲煙,不留一痕。很諷刺的是,朝廷官員本視我們為眼中釘,時時派人來剿滅,但當我們的的確確變為強匪,再沒回頭的可能的時候,那些號稱討匪的行動,卻自動消失,不再存有……」

    王尉沉暗的聲音說著心中的痛:「我們也就這樣『安然』的生活下來。一直的沉淪、沉淪、再沉淪,沉淪到最髒污的地方,沉淪到最底限。然後,永不能翻

    身!」

    一段長篇絮說後,現場一片緘默。

    人人心中,伏著一隻名叫愧疚的獸。

    冷面的王尉,吁了一口氣,長久下來苦結的鬱悶,總算有傾吐出的一天,也不枉他苟延殘喘到今日。不枉!

    寒冰心亮如星芒的眼中,溢滿一些很莫名的光樣。

    一種莫名的感動,開始泛入他的眸與他的心。

    司徒千秋身體猛一前突,勢若迅電地奔向獨孤寂心。

    一聲旱雷乍響!

    司徒千秋厲喝道:「再試我的『雲魄亂』。」

    漫天掌影,挾著鋪天蓋地之勢,掩了過來。

    獨孤寂心前衝的勢了,緩了一緩。他右足一挑,心劍上拋,來到手中。

    這時,司徒千秋的掌,也將要印在胸上。

    獨孤寂心放開心劍,掌心輸氣一抖,心劍遂跳起,一大轉圈,變成劍尖朝他,劍柄恰好封住司徒千秋那致命一掌。

    赫!詭異妙然的怪招。

    司徒千秋又是一掌,從萬千掌影突出,劈向獨孤寂心頭部。

    獨孤寂心撮指捏住劍尖。他氣勁一透,心劍劍身整個彎了上來,劍柄又再頂住那轟天一擊。

    獨孤寂心才剛抵住頭上一掌,立即又有三掌,從亂勢裡飛出,分襲他腰、腹、背。

    「雲魄亂」果然夠亂夠詭奇!

    獨孤寂心的四面八方,都是掌影,且歷久不散、掌掌如真。

    於如此目眩神迷的怪招之下,人不免會驚慌失措,以致於傷在那個從掌網中飛起的真正奪命之掌。

    可惜!

    對獨孤寂心來說,這種虛實互映正反難分的奇招,並不能給他太大太強的威脅。

    因為,他早就受過身體四周滿滿是攻擊的聯合殺襲。

    就在「禁域」的那段日子裡,他已嘗過那種四面楚歌的滋味。

    「禁域」多的是厲獸猛禽的聯合攻勢。它們合作無間所發出的凌厲攻勢,時常令他懷疑,動物真的不會思考?

    它們的攻擊樣態,可說是萬千變化。其中,最令獨孤寂心感到棘手的,便是以虛拱實、虛實交替的攻擊方法。它們總是群體四處跳躍,令人眼花繚亂。接著便是單一的攻擊、或二或三,有時也會一次十餘隻合起的總攻,但絕不凌亂。它們絕不會自亂陣腳。那便彷彿它們事先已有戰略似的。同時,一旁還掠有相當多數的閃飛佯攻,且等著接替累疲夥伴的野獸,那樣湧湧不止的攻勢,一如司徒千秋的「雲魄亂」!

    在幾次用生命換到的經驗後,獨孤寂心終於找出如何對付這種攻擊的方法。

    那就是以靜制動。

    用「極靜」克「極動」。

    所謂的極靜,就是敵虛動,我靜,敵真動,我動!

    這就構成「肢脈」最最詭譎的,「危關處處」。

    獨孤寂心手又放,心劍稍跌,手臂關節一撞心劍劍首,心劍狂速旋轉,掃開攻向腹部的一掌。

    獨孤寂心腰一扭,左足奇絕揚起,點住狂圈的心劍劍身。接著左足使勁,整個人側身斜起,腳一回掃,沾附於足上的心劍劍柄,猛然彎出,立刻解去司徒千秋剩餘的打往腰、背的兩掌。

    驀地,又是數十掌飛了出來。

    司徒千秋有些不耐。他想速戰速決!

    獨孤寂心一聲長吟。他大步踏了出去,或肩撞、或頭頂、或腳掃、或手推、或指彈,心劍受力,狂舞於虛空中。

    霎時,獨孤寂心全身便有如長滿尖針的刺猖。

    「危關處處」。

    在那刻裡,獨孤寂心身子的任何一個部分,等若於殺機滿盈、危險異常的死關。

    司徒千秋悶哼收掌。

    獨孤寂心就這樣憑藉著一式「危關處處」,走出司徒干秋那迷霧亂雲的「雲魄亂」。

    司徒千秋負手,立於原地,好似他根本沒有動過平般的閒若自在。

    但他那霸氣無雙、縱橫天下的梟雄氣概,卻未見稍退。他仍是氣勢驚天地道:「好!

    好!破得好!你果然沒叫我失望。」

    獨孤寂心一手探出,捏住心劍劍身,往後一拋,心劍穩穩入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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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獨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