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部 太子夢

    第一章皇拳驚天下

    「窮鄉乞巷」一帶暴雨綿密不休,太子、夢兒與天狗醜人的戰況愈起激烈,遠遠便聽得兵刃相交,乒乒乓乓的打得極是猛烈,天狗醜人的逆刃刀「武士道」,與太子的平凡直刀連續對斬下,優劣立見,直刀難接「武士道」之鋒,被斬出數十個缺口,太子空有王者的刀法,卻沒王者之刀配合,難以發揮「聖上刀法」所散發出來的真龍殺勢,漸處下風。

    反觀天狗醜人人刀相配,刀法也是一等,他一手虛空舞刀,一手揪住夢兒,喝罵他冥頑不靈,如此劣勢下仍不接受別人的恩惠,他可不知道夢兒最討厭別人瞧他不起,而夢兒最強橫之處,就是在處身劣勢下反而有更驚人的反撲力,令對方以為自己可以將他壓住的時候,才一舉將敵人的生命和信心都全部摧毀。

    劣勢之中,夢兒深吸一口氣,拔背沉胸,弓腰催勁,內力一起,袍袖鼓動,骨節暴響,乍看直如巨龍昂首,舞爪張牙,全身泛起金黃耀目的光芒,太子看見驚異大叫:「是『皇拳』!」

    這一式「皇拳」之「拳傾天下」,剛才太子才對夢兒施展過,因此而將夢兒的左臂骨斷折,一心要催毀他對自己一雙拳頭的信心,可是夢兒信心更盛,拳招更猛,更叫人意外的是,他也轟出一記「拳傾天下」。

    萬壽聖君曾在「罪林」外親口盛讚夢兒的武學潛質在莫問之上,能瞬間吸收敵人之長,以彼之道,還施彼身,這獨有的潛能,在先前太子跟他刀招對決時已可見證,可是他縱能使出「聖上刀法」,也只能徒具龍形,龍氣欠奉,殺勢挫滅,被太子覷破刀招上的破綻,破招再奪刀反攻。

    如今這一記「拳傾天下」,卻龍氣盎然暴射,比諸太子一拳有過之而無不及,拳風炸出銳烈的幻彩,拳氣破碎虛空,天狗醜人也被真龍之勢所震懾,一呆之間,重拳轟至,隆然猛窖,他的人和刀皆雙雙被轟飛,連肚內剛喝得脹滿的黃湯也如柱向天噴射。

    天空打了一個重重的雷,電光劃破漆黑,天狗醜人及太子兩人皆呆立當場,瞧著轟出一拳後,終於重傷不支站著暈倒的夢兒,兩人都各有所思,太子胸口起伏不定,表情木然,心中卻驚異夢兒這一拳帶著「皇拳」獨有的王者龍氣,其拳勁之罡烈、氣勢,猶甚於己。

    「皇拳、御劍、聖上刀」這一套三種絕學,乃數百年前的上乘武功,是「皇朝」開國皇帝元宗秘門自創,只有具血緣關係者修習,方可完全發揮三種絕學的王道真髓,其他人修習,只能徒具其形,欠缺王者真龍氣勢,力量大挫,嚴重者更會被真龍氣勢反噬。

    太子能使出「聖上刀法」及「皇拳」,俱有真龍之姿,他是昔年元宗血裔定當不假,但夢兒使出「皇拳」且能散發真龍氣勢,全身皆泛耀目金光,那他是否又與元宗有所關連?

    夢兒的身份頓成一個未能解答的謎團,太子無暇細想,舉刀便邁步湊近,騰身而起,「一遇風雲轉化龍」猛招劈落,真龍勢強,沛莫能御,他要乘謎團未解開之前,一刀先行將夢兒埋葬,刀氣破風,籠罩方圓丈內,任何斗膽闖入刀氣範圍,冒犯真龍者皆要形神俱滅。

    驀地,一隻手掌企圖闖入刀氣之內,斜望發現乃是可人,太子未及收刀,颯的一響,刀氣割損手掌,血花隨真龍刀形漫天飛灑,太子眼前一天血霧,瞬即收招納勁而回,手中直刀乒乒乓乓的斷成無數碎塊。

    無儔的刀勢戛然而止,太子徐徐落下,可人已擋在夢兒身前,碎片、雨點、血花之中,還有亮晶晶的淚光。

    可人有淚,帶血的淚。

    哭至最悲慟處,連血也混和淚水奪眶而出。

    夢兒雖然已重傷暈厥,但強悍的意志令他沒有倒地,他、可人與太子又再度近距離靠攏一起,回看身後的天狗醜人,他與百搭並肩而立,顯見可人能走動闖進刀氣,是天狗醜人助她衝破腿上被封血氣所致。

    事到如今,天狗醜人為何要出手救助夢兒,也是一個謎團,心中的謎團太多,但最重要的只有一個。

    可人的血淚,為誰而落?

    太子伸手去接住可人的血淚,欲將之緊握在手掌之中,可是大雨滂沱,如何能握區區一滴血淚,剛落在掌心之中,瞬間便隨雨水淌去。

    還有第二滴麼?沒有了。

    太子瞧著血淚流走,再舉首時,可人已破啼為笑,並用手抱住夢兒,此刻誰對可人最為重要,已經不言而喻。

    太子嬴了武功,輸了愛情,輸掉可人。

    失敗之地,太子不作留戀,只瞧了可人一眼,轉身便走,向著黑暗之處奔逃而去,天狗醜人也不作阻撓,目送太子離開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可人,另一個是百搭。

    兩個都一樣的悲傷。

    夢兒再醒來之時,天空已經放晴,可人拾些枯枝,生了個火,把夢兒身上濕透的衣服脫下來,置在火堆上烤乾,而百搭果然沒有隨太子而去,默默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夢兒。

    他目睹可人還在自已身畔,頓然安心下來,可是火光掩映之下,又有一股寒意撲襲,耳畔隱約聞得拔刀的嗆聲,陡地一震,第一時間想到太子又至,欲站起來,方發現全身骨頭如像粉碎,除了右臂還能動之外,雙腿皆動彈不能。

    可人也聽到拔刀聲響,同感不安,轉頭看過去,火堆的烈焰已被凜冽寒風撲熄,原來天狗醜人在旁一邊提壺喝酒,另一手瀟灑揮舞,虛空舞起「武士道」,夢兒見他手不沾刀,刀卻隨他手勢在半空中翻來覆去,如一條游龍在他身上盤旋,卻沒絲毫殺氣,煞是好看。

    刀在天狗醜人手上,已不單純是死物,而是他的寵物。

    這種以氣御刀,刀隨意走,神乎其技的舞刀法門,天狗醜人曾經在「富士神兵祭」與小白對決時施展過,如今天狗醜人酒意正酣,意興大發,在夢兒面前瀟灑揮刀,令夢兒不覺看得入神。

    天狗醜人斜目瞥見夢兒在窺伺自己舞刀,忽爾似醒還醉的說道:「你的腿骨斷了,五臟六腑皆傷,在傷癒之前,不能動,更不能運勁出拳,不信的話可以試一試。」

    夢兒曾敗在天狗醜人手上,對他早恨之入骨,不殺不快,哪管他說些甚麼,嘗試運勁站起出拳,可是蓄勁於胸口「膻中穴」處時,劇痛直衝胸臆,哇一聲又吐了口血,可人見狀急忙跑過去將他抱緊,目光中充滿了愛憐之情,用手輕撫他背心。

    雖然夢兒先後與伍窮、太子及天狗醜人有一番惡戰,可是直至他暈倒前也只是左臂被太子的「拳傾天下」所傷,縱有內傷也不致於太嚴重,可是如今看來,他的傷勢比預期中重得多,甚至乎不能運氣吐納,頓感迷惘。

    天狗醜人續說道:「你的腿傷和內傷,都是我在你暈倒之後才為你新添上去。」

    夢兒聽罷,怒火中燒,雙目充血赤紅,無奈一嘗試催勁便劇痛難當,可人瞧他這個模樣,既害怕也擔心,只在一旁說道:「夢兒,不要生氣,不要生氣。」

    如果要殺夢兒,憑天狗醜人的實力,實在易如反掌,何況夢兒已先被太子所傷了一雙鐵拳與完美的軀體,加上極高的練武潛質,及與莫問各有千秋的智慧,都是夢兒最大的爭雄本錢,亦因如此,他才對自己滿有信心,如今天狗醜人落井下石,趁他暈倒之時再重傷他而不殺,即是奪去夢兒過往引以自豪的本錢,奪去他爭雄稱王的資格,教夢兒腦袋如遭重擊,對天狗醜人更加仇視,喉頭發出如野獸一般的嗥叫。

    天狗醜人突然雙目精光暴射,握刀躍起,旋風一般掄刀向前面樹叢沖斬,一刀來又一刀往,狀如瘋虎,看他一刀斬斯一棵百年老樹,身法行雲流水,刀如斬瓜切菜,轉瞬間便有幾十棵大樹倒下,然後呼嘯一聲,又回到剛才騰身之處,對夢兒說道:「大樹要經百年才能長得如此粗壯,但一樣無法擋住刀的鋒利,你的拳頭就算再苦練百年,情況也如一棵大而無當的老樹無疑。」

    夢兒只是厲目盯著天狗醜人,腦海只知道過去辛苦訓練得來的成就被廢去,根本沒將他的說話聽進耳裹,憤怒得全身劇震,天狗醜人也不理他內心難受,走過去用手按撫他雙臂肌肉,夢兒右拳欲怒轟過去,可是天狗醜人只是以「武士道」橫架胸前,便窒阻了他的拳勢,只得止住衝拳。

    天狗醜人使力按下夢兒如鐵鑄一般的肌肉,搖頭說道:「你過去太花時間在鍛煉自己的身體,如今全身肌肉的確如鐵般硬,水火不侵,但同時也失掉最原始的敏感。你知道傻七雖七尺昂藏,身法卻獨步天下的原因嗎?」

    一腔怒火令夢兒根本沒冷靜把他說話聽進去,咆哮叫道:「他媽的!」

    天狗醜人如像自說自話般,續說道:「身形高大壯碩,並不表示反應一定較遲緩,傻七就是最佳的證明,豹雖強壯,跑起來也矯捷,但比起天上飛鷹仍猶有不及,止水時不起一點漣漪,可是惡浪又可滅絕一切生靈,個中關鍵是保持最柔和之狀態,那就欲柔則柔,欲剛則剛。」

    他一邊說著時又隨風蕩漾,姿態輕柔,當真動則剛猛,靜如柳絮,人如風、刀如冰,使起來卻又如烈火般的猛惡,其武功造詣顯然已是登峰造極,加上用兵如神,難怪老不死在攻打中土之前,也親自力邀他重出江湖為他帶兵。

    他這樣提點夢兒,其用意已不言而喻,夢兒還未再咒罵他第二句時,他已再接著說道;「你好勝,以致心急浮躁,以為把全身練得如鐵般剛猛便可勝過一切,豈料全身肌肉繃緊,弄巧成拙,再這樣苦練幾年,不但不會再有進境,更會倒退,我廢你手腳與內功,在你痊癒之前,你便只能專心一意重新學習新的武功,我教你用刀。」

    夢兒也不去猜想天狗醜人用意,又喝罵一聲:「他媽的!我不用你教!我一定殺你!」

    天狗醜人說道:「要殺我,便要練我的刀法,普天之下,我相信沒人能在刀法上勝過我,要是你學我的刀學得比我還出色,到時再加上你的拳,才有機會把我殺掉。」

    夢兒激動難耐,喉頭一腥,又吐了口血,在旁的可人只懂得扶著他,瞧著他一口又一口的鮮血吐出來,自己的心也噗通噗通的猛跳。

    天狗醜人握刀而立,似乎甚有信心夢兒會學自己的刀法,說道:「你一定要學我的刀,因為你除了要殺我之外,還有一個比你更會用刀的太子,你的一掌已將太子驚醒過來,他要用刀來殺你,首先要找一把能充分發揮其刀招的佩刀,然後名正言順的將你除掉。」

    記得小白曾對夢兒說過,他若要勝天狗醜人,必須在身法上痛下苦功,更要找一把適合的佩刀,太子見天狗醜人維護夢兒,心想現刻既殺他無望,也能猜出天狗醜人意圖,便毫不猶豫轉身而去,原來也是去尋刀。

    天狗醜人看見夢兒若有所思,便即解答他腦海中的疑竇,說道:「太子不像你,他絕不衝動,也不會幹一些對事情沒幫助的事,與其毫無頭緒去找一柄跟自己相配的刀,倒不如找人造一柄。」

    此話令夢兒如被電殛驚醒,脫口說出三個字。

    「余律令!」

    神兵急急--余律令,曾是天下五大高手之一,他的神兵利器,每每是依用者的個性、專長、武功特點而鑄造,能助用者提升逾倍殺力,曾經令人震驚的例子,有小丙的「飛天」、藥口福的「百年歸老」,還有他為自己而鑄的「驚人」、「夢香神劍」及「絕望」。

    在上次天狗醜人策劃攻打「武國」戰役中,余律令、藥口福及刀鋒冷三人,因為事前低估了天狗醜人的用兵智慧,全皆敗陣,為減低已方軍力傷亡,三人皆成為「天皇帝國」階下囚,現該是被困鎖於昔年屬於「皇國」,現被「天皇帝國」佔據的大片土地裡。

    太子要找余律令為己鑄刀,即是說要硬闖,向「天皇帝國」要人,假如真是如此,他除了謀略令人難以測度之外,其膽識與勇氣也十分驚人,夢兒想到自己因為小白制止,遲遲未能夠帶兵攻打「天皇帝國」,如今像又被太子勝了自已一仗,更是不忿。

    看見夢兒滿懷心事,可人忽然站起身來,跑過去收回夢兒的衣袍,又匆匆跑過來替他穿上,百搭見狀,知兩人就要離開,也過來對夢兒說道:「你有沒有甚麼用得著我的地方?」

    百搭自幼便被太子發掘出他的獨特天賦,多年來追隨太子左右,拜服在他的才智之下,可是最終因古刀的死,令百搭恐懼於太子為達目的,不惜犧牲手下的手段,表明會離開太子投靠夢兒,可是夢兒素來獨斷獨行,上次爛銅鐵要拜他為師,也沒親口答應,如今百搭提出追隨的要求,夢兒又會怎樣決定?

    只見百搭低下頭來,夢兒略一沉吟,似是還不忘上次在「窮鄉乞巷」裡,百搭給他一口唾液的侮辱,他也知情識趣,轉頭便走,夢兒卻叫喚道:「替我推車,我現在便要殺進『天皇帝國』!」

    任誰也知夢兒要去「天皇帝國」所為何事,他現在全身不能動彈,仍然要硬闖,實是送死無疑,不過百搭沒有猶豫,便推動載著夢兒的木輪車起步而去,哪知可人卻將他一把推開,還從地上抓起一把沙泥向他及天狗醜人撒過去,叫道:「走開!走開!」

    可人此舉,連夢兒也有點愕然,還未開口問原因,可人已逕自將木輪車推動起來,不時回頭揚手叫百搭不許跟來,她雖在荒野長大,力氣比一般女孩為大,但始終也是女孩,推起壯碩的夢兒,亦十分吃力,氣喘吁吁,夢見關心問道:「可人,我必須要去『皇國』走一趟。」

    雖說提「皇國」,但實際是「天皇帝國」佔據了那片土地之後,以大力為傀儡皇帝,國號未改,「皇國」也就是「天『皇』帝『國』」的意思。

    可人咬緊牙關說道:「不去,不去,我帶你回去古塞那裡,然後哪裡也不去。見可人緊蹙著雙眉,眼神堅定不移,想是這次夢兒帶可人從古塞中出來,她所遭遇的經歷都不甚愉快,她最多接觸的太子與夢兒連番惡鬥,在她心中留下陰影,便決意回去古塞處隱居。夢兒對別人心中所思向來甚為敏感,焉會不明白可人純真的心已受了傷害,又是一陣難過,暫不說話。目睹可人推著夢兒遠去,百搭只能遠遠的跟在後面,天狗醜人提壺喝酒,眼神還是那樣有信心——

    第二章醉眼看天下

    重出江湖的皇上皇,帶著一大班從海外遠道而來的諸國先鋒,特意往「神國」小白處擾攘一番後,始準備乘艇渡海離開「神國」,部署主動進攻「天皇帝國」之計劃。

    皇上皇一心挑起小白的戰意,等他感受威脅來臨,不要再呆等時機,盡快出兵進攻「天皇帝國」,也好讓他此番捲土重臨,能有一個出色的競爭對手,爭雄取勝之路才不致太平凡沒趣。

    可是從剛才小白冷靜的反應來看,他的確已大不如前,為了能力保此仗不失,小白寧可暫時容忍「天皇帝國」勢力在別處肆虐擴張,也不貿然犯險,今皇上皇十分失望,自離開「天樓」後便反常地沒說過一句話。

    海邊幾艘大戰船,正是皇上皇一眾來時所乘的工具,戰船的外形、設備,均充滿著異國特色,在「神海」一帶出現,當然十分醒目,沿岸居民幾乎無一不舉首觀看,似是歡送他們離去,皇上皇剛剛才初嘗無法達到目的的滋味,看看無知者狀似熱情的臉孔,更感沒趣。

    一艘從外面歸航的小艇,此時正好經過大戰船的旁邊,船上載著兩個人,都是皇上皇所認識,一見他們,精神又再抖擻,大為興奮,揚手叫停,未等戰船完全停下來,他已急不及待躍身出去,狂雷一般落在小艇甲板上,轟然一響。

    小艇上兩個人恍恍惚惚,精神萎靡,乍見皇上皇如凜凜天神般飛身躍下,俱是一愕,他們正好是往「罪林」尋藥而回的莫問和朱不三。

    大雪山上兩人歷經了數次死險,十二人去只得兩人回,而且兩手空空,應是尋藥不果,神情皆甚沮喪,皇上皇雖不知底蘊來龍去脈,但觀兩人如鬥敗公雞的神情也可猜得一二,無奈他正欲發洩悶氣,二話不說衝過去便一拳打向莫問。

    出乎意料,莫問不閃不避,任由皇上皇這一拳轟向臉上來,隆然震響,莫問如敗絮般倒飛向後,小艇範圍有限,稍一錯步亦有跌下海裡之虞,莫問這一飛倒便噗通一聲跌入海裡。

    莫問如此不堪一擊,確在皇上皇預料之外,他略一猶豫,然後仰天哈哈狂笑道:「小白已經夠不知所為,現在連他的兒子莫問都像一堆爛泥,你們都沒有救了,未來江山是我皇上皇所有!」

    皇上皇動作張狂,那麼狂笑著時,如一個瘋漢,他見莫問跌下水中,甚至沒打算掙扎,轉過頭望著朱不三,「奪愛」的刀鞘直指向他,吼道:「我今天心情壞透,你跟我打!」說罷也不等朱不三有反應,已提起刀鞘衝過去,呼嘯一聲劈落,可是朱不三動也不動,他的刀鞘在朱不三面門前一寸便止住去勢。

    哇一聲,朱不三不問因由的痛哭起來,他們兩人如此情狀,絕不在皇上皇的預計之中,一肚子氣鬱在胸口無從發洩,仰天長嘯,旁人見狀只覺滑稽。

    昔日莫問還是十歲不到時,早跟皇上皇有過節,當日便已定下宿敵之關係,今次捲土重臨,多少有點一雪前恥的意味,可是重見莫問,他竟毫無鬥心,天下間最沒趣的事,莫過於敵人不將自已當作敵人,甚至乎任由自已蹂躪都不哼一句,就算是因此而勝了,也只是勝之不武,怎不令狂傲的皇上皇空虛無奈。

    桃子不知所終,遍尋不獲,已令朱不三萬般懊惱,又傳來眾小朱們被斷臂活擒噩耗,耶律夢香跌下深淵,就算到得「罪林」,也無法知悉解救朱小小劇毒的神藥,打擊一下子襲來,他最念親情,甚麼天下大事都只是一個男兒應該負的責任罷了,如今支柱全失,精神陷入崩潰,除了傷心嗚咽,根本沒法將他制止。

    萬念俱灰之下,朱不三早盟死志,哭聲戛然而止,伸手抹了抹眼角淚水,說道:「殺了我,殺了我吧!」

    皇上皇眉頭一緊,說道:「成全你。」說罷舉起刀鞘便斬落,雖然只是刀鞘,但氣勢破風,甚為兇猛,他是認真地下殺機了,朱不三不避不擋,眼看就要成鞘下亡魂,一道猛烈水柱激射上來,衝向皇上皇,他即回身掄起刀花,水柱滴水不沾其身。

    猛然回頭,莫問已自海中躍上來,站在朱不三身前,皇上皇忽有所思,又仰天大笑,說道:「好,你又是來爭著死的人!」

    莫問眼神散渙,腳步虛浮,明眼人也看得出他無殺戰準備,果然莫問說道:「你應該先殺我,然後你是否殺朱不三,我已經管不著。」

    皇上皇呸了一聲,不屑地道:「既然你已經一蹶不振,也不配作為我對手,死了反而會對我有幫助,這交易很划得來。」朱不三與莫問兩人爭著送死,皇上皇決絕地不作糾纏,揮起刀鞘作勢迎頭斬下去,他以為只要再繼續進逼,必會令莫問昂揚殺志,遽料莫問怪責自己把耶律夢香害死,令「八神」被擒,真的毫無鬥心,這一刀也是止住。

    咳吐一聲,皇上皇怒極向莫問吐了一口唾沫,罵道:「你們搞甚麼?你們到底在我面前搞甚麼?」

    莫問與朱不三俱是不答,莫問更向前走上一步,皇上皇不驚不退,哪知莫問雙手將他搭住,人便向前猛衝,一頭撞向皇上皇前額,撞出巨響,戰船上的馬哈巴多爾、摩迦陀及王妃等幾人見皇上皇明明可輕易阻止,卻不閃不避迎頭被他撞倒,均是一愕,心想這也可能是皇上皇激將之法。

    這麼猛烈一撞,莫問與皇上皇額前俱頭破血流,赤紅的血水披臉,再加皇上皇咬牙切齒之狀,極是嚇人。見他抽了口氣,喉頭咯咯作響,又向莫問臉上吐了一口又濃又黑的痰。

    莫問全不理會,只是再走前一步故伎重施,撞向皇上皇的額前,如是你一口痰,我一頭撞,來來回回的幾次,兩人皆沒正式交手,朱不三坐在一旁只是啼哭,不將他們跡近瘋狂的行為放心上。

    這時一襲龐大的黑影在頭頂壓下,重重落在兩人中央,小艇顛簸擺動,幾乎令兩人無法站穩跌入水中,乍看這龐然巨物,是外形粗豪的馬哈巴多爾,他癡笑如狂,說道:「這玩意好玩,讓我來!」

    說罷他伸出巨靈之掌,咳咯聲吐了一口濃痰於掌處,便重重一巴打向莫問,這一掌用力極猛,莫問大牙連著牙血吐飛出來,整個人頹然倒下,馬哈巴多爾見他不反抗任他掌摑,興奮難禁,叫嚷:「來吧!起來,你應該還可以多捱我幾掌!」

    莫問不使勁抵擋,這麼一掌打得他暈頭轉向,仍顫危危地支撐起來,準備再次捱打,馬哈巴多爾亦已蓄勢待發,可是突然手腕從後被抓,他另一拳已經快如電光火石向後打去,可是還不夠皇上皇快,被迅捷地一抓一擒,如巨山一般的身軀被凌空抽起,橫地裡旋轉,只覺眼前一切景物倒顛,潑刺一聲跌進水中。

    皇上皇怒氣沖沖指住馬哈巴多爾罵起來:「他媽的!你這個大白癡!這裡幾時有你的事?」眾目睽睽之下,馬哈巴多爾被皇上皇如此教訓,極是丟臉,可是其他人都來自不同的海外諸國,私下根本敵對,都無意插手阻鐃他們的事。

    莫問始終求死意決,皇上皇亦只能無奈放棄激將之法,說道:「能夠令莫問承認失敗的人著實不會太多,我們的比鬥還未完,我們就以『天皇帝國』來分勝負,誰個先將他打下,誰就算嬴,我等你來。」

    皇上皇與莫問並沒十冤九仇,他這次捲土重來,除了要親手取回應該屬於他的江山之外,也懷念昔日與小白、莫問相爭時所帶給他的痛快,如今看見這兩父子都不如他所期待的雄心壯志,令他感到很不是味兒,約下了戰期,他便縱步翻身回到戰船,記續起航而去。

    星月依稀,雲霧漸濃,這夜已是莫問與朱不三歸來「神國」後的第三夜,他們在小白的安頓下,都各自在「神捨」裡養傷調息,有關近日來發生的事,包括苦來由兩夫婦神秘被襲、樂兒被擄走、「八神」雪山上慘被斷臂後更被帶走,凡此種種皆是噩耗,甚至乎最令小白悲傷的事情都發生了,小白在人前人後卻沒表現出太大的激動,如常平靜地處理「神國」

    的事,平靜得反常,不禁更令人為他擔心起來。

    黑暗朦朧之中,「天樓」的樓頂簷前,一個孤獨的人正自對月提壺,只見他大口大口地喝酒,那不是別人,正是小白。

    他手中握著莫問自雪山帶回來的「朱家熱血深心石」,神情悲哀,眼眶熱淚滾滾,萬般痛楚滋味,小白今日終於有機會得嘗,壺中苦酒果如烈火燒頭,驀然省覺,千回百轉之間,自己真的已是人到苦年。

    當日「醉紅塵」前刀鋒冷教他如何領會喝酒滋味的往事,此刻又重襲心頭,每回想起,都勾起一幕幕往昔事,就像打後所發生的苦事樂事,都因當日欲嘗酒中滋味而起,可是人生樂事都太短暫,悲痛的情感卻比歲月更長壽,到最後回憶起的事,居然都是淒慘的經歷,人生如此,可悲復可笑。

    「酒是知已愁是友,血海仇,痛楚受,點滴伴我杯中酒。」小白喃喃地反覆念誦,憶至痛不欲生處,又提壺倒酒,意欲宿醉不願醒來。

    此時月色下,一個長長的黑影自他身後出現,黑影婀娜,步履卻是凝重,小白沒有回過頭去,顧影而思,心中想起的人,正好是耶律夢香,如今伊人已不在,教重情的小白肝腸寸斯,再也把持不住,滿下熱淚。

    彤夢提壺咕嘟咕嘟地喝下黃酒,徐徐步至簷前與小白並排而坐,仰望穹蒼,無奈苦笑,喝光了一罈酒,便拋下酒罈說道:「莫問阿爹,你真是豈有此理,有這麼一個好地方也不帶彤夢上來,你太自私了,要罰。」說罷她搶過小白的酒罈喝了一口,微笑說道:「好酒!」

    自從彤夢來了「神國」之後,小白也沒好好跟彤夢共聚,今夜兩人皆滿懷傷痛悲怨,難以發洩,把酒暢懷痛飲,黃湯滿肚,帶來三分醉意,生性樂天的彤夢忽爾慨歎道:「醉眼看天下,原來人人都一樣古怪,人前表現堅強,人後顧影灑淚,以前我爹如是,如今莫問阿爹也如是。」

    彤夢提起自己的爹名昌世,小白大感興趣,問道:「原來平時霸狂的名昌世也有背人垂淚一刻,不獨是小白如此,他倒是掩飾得很好,不過你這樣一說,便將他在別人面前辛苦建立的印象都摧毀掉,要是他夜來報夢,必定跟你算賬。」

    提起了巳逝去的父親,彤夢沒有一點難過,說道:「別人怎樣看我爹倒不要緊,我知道他是好人,你們最好把他忘掉,那他便永遠只留在彤夢的心中,屬於我一個人。」

    過去二十年,江湖風起雲湧,強人輩出各自爭雄,名昌世憑一己之力對抗天命,曾雄霸中土半壁江山,雖然日子短暫,但相比下來,與他競爭的小白,成就仍有所不及,小白如今回想起來,他半生為要建立豐功偉績,不斷努力,從不猶豫,縱使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但也非大奸大惡之徒,單是他的豪邁果敢,對照小白少年不羈玩世,已該令人尊敬。

    彤夢嘻笑道:「我爹是梟雄,莫問阿爹是英雄,梟雄流熱血,英雄灑熱淚,彤夢都已經司空見慣,你大可在彤夢面前抱頭痛哭,我不會取笑你,更不會對其他人說起。」

    小白幾日來為安頓一切,怕動搖軍心,人前表現冷靜堅強,從沒一刻閒下來,今夜難得躲在一角喝苦酒,卻被彤夢揭發他一人獨自傷懷,已急急把淚強忍。

    其實一個率領萬軍出入沙場的戰士,何嘗不是血肉之軀,只不過要帶領人跨過死險,殺敵沙場,首先也要自己表現堅強,小白個性本是玩世不恭,只求吃飽喝醉,但別人既一心追隨,自已能力也夠勝任,只好披甲上陣,平時有淚也只是偷偷下垂,往日還有一個耶律夢香安慰他,可是如今伊人不在身伴,惟有顧影自憐。

    天下間,不論梟雄與英雄,都是人前一個故事,人後又是另一回事,努力、堅強,是演給人看,不是自己願意這麼幹。

    涼風吹拂,彤夢忽覺遍體生寒,打了個冷戰,小白見狀又將酒遞上給她多喝一口,以酒暖身,說道:「名昌世有你這個女兒,是他的福份,我的莫問卻不中用,他是有天賦,卻自滿,為了不想人將我跟他比較,刻意找尋一條更不尋常的人生路,以後你便要替我好好照顧他。」

    小白這麼一說,彤夢喜上眉梢,笑道:「那麼說,莫問阿爹是答應將莫問『許配』給彤夢了,既然你將莫問交給我,彤夢定當盡力而為,把莫問照顧得肥肥白白,不令莫問阿爹你失望。」

    彤夢樂觀調皮,她幾日前暈倒醒來後,一直留意一切,因為名昌世的關係,她熟知一個強人背後所負的辛酸,今夜特來把名昌世的事告知小白,間接鼓勵他抖擻振作,見小白已憂慮去除,總算功成身退。

    寒風陣陣,愈益凜冽,彤夢連續打了幾個冷戰,說道:「這裡很冷,別坐太久,我也回去將這婚事告知莫問。」

    彤夢對小白笑著,剛始轉身,又收斂了笑容,問道:「為甚麼莫問阿爹你現在又答應將莫問『許配』予我?在此時刻,好像不太尋常。」

    小白微笑不語,機靈的彤夢滾動兩顆晶瑩亮麗的大眼睛,似要從他的眼目中瞧出個端倪,忽爾若有所覺,大聲地道:「你以為我會為當日那囂張狂妄的傢伙動情麼?我討厭他討厭得要死,那日只是被他嚇著罷了,彤夢絕不會移情別戀的,你要信我!」

    所謂那個囂張狂妄的傢伙,就是指皇上皇,他當日以彤夢握著的刀割傷臉龐,目的是為要她將他記住,想至此,彤夢驚聲叫道:「啊!我真的把他記住了!」

    這也正是皇上皇目的,他的確是達到了。

    彤夢徐徐轉身慢慢踱步離開簷篷,口中一直喃喃地說著:「忘記他,忘記他,忘記他,對了,我會很快忘記他的。」

    小白看著她離去,不作提點,這兒女感情事,不是他能夠阻撓,況且自已廿年來的經歷,已教他明白很多事情的確要親身經歷才能有深切的體會,就像是喝酒這一回事。

    沒有悲苦痛楚歷練,誰又能真正明白苦酒所帶來的痛快感受。

    夜愈深,風愈冷,但冷得有冰雹飛來,便絕不尋常,可是小白平靜如常,繼續喝酒,喝光了,一滴不剩,可是還未有醉意,忽爾對著風中說道:「朋友,你有帶酒來嗎?」

    冷風吹起,簷上忽又多了一人,他提著兩大罈酒,如鬼魅一般,無聲無息站在小白身後——

    第三章驚人的爛鐵

    日出前的半個時辰,最為冰寒,天上濃雲如墨,蟄雷鳴然,狂風吹得漫山草木竿竿作響,再過一時,必然又會暴雨連場,爛銅鐵手中推著偷來的木輪車,用來載住妹子爛漫兒途中趕路,旁邊還有傻七跟隨。

    因早錢日,由「天法國」往「神國」一帶都下著綿密暴雨,大海惡浪翻湧,爛銅鐵疼惜妹子,怕她乘船會有危險,是以沿途經過幾個小島,遇著下大雨便登島上岸,等雨勢稍緩才繼續行程。

    經過一番阻滯,他費了近倍時日,今日「神國」終於在望,可是剛上船來,仰望天上烏雲似鬼魅一般如影隨形,脾氣不算太好的爛銅鐵指天罵道:「衰天!病天!你總是喜歡給我折磨,我才不怕你!來吧!夠膽你就下雨吧!」

    他剛說罷,天上便刷啦刷啦地降下滂沱大雨,猛風吹來,爛銅鐵邊咒罵邊急急把漫兒推至一送叢林,圖找個山洞來避雨,傻七在後面架起一塊大荷葉,替漫兒擋雨,爛銅鐵斜眼瞥見他在吃吃偷笑,突然伸手過去一掌打他的頭,傻七本可閃避開去,但又怕雨水打在漫兒身上,硬吃了一記重掌,呼呼叫痛,狀甚可憐。

    爛銅鐵卻狠起了臉來說道:「我跟你說了多少次,你是傻的,傻瓜不要妄想打我妹子主意!」傻七雖然一掌掩著臉叫痛,但嘴角還是掀起滿足的微笑,見他不時偷看收在懷中的「晴天娃娃」,一時又偷偷瞧著漫兒,根本不把爛銅鐵的說話當一回事。

    這個「晴天娃娃」,傻七當日在「窮鄉乞巷」附近不小心遺失掉,卻被爛銅鐵拾回,本想送給妹子作伴,可是漫兒對「晴天娃娃」的外貌十分討厭,叫爛銅鐵丟掉,如今失而復得,自是爛銅鐵根本沒照妹子意思去辦。

    因為是雨天的關係,「晴天娃娃」派不上用場,只要樣貌酷似「雨天娃娃」在自己身側,傻七便不會覺得悶。

    爛銅鐵跑得氣喘,終於找到一處洞窟躲進去,此時聽得急促的馬蹄響聲,的的噠噠從遠處草原傳過來,爛銅鐵一聽聲音,興奮叫道:「啊!好了,前面有馬,等一會雨停趕路便不用太辛苦。」

    提到騎馬,爛銅鐵眼神閃爍,信心十足,轉頭對漫兒說道:「好妹子,你還未騎過馬,我拉一匹馬過來讓你感受風馳電掣的快意!」漫兒幾歲時便被人神秘擄走,一直困在小屋之內,足不出戶,雖然也見過馬匹,但從未真正嘗過騎馬的滋味,腳上的鐵鏈猶未斬斷,更加寸步難行,興奮的答曰:「好啊!快去!」

    爛銅鐵說道:「好,我現在就去。」剛轉過頭,卻見兩股旋風在眼前掠過,當中還夾雜叮叮噹噹的兵器交迸聲響,只聞其聲,不見其人,可見拿兵器的兩人身法快絕,爛銅鐵不禁脫口哇的一聲大叫起來。

    這處荒蕪之地,竟有兩個高人在比鬥,爛銅鐵心念一轉,料想這次可能有意外收穫,舉步便欲追前,哪知一眨眼之間,傻七已先他一步,驚電一般疾閃,追風而去,爛銅鐵追得氣急敗壞,才能看到眼前廣闊的原野。

    原野上萬馬飛奔,踢起沙塵漫天飛揚,情景豪雄壯麗,馬蹄聲的的噠噠,如擂鼓節奏,敲起戰曲,伴和著刀劍交鳴,叮叮噹噹又叮叮噹噹,擦亮火花,又有冰雹四散。

    金光掠地,熾熱如火,劃過之處,片草焚燃,火勢剛始蔓延,銀芒又如驚電閃起,寒霜密罩,撲滅火焰,這一金一銀的光,一烈一寒的氣,來自「赤龍」與「武士道」。

    兩柄神兵在馬群中穿梭比拚,殺氣如浪四散,幾百匹野馬受驚四窟,但任它們如何奔馳,小白與天狗醜人還是在它們身邊遊走,傻七忽爾介入進來,兩人俱是一愕,旋即停手。

    異地遇故知,傻七真情流露,興奮地跑過去一把將天狗醜人抱住,如一個小孩般向他撒嬌。

    傻七在「天皇帝國」時被小池忍忍困在大鐵籠內,為怕他日傻七不懂保護自己,天狗醜人便暗中教授他功夫自保,後來小白認識了傻七,送贈丁妹子作見面之禮,輾轉便跟天狗醜人交上朋友。

    三個舊相識今日重逢,但關係已完全逆轉,天狗醜人與小白沙場對敵,傻七又被小白下令要斬下他的手,已避免他倒戈相向時,替「天皇帝國」研製出比「神風笑」、「混世龍」、「雷霹靂」及「火龍槍」更厲害的火器。

    小白提點過夢兒要向傻七學習步法,只要追得上傻七,才有機會勝過天狗醜人,當日夢兒離去之後,一直未歸,如今眼前只得傻七獨自出現,小白心中有疑團。

    傻七手仍拉著天狗醜人臂膀,他的手此刻理應寒若冰霜,可是傻七突覺手中一暖,乍看之下,原來天狗醜人臂上已有劍傷,定是剛才與小白比拚時,被「赤龍」劍鋒割中。

    天狗醜人滿意地道:「我還以為你會一直龜縮在『神國』不出,任由老不死來宰割,原來不見短短時日,你又有所突破提升,想是你為了要對付老不死,已經費盡心思,籌劃好一切了吧?」

    這時一馬疾馳而來,叱喝聲引得天狗醜人注視過去,只見鞍上爛銅鐵神威凜凜地策馬飛奔,可是手上卻無韁繩,只用大腿使勁緊夾馬腹,便能隨心所欲縱橫奔馳,料不到這個並不起眼的小人物,也有如此出色的騎術,天狗醜人也脫口叫好。

    爛銅鐵策馬至小白身前十多尺處,縱身躍起,如滾球一般衝過來,跪在小白跟前說道:

    「燜銅鐵拜見師公小白!」他拜夢兒為師一事,小白尚未知悉,貿貿然上來便稱喚小白為師公,當然令小白感到惘然迷惑。

    當下爛銅鐵將幾日來發生的事,簡短地陳述一番,一邊說著時一邊偷笑。小白的名宇,早就如雷貫耳,今日能一睹真人,更是他的師公,感覺上終於由一個平凡的人,愈來愈接近不平凡,整個人如像輕飄欲飛。

    天狗醜人聽罷說道:「假如你已拜夢兒為師,你也應該叫我一聲師公才對。」

    爛銅鐵上回跟隨伍窮出兵往偷襲「武國」的時候,曾經見過天狗醜人,那時已知他厲害,但他離開「天法國」時,尚未知「天法國」已生驚變,太子與夢兒在「窮鄉乞巷」裡所發生的一切事情,全然不知,聽天狗醜人這樣說,以為他是來找便宜,即板起了臉說道:

    「他媽的你算是甚麼傢伙?怎配做我師父的師父?」

    他始終不肯喚天狗醜人一聲「師公」,是以將之念成「師父的師父」,倒也有點智慧。

    天狗醜人說道:「他要學懂我的刀法,才有足夠能力把我殺掉,所以我是你師公已是不變的事實,況且要收夢兒為徒,是小白使人托我所辦的事情,你沒有權拒絕。」

    爛銅鐵不禁呆住,卻不敢確定他的說話是否屬實,轉過頭來向小白瞧去,見他默然無聲,不否認也不承認,想是默認了,大為詫異,不假思索便替小白說道:「嘿!師公他智慧深不可測,既然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目的,你只是被利用了吧!算不上真的是我師公,要我叫你作師公,豈不是叫我認賊作父沒兩樣?」

    「天皇帝國」以武力強硬侵佔中土,殺人放火,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其行為就如大賊無疑,爛銅鐵把天狗醜人罵作賊,他也無法辯駁,說道:「利用我?要是天狗醜人還有可取之處給小白利用,也只會是我們之間的友情,利用友情,天狗醜人倒沒所謂。」

    爛銅鐵又向小白望去,見他仍是不語,又替他說道:「哎呀!這算是甚麼來著?對了!

    應該是『閻王下帖子--真要命』!蠢到像你這般,怎會不要命?師公請你這樣做,不過是要方便夢兒師父將你殺掉罷了!你最好教他刀法,他一定很快學會然後把你殺掉!」

    爛銅鐵這樣子替小白胡謅,他也擔心自己是否說對了頭,因為小白的大名實在太響亮,崇拜他的人都稱頌他學富五車,才高八斗,智慧更是過人,不過爛銅鐵為了要取悅小白,始終要做一點事,見小白一直沒加辯駁,便替他說話,企圖在小白心中留下一點良好的印象。

    天狗醜人微笑著道:「你這人雖然長了一張悄嘴巴,不過倒是有點小聰明,小白的用意,你以為我會不明白麼?但既然他肯使人來托我這樣做,總算還視我為朋友,我也應該為朋友盡點綿力,你現在是我徒孫,等我也教你一點功夫,讓你受惠!」

    對方刀法厲害,爛銅鐵早就見識過了,心忖:「其實跟他學一點刀法,總比夢兒師父學會了才教我更直接,說不定由他親自來教,會更得刀法的精髓,可是該怎樣開口?」

    爛銅鐵做了這麼多年沒出息的人,眼看像他這樣年紀的年輕一輩,都已經在江湖上冒出頭來,薄有名氣,自己卻還是一事無成,人便難免變得較為急功近利,他是認真地崇仰小白,可是敵人之所以能夠成為自己的敵人而不死,當然是有其專長之處,取他人之長,補自已之短,這就是學習的態度,不該分敵我,可是小白會否認同?

    他不敢轉過頭去看小白,只斜斜地向小白瞥去,沉默良久的小白終於說道:「你是說你已答應教夢兒刀法了吧?」爛銅鐵以為小白會允許他跟天狗醜人討教刀法,當下有點失望。

    天狗醜人答道:「當然,你派人送來的書箋裡,說這是朋友的要求,天狗醜人願意為朋友盡一點綿力。」

    小白說道:「那先多謝了,夢兒太倔強,如果要我親口將這事向夢兒說起,他定當不肯,但我這個做爹的,總要為他做一點事,我怕他未有所成便向你挑戰,最終會像生力一樣命喪你刀下,現在我總算放心。」

    天狗醜人說道:「他的確很頑固,在我來此之前,他已先去挑戰太子,落得重傷下場,現在的他已如你要求的那樣,被我斷折雙腿,暫時不能走動,要讓這麼倔強的人重新學習新的事物,廢掉他原來所學的一切,的確是個很好的辦法。」

    爛銅鐵聽了心中嘩然,自己最崇拜的小白,不但要求敵人教自己兒子刀法,還要他廢去兒子雙腿,這樣做法雖然無疑是個好辦法,但也似乎太絕情了一點,假如夢兒知道這是小白的意思,他會怎樣想?

    小白說道:「總之夢兒的事,就全交給你了,你曾將他打敗,以他性子,要是不將你重重打敗然後殺掉,是絕不會罷休,那我只好將你殺生力的仇,交給夢兒替我完成,你是他師父,必定要盡力教好他刀法。」

    教徒兒刀法,最終目的卻是取自己的命,這實在是太荒謬了,為了替夢兒安排一切,小白也真的費盡周章,如今好像甚麼事都解決了,小白久未暴現的殺意,突然如浪湧射。

    爛銅鐵也突感氣氛不太尋常,小白已向他說道:「爛銅鐵,你的騎術好像十分了得,不知膽識又怎樣?」

    小白好像太難測度,未知他這樣說用意何在,爛銅鐵呆了半晌才懂應道:「騎馬是我最引以自豪的技術,膽識是我最大的本錢!」

    小白說道:「好,既然如此,你從這幾百匹馬中,挑一匹你認為是最神駿的馬出來!」

    爛銅鐵宛如丈八金剛般摸不著頭腦,心忖:「師公也真的是太神奇,幹麼要我挑一匹駿馬?難道這是個考驗?要試試我是否有真材實料才委予重任麼?要是如此,絕不能錯失這次表現機會。」

    極目望去,四周幾百匹野馬在奔馳,響起的馬蹄聲,蕩人心弦,要在芸芸馬匹中找尋一匹佳駟,說難不難,說易不易。

    難者,馬匹數百,當中定有幾匹特別優異,假如只有一匹還較容易辨別出來,但要是有十多匹質素相差無幾的,要確切辨別出那匹是良駒則是難上加難。

    易者,如果小白不懂分辨的話,隨意胡扯一番,把九流說成一流也可矇混過關可是爛銅鐵實在有點幸運,他只是環伺了一會,便知道野馬數百,駿馬卻只有一頭,這馬全身雪白,其步履雄健有力,毛色光澤,在馬群中展步飛奔,如鶴立雞群。

    爛銅鐵把白馬指出來,說道:「這是百年難得一見的神駒,正好配合師公你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師公你等一會,我過去把它制服過來,作為給師公的座駕。」

    小白說道:「不用了,它自會過來,你也另挑一匹馬,隨我來。」

    爛銅戲面對小白愈久,愈覺不明,總覺得對方好像已掌握一切,在他面前,自己只是個毫不起眼的小腳色,只得跟隨他步伐而走。

    他之所以能夠輕易辨出良駒,因為他所指的正好是小白的坐騎大白,小白輕吹口哨,大白已健步跑來,小白躍馬而上,爛銅鐵終於按捺不住問道:「師公,我們現在要去哪兒?」

    小白答道:「出兵,攻打『天皇帝國』!」

    小白說得簡單爽快,但這畢竟是太大的一件事,小白竟然倉卒決定下來,而且還要跟爛銅鐵一塊兒去,爛銅鐵腦袋如遭重擊,突然空白了一片,不懂反應,小白再次問道:「你怕麼?」

    爛銅鐵抖擻了精神,說道:「怕,怕你不讓我一塊兒去。」

    小白說道:「那就別呆著,我的大白跑得好快,『天兵神將』都應該已在出征途中,我們要趕去會合。」

    天狗醜人見小白萬分認真,也是愕然,說道:「你真的已經準備好跟我們分勝負了嗎?」

    小白說道:「還沒,可是你們『天皇帝國』殺我妻耶律夢香,擄走我的人,雖然我還沒十足把握,但也不能再拖延,我們就在戰場上一決雌雄。」

    天狗醜人恍然大悟,說道:「原來你一直按兵不動,就是要先去除一切後慮,等我們還在猜度你幾時出兵頑抗時,才來一個突襲,要我們來個措手不及!」

    小白說道:「更精彩的還在後頭,這一次,我必定要你們『天皇帝國』完全離開中土,還我河山!」

    爛銅鐵只覺血氣上湧,他不過是依從夢兒吩咐,來找小白借劍斬斷妹子腳上的鐵鏈罷了,如今卻突然變成要出兵打仗,這個轉變實在來得太突然,教他既興奮、又緊張。

    這絕對是個揚名立萬的好機會!——

    第四章飛鷹的傳奇

    小白決定出兵進攻的事,事前毫無述象,大家都以為他還沒準備,甚至乎還未有計劃,消息尚未廣傳,此時夢兒已來到「皇京城」。

    昔日的「皇京城」,飛橋丹檻、珠簾繡額,風光猶勝「武國」的「劍京城」,令人神馳嚮往,比較兩城之間,「劍京城」商賈雲集,氣氛熱鬧,是幹買賣的好地方,而「皇京城」

    則環境清幽,鳥語花香,最多文人雅士愛於此地留連,將「皇京城」築構得明媚如畫,皇上皇與皇玉郎應記一功。

    可惜無限勝境皆隨當日名昌世力抗「天皇帝國」入侵時而逝去,經「天皇帝國」改建後的「皇京城」,已盡失往昔神髓。

    可人推著木輪車來到城門之前,猶豫了一會,對躺在木輪車上的夢兒說道:「不如回去吧!」夢兒沉默不語,卻用眼神央求,可人抵不過他的堅決,便繼續推木輪車進城,在他們身後不遠處,百搭緊緊跟隨。

    剛進城門,撲面而來一股血雨腥風,嚇得可人花容失色,只見大街上排著一行十個少年,雙膝跪地,都是身穿粗衣麻服的普通平民,全都雙目炯炯,神情堅定。

    一個頭頂扎一短髻,衣飾華麗卻非中土人打扮的持刀客,雙手握住青光閃爍的長刀,在他們身後高聲叱喝道:「這是你等最後的機會,供出誰是主腦,可饒不死!」

    那十個少年看著旁邊剛斷頭倒地的同伴,憤怒得發指毗裂,齊聲說道:「頭可斷,血可流,志氣不可滅!死了我一個,可以驚醒數十個,要殺要剮,悉隨尊便!少年們死到臨頭,仍不屈服,持刀客一聲不響,舉刀逐一將他們的頭顱全數斬下,面不改容,見其中一個斷頭後屍體仍未倒下,就用腳去踢,用他的衣服來抹掉刀鋒血漬,然後若無其事的與其餘幾個手下轉頭離開,任屍體暴露於大街,遠遠圍觀的坊眾瑟縮一角,面對屠殺噤若寒蟬,誰都不敢走上前阻撓。夢兒幾經殺戮於沙場,對殺人無所感覺,為了勝利達到目的,犧牲殊不足惜。

    可是可人的俏臉被嚇成慘白,他厲聲便向那持刀客叫道:「你們統統給我站住!」

    這聲叱喝不但引得那持刀客駐足回望,連坊眾也倒抽一口冷氣停步。

    那持刀客回頭看去,見夢兒躺在木輪車上,雙足及左手皆以木板夾住,狀似傷殘,刀客抓了抓頭,與同伴相顧一笑,便轉身不理,繼續去路,夢兒性子倔強,雖然只有單手可動,仍然勇猛無懼。

    如今連幾個嘍囉一般模樣的人都對他不屑一顧,腦袋如被火燒,痛恨自已不能走動,否則定然撕下他們頭顱洩忿,坊眾以為好容易有一個人敢挺身而出,卻見是個跛子,只能苦笑搖頭,令夢兒更恨得咬牙切齒,可人見他胸口起伏,喉頭低鳴,十分難過,但見刀客們走了,夢兒便會安全,也鬆一口氣。

    這時百搭卻逕自上前,從後搭那刀客的肩膊,使他回頭,說道:「喂!你聽不見有人叫你麼?」

    刀客剛殺完人,脾氣不壞,見百搭上來挑釁,仍掛著微笑,伸手輕輕拍百搭臉龐說道:

    「有人叫我麼?在哪兒?我聽不見,看不到。」他剛一說罷,百搭竟突然出手,一拳行將過去,他的拳頭雖然不算快,但誰也料不到他個子矮小,竟有勇氣突襲,這一拳便將刀客打中。

    百搭挺起胸膛,伸手指著夢兒說道:「他在叫你,現在你聽到沒有?」

    他這一拳惹火了刀客,卻沒有退開,刀客呼喝一聲,揮刀向他斬去,這時夢兒用手力撐,把木輪車向前滾去,將刀客撞開,百搭化險為夷,可是旋即又被刀客其他的同伴舉刀包圍。

    夢兒厲目瞟向百搭,說道:「你剛才在幹甚麼?」百搭語氣堅定地說道:「我已經無處可去,只想你能夠信任我。」

    一言甫畢,被撞開的刀客已回身沖斬而來,可人在旁邊看緊夢兒的安危,吃驚地叫喊出來,眼見刀客的其他同伴都同時舉刀沖斬,應可將百搭與夢兒同時分屍,一聲清嘯,一柄套著刀鞘的刀不知從何飛來,直挺挺地插在夢兒身前。

    刀客們一見這刀,皆止步不前,細看此刀長約五尺,刀柄處造了一環將刀鞘緊扣,除此之外,並不特別,卻已震懾眾人退開,遊目四顧間,四周突然人聲鼎沸,幾百人從街角處湧來,全都提著刀向刀客與其他的同伴狂斬猛劈。

    一時間,大街一片混亂,耳邊全是兵刃碰撞之聲,可人幾曾見過這等廝殺場面,只懂尖聲呼叫。說也奇怪,這班突然湧出來的人,矛頭皆全指向那刀客與其他同伴,亂刀將他們斬死後,又很快地作鳥獸散,連那柄突然出現的刀都悄然消失。

    地下橫陳著刀客們的屍骸,夢兒心感奇怪,耳畔傳來叮噹叮噹的響聲,循聲望過去,只見一個幾歲大的小孩,手中抓著一個打鐵用的鐵錘,逕自敲響另一隻手上的銅鐘,在他後面跟著一個人。

    夢兒一見此人,大感詫異,因為這人正是他此行要找的余律令。

    闊別一載的余律令,倨傲神態盡退,臉容帶點滄桑,隨著叮叮噹噹的聲音引路,來到夢兒的跟前,說道:「哈哈,太子猜得沒錯,不管如何,你也會來找我。」

    這一句說話,透露了太子的確已來找過余律令,可是傳言皆說余律令等人都成了階下囚,如今看來,余律令除了氣焰比以前稍減,根本就是自由之身。

    夢兒沉默不語,那小孩又敲起了銅鐘,噹的一聲,似在提醒余律令,他笑道:「你倨傲的態度,與昔日的我有點相似,我是過來人,可以提醒你一句,這樣下去對你沒有好處,你應該學習太子的長處。」

    最痛恨別人看扁他的夢兒,聽見余律令又將他跟太子比較,並未反唇相稽,無聲無息地伸手抓了一塊小石子,便往余律令射過去,打中余律令前額,他竟不懂閃避,夢兒感到意外,說道:「你怎麼聾了?」

    余律令早已為耶律夢香而失明,一向只能以耳代目,如今再見,竟然連耳朵也聽不見聲音,這豈不是一個廢人無疑?儘管他昔日如何厲害,名列天下五大高手之一,但又聾又盲的人,還能夠幹些甚麼?

    隨他而來的小孩在他掌心上劃了幾下,余律令會意過來,說道:「會令我痛苦的器官,再留來也是沒用,現在我樂得思海寧靜,甚麼也不用煩惱,一個既聾又盲的人,的確已沒有任何殺傷力。」

    夢兒略一沉哦,思量著余律令為何有如此驚人變化,這時余律令說道:「時不我與,便要被新一代的人才所淘汰,既然有一個比我更出色的人,我余律令也好應該退下來造就後輩,可惜我已經不能替人造兵器。」

    瞧著掛起隨和笑容的余律令,真的令人無法想像眼前人曾是天下五大高手之一,這段時間裡他曾經遭遇過甚麼事情,以至令他甘願放棄爭雄稱霸的宿願?

    正自猶豫猜想,那小孩又敲響了鐘,余律令說道:「雖然我已經不替人造兵器,但有一個人可以幫你忙,我帶你去。」夢兒說道:「就是剛才那把刀的主人?」

    余律令微微笑道:「正是。它叫『傳奇』。」

    當日餘律令鎮守「劍鞘城」時,曾遇上一個十五歲的少年,在大街處抓著鐵錘不停敲打,鑄造一把稱心的兵器,余律令欣賞他的專注,便替神兵改名為「傳奇」,如今「傳奇」

    已經完成。

    小孩敲打銅鐘引路,這時百搭也已推住載著夢兒的木輪車隨余律令而去,可人驚魂甫定,急步走上去,夢兒拉她坐上木輪車。

    一行人走過九曲十八彎,沿路只見每個街角處有人把風,看似平民百姓,但個個神情緊張,四處張望,一看而知並不平凡,到了河畔處,已見有一船泊岸等候,上了船,船家便解纜離岸。

    這船的構造並不特別,平凡得隨處可見,人到船中央,已有一人端坐等候,正是那個鑄造「傳奇」的長髮少年,看他劍眉星目,雖只十五歲左右年齡,卻隱隱透射出一股威儀,身旁端放著一把未出鞘的刀,就是「傳奇」。

    少年一見夢兒便站起身迎前,伸出手來說道:「我叫飛鷹,你來此目的我已經很清楚,可是『傳奇』會自己挑主人,假如你不是『它』要找的人,縱使我無條件給你也沒有用。」

    夢兒上下打量,這飛鷹態度友善,並不似心懷鬼胎之人,不過夢兒並不習慣跟人打交道,縱使是來向他要刀,仍是不苟言笑,只說道:「那『它』即是沒有挑上太子?」這顯然是夢兒最關心的問題。

    飛鷹當日在「劍鞘城」因不想被別人的閒言閒語騷擾他專心鑄刀,便將自已的雙耳耳膜打穿,如今也是個失聰之人,幸好還沒有盲,瞧著夢兒嘴唇的開合,得知夢兒說些甚麼,微笑答道:「我不能夠回答你這個問題。」

    夢見奇道:「為甚麼?」

    飛鷹答道:「我的意思是說,不能夠代『傳奇』回答你的問題。『傳奇』已經完成,就不再屬於我,我只替他找一個適合的主人,總之是太子來看過『傳奇』,後來他又走了,是他認為『傳奇』並不適合,還是『傳奇』根本沒瞧上太子,我沒法知道。」

    夢兒日中喃喃,有點不耐煩,飛鷹把『傳奇』形容得這般神妙,自己卻毫無感覺,要不是小白提點他要勝天狗醜人,便要挑一把適合自己的佩刀,他絕對仍會堅持自己就是一柄無可匹敵的神兵。

    余律令與夢兒性格相近,比較容易理解夢兒冷漠的原因,說道:「飛鷹不方便在外露面,所以才要你來這裡,並不是他要故作神秘,因為在『皇京城』這兒,飛鷹是令『天皇帝國』最感頭痛的人。」

    連高傲自負的余律令也親口稱讚飛鷹,除了可見余律令改變不少之外,也令人對飛鷹更感好奇,夢兒再次將他上下打量,心裡躍躍欲挑戰,可是見他彬彬有禮,說話客套,令人渾身不自在。

    他好像也察覺夢兒臉上神色,便說:「我可以給你『傳奇』,但在『它』去肯定你是否適合之前,我要先問你幾個問題。」

    難道飛鷹也想一試夢兒的實力?不過夢兒眼下身受重傷,雙腿又為天狗醜人所斷尚未痊癒,要比也只能比一比智慧高低。

    飛鷹問道:「我知道你要跟太子決一勝負,人生有一個對手,可以鞭策自己努力,本無不對,可是『天皇帝國』毀我田廬,殺我百姓,姦淫擄掠,無惡不作,到現在為止仍然在中土肆虐,這兩件事比較下來,究竟是哪一件較為重要?」

    太子與夢兒所積累的是私怨,「天皇帝國」侵佔河山是國仇,兩件事比較下來,當然是國仇較重要,根本用不著回答,但經飛鷹簡單道明,夢兒也是沒話可說。

    飛鷹續道:「你們如何爭雄稱王,飛鷹沒權過問,也沒有興趣理會,你們今日都有求於我飛鷹,要我答應不難,但也想建議你們暫且擱下一切,先把『天皇帝國』人逐出中土,以後你們要較量,還是要拼生死,飛鷹都不會阻撓。」

    他的說話本來是義正詞嚴,教夢兒無法拒絕,可是最後提到阻撓,倒是令夢兒感到可笑,說道:「你是說你可以阻撓我要幹些甚麼嗎?」

    飛鷹沒有作出正面回答,說道:「太子已經答應了,他答應不會再迴避,堂堂正正地跟你來一次決戰,而首先,就是比試一下你倆誰個更配擁有『傳奇』。」

    太子一直不屑跟夢兒死纏爛打,不管如何也想出辦法避而不戰,飛鷹能夠使太子首肯應戰,假如是真,他倒的確有點能耐。

    頓了一會,再續說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了,『傳奇』會自己挑選適合他的主人,你與太子,只能有一個可以擁有『傳奇』,這樣的比試總較拳腳相爭更能定出勝負吧?我也不會強迫你答應暫不跟太子糾纏,所以會送你一個消息。」

    飛鷹似乎跟他的神兵一樣神秘,夢兒也感到有興趣起來,問道:「甚麼消息?飛鷹不語,他將「傳奇」遞上,夢兒伸手接過,想要拔出來一試「傳奇」是否跟他相配,可是一托刀柄,「傳奇」始終沒有出鞘,以為是被那個銅環扣住所致,可是那個銅環卻能打開,「傳奇」仍是躲在刀鞘之內。

    飛鷹說道:「『傳奇』已經給了你,如何創造傳奇,就要靠你自已。現在我來告訴你一個消息,你的兄弟莫問在往『罪林』採藥途中,被一休大師等人截擊,耶律夢香墮下深谷,朱不三的幾個兒子受重創被擄回來這裡,他這一回可算是徹底失敗,對你來說,或者應是個好消息吧!」

    夢兒自那日離開「神國」之後,一直在外,全然不知「神國」發生的事情,莫問往「菲林」的事更加毫無頭緒,驚聞耶律夢香死訊,他的腦袋如被雷轟,暴叫道:「他媽的你說甚麼鬼話?」

    耶律夢香一直照顧夢兒長大,雖然夢兒平時對人表現冷漠,但關心親情藏在心底,乍然間,他怎肯相信這個噩耗?

    想到是莫問將耶律夢香害死,夢兒拚命咆哮叫道:「莫問你這個臭傢伙!莫問你這個臭傢伙!」

    可人見他青筋滿面,暴跳如雷,暗暗吃驚,便將他擁入懷中抱住,這時候船已抵岸,飛鷹與余律令動身要下船,夢兒即喝叫道:「叫船夫送我回去『神國』,我要殺了莫問那傢伙!」

    飛鷹說道:「假如你知道你爹小白已經出兵來攻打『天皇帝國』,你還打算回去多生枝節嗎?」

    這個飛鷹,難道真會在天上飛麼?那邊廂小白才剛決定要出兵來攻,這邊廂他已知悉一切,剛才那一大班突然殺出來的人,看來也是跟飛鷹有所關連,否則「傳奇」也不會出現在那邊之後,復又在船上。

    夢兒聽見小白不等他回去便領兵來攻,又是一呆,飛鷹說道:「或許是上次你們在叢林阻擋天狗醜人失敗,令小白太失望了,所以今次發動攻勢沒有把你和莫問都算進去,但這也很難怪,始終這是一場很重要的戰事,我們一直在暗中準備好了,可是你只想著要跟太子決勝負,莫問又太過自信招致失敗,你也該是時候反省為甚麼會導致這種局面。」

    小白竟不讓莫問與夢見隨隊出兵?這是真的麼?

    飛鷹說道:「這艘船的確會駛出大海,不過並不會去『神國』,船上面的東西,足夠你們捱過這場戰役所需要的日子,到你再次回來之時,江湖會有另一番新局面,到時你想如何對付太子,飛鷹--絕不阻撓!」——

    第五章人生一齣戲

    為怕夢兒一上岸又對太子作出糾纏,影響計劃進行,飛鷹在船未泊岸時便與余律令一起躍身出去,看他兩人展動身法,幾個起落便回到岸上,夢兒雙足有傷未癒,只有遙望彼岸咬牙切齒的份兒,到此刻才深深明白,飛鷹說甚麼先擱下私人恩怨,以天下大事為重,全是廢話,他為了能成功將夢兒阻隔在這場重要戰役之外,早就安排了一切。

    夢兒雙腿腿骨斷折,任他如何厲害,假如跌在滔滔江水中也只是死路一條,不過他還是不會束手待斃,心念急轉,對百搭說道:「百搭,推我去找那船夫。」

    百搭第一次聽到夢兒對自己所下的命令,要令夢兒投以信任,這個難逢的機會,想也不想,便推起木輪車往找船夫去。這艘船分前、中、後三艙,艙上都有蓋頂,船艙有橫架樑檜八根,船的兩側設有撐篙用的退走道,有舵錨,屬於一艘有部分甲板的中型內河客貨船。

    船夫就在船尾部分掌舵,夢兒、百搭、可人三人在前艙部分,要往找船夫便要由前艙走至後艙,飛鷹安然企在河畔岸上,遙遙看見百搭推著木輪車往後艙處,輕輕歎了一聲,余律令彷有所聞般說道:「怎麼了?」

    飛鷹歎曰:「他要是真的去打那船夫主意,只會有更大的挫折。」

    那小孩聽了,又在余律令的手掌上劃了幾筆,使他會意過來,才說道:「我早就對你說過,笑夢兒不管在多惡劣的環境之下,都萬萬不會束手待斃,你怕他會從此一蹶不振嗎?」

    飛鷹說道:「我倒不擔心,反而有點高興,挫折愈大,他愈早吸收教訓,日後再見他時必能更教人驚喜,只是明知事倩發展會是如此,我又有點無奈而已。」

    這個飛鷹年齡約只十六,說話卻如成年人一般成熟穩健,像似看透一切世情,他將「傳奇」送贈予夢兒,助夢兒提升改善,是出自真心,還是一個愚弄的計謀,到此還沒法明白,不過他與余律令既是一道,只會令人想像他也是個要爭雄稱王的人。

    那邊船上,百搭推著木輪車把夢兒帶到船尾掌舵處,身形佝僂的老翁,年近古稀,弓腰曲背,鬢邊見白,看他一手一枝船椿,單靠一個人,一隻臂膀,便操控起整艘船航行出海,絕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果然未待夢兒靠近過去,他便使起臂力,以船檜擊起水柱,挾勁射向夢兒與百搭兩人。

    老翁出手突襲事前並無先兆,夢兒也料不到他臂力如此狂猛,胸口被水柱應聲打中,嘩啦聲倒跌出木輪車外,百搭也禁不住「啊」的一聲,幾乎跌出船外,幸而他扶住船邊木樑才化險為夷。

    夢兒一定過神,轉頭去看,那老翁霍地提著兩枝船檜,朝天指去,見那船檜特大,擎天一指,猶如兩棵參天老樹般粗壯,單看這一手,便知老翁除了不簡單外,也身懷絕世功夫。

    見他滿臉怒色,喝道:「怎麼啦?還要來試試打我主意嗎?你是因我年紀老邁便瞧我不起麼?」

    夢兒還未想到要如何應對,老翁已脹紅了臉,遠遠便揮起兩枝巨大的船檜向他打去,勢道猛惡,連船艙的帳篷也被他毀爛,眼看夢兒無法躲開,就要被船檜打中,可人即撲上去擋在夢兒身前。

    幸好這老翁不是空有一股蠻勁,臂力實是收放自如,在可人面前收住了船檜打下之勢,看看可人面無懼色,他不屑地一笑,便將船檜收起繼續駛船,狀若無事,口中哺哺說道:

    「年輕人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有兩錢本事便來闖江湖,還經常喊打喊殺,看你現在這個模樣有多可憐?」

    連區區一個老叟,夢兒都沒法把他制服過來,又如何可以返回河畔上岸?

    老翁這時又說道:「我收了銀兩,便要為人家做事,你還是乖乖的跟我在海上漂泊一點時日,否則吃虧的只會是你。」

    事到如今,既打不過老翁,除了悻悻然待在船上四處漂流之外,還有何辦法?

    只是夢兒強硬的性子,叫他無法接受連番的挫折,最痛苦是別人在算計自己,他卻蒙在鼓裡,一點也猜度不出來。

    又再想起耶律夢香的死訊,悲楚的感受鬱結於胸臆,終於忍不住嗚咽起來。

    夢兒被迫乘船出海遠離待發的戰場,幾乎是同一時間,「皇宮」中的殿堂上,輕歌曼舞,十個紮起高髻、肌府白晢勝雪,如粉雕玉琢的甜美娃兒,身穿著一式一樣的錦繚衣袍,手中拿著團扇,隨一叮一咚的樂曲起舞,這舞步形態古里古怪,動作緩慢,而唱曲的女人像壓著嗓子一般呻吟,歌聲並不悅耳動聽。

    十個妙齡少女俱是自「皇京城」裡徵召入宮的侍婢,朱顏被塗上慘白的顏色,再在嫣唇劃上一張小小的嘴巴,色澤似血,令人有種淒迷的感覺,絕對稱不上是美艷,反而可用詭異來形容。

    隨唱曲者咿呀咿呀的唱腔,龍座上,江川十兵尉陶醉地擊掌來附和,口中又跟著唱曲。

    一曲既罷,江川十兵尉熱烈地拍起掌來,霎時間在場之人無不拍掌讚賞,掌聲雷動,大力表現得最為興奮,高聲叫道:「好啊!好!歌聲醉人,舞姿美妙,真是太好了!」

    大力使勁地拍掌,興奮的程度甚至比江川十兵尉有過之而無不及,只令人覺得他萬分做作,太子正在作客端坐,對此全無反應,在一片熱鬧氣氛中更覺他與眾不同。

    太子在「窮鄉乞巷」處與夢兒糾纏了一番,旋即來到「皇京城」,若那飛鷹所說的話不假,他已曾經見過余律令,也看過「傳奇」,如今大模施樣以客人身份端坐「皇宮」中,與江川十兵尉、神山八代、一休大師、宮本劍藏、不凡聖子及大力一同欣賞歌舞,對方實是將他當作上賓看待,只是他有何吸引力可以受到他們如此招待?

    此時表演歌舞的舞伎都已退過一旁,掌聲也漸漸停止,可是大力依然用力拍掌,一邊走到太子身前,說道:「你為甚麼不拍掌?」

    大力自從被老不死欽點為中土的傀儡皇帝,一時間雖不致權勢熏天,但這寶座既是老不死所賜,在平時總要給他幾分薄面,就算是江川十兵尉身為老不死的孫子,也不知大力在老不死心中究竟是何等地位,萬一他還有利用的價值,卻將他殺了的話,雄霸中土的計劃失敗倒不是大問題,惹火了老不死才是最可怕的事。

    幸而大力也算知機,人前人後也盡量取悅江川十兵尉,在宮內讓他八面威風,在宮外則繼續扮演皇帝,令百姓以為「天皇帝國」雖然侵佔了土地,但一切如常。

    他上次獻計予江川十兵尉,逐一除掉小白身追最重要的人,用來折磨小白,雖然耶律夢香跌下深淵,功敗垂成,但計謀總算不賴,人更意氣風發,嘴臉卻愈益難看,雖然展露笑容,但只會令人覺他笑裡藏刀。

    對著這種小人,太子表現得十分不屑與之對話,說道:「我幹甚麼要拍掌?」

    大力聽了太子的反問,傻傻癡癡,也反覆的笑道:「我幹甚麼要拍掌?我幹甚麼要拍掌?對啊,我幹甚麼要拍掌呢?」

    殿堂中除了太子、大力及表演歌舞的舞伎之外,其他俱是「天皇帝國」的人,理應由端坐龍椅上的江川十兵尉掌控場面,但大力左右踱步,甚是醒目,驟眼看來他才是這裡的主人家。

    只見他口中反覆嘮叨看太子說過的話,像個醉漢般酒後胡言,一跌一碰地來到舞伎面前問道:「你們說,我幹甚麼要拍掌?」

    他指著其中一個舞伎喝問,甚具威嚴,那舞伎心裹極是害怕,擔心萬一答錯會否惹來殺身之禍,可是又不得不答道:「回稟皇上,因為我們跳得好,多謝皇上掌聲讚賞。」

    大力真的大力地點頭,對這答案似是非常滿意,說道:「對!對!舞跳得好便鼓掌讚賞,這真是極簡單也合理的理由,表演得好,便拍掌,表演不好,那便怎樣?」

    看見大力狠著臉去問,那舞伎一顆心噗通噗通地跳著,這個問題恐怕不好回答,頓是瞠目怔住,大力見她好像十分為難,笑吟吟地替她答道:「這還不簡單嗎!表演得好便拍掌,表演不好便不拍掌,是否這樣?」

    那舞伎抹了一把汗,說道:「皇上,就是這樣。」

    她剛以為令大力滿意了,豈知大力又突然喝道:「我叫你們來跳舞助興,目的只是取悅貴賓,可是客人不拍掌,即是認為你們表演不好,全給我拉出去斬了!」

    十個舞伎聽得要殺頭,全皆嚇得雙腿發軟跪地,聖旨既出,宮中侍衛即上前去要拿下他們拉出去斬首,大力斜目瞥向太子,見他依然不動聲色,又呼喝叫停,說道:「還是慢著,我倒是真心欣賞你們的舞姿,只是太子不滿罷了,既然太子是我們的貴客,不如就由他來決定怎樣懲治你們,不知太子認為如何?」

    太子說道:「好,就拉出去斬了便算!」

    舞伎們本以為會有一線生機,可是太子一句說話又把他們判了死罪,縱使呼天搶地仍不能挽回生命,就這樣被拉了出去,未幾,聞得外面傳來慘叫,十個舞伎便因為太子一句說話嗚呼斃命。

    大力像意猶未足,緩緩走過去那個唱曲的人前面,每踏前一步,那唱曲的人眼皮便跳一下,嚇得心膽俱制,果然大力又指著她說道:「這個唱曲的人,太子又認為她唱得怎樣?」

    太子也是淡然說道:「難聽得要死,我還以為是雨夜鬼哭。」

    大力又用力地點頭以示認同,說道:「對,我也很有同感,這個人要凌遲處死,拉出去。」

    兩人簡單的對話間,便有十一個人因此而歿命,充分表現出掌權者的喜惡,連繫著所有人的生死,大有莫敢不從的意味,難怪江湖上誰都意欲爭雄稱王,振臂一呼,便有千個人頭落地,當中帶來的快感,有甚麼事情可以比擬?

    死了十一個人,大力臉不改容,又對著太子拍起掌來。

    太子說道:「你又幹甚麼拍掌?」

    大力說道:「嘻嘻,我為我自己拍掌。」

    太子說道:「你為甚麼為自己拍掌?」

    大力說道:「因為我表演得好。」

    太子說道:「那我表演得怎樣?」

    大力熱烈地拍起手掌來代替回答,還嘻嘻哈哈地笑道:「你的表演真的是太精彩、太出色,大力幾乎也要被比下去,你聽過甚麼叫人生如演戲嗎?大力覺得這句說話真的妙絕,我們都在演戲,可是不管演得好與不好,還是要演下去,而結果也是死路一條,所以我重視掌聲,要是別人演得出色,就應該掌聲鼓勵,可是現在的人太吝嗇掌聲,就算演得好也不會以掌聲支持,要這樣又怎會有人願意作更好的表演?」

    大力以表演來暗喻自己出色,甚至跟太子不相伯仲,以太子之智慧,又怎會不明白他何所指?說道:「剛才舞伎所表演的歌舞,太子遊歷過中土各地,都不曾看過,所以不懂欣賞。」

    大力合掌一拍,作驀然驚醒之狀,說道:「哈哈,原來是不懂得欣賞,並不是舞伎表演太差,你知道因為你不懂,剛才便死了十一個人嗎?你不懂欣賞卻說他們表演差,害死了他們。」

    太子說道:「與其被不知所為的文化潛移默化,他們早晚會變成不倫不類的怪人,早點死掉更好。」

    大力說道:「精彩,精彩,原來太子的思想也是如此狹窄,我在這裹跟他們相處日久,倒是發覺『天皇帝國』的文化有其可取之處,但既然你不喜歡舞蹈,我再為你安排更精彩的表演,如何?」

    太子說道:「十分期待。」

    只見大力拍了兩下掌,便一步一步退回江川十兵尉身邊,態度恭敬謙卑,與剛才判若兩人,更低下頭來為江川十兵尉倒茶,說道:「今日這壺『風花雪』,是大力特意為皇上炮製,請喝茶。」

    服侍過江川十兵尉以後,大力又逐一為神山人代等人添茶,十分周到。原來他們剛才一直沉默不語,是「天皇帝國」的民族特色,他們將階級的觀念分得清楚仔細,凡是對待族外人,先是由下人出去,要是下人辦不來,才由地位更高的人去處理,如是者一級一級遞升,假如要驚動到江川十兵尉的話,便可知事情的嚴重性。

    這樣的嚴密組織,除了可益顯江川十兵尉身份更形尊貴之外,他們圍觀而不說話,就可以在一旁靜心觀察,也暗示自己掌控了局勢。

    大力倒過了茶,忽爾傳來如炮火般的隆隆聲響,地面接連發生震動,兩個大胖子自殿堂的側房中走出來,看他們每一個人的身形,幾等如雨個壯漢並排,加重千斤,難怪走路會隆隆震響。

    大力此時來到太子身伴為他倒茶,說道:「這一場表演是我為太子你而設,名為『相撲』,是「天皇帝國」的國技,十分有趣,希望可以令太子感到滿意。」

    甚少有笑容的太子,此刻面上突然有笑容,反而令一直笑裡藏刀的大力感到不妥,這時兩個大胖子已同站於太子左右兩側,吆喝一聲,同時向前猛衝,用厚厚的身軀向太子撞去。

    太子不閃不避,被夾住不能動彈,別人看似他身處危機,他卻笑著說道:「你知識太貧乏,勸你應該去惡補一下,『相撲』是源自於我們的『摔跤』,古書早有記載,『人們作野牛模樣,相抵為樂』,他們偷去了東西,稍為改動一下,便當作是自己所有,只有蠢人才會被愚弄。」

    兩個大胖子相互用手抱著對方,把太子愈逼愈緊,若是一個普通人在中央,定當被夾得透不過氣,骨頭也可以被壓碎,大力見他雙臂雖不能動,可是仍不敢太過接近,問道:「不管如何,今天一切表演已完,你斗膽大模施樣來『皇宮』,實在出乎我們所料,究竟你目的為何?」

    太子的一切總是教人難以猜度,他孤身直闖進來,事前毫無先兆,是以江川十兵尉等人都不敢托大,全部來見,也試圖猜出他是否有甚麼殺著部署,不過看來不管怎樣去猜,也不及當面向他詢問更直接。

    太子說道:「我來有兩個目的,第一是殺人,第二是救人。」——

    第六章舊仇今來復

    太子剛說罷他此行來意,便振臂狂嚎,兩個將他緊緊夾住的大胖子,隨即感到一股狂猛的張力要衝開兩人,胸口如被鐵錘重擊,大胖子深吸一口,把氣吞入肚中,如雷喝叫,本已粗壯的只臂更暴脹起來,向太子再施壓力,似要將他逼夾得骨肉爆碎。

    大力知道太子厲害,心想自己身嬌肉貴,論武功,絕不是對方敵手,早已急步後退,把剩下來的事全交給江川十兵尉。

    江川十兵尉打了個眼色,身穿華衣美服,俊逸秀美的不凡聖子躍縱而前,散射出七彩耀目的光華,殺氣躍動,「無敵」直挺挺向大胖子身後刺去,要將太子三人一刀三洞全部殺死。

    「嗤」的一響,「無敵」已刺入太子左手邊的大胖子身後,見大胖子背項如被野獸噬咬般骨肉爆散,穿了個大洞,情狀甚為駭人,這大胖子也就一命嗚呼。

    「無敵」不動則已,一動瘋狂,穿過了大胖子再向太子刺進去,刀刺進大胖子身體一半時,不凡聖子卻見大胖子背門暴凸而起,如突然長出一個大腫瘤,嘩啦一聲,腫瘤爆開,帶著金芒的「皇拳」已然撲出,直轟中不凡聖子臉門,將他打飛向後。

    這一拳技驚四座,太子臨危不亂,知道大胖子是斷沒可能將自己夾死,等待不凡聖子刺刀進而殺掉大胖子,在他斷氣一刻氣力鬆懈,迫力驟滅之時便一拳打出,時間掌握恰當,也萬分驚險。

    太子再一吐勁,「皇拳」所散發出的獨有龍氣爆碎大胖子整個身軀,血肉一塊一塊染紅殿堂,他如此神威凜凜,僥倖生還的那個大胖子哪還敢跟他糾纏?嚇得幾乎當場暈死。

    在此之前,太子甚少主動出手殺人,原因是殺了一個人便少了一個人可以利用,只有在迫不得已,而又真的對其目標有所幫助的話,他才會展露一下實力,震懾他人。

    不凡聖子被擊退,奸狡多詐常藉故避戰的宮本劍藏已不能閒著,仗劍擋住太子前路,但也只是擋住而已,並沒有勇猛地衝殺上去,耍了幾個劍花,虛晃一招,太子微笑說道:「劍花輕浮,有其形而無殺意,虛有其表,用劍在心,你的劍招要得如此兒戲,毫不認真,又怎能夠擋我?」

    宮本劍藏被太子揭穿底蘊,既羞又怒,忙多加幾分肉緊,更挺劍刺去,太子雙手放胸前,握緊拳頭,一前一後,並沒硬擋來劍,但這不動如山的姿勢,卻令宮本劍藏頓住劍勢。

    他左右游移,尋求進劍的空隙,可是太子也是稍稍移步,姿勢沒變,拳頭卻始終將他對住,這種守式固若金湯,是為「皇拳」中的「問勢」,如以右手為攔手置於身前,當身體由右方旋向左方時,右手肘部因身體帶動之勢亦由右方往左方猛力打去,左右互換,情況相同。

    「問勢」雖簡單,卻有殺招在後,只要宮本劍藏一劍無法得手,太子便可迅捷地以「皇拳」施以重擊。

    宮本劍藏沒十足把握,就算有劍在手也只能像老鼠拉龜一般無從入手,可惜他的「浮世繪」長劍在「富士神兵祭」中被天恨所斷,如今手握著的這把劍只長約數尺,如要殺太子便必須埋身,可是埋身劍刺又太危險,宮本劍藏為人小心冀冀,絕不會幹冒險的事情,便惟有裝模作樣不斷游移。

    太子見他在自己身前轉了幾圈,仍不敢上來,就說道:「你不來攻,便由我來說罷見他向前踏出一步,如箭矢一般快,眨眼間便到宮本劍藏面前,他還來不及舞劍退守,太子雙拳已如蝗飛來,左右手交替,隆隆地先打中他面門,滿天星斗間,右手急揮,欲掄起劍花退走,可是手肘又被太子捉住,回身急奪已遲,太子搶去他手中劍說道:「借你的劍一用。」

    宮本劍藏大驚,躍飛向後,閃身迴避,太子持劍越過他頭頂向大力衝去,得知太子目標不是自己,這一下算是死裡逃生,只嚇得一身冷汗。

    還記得太子上一次「連城訣」被名昌世所搗破,名昌世為要臣服太子、余律令等人,在「觀星垂」上給眾人一次對戰的機會,當時太子使出一招失傳已久,大俠葉孤城的「天外飛仙」,一嗚驚人,可是這劍式卻不是「皇朝」絕學之「皇拳、御劍、聖上刀」之劍招,他「皇拳」及「聖上刀」皆懂得了,為何卻會使別人的劍招了如今一劍在手,是否會使出「御劍」?

    大力早預算太子的目標是自己,在剛才一退開時便找尋有利的位置以防太子來攻,躲在江川十兵尉身旁,太子嘿哈一聲,掄起劍花飛身上前,江川十兵尉仍氣定神閒,橫裡卻彩華暴綻,「無敵」驚虹一閃,疾如風去如電,太子不得不先舉劍挺擋。

    清脆一響,太子手上平凡的劍難接「無敵」神鋒,登時碎裂,碎片飄浮,卻在半空凝聚不散,原來一直在旁等待時機的神山八代也遽然出手,虛空如有一股吸力把碎片都吸住。

    神山八代在太子身後,手一抖,五指箕張,把碎片吸扯向後,如蝗打向太子,太子急掄起斷劍擋架,身向後移,這麼一來便愈益退近神山八代,神山八代另一手已在等太子,只要他一接近,必將他擒住。

    旁邊有不凡聖子的「無敵」,太子只好拼著背門受傷,回身劍劈,哪知神山八代老奸巨猾,並不硬擋,腳底一滑向後飄飛,太子背門被斷劍碎片全效擊中。

    三個高手前後阻截,太子仍只是背門被傷,已算是了得,不凡聖子、神山八代及宮本劍藏又成三角之陣形圍住太子,姑勿論他是否真有三頭六臂,要單人匹馬突破困阻亦跡近奇聞。

    除此之外,殿堂裡還有靜坐不動的一休大師和他七個隨從,全部都是能以一敵眾,深藏不露的高手,這一仗根本極度凶險。

    江川十兵尉終於開口說道:「從上次你突然殺出阻擋天狗醜人,救走伍窮一事來看,太子並不是個衝動妄為的人,今次斗膽只身前來,我還估計你必有後著部署,現在看來你似是送死還多一些。」

    在旁的大力一臉沉著,腦中猜想太子此行真正目的,若是真的只想將他殺死,也不用如此冒險,況且他也只是「天皇帝國」手中一顆棋子而已,死了也不會如何影響大局,太子為何要冒險?

    太子沉默不語,環伺眾人,似欲負隅頑抗,此時殿堂外面突然人聲鼎沸,往外望去,金光燦然,守在外面的宮中侍衛一個一個被拋飛進來,屍體拋進來時,胸口的劍傷仍然泛著金光。

    今天所發生的事實在有點突然,先是太子驀然直闖,這下外面又有人來,江川十兵尉不由得猜想這就是太子的後著部署,問道:「不管你有幾多人來,今天都難以再踏出宮外。」

    嘩啦一聲,又一具屍體被拋飛進來,胸口同一位置又是一道劍傷,都是直割開肚,同樣金光閃爍,直至光芒散去,見屍體的內臟如被火灼過,都是焦黑,血也沸干,來劍招快准狠,所持的劍亦必是獨特的神兵,否則絕難造成這種傷口。

    一直對太子闖進來毫無興趣干涉,靜坐一旁的一休大師目睹屍骸死狀,也為之動容,怪叫道:「他媽的!果然啊!我早知上次放莫問那小子回去,必有下文,煩人的傢伙又來找我晦氣!真是他媽的!」

    闖人來的人以手中劍挑著一名侍衛的屍體,大模施樣開步邁進,手中的劍雖然染著鮮血,但劍鋒兀自將腥血蒸沸,持劍人的臉上有三條青筋暴凸,從眉心向上伸延,正是來尋仇的天恨。

    天恨乍見一休大師,怒然喝道:「你果然未死。」

    小白剛始決定出兵,其他人一剎那間也開始有所行動,可是皇上皇在當日離開「神國」

    後,便孑身一人,提著沒有「奪愛」的刀鞘,來到一處「世外桃源」。

    「世外桃源」在荒郊野外,此地藍天白雲,阡陌縱橫,無限勝景暢人心懷,寧靜舒適的環境,可洗滌人心內的殺氣。

    如此美景,錢乎是人間樂土,皇上皇一身狂傲之氣,與此處格格不人,故此一踏進來便覺渾身不自在。

    可是,他始終來了。

    而且必須要來。

    他是這麼認為。

    在「白雲村」裡居住的人,都享受著無憂無慮的平凡日子,雖然偶爾會有爭執,但都只不過是小孩子間意氣之爭,很快便會平息下來,繼續無拘無束的悠閒生活青翠草叢間,有五個約十歲大的小孩,有男有女,團團圍在一株大樹之下,仰首高叫:「少三,你還是不要勉強了,快下來吧!要是摔下來跌跛了腳,回去一定又給婆婆責罵,我們可不會再為你辯護。」

    大樹上一個身材肥胖,臉孔圓圓,眼大大,嘴大大,十分趣致可愛的小男孩,正顫危危地扶著樹枝,往枝頭前攀去,伸手要捉附在樹枝前端的蟬蟲,聽見樹下同伴朗聲叫喚,蹙著眉說道:「不要吵,我快捉到它了,你們別故意打擊我信心,這次我一定會成功的!」

    五個年紀稍長的同伴互相望了一眼,忍不住格格地笑,隨即手拉著手圍著大樹跑圈,一面高唱道:「少三小心,小心少三,少三小心,小心少三。」

    反覆的嘲笑唱和,少三脹紅了臉,手更加抖顫,頑皮的同伴還故意搖晃樹幹將他促狹,蟬蟲受驚,哪還會留在樹上,旱已振翼而飛,少三好生失望,怒道:「豈有此理,你們別跑,我要下來打你們!」

    少三一怒下從高處躍下來,同伴們噓地一聲鳥獸散奔跑開去,少三本就膽子不大,剛才一時火大從高處跳下,摔了一跤,到爬起來剛想要去追,可是腳一使力,劇痛傳來,一摸之下,足踝又紅又腫,怎能再跑,舉頭去看,五個同伴都走了,只剩下他一個人,心下一酸,紅著眼流淚哭叫。

    少三可憐兮兮強撐起來,一面哭一面走路,喃喃自語:「嗚嗚,這次回去一定又給婆婆罵了!」

    這時皇上皇剛好來到附近,少三見有陌生人走近,立即停止嚎哭,伸手抹了眼淚,低下頭來詐作看不見,不過皇上皇總是站在他面前擋路,少三仍是不敢抬頭讓人瞧見他哭過的臉孔。

    少三欲繞過頭走,皇上皇卻又左移一步擋住他去路,試了幾回,還是如此,皇上皇似有心作弄,少三含著淚水呆了下來,始終不肯抬頭,也不再嘗試闖過去。

    兩人默默無聲對峙了一會,沒有人肯先開口說話,情況極之有趣。此時皇上皇伸手在少三臉上捏了一下,扯拉他的皮肉,想要令他抬頭望著自己,不過少三隻是抽噎嗚咽,始終不肯抬頭,口中說道:「請讓一讓啊,我要過去,娘在等我。」

    至少少三還肯開口說話,皇上皇笑笑說道:「不是你開口說話,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

    少三仍是把頭奪得低低的,卻有點脾氣,說道:「我不是啞巴。」

    皇上皇此行往「白雲村」有其目的,但見這少三很有趣,心念一轉,也不怕跟他糾纏一會,將他作弄,答道:「你既然不是啞巴,那就一定是個醜八怪!」

    對方有意作弄,少三心下焦急如焚,又不知皇上皇有何目的,說他又啞又醜,他真的有點光火了,低下頭來罵道:「我不是啞巴,更不是醜八怪,就算是又啞又醜,那也與你無關。」

    皇上皇答道:「你不醜,幹嗎低著頭不敢看我!」

    少三說道:「我低著頭不是因為我醜,也不是我不敢抬頭看你,而是我喜歡這樣。」

    皇上皇最喜歡使人屈服,少三這種態度,令他愈玩愈覺有趣,說道:「假如不是醜,又不是不敢看我,那便抬起頭來證明給我看。」

    少三剛才哭過,雙眼有點紅腫,他覺得自已是個堂堂男子,不應該在人前示弱,更加不應該在陌生人面前哭,所以才不肯抬頭,假如聽了皇上皇一句話便抬起頭,那就是中了對方的詭計,他突然趴下來,一頭埋在土裡,叫道:「我是死也不肯抬頭的了,你有本事使用強將我的頭抬起來吧!」

    為了鬥氣,少三竟像個傻瓜般「五體投地」,皇上皇覺得他很可笑,可是他從來只喜歡贏,不喜歡輸,上次以為逼小白髮火可以成功,可是事實證明他失敗了,再見莫問,他又如鬥敗公雞,重出江湖後遇上的兩件事都不稱心如意,現在又怎可再輸給一個五歲大的小孩子?

    他伸手去拉扯少三衣領,要把他拉扯起來,少三即喝叫道:「你真的打算這麼做嗎?你要用強把我的頭抬起一定會成功的,但我的心不會服,因為你只是年紀比我大,氣力比我強而已,要是不能令我心服口服,你始終還是輸了!」

    皇上皇略一沉吟,也覺少三說話有道理,少三見他停下了動作,再說道:「你是真有本事,就不要用手碰我,要是這樣也可以令我抬起頭來,我便真的服了你。皇上皇想了一下,當即盤坐在地,說道:「你這個混帳小子,我要你心服口服,就不信你真的一世不抬起頭來看我,我跟你比一比,看你是否可以十天十夜趴在地上。」

    少三嘿嘿地乾笑了兩聲,一臉緊貼在地,如一條蟲般蠕動起來,說道:「哈哈,你始終還是鬥不過我的,回家的路我都熟悉了,就算閉著眼也可以回去,你就坐在這裡等吧!」

    堂堂一個皇上皇,怎可能被一個小孩子如此作弄了眼看著少三一邊貼地爬行,難道真的無計可施麼!他伸手抓起奪愛的刀鞘,尾隨少三向前行,說道:「你就繼續爬吧,我跟你回家,不看到你抬頭便不走,看哪一個最後放棄。」

    少三說道:「你瘋了麼?為了要看我的臉跟我回家了我公公一定會把你打走的,我公公很惡的!」

    皇上皇道:「你說謊,你公公是個善良得不知所為的人、正因為如此,才有一個婆媽的兒子,還有一個幹不了大事的孫兒!」

    少三愕然,幾乎要抬起頭,可是旋即又把頭緊貼在地:「你幹麼罵我公公?啊!你認識我公公笑三少的嗎?」

    皇上皇道:「正是,我是因他而來。」——

    第七章做個好兄弟

    這時天色向晚,白楊青草間籠上了淡淡的煙霧,少三依然貼著地下爬行,鄉間阡陌縱橫,小路彎來繞去,皇上皇一直跟在後面,果然為了使少三心服口服,沒有使強硬將他的頭抬起。

    皇上皇談起笑三少,少三的心裡面已感奇怪,怎麼他一提起公公,這個陌生人就知道是笑三少?難道他早跟自己見過面,所以知道他跟笑三少有關連?

    行行重行行,一直反覆猜想,可是自已沒有抬起頭被他看到過臉,就算曾經見過了,也不可能認得出來,而自已當然也不知道皇上皇長得如何模樣,假如抬頭瞄他一眼,就會被他看到,這樣一來不是輸了給他麼?

    少三忽然覺得這是他的詭計,刻意引他抬頭去望,不過這也說不通,任他如何胡亂妄猜,也不可能一下子便猜出自己的公公是笑三少吧?

    況且笑三少旱已絕述江湖多年,若不是他的兒子小白當年想在江湖見識,打響了名號,可能江湖上的人都已將笑三少忘掉,甚至猜想他可能在退隱的生活中悄然離世,知道他還在「白雲村」享受安穩閒逸的人,著實甚少,愈想便愈對皇上皇起戒心,少三心忖:「說不定此人跟公公有過節,這樣被他跟回家去,豈不是引狼人室?」

    一個轉念,便背道爬行,欲引皇上皇迷路,遠離自己居住的大屋,黑夜之中愈走道路便愈是狹窄,靜夜中聽得呱呱的幾聲,他不敢抬起頭望,這麼背著家爬走,他都不知這裡是哪兒了,心下驚慌,聽得心臟噗通噗通地跳,身軀不自覺地抖顫。

    呱呱的聲音愈來愈響,他曾聽把他撿回來撫養的初一婆婆提起,黑夜林中會有山魑出沒,專吃膽小的孩子,他因不想被山魍吃下肚,便鍛煉自已的膽子,他並不知道這是初一擔心他夜間走入林中會遇險,所以說來嚇嚇他罷了,又怎會有甚麼山魑鬼魅?

    可是同村的小孩知道他膽子小,經常作弄,如今聽得怪叫連連,不知是何物躲在暗處,心想應是山魍無疑,愈想愈驚,終於開口說道:「喂!你真的打算跟我回家去麼?」

    少三向皇上皇問話,可是久久沒有人回應,他心下更慌,心忖:「他是耐不住走了,還是已給山魑吃了?」於是又說道:「喂!既然你識我公公,我就帶你回去,現在抬起頭來,但不當我輸。」

    他倒是想得細心,不等皇上皇答話,便抬起頭來,眼前是漆黑的叢林,皇上皇已不知所終,只剩得自己一人,少三確信跟著自已的那人已成為山魑腹中晚餐,哇一聲又撲地嚎哭,只寄望這樣趴著,山魍就不會吃掉自己,愈哭愈大聲,以哭聲來壯自已膽子。

    可是,呱呱的叫聲愈來愈近,他又不敢走動,終於停住哭聲裝死,哪知一物拍他的背,嚇了一跳,他哇地跳了起來,頭也不敢回望飛跑,剛一起步,便撞著大樹,碰的一聲倒下。

    天旋地轉間,望到眼前有幾人圍住自己,擦一擦眼睛,確定所看到的是人,不是山魑,大喜叫道:「好啊!不是山魑,不是山魍!」

    可是這邊叢林不是荒地一片麼?怎會有人?而且略一數點,眼前圍著幾人,後面又竄出十幾人,俱是十來歲左右的少年,個個臉上表情都凶神惡煞,又拿住刀劍長刃,似要吃人,心中害怕,撒出尿來。

    少年們嗅得異味,皆向少三上下打量,其中一個開口問道:「你很害怕嗎?」

    這人聲音粗啞,上身赤裸全是傷痕,說話語氣令人毛骨悚然。

    少三已經懼怕得不懂反應,也忘記自己剛哭過,被他們這樣盯著,驟覺已離死不遠,少年們見他面青唇白,怕得魂不附體,互相望了一眼,露出笑意,那聲音粗啞的少年又問道:

    「你怕些甚麼?」

    少三突然暈倒過去,少年們好像如獲至寶,喜悠悠地笑道:「這個人潛質不錯,夠資格做我們的好朋友。」

    聲音粗啞的少年把矮小肥胖的少三擱上肩膊,說道:「帶他回去。」

    為致差不多五十個的赤身少年,便帶住少三隱沒在叢林中。

    其實少三哪裡有暈,他只是無計可施,想起公公笑三少教過他假如遇上無法克服的困難,也就不必去想太多,倒不如輕鬆點睡一覺,說不定一覺醒來難題便迎刃而解。

    這種環境下,他雖不能突然入睡,不過裝睡還可以,便合上眼來,豈料被以為暈倒,聽見有人說「夠資格做他們好朋友」,才有點放心。

    少三的爹娘在連場戰役中,被戰火波及,無辜喪命,像他這樣一家遭逢慘禍的例子,當時實是成千成萬。

    早兩年小白意欲爭取領軍之權,與名昌世爭戰後,知道名昌世比自己更有王者之氣壓倒眾強者,自己便與耶律夢香在民間挽救戰火孤魏,其實笑三少與初一也跟他們一樣,在那段時間離開了「白雲村」,能救助的人都盡力去救。

    可是兩個人,四隻手,受害百姓卻有千萬,怎救得完?那次機緣巧合下遇上了還是嬰兒的少三,見他胖胖的煞是可愛,憶起一對兒女笑蒼天及笑天算都離家外闖,各有天地,身邊已久沒有人陪伴,遂決定帶他回「白雲村」撫養,讓他感受家庭的溫暖。

    少三這個名宇,是他們兩老特意而改,在笑三少還在江湖中打滾之時,曾經也收養過一個叫少三的小孩,為他們帶來不少歡樂,可是最後他卻不幸被殺,兩老不怕禁忌,只想把這嬰兒當真的少三一般疼愛。

    在「白雲村」長大的日子,少三朋友不多,喜歡作弄他的人倒是不少,全因為他膽小如鼠,在村內稱冠,便成為小孩間爭相嘲諷的對象,每次都要初一好好安慰才下了氣。

    正因如此,他乍聽見這班神秘的少年會跟他交朋友,心中有點竊喜,又擔心少年來歷不明,便繼續裝暈,任隨他們將自己帶去,只等待一有機會便發足逃跑回家,從此也不踏足此處一步便算。

    想著想著,突然想起了皇上皇,要不是那個陌生人突然出現,自已便不會落至這步田地,猜想他此時究竟在哪兒?會不會已去了自己的家中找公公婆婆?

    少年們將少三帶到叢林深處,他偷偷地睜眼四望,鬱鬱蔥蔥的樹林,遮掩住一大片空曠的平地,隱隱約約可見有成千上萬個營帳,黑影在營帳中來回穿梭,好像沒人是閒著,不知是不是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雖然忙著,但卻沒發出丁點兒聲音來。

    那是一個十分詭異的情景,這裡少說也有一萬人,但行動起來居然如此寂靜,難道他們全部都是啞巴麼?

    少三十分好奇,再仔細看清楚,這些人行動有條不紊,有些拿著刀劍兵刃,有些忙著抬住一包包厚重的麻布袋,在黑暗中來回傳遞,又不見生起火堆,難道他們又是盲的?就算生了火也是無助視物的麼?

    他不曾見過這種秩序井然,人人忙得不可開交的場面,起初時是有點害怕,慢慢便覺得很好奇,這時他終於看得見,往返的人有時是會靠近一起,不過唇不動,卻以手指上下比劃,另一人又點頭示意。

    少三並不知道這是一種手語,是用來不讓第三者看得明白的溝通方法,至於他們為甚麼要用這種方法溝通,少三當然不會知道。

    把他抬上肩膊的少年帶他人去一個營帳之內,這裹也是一片黑暗,要不是知道抬著他的人在指手劃腳,他真的無法看得見裡面有人,那少年終於將少三放了下來,惟恐被識穿他在裝暈,少三即緊閉著眼。

    閉目之中,有一雙溫柔的手在輕撫著他的臉龐,他並不覺得對方有惡意,是以不感害怕,剛才還有丁點兒的恐懼都消失殆盡,細意感受這略帶冰涼的雙手,確信這雙手屬於一個女人,動作帶著關懷之情。

    除了婆婆初一之外,從未有人這樣輕撫自己,只覺胸口溫暖,欲睜開眼來看一看眼前人的臉孔,隨即想到要是被發現他裝作暈倒,不知後果會是如何,馬上又緊閉雙眼。

    這時撫摸他的人說道:「少三。」

    這一句話頓時教他吃驚起來,雙眉一緊,心想這次可糟糕了,一定被他們看到自己有反應,豈不是被識穿他是詐暈麼?可是這個人怎麼知道自已叫少三?難道這個人跟剛才的陌生人是一道的嗎?

    事到如今,少三還希望沒被他們識穿裝暈,就這樣一直緊閉雙目,當作是發了一場噩夢,等有機會時便溜掉算了,然後甚麼也不想。

    但撫摸他的人又說道:「沒辦法,這孩子嚇死了,拿出去葬掉。」

    少三登時睜大雙眼叫道:「不!不!不!我還沒死,我只是裝暈而已,不要把我葬掉!」

    這麼一來,他便自己揭穿了詐暈一事,只見眼前一個約三十六、七歲的少婦,一頭黑髮,纖手如白玉,一身輕紗令她看起來甚具風韻,眉宇間神采奕奕,可以猜想她年輕時必定是個面容秀美的絕色美人。

    少三一顆心噗通噗通的跳,看見眼前少婦微微展笑,十分友善,這才放下心頭大石,鬆一口氣。

    那少婦說道:「以為裝作暈倒,便甚麼事都沒發生了嗎?這方法一定是公公教你的了。」少三略一沉吟,猶豫問道:「姑姑識得我公公?」

    今日先後遇到兩個人都認識他公公,實在是太巧合,本能地叫他戒備起來,那少婦走過來輕撫著他的臉,又微笑道:「我怎會不懂,我比你更早認識他,他總是這樣教人。」

    少三詫異道:「哦?姑姑也被公公教過?」這時少三向那少婦身後望過去,見另有三人端坐,其中一個是小孩,看他身高,該只大他幾年,另外兩個,一個似凶神惡煞,臉容蒼老滿佈皺紋,額上有塊黑黑的東西,因黝暗關係看不清楚。

    最後哪個則恐怖之極,衣袖隨風擺動,一張臉血肉模糊,猶如鬼魅,要不是先看到美麗的少婦,他準會認為自己真的走進了地獄,心下更加好奇,眼前少婦如此清麗,怎會跟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人物走在一起?

    少婦這時答少三:「姑姑是你公公的女兒,怎會沒被他數過?只是我不肯聽教而已。」

    這句說話便即揭露了少婦的身份。笑三少是少三的公公,又是那少婦的父親,那她當然就是笑天算,而在她身後的幾人就是小黑、小丙,還有他們三人的兒子小血海。

    而少三看到小丙額前黑黑的東西不是別的甚麼,就是那個「丙」字。

    少三聽見少婦的說話,大喜叫道:「甚麼?姑姑是笑天算?就是公公的女兒?這是真的麼?」

    笑天算說道:「嗯,我就是笑天算,怎麼會假?」

    少三伸手去握著笑天算只手,興奮說道:「我常聽公公婆婆提起你和小白叔叔,對了,他在嗎?」

    他說罷看到笑天算神情有點抑鬱,一提到小白,線是有點愁苦,可是她既是小白親妹,關係不能分割,每次聽到小白的名字,便想起如今小白已是九五之尊,自己卻要像流寇般避世,與他相鬥多年,終究是給比了下去,怎不教她欷歔無奈?

    見她默默無言,少三又再看了小丙他們三人一遍,肯定沒有一個是笑三少曾對他形容的小白模樣,他又說道:「姑姑既然就在『白雲村』附近,怎麼不回去看婆婆公公一眼?對了,你怎會知道我的?」

    當日「皇國」被攻陷,笑天算帶著自己的兵馬遠走圖另謀根據地,等待東山再起,沿路被神山八代及不凡聖子的兵馬追殺,幸而小白早知對方此著以剷除後患,派朱不三和「八神」前往救援,並進言笑天算返回「白雲村」退隱,沒想到她今番真的回來了。

    笑天算站起身來,伸手要小血海走過去,一追說道:「這還不簡單嗎?娘親初一早就知我在這兒,她也曾來看過我,對我提起你,說你是個膽小的傢伙,我也曾經在附近見過你,只是站得很遠,你不知道罷了。」

    少三聽見婆婆對人說他膽小,兩煩緋紅,心中咒罵自己真不成器,想來是婆婆她不想少三過來叢林這邊騷擾笑天算,才會向他撒謊說這邊有山魑要吃小孩,自已被愚弄了也不知。

    這時小血海走到他面前,跟少三有了正面接觸,四目交投,少三打了個寒顫,只覺小血海樣子陰森,全身透著寒氣,本能地覺得他不好交往,笑天算說道:「少三你既然喚我爹娘作公公婆婆,也算跟我有緣,這是我兒子小血海,他就是你的兄長了。」

    此時少三聽到一陣吱吱的怪叫聲音,四處張望,小血海由懷中掏出一個麻布袋來,只見有東西在裡面蠕動,發出吱吱的怪叫,好像是老鼠的叫聲,再看一看小血海,他對著自己咧嘴而笑,但只讓少三覺得恐怖。

    小血海拍著手掌說道:「哈哈,有趣,有趣,我終於有個兄弟了,我的好朋友聽見都為我而興奮!」

    少三愈看小血海,便愈是面容蒼白,他竟然稱喚袋中的東西為好朋友,可見他甚為詭異,這使他又想起剛才抱他進來,聲音粗啞的那人曾說過交一個好朋友,現在想來,交朋友這回事還是小心選擇才好,萬一誤交了壞朋友,不知會帶來甚麼壞事幹。

    見少三眼定定瞧著自已手中的布袋,小血海瞇眼咧嘴,伸出手來說道:「哈哈,你很害怕做我的好朋友麼?不怕,不怕,你的身份與他們是不同的,你是我的好兄弟嘛,來,我們握個手,做個好兄弟!小血海愈是長大,行為便愈是怪異,幼時常抓一些蟲蟻折磨,研究它們的死狀,為了有自己的勢力,他又教一班戰爭中成為孤兒的小孩,如何以痛楚克服恐懼,訓練出一班不懼生死的「好朋友」。其實在小血海出世不久,笑天算便帶著他和小丙回來過「白雲村」一次,算是正式向兩老交代下嫁予小丙,曾巧遇當時尚留在中土的一癡大師。

    一癡大師就是一休大師的師弟,他那次一見小血海,便說他是「天邪妖嬰」,是惡魔輪迴轉世,必須及早將他殺之,否則會為禍蒼生,天翻地覆,無人能逃避他的魔掌伸延。

    可是小黑、小丙及笑天算三人均視小血海如珠如寶,寵愛有加,甚麼都聽他所說,好勝的笑天算肯來這裡暫避風頭,重新組織勢力,也是小血海的功勞。

    眼前的小血海已經伸出手來,少三還是猶豫不決,他便大笑道:「哈哈,甚麼?原來你不想做我的好兄弟,想做好朋友?」在笑天算盯住之下,少三不好意思拒絕,便跟他握了手,小血海興奮地道:「好兄弟!我的好兄弟!」——

    第八章奪愛奪人頭

    少三在不自願的情況下跟小血海稱兄道弟,小血海樂得要死,一手搭著他拉出營帳外去,少三怕與小血海接近,剛想搖頭,小血海快他一步便說道:「哈!做兄弟,我一定照顧你,來吧,我替你介紹我的好朋友!」說著便將少三強拉出外面,令他沒機會拒絕。

    到了營帳外,如今可以大膽地看清楚,剛才秩序井然地搬運東西的人,幾乎全都是十歲至十五歲左右的少年,年紀差不多都比少三和小血海大,個個赤著上身,沒有一個的身體是完好無缺,或多或少都有傷痕,有些甚至乎斷了一臂。

    小血海高聲叫嚷:「喂!好朋友,你們都過來,我介紹一個人給你們認識認識!」他振臂高呼下,隨即一呼百應,全部動作一致,迅速地靠攏過來,氣氛無比熱烈,少三從未見過這種大場面,膽子小小的他不自覺瑟縮起來。

    人群之中,其中一個開口說話,聽他粗啞的聲音,便知道是剛才抱少三回來的人,這人正是小不點,他身上的傷痕跟人比較,幾乎可用滿目瘡痍來形容,端的是將一塊爛肉披在身體一般恐布。小不點略帶興奮地說道:「怎麼啦?他有資格做我們的好朋友吧?」

    小血海揮了揮手,嘻哈狂笑,笑聲如子夜鬼哭,說道:「哈哈哈,他不是好朋友,他是我的好兄弟,跟你們是不同的!」此話一出,本來高漲興奮的氣氛瞬間冷卻下來,小不點板起了臉說道:「為甚麼我們是好朋友,他卻是你的好兄弟?」

    少三察覺事情有點不對,想要退開,但小血海總像猜知他心裡想些甚麼,一手搭在他肩膊,用很詫異的表情問道:「對了,真奇怪,為甚麼我跟他們是好朋友,你卻是好兄弟?」

    他這樣問起,少三心忖:「是你硬要叫我做好兄弟罷了,我才不想跟你有關係見少三不懂回應,小不點有點不耐煩,小血海即插進來打圓場;「算了,算了,娘親說他是我的好兄弟便是好兄弟,在我眼中好兄弟跟好朋友都是一樣,不分彼此,這樣行了吧?」

    雖然小血海自圓其說解了圍,但少三仍見到小不點有點悻悻然,厲目盯著自己,似會噴火,小血海又嘻嘻哈哈一把搭住少三,說道:「對了,好兄弟,跟我們上戰場去吧!」

    這一嚇非同小可,少三嘩然道:「甚麼?戰場?甚麼戰場?」少三的爹娘都在戰爭中喪命,每次笑三少及初一跟他提起,都只覺戰場無比可怕,比諸山魍鬼魅尤甚,怎麼初見小血海,就說要帶他上戰場。

    這時小不點遞了一柄染上血漬的大刀過去給少三,說道:「好,你跟我們去戰場殺敵,斬得下一個敵人頭顱,我小不點跟你做個好朋友!」

    小血海與小不點提起戰場這兩個宇,其他少年個個士氣昂揚,抓著手上兵器狂叫道:

    「好!上戰場!殺他媽的一千個一萬個狗賊外族,我們做個好朋友!」

    成千上萬人振臂狂呼的雄壯場面,單是聲音已足可震穿耳膜,少三幾曾見過?

    身體抖動退了一步,擺手搖頭說道:「不!不!我不去戰場,我要回家。」

    小不點見他拒絕,怒喝道:「甚麼!你不想跟我交朋友!你是瞧我不起還是怕死?」看小不點揚眉瞪目,嚇得少三呆了半晌不懂反應,小不點又揚了揚手,叫了旁邊兩個身材比他更高大的少年過來,說道:「小石頭,小豆子,去訓練他的膽子小石頭及小豆子同聲說道:

    「要去找屍哥哥嗎?」

    小不點剛想回應,小血海又插進來笑道:「哈哈,不用,不用,我的好兄弟怎會貪生怕死,他不過想先回家去跟家中老人告別,然後就會回來,這一場戰役,我們就預了他,不用找屍哥哥。」

    他替少三解圍,卻將事情扭曲,少三想要解釋,小血海卻拉了他回身,在他耳邊低聲細語,說道:「我早說過,我倆是好兄弟,我一定會照顧你,我這樣騙他們,等會你便返家去不要再回來,這裹由我應付好了。」

    突然見小血海態度誠懇,替他想了辦法,少三頓時對小血海有點改觀,他不知道這其實是小血海的計策,要是少三真的回家去,他省得麻煩,如果少三真要同上戰場,日後也容易將他利用。

    既然有了好感,少三也大膽開口問道:「怎麼他們身上全都有這麼多傷痕了一聽說要上戰場又興奮如狂?」

    小血海詭異地一笑,說道:「傷痕麼?」然後拉開自己的衣襟,給少三看看他的胸膛,見他雖是年紀輕輕,胸口卻有條長長的疤痕,少三看了,抓著頭表示不明白。

    小血海解釋道:「哈哈,我們這裡的規矩,傷痕便代表戰績,傷痕愈多,便愈多人尊重,愈多好朋友,我沒用,只有一條,所以地位低微,我看得出你有潛質,應該可以交很多好朋友,千萬不要像我般不中用。」

    以傷痕為記,以痛楚克服懦弱,以殺得人多表示勇敢,這是當日小血海開始建立自己勢力時所灌輸的信念,自小不點開始,其他人都被感染了,每殺一次敵人都大為痛快,開始對此深信不疑。

    少三迷迷惘惘,對他們這種心態完全不能理解,因為他自小便跟生性平和與世無爭的笑三少及初一相處生活,「白雲村」這裡又像「世外桃源」,最大的爭執也不過是頑皮的小孩在別人身上撒了一泡尿罷了,怎會知道外面的人原來是好戰成癡?

    回頭看去,見他們個個劍拔弩張,持刀的正仔細檢視刀鋒,不時用布拭擦,十分專注入神,看了真使人害怕。

    少三說道:「他們現在就要上戰場了嗎?」

    小血海不厭其煩地解釋道:「對啊!外面很快便又要開戰了,我們在外面的探子回來稟報,我的大舅父,也即是你的小白叔叔已經出兵了,大軍已經在途中,看來這次是真的要跟『天皇帝國』決一生死,他們等這機會等得許久了,所以都很興奮,趕去配合,我剛才問你是否願意跟去,是想你可能想跟大舅父見個面。」

    原來笑天算及小血海他們隱伏於此,也是要等候小白大軍出動,才配合一起殺敵,看來經過上次的教訓,大家都終於知道,要除掉「天皇帝國」,的確需要萬眾一心才可以成事。

    少三平時聽笑三少說小白的事跡多了,但真人倒從未見過,聽了小血海的一番說話,正在腦海中幻想小白的風釆時,驀然省起了笑三少,叫道:「呀!不得了,不得了,我真的要趕著回家,否則公公婆婆便可能有難了。」

    聽了少三這句話,連營帳內的笑天算也吃了一驚,立即衝了出來問道:「少三,你剛才說甚麼?」

    少三不敢怠慢,把剛才遇見皇上皇的事說了,笑天算又追問道:「那個人是怎麼模樣?」少三慚愧地搖搖頭,說道:「我不知道。」

    笑天算神色愈加緊張,再追問:「怎麼會有這樣奇事?你不是說你見過他嗎?少三低下頭來說道:「因為我害怕,所以一直低下了頭,沒正式看過他一眼。笑天算、小丙和小黑都在思索著到底是誰人要來找笑三少和初一,畢竟是笑天算的親爹娘,要是兩老有事,他們在這麼近的地方也不過去看一眼,實在說不過去小丙說道:「與其呆在此間空猜想,倒不如過去看一下。」

    小黑也深表贊同,於是笑天算、小丙、小黑及少三都一起動身,小血海本來不想干涉閒事,但因為可能會出現他所不知道的敵人,也跟了他們一起上路,剩下小不點在這裡打點一切。

    早在少三趴下地爬行,欲引皇上皇遠離自已的家園之時,皇上皇已經識穿他的詭計,撇下少三暫不理會,自己來到笑三少的屋前找著了初一與笑三少。

    對於皇上皇突然來到「白雲村」探訪,笑三少不覺得詫異,初一得知大師哥的兒子光臨舍下,還特意去烹弄一頓豐富的飯菜出來招呼。

    所謂豐富的飯菜,也只是一隻雞,一碟白菜和一些肥豬肉,甚至連酒也沒有一壇。

    皇上皇一直待在簡陋的客廳中等待,看著笑三少和初一在廚房中一起燒火煮飯,十分溫馨,直至飯菜端了出來,笑三少微笑道:「此處鄉間,平時我們都是粗茶淡飯,煮不出甚麼好菜,這已是我們最豐富的菜了,希望你吃得慣。」

    皇上皇在十四歲之前已貴為「皇國」的皇帝,萬人之上,吃的和穿的都是最好,笑三少這一頓最豐富的飯菜,比起皇上皇吃過最差的菜仍有不如,不過荒郊野外,皇上皇來得突然,著實弄不出甚麼珍饈百味來招呼,笑三少惟有送上熱情。

    只見皇上皇對著面前的粗陋菜餚,仍滿心開懷,夾了一箸肥肉便放入口中,狀甚滋味,豎起大拇指說道:「真是好菜式,比起我上次在『風林村』所吃的『五熱糊塗面』要好吃上千倍萬倍,師伯娘的手勢更勝那個甚麼常吉,你不該躲在這個地方,應該出去開一間食肆,讓其他人都能夠一試師伯娘的巧手菜式。」

    皇上皇說時表情甚為誇張,真的就像品嚐山珍海錯,初一被他如此盛讚,蒼老的臉容也禁不住泛起紅暈,微笑說道:「你來促狹師伯娘。」

    細看笑三少與初一,今年已經七十多歲,樣子真的蒼老了,不禁慨歎歲月催人,從前一對羨煞旁人的神仙愛侶,男的俊朗不凡,女的貌似天仙,仍是敵不過蒼天歲月,幸而沖不淡情意,多年共對,不離不棄,真是到了最令人羨慕的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境界。

    皇上皇又舉筷夾了一塊雞肉放入口中,用力地咬住不放,每咬一口都狀甚陶醉,一塊小小的雞肉,就被他咬了幾十口才捨得吞下肚,說道:「哎呀!甚麼京城名廚,就算再枯腸窮智去想甚麼菜式,都及不上這一口,因為這塊肉有情、有愛,皇上皇有幸得嘗,真是要我死也願意。」

    就是這樣,皇上皇一邊盛讚初一與笑三少一起炮製的佳餚,一邊吃,三人享受一頓十分愉快的晚飯,這時初一見少三在外遲遲未歸,有點擔心起來,說要出去找,皇上皇才說:

    「我見過他了。」

    初一有點愕然,說道:「你見過了少三?你怎會認識他?」

    皇上皇說道:「有這種特別脾性的人,又膽小怕事,必定跟三師伯有關連,皇上皇最初只是瞎猜吧,不過還是給我猜中。」

    這時笑三少也好像察覺事情不太對頭,滿佈皺紋的嘴角微微掀動,初一又問道:「奇怪啊!你既然知道少三,怎麼不跟他一起回來?他現在又在哪兒?」

    皇上皇笑道:「哈,或許他玩得痛快過頭,不願回來也說不定。」

    初一略一沉吟,只覺皇上皇說話怪異,笑三少輕輕握著她的手說道:「初一,或許少三他跟村裡的小孩在外玩耍罷了,你就去找他回來吧!」初一真的有點擔心,便推門出去。

    屋裡剩下了笑三少和皇上皇,氣氛已變得沒剛才般快樂和諧,皇上皇感到失望,把碗筷放下歎息道:「這頓飯已經沒剛才般美味,不吃也罷,三師伯,你覺得對嗎?」

    笑三少卻依然捧著碗筷不放,繼續夾菜,說道:「我老了,更珍惜每一頓飯菜,所以不管好吃不好吃,我始終會把每一道菜吃光,你覺得不好吃,因為你不是真心欣賞菜式裡的心意。」

    皇上皇突然將「奪愛」的刀鞘大力地放在抬上,說道:「對,其實這些菜難吃得要死,坦白說不是人吃的食物,因為我根本不明白你們的愛,更不知道你們為甚麼總是喜歡躲在這種窮鄉僻壤,明明可以大魚大肉不要,偏偏要粗茶淡飯,完全是自討苦吃,有其父也必有其子!」

    笑三少咬了一口肥肉,說道:「呵,你見過了小白,他近來好嗎?」

    皇上皇說道:「好得很,十分好,對著一大片山水草木,養得肥肥白白,人更英俊瀟灑,有這種獨特的個性,端的要讚你這個做爹的教導,教他明明被人搞上頭了,依然像個縮頭龜躲在一角,任人魚肉。」

    笑三少笑道:「看樣子大師哥最後也仍是沒有教好你。」

    皇上皇說道:「我跟他學了所有武功、刀法,旱已青出於藍,但最後他卻將奪愛拿走了,放在你處,說我要取回的話便必須來找你,學習人生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課,所以我今天便來討教了,真麻煩。」

    當日皇上皇去「神國」找小白,其刀鞘之內並沒有「奪愛」,原來「奪愛」真是的下落就在「白雲村」,難怪他今天必定要來。

    笑三少端起飯碗,大口大口地將飯扒入口中,連最後一粒飯也不放過,咕的一聲,終於吃飽了,才笑道:「你來這裡吃我的飯,也來向我討教,又要我交回『奪愛』,你卻一點付出也沒有,豈不是很便宜?」

    皇上皇呆了半晌,才哈哈大笑道:「哈哈!我怎會沒有付出?我這麼一來一回,付出了多少時間了你知道我的時間是多麼寶貴嗎?你知道單單是這麼一點兒時間,我可以殺多少敵人?」

    笑三少也笑道:「對呀!時間很寶貴,所以你可能不花時間來此走一趟,可能有更大得益。」

    被笑三少反唇相稽,皇上皇登時一呆,從來只有他令人無法答辯,可是笑三少這麼一說,又好像很有道理,不過他的倨傲性子始終不改,仍然不肯服輸,說道:「你錯了,大錯特錯,我今次就算不來要『奪愛』,還是必須要來『白雲村』走一趟!」

    笑三少說道:「你終於說出你的真正來意了。」

    皇上皇說道:「全都是你教兒子的方法,教出了個大白癡,既然他要做皇帝,便要戰爭,戰爭便一定會流血,婆婆媽媽常擔心自己的手下犧牲,根本幹不了大事,我有這種對手會好失望,要根絕他這種要不得的思想,就得將禍根完全剷除。」

    笑三少說道:「哈,我教兒子要熱愛生命,反而成了他的包袱,反而有罪。」

    皇上皇說道:「的確有罪,而且是死罪,只要連你也死了,你的乖兒子和乖孫才會明白逃避不是辦法,然後才會迸發最狂的殺意,將敵人殲滅。」

    看見皇上皇咬牙切齒,狀如瘋虎,笑三少依然保持那麼從容,笑道:「我先還你『奪愛』。」——

    第九章殺了笑三少

    「奪愛」既屬於皇上皇之物,而笑三少只屬於代人保管,他要來取回,就算最終目的是要用「奪愛」割掉笑三少頭顱,責任上也必須物歸原主,否則要是皇上皇先將他殺掉,「奪愛」變成下落不明,那笑三少便等於失信於人,從此也可以知道笑三少行事如何光明磊落,條理分明,難怪幾十年前江湖上叱吒風雲的「三大盜帥」,笑三少縱沒有多大成就,仍然是最受人尊敬愛戴,被稱頌為情操最高尚的一人笑三少走進內堂,皇上皇以為「奪愛」就隨便放在屋內,卻見他捧了一個以幼細竹枝織成的籠子出來,竹籠裡傳來唧唧的叫聲,皇上皇一見便說道:「三師伯,你不是要跟我玩把戲吧?」

    看見皇上皇神情自信傲慢,像是說著「最怕你不來」一般神氣,笑三少和顏悅色地笑道:「這些蟋蟀不是給你,我早幾天應承了村裡幾個小孩,替他們抓幾隻蟋蟀去玩,你三師伯我年紀雖大,但好玩性子改不了,我怕這一去沒法回來,你就先同我去跟小孩們玩一玩吧!」

    雖然隱隱覺得事有蹺蹊,但「奪愛」在笑三少手中,明顆地被他掌控一切,皇上皇也只得遵從,跟了他走出屋外,笑三少不忘回頭說道:「不會太阻你,我不想失信於人,尤其是小孩,他們最記仇,錯了一次便永遠將我記住,是記住好事還好,學壞了,我便是千古罪人。」

    兩人走出了家門,此時天色全黑,時值秋分,晚風送爽,「白雲村」內幾條縱橫交錯的百路上,皆有村民坐在月下納涼,有老有少,老的像笑三少一般年紀,三五成群細說前塵,每談起往事都洋溢喜悅之情,像他們這般垂垂老去的年紀,腦裡所記都是賞心之事,天下間還有甚底比做一個快樂老人更好?

    笑三少經過老人家身伴,皇上皇恰好聽見有人稱頌自已年輕時的事跡,他即不屑指著他罵道:「沒用!沒用!人老了,再承受不起失敗巫力,腦海自行美化陳年往事,其實壯志消磨,能力退化,甚麼也做不了便以此來自欺欺人,清醒吧!老頭兒!」

    那個被他出口指罵的老叟手中搖著葵扇,咧開已掉了門牙的嘴巴笑道:「呵呵,你也會老,也會像我一樣。」

    皇上皇即駁斥,喝叫:「我未到你這般年紀,便自殺死了!最怕看見人老,甚麼也做不來!」

    那老叟不動不氣,仍是十分和悅,淡然說道:「那真可惜,你連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都不會嘗到,淒涼、淒涼。」

    旁邊幾個同樣年紀的老叟也附和著,搖首歎道:「唉,淒涼,淒涼。」說罷便繼續談天,不再理會。

    皇上皇一楞,竟自說不出話來,從來只有他教訓人,幾時有給人教訓過,還要令他無話可說,一口氣噎在喉頭,臉上青筋暴現,看他正要發作,那老叟突然轉頭厲目盯住,怒叫:

    「他媽的臭傢伙!不服輸嗎?要打麼?你以為我會怕你?」

    老叟暴喝聲中臉上一陣紅一陣青,已鬆弛的肌肉迅即拉緊,雙目炯炯有神,與之前判若兩人,可見這老叟隱藏了功夫,現在收發自如,十分精純,再看他身伴幾個老叟卻是若無其事,眼前這情況像已是他們司空見慣,悠閒地抽著水煙,搖扇乘涼,能有如此從容的態度,自是各有修為。

    皇上皇又豈是等閒,瞪起雙目各不相讓,眼看兩人就要大打出手,笑三少忙笑看回頭來解圍,說道:「哈哈,鐵大哥你的『混元驚世』又比上次出手時更收放自如,隱居多年仍不忘每天練功,這勤奮的態度笑三少真的自愧不如,今日大師哥的兒子來探望我,他性子像大師哥一樣強硬,不過要是真的比鬥,我倒是猜鐵大哥不會比輸下去。」

    笑三少明知皇上皇狂傲好勝,絕不喜歡輸,仍然語帶挑釁,難道真的想兩人決戰比拚麼?

    皇上皇噗嗤一聲,笑了一下,揚手說道:「『混元驚世』?原來是四十年前,能與『三大盜帥』齊名天下,御前四大捕快的二捕頭鐵手,那促膝而坐的幾人,不用看,也知道必定就是你那幾個臭兄弟,冷血、追命和無情,當年叱咩風雲,今日年老卻無所依靠,躲在這裡避世,想是怕當年曾被擒於你們手上的人來尋仇,才心不甘、情不願地歸隱,你們才是他媽的一萬個可憐再可憐!」

    四大名捕當年威名顥赫,幾多作奸犯科的人都命喪他們手上了四個人四十隻手指亦數不完,今日居然也跟笑三少一樣,在「白雲村」安享晚年,可見「白雲村」雖然寧靜和諧,直是臥虎藏龍之地,當中還隱伏著多少世外高人,真的難以預料。

    可是對方威名愈是響噹噹,皇上皇愈是得意洋洋,他最喜歡就是看到曾經被稱頌不凡的江湖人物落泊潦倒,卻不一定要被他所打敗,他總認為注定失敗的人必定會失敗,最喜歡猜度他們失敗後的境況是否一如他想像般窮愁,而結果總是猜得所去不遠。

    來「白雲村」之前,皇上皇早已鬱結悶氣,一股燥火滯在胸臆,不散不怏,難得遇上四大名捕跟他口角相爭,想要顯示一下自己武功造詣,可是鐵手突撒手散勁,又回復一個龍鍾老人的模樣,其餘三人冷血、追命及無情也站起身來離開。

    明明是劍拔弩張的場面,一下子便煙消雲散,皇上皇又不屑罵道:「可憐!可憐!始終證明了我是對的,從來英雄不許見白頭,惡老虎老了,又殘又跛,嚇人還可以,哪還可以吃人?」

    鐵手突然回頭說了一句:「我不喜歡跟你打,你耐得我何?」說罷大搖大擺而去,渾不覺逃避是羞恥,皇上皇繼續在背後厲聲叱罵,他始終不肯回頭,當真對他無可奈何。

    笑三少不忘補了一句:「哈哈,以前我們常說『老傢伙』、『老頭兒』來罵人,原來『老傢伙』是怎麼一回事,真的要等老了才明白,大師哥常說你聰明,不過你不夠老,誰人也幫不了你,老這回事是要等時間的。」

    這麼擾攘一下,令皇上皇像個傻瓜一般,但的而且確四大名捕是因聽了皇上皇是橫刀之子才容讓三分,還是年已老邁氣力不繼才避而不戰,他又怎會找到答案?

    悻悻然說道:「白癡!老便是老,人老便應該去死,我一老便立即去死,兔得煩人!」

    不等笑三少再說,他已逕自上前,一班小孩剛才一直在旁邊看著,原來就是早些時候將少三戲弄,累他從大樹上跌下來的那五人。

    見剛才擾攘風波過去,幾人聽見笑三少手上提著的竹龍傳來唧唧的叫聲,大樂圍攏上前,將笑三少去路扣住,叫道:「給我,給我。」

    皇上皇只覺他們好煩,毫不客氣罵道:「他媽的!你們煩夠沒有?再吵我便割下你們舌頭!」

    以為會嚇倒這班小孩噤聲,豈料他們年少無知,自小在村中生活,有名的村中小惡霸,人人忌他們幾分,少三就是他們經常欺負的對象,連笑三少也要容讓三分,盡量討好,望他們欺負少三時可以手下留情。

    村中小惡霸遇上新一代狂人,結果是小惡霸們罵道:「叫甚麼?大聲只代表你心怯,我們在玩,干你甚麼事?」

    這一回連笑三少也掩著了臉叫道:「唉,這裡是他們的地頭,你得罪他們,絕對有你好受!」

    皇上皇一手將笑三少手上的竹籠搶過來,叫道:「三師伯,不要再耍把戲了,你的一套人生道理我皇上皇絕不會接受,平凡非我要走的路,我生存,就是為了創造風雲,哪管將來的情況會怎樣?現在我只要回『奪愛』,你不用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似沒料到皇上皇有此一著,笑三少沉著了臉,這時小孩們吹了聲哨子,長嘯傳開,便有幾百頭狗吠聲回應,笑三少說道:「是你急著要『奪愛』,我可不會急,說過還你便會還你,不然你可現在便殺了我這老頭。」

    此時村內已跑來幾十頭壯犬,全向皇上皇跑去,小孩對惡犬發號施令,惡犬張開血盆大口噬向皇上皇,他頭也不回,以刀鞘飛快割斬一圈,便將惡犬分成幾段,單是刀鞘便有如此威力,皇上皇的刀招武功,的確令人瞠目結舌。

    其他幾頭惡犬見同伴被分屍當場,嚇得不敢再上前,只圍住皇上皇猛吠,五個小孩子們哪知道皇上皇如斯厲害,均後悔剛才把他惹火,全部慢慢地向後退。

    皇上皇一手將竹籠扔往地下,怒道:「你看到了嗎?你清楚看到了嗎?你與我爹一樣,總是以為我不明白你們所謂的人生道理,我剛才處處容讓,是因為我對你還有一點尊敬。」

    笑三少略帶失望的臉說道:「你明白些甚麼?」

    到此刻,皇上皇的怒火已達至沸點,再也壓抑不住,吼道:「聽清楚了!我明白你想跟我說甚麼叫『選擇』!這亦是爹要你教我人生最後的一課!你想說年輕時盡力去闖去沖,把自己鍛煉至最強,是應有的態度,也是爹要助我提升武功的原因,但最後走甚麼路,我們還是有權『選擇』,對嗎!」

    笑三少低頭不語,連常見的笑容都消失了,似乎被皇上皇猜中了他的心思,還可以說些甚麼?

    皇上皇怒氣未消,繼續吼道:「就好像王師伯你當年一樣是江湖出色人物,但不代表就要把江湖摧毀,要是想退隱,也是一樣可以退隱,選擇權在你自己,對麼?我對你說,我不知道甚麼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只知道江湖不是我一個人的事,『天皇帝國』在這裡肆虐了多久?那小白在幹甚麼?如果他當日夠狠的話,應該殺掉名昌世由他來領軍,就不會導致今日這一種局面!他還要婆婆媽媽,顧自已手下生死,就不需要顧天下人麼?」

    面對皇上皇的疾言厲色,義正辭嚴,笑三少竟無法答上半句話來,皇上皇罵得性起,繼續叫道:「你剛才看見我做了一個很好的示範,甚麼惡犬臭狗來攻擊我,我一刀殺了一頭,其他的狗就不敢再動,這才是最直截了當的解決方法,狗會聽你的道理麼?『天皇帝國』會理會你怎麼選擇麼?我們現在要做的是嚇怕他們,不是像你這般龜縮!」

    小孩們退得遠遠,連那些兇猛惡犬,也不敢太接近皇上皇,事實擺在眼前,皇上皇的道理比笑三少中庸平凡的道理更站得住腳。

    有誰會想得到平時只懂呼呼喝喝的皇上皇,原來心底裡充滿了豪情壯志,其他人一直只看到其表面,事實上他今次回來,不是只想掀起一番風雲,首要的,是先將「天皇帝國」趕出去。

    「天皇帝國」奪去他昔日「皇國」土地,他看不過眼許久了。

    皇上皇伸出「奪愛」的刀鞘,說道:「來吧,單靠那一班海外臭狗,皇上皇最多也只能夠嚇一嚇『天皇帝國』的傢伙,現在擁有最強兵力與『天皇帝國』周旋的人就只有小白,可是他仍鬥志不足,為了要令他瘋狂,我不借用任何方法。」

    笑三少明白皇上皇所指的方法,就是迫小白迸發昂揚殺志,他今日來除了要取回「奪愛」,也要取下笑三少的人頭,雖然這個方法會令皇上皇自己成為小白的敵人,但他似乎早已將此視為必然的事,毫不在乎。

    相反,他既決定要捲土重來,爭雄稱霸,幹一番人事,與小白為敵也是必然的事,天既賦予他有爭雄的條件,斷不可能要他甘心過平凡日子,橫刀與笑三少的一番苦心,看來是失敗了。

    皇上皇道:「還我『奪愛』。」

    此時,剛才轉身離去的四大名捕又再次出現,合力抬著一個鐵桶,晚風吹來,腥氣撲面,只見鐵桶裡面盛滿了血,奇怪是鐵桶兀生一股灼熱,把血蒸沸,咕嘟咕嘟地升起陣陣煙霞。

    四大名捕將鐵桶抬至英三少身後放下,四人各自思潮起伏,久久不語,靜默了一陣,同時說道:「『奪愛』你可以拿去,但我們這些老傢伙的命,卻不能取去。「奪愛露光一盞茶,江河飲血始歸還。」毫無疑問,「奪愛」就放在鐵桶內「飲血」,壓抑「他」的殺性。

    四大名捕既與笑三少是一道,替他保管「奪愛」,那麼剛才所有的事,也即是笑三少與他們串通起來,目的想令皇上皇明白人有「選擇」的權利,不過皇上皇早已識穿一切。

    笑三少轉身伸手入鐵桶之內,取「奪愛」而出,再次遇光,「奪愛」又發出淒厲的鳴叫,陡然震動,自生一股狂勁,自笑三少手上飛脫,皇上皇一手執刀,人與刀頓時如成一體。

    假如沒有像皇上皇一般狂傲氣焰,根本絕不可能抑止「奪愛」的殺性,至此大家都相信,「橫刀奪愛」已成過去。

    今日,「奪愛」是皇上皇所有。

    皇上皇奪愛。

    「奪愛」奪人頭。

    皇上皇反手握刀,平掃過去,第一刀便向笑三少頸項處斬落,可是笑三少還是雙手垂立,動也不動,似乎甘心死在「奪愛」之下,身後突然射出一點寒芒,迅如電矢,噹的一響,剛好在笑三少的頸項前三分格住「奪愛」,這一劍冷如冰,鮮紅如血,「他」的主人叫冷血。

    四大名捕要阻止皇上皇殺笑三少,鐵手出手,追命出腳,無情散射如蝗的暗器,換了是幾十年前,四大名捕一同出手,真的沒有幾人可以擋得住,可是現在事過境遷,一切都已然不同了。

    只見皇上皇手握「奪愛」,在空中一揮,刀刃劈風,聲音嗡嗡然長久不絕,輕易便將鐵手逼退,追命縮退,無情的暗器叮叮噹噹散落一地,「奪愛」刀勢披蕩往來,激起一股疾風,刀光組成了一片刀網,刀網包圍著笑三少。

    冷血衣袍掀動,又射出冷劍,錚然巨響,冷劍竟無法阻截「奪愛」織構成的刀綢,斷成碎片,鐵手、追命同時欲伸手、長腿出去,可是笑三少突然吸了一口氣,雙掌向他們四人行出,掌風無儔,刮起的氣勁湧向四人,便將他們推出戰圈。

    說時遲,那時快,「奪愛」刀網已將笑三少吞噬,嗤的一響,笑三少在不願頑抗之下,被「奪愛」割下了他的人頭。

    笑三少死了。

    這時初一剛好在外面尋覓,於樹叢一邊遇上急趕回來的少三及笑天算等人,親眼目睹悲劇的發生——

    第十章反覆無情天

    蟋蟑甚細微,哀音何動人。

    秋風寒涼,腥血飛揚,蟋蟑唧唧鳴叫,更增添了婪分蕭索。

    初一剛好在樹林那邊遇上了急趕回來的少三及笑天算等人,一見笑三少的頭顱被「奪愛」割下,突覺腥血之氣直衝胸臆,眼前一陣金星吼冒,呼的一聲,竟自向前暈倒。

    笑天算大吃一驚,忙搶過去將她扶起,嚷道:「娘,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卻見初一雙目緊合,臉色煞白,手腳冰冷,伸手探摸鼻息,竟然沒有了呼吸,她驚惶失措下高聲嚷叫:「娘啊!不要死,不要死!」

    小丙走過去摸她脈搏,也是停了,忙一掌抵在初一背門,緩緩輸入內力,少三也在旁邊不斷叫喊:「婆婆!公公!」叫聲十分酸楚,兩道淚水奪眶而出,紅著眼厲目瞪著皇上皇,喊道:「你殺我公公婆婆,我跟你拼了!」

    少三不知哪兒來的勇氣,在地上拾了一塊剛才冷劍斷裂出來的碎片,衝將過去,笑天算忙喝叫:「少三,不要。」

    可是要阻止已遲,少三已跑至皇上皇跟前,碎片沒有割中,卻被他一手將少三揪起,少三手短腳短,掙扎下將碎劍扔出去,嚓的一聲,劃傷了皇上皇的臉孔,再添上一度疤痕。

    四大名捕怕皇上皇傷害少三,俱撲過去伸手襲擊,哪知皇上皇單手擒住少三,另一手掄起「奪愛」拒擋,威力絲毫未減,刀網阻截四人,四人手腳胸腹同告掛綵少三懷著憤恨的目光,盯住皇上皇不放,兩人面對面四目交投,少三突然又哭起來,嗚咽道:「嗚嗚,殺人兇手,你殺我公公婆婆,你殺我公公婆婆!」

    皇上皇覺得哭叫聲十分煩厭,把他拉過來緊貼面門將他迫視,只見皇上皇臉目猙獰,十分可怕,喝道:「他媽的小鬼頭!你輸了!」少三這才省起與皇上皇的約定,要是他用手去使少三抬頭,便算皇上皇輸,剛才少三正面衝來,已經將自己的臉孔暴露在他眼前。

    皇上皇赤紅著雙眼,再叫道:「你現在心服口服了吧?」少三隻懂哭,這時初一噫了一聲,眼皮眨動,有回起色,少三急忙揮手掙扎嚷叫:「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皇上皇卻硬是不肯放手,說道:「你先說你心服口服!」少三心急,隨口說道:「我心服口服!」皇上皇但覺積壓的怨氣這時消退,手一鬆便將少三放開,俯身拾起地上笑三少的頭顱,就要大刺刺地離開。

    初一剛悠悠醒轉,血氣還未平復,眼見丈夫的頭顱在皇上皇手中握住,五內翻湧,心一痛,哇啦一聲吐了口血,呻吟著伸手要去奪回頭顱,皇上皇哪裡肯從?回身閃開,初一撲倒地上,滿嘴是泥,嗚咽抽泣極是淒涼。

    這時笑天算也大步走過來,紅著眼惡狠狠地道:「把我爹的頭給我!」小丙和小黑身為笑天算的丈夫,她要與皇上皇為敵,也企在一旁與之同一陣線,只有小血海,對公公婆婆遇害外表不見怎樣激動,一直冷眼旁觀。

    皇上皇看了他們一眼,搖了搖頭,淡然說道:「對了,你是小白的妹子,或許連你也殺掉,小白會更加瘋狂。」

    此話出口,各人俱是一凜,皇上皇又即說道:「既然殺得了妹子,不如也一拚殺了他娘,全家死掉算了!」

    他動了殺機,「奪愛」便嗡嗡地嗚聲不絕,似在催促他再多殺一點人,他略略思量了一陣,然後猛然怒吼道:「不對!不對!不如殺光這裡的人會更好!那小白才肯挺起胸膛面對敵人!」

    狂嚎激動中,笑天算淡然說道:「小白已出兵了。」

    嘹叫聲戛然而止,皇上皇哪敢相信他所聽到的,登時楞住,笑天算再慢慢說道:「小白的大軍剛好在出發途中,我們也正要趕去配合,要是你這次沒有來這與世隔絕之地,應該也會收到消息,現在你殺了我爹,我以我大哥之名跟你說,今生今世,笑蒼天和笑天算都將以皇上皇為敵。」

    皇上皇腦海如被重雷行擊,他只是剛離開「神國」而已,小白竟然就在這時候出兵攻打「天皇帝國」,那他今次前來,實在是枉作小人,心神震盪,手一鬆便將笑三少的頭顱甩掉,初一即撲過去將它抱在懷中,不斷哭叫,可是人已死,怎叫也不會再回來。

    小白的大軍以「神國」為其根據地之後,一直按兵不動,誰料剛始一動,局勢又起了波譎雲詭的變化,就像當日大雨滂沱的日子,伍窮剛與十兩破鏡重圓,回到「天法國」重登帝位,一心以為太子會拱手相讓,遽料為了可人,太子卻與伍窮反目。

    那天之後的翌日,中午有過一陣晴朗,「綺泥坊」的李老闆百無聊賴,便走過去對面風掌框的「百花香」處找人消磨,剛一跨進大門,便與一名華衣美服的人撞個正著。

    李老闆在「窮鄉乞巷」裡出了名難短,就算沒有得罪,只要見你蛇頭鼠目,便當作賊辦,跟你瞎扯,非要你承認錯誤不可,今天他正悶得慌,既然有人撞上門來,心下大喜,眼也不眨將這人上下打量,要找出可以給他罵個痛快的地方。

    細看此人約莫四十餘歲,臉如冠玉,一頭及肩長髮隨秋風寂動,嘴角含笑,手中握著一把折扇,穿上了整齊的長袍,十分光鮮,單從外表上是找不到半分可以挑剔之處,甚至乎連一向來對外表甚為講究的李老闆都要被比下去,自慚形穢。

    他直覺認為這人並不好惹,便先忍了一道氣,待有機會時才再發作,點頭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走路不帶眼。」

    說罷想要走進店裡找個地方坐下,遽料那人卻一手將他拉扯著,溫文地說道:「明明是我撞到你了,應該是我向你道歉才是,怎麼你要向我道歉呢?這道理說不通。」

    李老闆一愣,心想這下可好了,我一心想暫時放過你,可是你不知好歹來找死,於是便說道:「甚麼?原來是你撞到我?那你怎麼走路不帶眼?撞到了我都不第一時間道歉?」

    滿以為對方被他這麼反咬一口,定然會有點火,經驗告訴他只要人一光火,準會給他抓著一點把柄再借題發揮,一肚子悶火正要爆發,不過那人卻真的向他彎腰作揖,有禮地說道:「是我不好,真的對不起。」

    對方這個樣子,教李老闆又有點不好意思,正常的人聽他如此惡言相向,都會滋生不滿,怎麼這人卻真的把過失勇於承認?

    那人道了歉後,便踏進「百花香」店內想要找地方坐下,李老闆又跑過來將他拉住,罵道:「不對!不對!你要道歉應該先說在前頭,既然我向你道歉在先,那你無論怎麼說都無法抵償過錯!」

    風掌櫃一聽見是李老闆的聲音,便即走出來,其他人熟知李老闆的嗜好,知有好戲看,紛紛自店中走出來。

    這麼一來,對方就算再好脾氣,也應該是忍無可忍了吧?這也正是李老闆的目的,他是絕不會因為別人道歉就放人一條生路,在此之前,必須讓他青筋暴現地痛罵一番,消他心頭之恨。

    但李老闆又要失望了,只見那人噫的一聲,把手上折扇收起來,說道:「你說得很有道理,你既然已先一步跟我道了歉,我再向你道歉仍是有所虧欠,真令人惆悵。」

    李老闆把握機會,打蛇隨棍上,把頭抬得高高,鼻子朝天說道:「那就是啦,說過的話可沒法收回來,你始終是欠了我!」為要把事情弄得更惹人注目,李老闆又不忘揚手向旁退的人叫嚷:「你們來評評理,你們來評評理嘛!」

    好事的人都希望有好戲看,乘機扇風點火,吵吵嚷嚷欲把事情鬧大,令那人難堪,不過對方卻依然氣定神閒地說道:「我有一個提議,不如你認為如何?」李老闆歪著嘴臉敷衍應道:「你說出來嘛!」其實心想無論怎樣都不可能令自己滿意。

    那人挺著胸膛,用折扇拍了拍心口,說道:「不如你就打我這裡一掌,把你剛才跟我說的那句『對不起』打出來,打了出來就即是我沒有聽過,這樣應該可以解決問題了吧?」

    李老闆挖了挖耳朵,不敢相信對方所說的話,心忖天下間哪有這等奇聞?打一掌便可以將聽過的說話打出來?還是他想要花招?抑或他是叫自己打一拳洩憤便算?

    那人再用折扇拍了拍心口催促,一副五行欠打的樣子,李老闆說了聲:「好,我就打你一拳。」

    李老闆身體雖瘦,力氣卻不小,一拳打了出去,擊中那人胸口,卻不見他感到痛楚,相反是李老闆自已面容扭曲,嘩啦一聲向後飛倒,直跌出茶坊之外去。

    那人笑著走上前,伸手要將李老闆扶起,但剛吃過了苦頭,李老闆哪裡還敢觸碰這人一下,連爬帶滾想要退開,豈料那人身子一滑,便如在雪上走動般滑到了面前,說道:「對不起!」跟著又笑著說道:「看嘛,我都說可以將這句說話打出來!」

    見他一身打扮像個公子,卻瘋不瘋、癩不癲的模樣,李老闆為之側目,知道自己今天是倒了楣,回身欲逃,不料手又被拉扯,他開始慌張,回頭喝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有眼不識泰山,不會再跟你糾纏,你這就放我走吧!」

    經剛才反震的勁力所衝撞,李老闆胸口還在劇痛,其他人卻看不出來,當真有苦自知,猜道對方是個高人,吃不了便兜著走,圍觀的坊眾幾曾見過李老闆會落荒而逃,眾人皆嘻哈大笑。

    李老闆想走,那人卻還不肯放過,說道:「哎呀!你剛才說了兩句對不起,我剛想叫你再打我一拳把最後的一句也打出來,如今你又再說兩句,我豈不是又多欠你兩掌?」

    李老闆說道:「算了吧,算了吧,不用還我。」

    那人說道:「怎麼可以?我言出必行,你快打我三拳。」

    他只是輕輕摸住李老闆的手肘,卻有一股無形黏力將李老闆的手纏住,任李老闆如何擰腰縱臂,彎身蹬腿,依然無法將他擺脫,兩個大男人就這樣在大街大巷貼身糾纏,實在難看,坊眾卻看得開心,全都自「百花香」荼坊中走出來靠攏圍觀。

    難得有這等奇事可作娛樂,卻獨有一人乘坊眾湧出外面去時與眾人背道而去,這人頭戴一頂竹笠,身穿著粗衣麻布,是一般百姓的打扮,並不特別起眼,但那個公子模樣的人斜目瞥見他要遠走,卻催促著道:「你走不得,快還我三拳!」

    李老闆這下真的煩躁了,說道:「哪有人強迫要人打?」說著又作勢要將他推開,這輕輕一推,那人卻反應猛烈,嘩啦一聲向後飛倒,撞開圍觀的坊眾,直向那個要走的人撞去。

    帶竹笠的人似長有後眼,猛風撲來,他向橫滑閃,圖避過相撞,不料那公子凌空倒飛中也能向橫滑去,這麼一來始終撞倒帶竹笠的人,隆然聲中,公子拉著對方衣袖跌倒,扯拉之下,左邊衣袖被公子拉斷,卻不見有左臂,原來這帶竹笠的人是個跛子。

    公子捉著那人連聲道歉,故意拉開他的竹笠,大家看清了他的面目,均是大吃一驚,這人竟是「天法國」皇帝伍窮。

    伍窮經昨夜與太子反目之後,今日又來到了「窮鄉乞巷」,卻故意作平民打扮混在人群中掩人耳目,必有其用意,坊眾們剛才在荼坊內認他不出來,此刻得知其身份,全都議論紛紛。

    那公子不知是誤打誤撞還是刻意揭發伍窮身份,見了伍窮如發現寶藏般驚叫:「哈哈,原來是伍窮你啊!難道是這座『百花香』荼坊新添了賭局,把你吸引來此麼?」

    只見伍窮緊蹙著眉,喉頭嗚嗚作響,怒火又欲發洩,但咕的一聲卻將火氣吞回肚中。

    可能是經過太子教訓之後,他真的要學習甚麼是沉默,此刻的伍窮,不但態度溫和,連說話也簡短起來,緩緩答道:「那你又為甚麼而來呢,皇玉郎?」

    這公子打扮的人,就是失蹤了一段時日的皇玉郎,隨著皇上皇再踏足江湖,他也回來了。

    知道這公子打扮的中年人是皇玉郎,另一個又是伍窮,坊眾禁不住喧嘩,最近「窮鄉乞巷」這裡可真是熱鬧,剛想私下猜賭兩人喬裝而來的用意時,皇玉郎遽然出手,以手中折扇向伍窮插去。

    伍窮不退不避,一頭向前猛撞,皇玉郎料不到他會硬接自己一招,有點意外,又遽然縮手,雙手負後,輕撥一身華貴衣袍,說道:「哈,不見一些時日,你信心又大了,竟然不加思量便想硬接我一招,很好。」

    皇玉郎曾位列天下五大高手之一,更是人所稱頌的第一人,伍窮的武功實在他之下,多年來均無大突破,能不倒下來全靠一股不敗的意志,堅信不死。

    而皇玉郎最本事就是跟人瞎扯糾纏,三寸不爛之舌,煩得人不死不休,當年皇上皇也是最怕被他所煩,但兩人配合起來,卻有令人意外的效果,要不是為了十兩,皇玉郎當年也不會嘗試奪取「皇國」帝位,與伍窮爭一日之長短。

    輾轉多年,酷愛寧靜、熱哀曲詞詩畫藝術的皇玉郎,嘗試過改變自己,與其他臬雄爭戰稱霸的滋味,始終發覺這條路並不適合自己,在「天皇帝國」攻打「劍氣城」一役,他棄城不顧,幾而銷聲匿述,這段日子裡可能是尋回了真我,回復玩世不恭的嬉戲態度,更叫人難以捉摸。

    伍窮並不回答,也不想糾纏,竟然繞過他身旁就欲離去,皇玉郎一愣,施展了他的絕技,如游魚一般靈動貼身滑了上去,又打出一招試探,直搶他面門。

    伍窮面對這一招卻不閃不避,也不硬擋,皇玉郎又是一愣,怎麼連續兩次都將他猜算錯誤?難道他竟真有信心自己這招不會打下去?他竟然看得出自己只想試探他一下?

    伍窮輕輕說道:「你來『天法國』目的,不是來找我,只是來找十兩吧?」

    皇玉郎心中一震,這真是全讓伍窮猜對了,不過伍窮能夠猜出來並不令他意外,因為兩人早因為十兩而結下難以解決的恩怨。伍窮繞了一圈避戰,欲離現場,皇玉郎剛又要打出一招,伍窮卻說道:「我帶你去見十兩。」——

    第十一章驚人的變化

    人群喧鬧聲中,伍窮領著闊別一載的皇玉郎離開「窮鄉乞巷」,這時若仔細計算,剛好是天狗醜人斷了夢兒雙腿腿骨,說要收他為徒之時,也即是小白尚未指揮出兵。

    返回皇宮的沿途上,伍窮一直沉默不語,又不對皇玉郎瞧上一眼,這種冷漠的態度,與皇玉郎昔日所認識的伍窮又有不同,雖然過往兩人交手中,伍窮有過或大或小的轉變,可是從未像如今這般沉默內斂。

    他來「窮鄉乞巷」這裡,因為知道伍窮從小白手上帶走十兩,為怕十兩真的重投伍窮懷抱,皇玉郎當即趕來再與伍窮爭奪。

    他很早便在「百花香」外邊留意到伍窮混在人群之中,只是一直靜心觀察看他為何要這樣做,可是仍茫無頭緒,如果昨夜大雨滂沱時,他便在「窮鄉乞巷」裡流連,他定然得悉太子、伍窮及夢兒間所發生的事,那樣準會找到一點端倪。

    剛才連試幾招,伍窮的反應都帶給他意外驚奇,帶著一腦子的疑問,兩人終於回到了皇宮中的「慈君殿」外,這裡曾是十兩身為「天法國」女皇帝時的寢宮,也是其母親雪無霜最愛獨個兒靜思之地。

    當年雪無霜還未認回十兩為女兒時,為解相思之苦,在「慈君殿」中放置了大量的泥塑,其取材形態,儘是漁夫出海捕魚時的姿勢,簡單而樸實,卻記錄了雪無霜苦愁的思念。

    這些泥塑的造型、臉孔、神態,全是依十兩親爹長寸斷的外貌而造,而另有一些沒有臉孔的小嬰孩泥塑,就是十兩。

    因為當日雪無霜產下十兩後便不辭而別,故雪無霜對十兩樣貌毫無印象,她又不想隨便塑造一張女兒的臉孔,是以搓出了嬰兒外形便放棄,以致一大堆看來有點恐怖的嬰兒泥塑也放滿殿中。

    後來十兩與伍窮成親,伍窮便間接擁有治理國事的權力,直至十兩正式襌讓帝位,伍窮正式登基為王,至今共歷十五載,悠悠歲月之中,任江湖如何變化,任飛雲如何變幻,伍窮都把「慈君殿」中每一物事原封不動,全因他知道十兩必定會有再回來的一日。

    伍窮領著皇玉郎來到「慈君殿」前便停步駐足,皇玉郎也只好跟著他停步,只見伍窮低頭沉思,久久不語,腦海卻是思潮起伏,皇玉郎見他臉上表情變化多端,似有萬般愁懷痛楚抑於胸臆,他未知何事,也不打擾,雖見伍窮哀愁激憤,自己卻心情舒暢。

    始終伍窮是與他爭愛之人,雖然今天皇玉郎已完全放棄王者之爭逐,但他對十兩之愛卻始終不忘,今日十兩既然回來「天法國」,伍窮理應春風得意才是,如果他感到愁苦,也只有一個原因,就是他與十兩之間仍然存在解決不了的問題。

    只要他們有問題,皇玉郎便有機會。

    良久,伍窮徐徐開口問道:「皇玉郎,你有帶你的簫來嗎?」

    皇玉郎噫的一聲,答道:「甚麼?」

    伍窮不想多費唇舌,開口說道:「你先吹奏一曲,讓她知你來到。」

    既然伍窮不想多加解釋,加上再對十兩獻奏一曲又是皇玉郎多年來的心願,難得伍窮不阻止,正中下懷,便自懷中掏出玉簫吹起。

    樂曲奏動,如花翻風嘯天上來,裴回滿殿飛春雪,猶似金鈴玉珮相磋切,仙鶴雌雄唳明月。

    曲中情,儘是相思,柔情密意,皆融入了音韻之中,蕩漾開去,隱隱送入「慈君殿」

    中,滿山彩蝶飛鳥也聞音而來,鐃著皇玉郎啼唱起舞,意境美妙無窮。

    忽然殿中傳來砰砰碰碰的聲響,亂了妙曲,皇玉郎關懷裡面的十兩,未知發生何事,心頭一震,隨即又傳來宮娥的叫聲,說道:「來人啊!來人啊!十兩皇后又跌倒了!」

    皇玉郎猜到事態不妙,畢步欲闖,伍窮卻一手搭在他肩膊,把他拉扯住,皇玉郎急道:

    「十兩究竟有何事?你究竟對她怎樣了?」

    伍窮冷淡地說道:「夠了,讓你對十兩獻了一曲,已是現在我所能夠容忍的範圍,你暫時還不能夠見她,你可以留在皇宮裡,適當之時我自會讓你見十兩。」

    既然難得來到了,皇玉郎又豈肯輕易錯過機會?甚麼留在皇宮等待,怎知會另生變卦,與其乾等,不如硬闖相見來得實際直接。況且伍窮一直是皇玉郎手下敗將,他要闖入去,誰又可阻?

    皇玉郎輕手一撥,身子挪移,便又施展出他詭異訊忽,無定無影的游移身法,身如蛇兒一般滑閃開溜,一滑便是一丈之外,頭也不回,繼續向前疾衝,伍窮不慌不忙,一步邁出。

    皇玉郎逕自向「慈君殿」大門跑去,尚未接近,頭頂急勁破風,呼呼連聲,陡然間八道青光撲面,他呼哈一聲,舉起玉簫去擋,滿以為伍窮身邊也不會有甚麼厲害人物,可是八道青光合力襲至,勁力又夾住怒火,勢道尚算猛烈,雖未致可傷他,也逼得他停下。

    八道青光來自眼前轟然直立的兵器,俱是由「慈君殿」殿頂處猛射而來,八種兵器分別是劍、槍、棍、戈、錘、拐、鉤和叉,全散射閃爍卻森寒的光芒,接著八條人影飛身撲下,各自來到所屬兵器之前,提將起來,吆喝一聲,整齊有致,十足威武,阻截皇玉郎前路。

    皇玉郎一見這八人,嘴角含笑,如沐春風一般得意洋洋,手指數點著眼前八個人: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哦?怎麼只剩下八個人?當日我明明殺剩十個,誰個做這好心,又替你殺多了兩個死剩種,免你太重負擔?」

    眼前各自提著不同兵器的八人,正是「窮凶極惡十兄弟」死剩的八個,他們分別是用劍的癲奴、使槍的狂奴、耍棍的癡奴、舞戈的瘋奴、手握大錘的驚奴、把拐擱在雙肩的怒奴、以鉤作武器的悲奴,及三叉插地的苦奴。

    「窮凶極惡十兄弟」原不只十人,他們的前身是「三十八窮奴」,在「皇國」一役圍攻皇玉郎之時,「三十八窮奴」被皇玉郎一下子殺掉二十八人,滿以為這樣便可將伍窮嚇怕,豈料伍窮反而連聲多謝,原來「汰弱留強」正是伍窮領「三十八窮奴」往圍剿皇玉郎的目的。

    借助天下第一的皇玉郎,殺掉了相對的弱者二十八人,那幸保不死的就是當中精銳,「三十八窮奴」沒了,換來是「窮凶極惡十兄弟」的開始,可是「仙洞聽濤」外其中一人欲以火燒伍窮,被他殺了,用刀的禿奴又被太子在「律天殿」中一刀分屍,最後只剩下這「八奴」。

    就因為曾經與皇玉郎決戰過了,這八人都對他非常熟悉,同伴被殺,應該是心懷怨恨,可是「八奴」這一見皇玉郎,竟全部向他彎身作揖說道:「上次全靠你替我們殺掉二十八人,才可以令我有更多機會,只要你愈殺得多,我們爭取表現的機會愈多,請不要客氣。」

    「八奴」齊心說完,又再揮舞起自己兵器向前撲飛,向皇玉郎攻去,他再遇「八奴」,第一個感覺便是他們真的比前進步了,雖然八人是互相競逐伍窮的信任,冀望在宮中地位更高,但對敵之時卻齊心一致,因為八人已經是精銳中的精銳,配合起來更難找尋破綻,殺勢更烈。

    面對圍剿,皇玉郎仍是嘻嘻哈哈,身形倏來忽往,先采戲敵之策找尋「八奴」空隙一舉破之,邊走邊說道:「天下間竟真有這等奇聞怪事,求敵人來找出自己缺點破綻,最好還要殺掉最弱的同伴,這種旁門左道,早晚會將你伍窮累死,我今日就安安好心,幫你全部殺掉,免你對他們寄存幻想,以為他們可助你一統山河。」

    皇玉郎雖談笑風生,但心裡仍記掛十兩在「慈君殿」中的安危,雙目緊盯各人攻勢。

    「八奴」齊攻來,雖不成陣式,但八個人八種兵器,便有八種不同的攻敵招數,飄來忽往,時而從上射來一劍,一時左又打來一棍,皇玉郎同時應付八人,又要急於拆解,不得不玉簫與折扇並使。

    癲奴所用的癲劍,人癲其形也癩,癲劍是一把劍鋒柔軟的劍,見他仗劍疾刺出去,便啪喇啪喇地拂動劍鋒,這一招正是他自創一式「真癩假傻」,皇玉郎見他持劍左右拍來,先直挺王簫將之格擋,豈料癩奴即收劍挺立。

    棍奴的癡棍見癲奴收劍,橫打開去,皇玉郎運勁於折扇上,噗的一聲落在腰間,棍奴突然手一甩,癡棍便以巧力在皇玉郎身上貼身回轉,繞了一圈,但棍身渾圓,這一棍又有何殺著?

    癡棍彷彿黏在皇玉郎身上回轉時,癩劍又啪喇啪喇刺出劍鋒,皇玉郎剛用玉簫去擋,狂奴狂槍又至,長槍直伸,指插腦後,同時間瘋奴的瘋戈又從頭頂處挫下。

    皇玉郎只覺四人好生煩厭,深吸一口氣,身體隨即脹起,要迫開眾人,癩劍、狂槍、癡棍、瘋戈一見狀,同時抽回兵器退開並列,張口仰天狂笑,哈哈哈地大笑不停,真的若癲、笑狂、如癡、是瘋。

    還以為他們剛才一輪急攻猛打是否留有甚麼後著,皇玉郎急檢視自已身體,但就是找不到有何傷痕,可是癩劍、狂槍、癡棍、瘋戈仍是好笑,真教皇玉郎不明所以。

    四人退開,不表示皇玉郎可以閒著,概因驚奴的驚錘、怒奴的怒拐、悲奴的悲鉤以及苦奴的苦叉又來,驚奴的驚錘真的使人吃了一驚,只見他提著逾百斤重的錘子,竟能一躍高飛,如天神一般喝叫打下,但皇玉郎不驚不懼,全因他早看到這錘根本不是打向自己,而是轟開他眼前地面,爆開一洞,但只是爆開一洞而已,還是沒傷皇玉郎皮毛。

    驚奴虛攻一招又退了開去,仰天哈哈大笑,同樣的情況,怒拐、悲鉤和苦叉走過去作勢要攻皇玉郎,但又是退了開去,八人圍在一起縱聲大笑狂笑,端的是奇妙的景象。

    皇玉郎見他們笑得這樣暢懷,自已也覺得好笑,禁不住好奇問道:「喂,你們在笑甚麼?」

    八人隨即頓住笑聲,齊聲說道:「關你甚麼事?」

    皇玉郎一愣,只覺被八人愚弄,但就被這麼一阻,再好脾氣也禁不住心底咒罵,但既然幾人根本無心戀戰,皇玉郎便舉步向前邁進,又向「慈君殿」行去。

    豈知他一動,八人又動,癲劍、狂槍、癡棍、瘋戈、驚錘、怒拐、悲鉤及苦叉,八個人八種兵器、八種不同方位,八種情緒、八種神情、八種殺招同時擊出。

    瞧見八人聯手,齊齊叱喝,神情瘋狂,殺勢凌厲,皇玉郎以為這次要來真拼了,樣子也狠勁起來,遽料他們又是虛晃一招,然後停下大笑,這次真的教人生氣,皇玉郎忍不住喝道:「喂!你們究竟是打還是不打?」

    「八奴」又齊聲說道:「誰說要跟你打?我們不過來尋你開心!」

    堂堂天下五大高手「神、魔、道、狂、邪」之曲邪皇玉郎,武功集天下之大成,如今竟然被這八個小人物盡情戲弄,教他顏面何存?登時收起了笑容,又一步踏出,同時說道:

    「這次誰阻我,我便真的要下殺手了!」

    「八奴」此回並不阻擋,可是他剛踏出一步,身後便傳來聲音說道:「我恐怕今日的皇玉郎,已不足以把我殺死。」

    聲音來自身後,當然就是伍窮無疑,他曾數度敗在皇玉郎之手,如今又為何如此自信,說能擋得住皇玉郎殺招!

    忽聞咚咚的響聲傳過來,「八奴」退開兩旁,只見春冰薄一拐一拐地走過來,他一手以「將軍令」支撐左邊身體,以斧代足來走路,全因為在太子變故的時候,春冰薄保護十兩不力,伍窮一怒之下揮刀割掉了他左足小腿,而另一手則為伍窮送上「敗刀」。

    他如今是徹徹底底的傷殘,就算如何再惡,也不可能是由他來抵擋皇玉郎,現在他的身份甚至在「八奴」之下,只能夠為伍窮抬刀而已。

    皇玉郎見春冰薄如此模樣,甚是詫異,再回想伍窮變得沉默寡言,「窮凶極惡十兄弟」

    又死了兩人,心想一定是遭逢了突變,這才驀然想起太子不在伍窮身邊。

    「八奴」見了春冰薄,雖然明知他已不再受伍窮重視,也即是自已的地位已提升,可是仍不敢對春冰薄投以不屑的目光,反而一直將他盯著,連剛才瘋狂的笑聲都停止。

    伍窮聽不見「八奴」的笑聲,淡淡說道:「怎麼了,剛才的事你們不覺得好玩嗎?怎麼不繼續笑?」

    被伍窮這麼一問,「八奴」又隨即齊聲說道:「好玩,好玩得很,難得可以盡情愚弄天下第一高手皇玉郎,實在好玩!」說罷一眾人又縱聲狂笑,真的如瘋似癩皇玉郎瞧著幾人,深覺異樣,他們聽從伍窮的指示本是合理,但連笑與不笑都要被伍窮所過問,這就有點過分,再看春冰薄表情木訥,一拐一拐地將「敗刀」送到伍窮手上,昔日狂態盡褪,變化極大。

    伍窮伸手接過了「敗刀」時,瞧也不瞧春冰薄一眼,說道:「怎樣?你要不要也過去愚弄他一下,要是你夠膽過去挑戰皇玉郎的話,我就升你一級,以後替「八奴』們都拿兵器。」

    這種氣焰和態度,直在有點咄咄逼人之感,連皇玉郎都覺得伍窮過分,開口罵道:「你叫我來,根本不是讓我見十兩,而是找他們來訓練自己膽識,伍窮,你肯改變是好,但你現在是變態!」

    伍窮突然嘻哈仰天大笑,笑聲狂豪,像恥笑天下人,像一個狂人高高在上睥睨世間一切,笑世間萬物都是芻狗,惟有他最高,皇玉郎見狀也為之一凜。

    伍窮戛然止住了笑聲,又沉默不語,情緒大起大落,反覆無常,端的叫旁人為之心寒意冷,等了一會,他突然一腿蹬向春冰薄,用力極重,把他踢得凌空飛起再重重跌倒,可憐春冰薄一如喪家犬般掙扎爬起,卻沒有人敢過去扶他一把。

    皇玉郎見狀搖頭歎息,伍窮說道:「我喜歡怎樣便怎樣!你可以過問我麼!我叫你來就是要盡情愚弄你,你要見十兩,可以等我心情好轉再考慮考慮,或者你令我開心,我會恩賜給你也說不定。」

    瞧著伍窮狂態畢呈,皇玉郎已經好肯定,伍窮為了爭雄稱王,窮盡了心力,既瘋也癩,亦癡亦狂,在這種狂人底下,「八奴」都要跟他一起那麼瘋癡才能夠保命活著,假如十兩跟著他這麼一個狂人,如何會有幸福可言?心裡便決定了今日帶十兩離開——

    第十二章我比你更瘋

    皇玉郎甚少殺人。

    雖然他曾被譽為天下五大高手「神、魔、道、狂、邪」之中最為厲害的一個,但在遇上十兩之前,他所殺的人也不算多,說不上是滿手血腥之人,因為他早已厭棄無止盡的爭戰,認為自己既已攀上了高峰,再在江湖上爭名逐利已沒有意思。

    在武功上再難以尋求突破的時候,他沉醉於曲詞詩畫之中,從裡面找到了無限的發展空間,而且安逸寧靜,再不必跟人比較競爭,只有自我的提升,是以曾一度歸隱,縱情於撫琴弄墨。

    而且他的「三無武學」,也只有「無中生有」和「無聲無息」是用來殺人,而「無慾無求」則是以最卑微卻奏效的身法,避過敵人的進擊,每一次他不想跟人比鬥,只要一使出「無慾無求」便可開溜,不管別人如何咄咄相逼都只是徒勞無功。

    不打不相識之外,不打也不會輸。

    可是他今日眼見伍窮若瘋狂癡,十兩若繼續留在他身邊,非但不會有幸福,甚至早晚也被逼瘋,決意就算十兩不答應,也必定要帶她離開,深吸了一口氣,便提步縱飛,要越過「八奴」直闖進「慈君殿」帶人。

    皇宮是伍窮的地方,十兩是伍窮的人,伍窮又豈會讓他如願,將「敗刀」夾勁一擲而出,刀刺若疾電,猛插過去皇玉郎腦後,可是他一使出「無慾無求」,「敗刀」明明指住他腦後半尺,看似快將刺中,但皇玉郎身形還是不住向前走,與「敗刀」比快。

    直至「敗刀」一擲之勢已老,「敗刀」仍在皇玉郎腦後半尺,不少不多,最終力盡墜下,他這麼施展身法,其實已在警示伍窮,自己幾次將他打敗而不殺,只是考慮到十兩的感受,才讓伍窮苟活到現在,要是這一次伍窮真的再阻,就算要在十兩面前將他殺掉也在所不惜。

    雷霆一刀無法將皇玉郎截阻下來,伍窮終於叱喝叫道:「你以為我會這樣輕易讓你見十兩麼?白癡的傢伙!」

    聽他這一叫,皇玉郎隨即頓住,猛然回頭,就是這麼一個窒步,已讓伍窮追貼了兩人距離,被他取回「敗刀」,再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十兩根本不在『慈君殿』!你又被我愚弄了!」

    口中這麼說著時,已然撲殺而上,仗刀飛身,人如箭矢,皇玉郎眉頭一皺,這麼被他三番四次愚弄,佛也會有火,何況皇玉郎不是佛?

    心頭有氣,這次真的要殺人了。

    殺人的「無中生有」。

    只見皇玉郎伸出了右手,臉容甚苦,又帶點無奈,說道:「『朋友』,出鞘吧!」

    出鞘!出甚麼鞘!皇玉郎幾時有劍了!

    的確是沒有劍,但卻見他伸直的胳膊突然皮開肉綻,有一道銀光自裡面閃現,這卻是劍的光芒。

    「朋友」寶劍藏於他的手臂之內,聽到皇玉郎的叫喚,便散射精光和凜然殺氣,是「無中生有」的必殺神兵。

    五指一執,出招,撲上,殺伍窮。

    「天地風雲正門開,龍虎蛇鳥奇門封,乾坤艮巽闔門破,坎離震兌開門來。」

    皇玉郎口中哺喃地念出口劍訣,頓覺眼花撩亂,有如星芒散佈,劍招化作點點寒光,各依天象星宿排列,又閃又亮,迷人目眩,這就是「無中生有」的劍法。

    「無中生有」地殺人,以氣血為劍,光芒迷亂之際,只要敵人有一剎那被迷惑,劍招便足以奪命。

    「朋友」向伍窮猛刺過去。

    可是伍窮如瘋似狂,神智本已不大清醒,怪叫聲中「敗刀」捲起疾風,他人在半空狂猛怒吼,猶如惡龍活現,咆哮聲中吞噬「朋友」寶劍,舞爪張牙,勢道嚇人這招式其形神髓一如太子「聖上刀法」的第一刀,但由伍窮使來,氣勢又截然不同。

    太子的龍是真龍,金光燦爛,不怨自威,教人不敢抬頭,莫可逼視,完完全全臣服於真龍之下。

    而伍窮的龍,帶了七分兇惡,三分癡狂,狂吼怒叫,教人心膽俱裂,心神震潰,是一頭兇惡的龍。

    這是伍窮脫胎換骨自太子「聖上刀法」的第一刀。

    「惡龍吞天翻江海」。

    惡龍吼聲便將皇玉郎的劍光衝散,繼而利爪狂揮而下,一爪捉住皇玉郎胸膛,他心神震盪間,刀招已將他帶上半空,陡然間,皇玉郎鎮住紊亂的氣血,先求脫離刀龍,使出了「無慾無求」。

    「無慾無求」的姿勢雖然古怪難看,但的確是永遠奏效,見他擰腰縱臂,人如蛇動,繞著刀龍外圍盤旋,逆風而退。

    刀龍一掠而過,伍窮舉起了「敗刀」仰天嚎笑,皇玉郎避過了此刀而不死,但覺胸口劇痛傳來,急忙低下頭檢視胸口傷勢。

    一望之下,皇玉郎大吃一驚,剛才那刀龍已在他身上留下百多道爪痕,一點點血花不斷在胸前迸射,情景煞是震怖。

    伍窮狂叫道:「哇哈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我猜得不錯,以皇玉郎天下第一的武功,一定可以幫助我們突破提升,剛才那一刀真的令我前所未有地痛快!」

    伍窮是市井之徒出身,就算貴為一國之君,但總給人一種穿起龍袍不像太子之感,而龍是天上之物,伍窮理應無法高攀,今日刀招使來,竟如惡龍飛舞,他的確又比之前提升了。

    每一次受敗挫折,不但沒令伍窮死去,反而因他憑意志掙扎爬起,比之前更強更凶,要把敵人殺他必死的信心完全摧毀。

    新刀招一出使將皇玉郎打傷,怎不教伍窮興奮若狂?情不自禁狂笑不絕,意態舉止,已跡近狂人。

    皇玉郎說道:「我的『無中生有』未使全力,何況我還有『無聲無息』,你只不過一嘗甜頭便如此得意,我下招便可以敗你!」

    伍窮喝道:「好!快使出來!看我這一招便殺你!不!不!不能現在便殺了你應該還有利用價值,應該留你一命,對對對,應該是如此了。」伍窮抱著頭不斷自言自語,時而癡笑,時而自責,神情詭異。

    皇玉郎駐足當場,沒有立即衝上攻去,卻深吸一口氣,提起玉簫吹起曲音,扯動四周的空氣,凝聚成一股倏忽幻變的旋風,身體突然暴脹一倍,平日的優雅意態此刻已換上了煞氣嚴霜。

    見他嘴唇貼在玉簫一吹,全身罡氣化作一個極高的調子吹出,破碎虛空,開天裂地,音波勁氣一晃即逝,在白日中炸出一道劍虹。

    伍窮一見皇玉郎這般模樣,抱頭怪叫起來,說道:「呀!這一招我見過了,我真的見過了?在哪兒見過?幾時見過?對了,對了,我想起來,這不是甚麼『無聲無息』,是『玉音簫煞』!對,是殺了我二十八個窮奴的『玉音簫煞』!」

    「八奴」瞧著接近癲狂邊緣的伍窮,暗自心驚,這已絕不是他們所認識的伍窮,現在的他,比甚麼人都瘋狂。

    看他一步一步迎著皇玉郎走上前去,喉頭不斷發出獸嗚般的叫聲。

    皇玉郎簫音不絕,音韻卻無聲,化成一股震盪開去,把「慈君殿」的百牆、窗框全部震得散裂。

    伍窮繼續向前走,愈逼近皇玉郎,愈是頭痛欲裂,七孔不斷滲出血絲,他仍然支持下去,口中還哺喃說道:「破得了,我破得了這招的,我一定破得了。」

    接近皇玉郎十丈,無聲無息的音波氣勁已令伍窮寸步難行,但他依然強破直闖過去,連皇玉郎心中也叫道:「瘋狂!」

    血,一直在流,伍窮終於提起「敗刀」,吼叫道:「破得了,對了,就是這樣破!」

    伍窮握緊刀柄,旋身撲斬,大喝道:「看我的『狂龍吼嗚響雲霄』,破你的『玉音簫煞』!」

    這一招又是脫胎換骨自太子的「聖上刀法」第二刀「絕曲龍吟碎江山」,伍窮親眼目睹過太子以「聖上刀法」殺掉他的四「窮將」,每一招起手出刀皆銘記於腦海中,可是他天資不佳,並不能盡得刀招神髓,只能自己苦思,以自身所學所識融人刀招中,所以雖有「聖上刀法」的形,卻沒有「聖上刀法」的意。

    「狂龍吼鳴響雲霄」揮刀出去,刀氣壓得風呼呼怒響,把「玉音簫煞」的無形音波壓下去,再反衝向皇玉郎,令他耳鼓劇痛,不得不停住吹簫掩耳拒擋吼嗚。

    雙手無法握簫出招,伍窮緊接刀招隨來,看他一刀接著一刀,虛空發出砰砰聲猛響,刀光四濺,銳烈之刀氣已把皇玉郎身站之處割出一個墳墓,要將他活生生埋葬。

    皇玉郎並沒有負隅頑抗,雙手垂立,因為他用「玉音簫煞」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音波把「慈君殿」的亭柱窗框震塌崩裂,在殿中照顧十兩的宮娥已把她帶了出來,皇玉郎遙遙望見十兩,她雙目被白布所包紮,跌跌撞撞的模樣,已讓他知道,十兩瞎了。

    伍窮眼見皇玉郎停下手來,也隨即散勁撤招,隨著皇玉郎的目光看去,見宮娥把十兩帶了出來,怒吼聲道:「誰准你把十兩帶出來?癲奴,給我將那宮娥殺了。那宮娥嚇得雙腿發軟,十兩開口大叫道:「伍窮,你夠了沒有?」

    被十兩這一喝,伍窮才冷靜下來噤聲,換上了溫柔的臉孔說道:「這裡風大,你就不要出來,我叫宮娥扶你進去休息。」

    十兩冷冷道:「有分別麼?」

    伍窮一怔,不明白她這樣說是何意思,十兩感覺到他呆住,才續說道:「你要我躲在宮內也只是不想我再看見你瘋狂,但就算我在這裡還是甚麼也看不到,這不是沒有分別嗎?」

    原來這就是伍窮要斬掉春冰薄左腿的理由。

    太子那一招飛刀,迸裂出的碎片本來直接射去春冰薄處,可是他自知無法擋下,頭一閃開,碎片便直插向十兩雙目。

    十兩瞎了,情況一如當日的米花,這是報應,還是天意?

    皇玉郎向十兩走過去,站在她身前,一副柔情似水的臉孔,可是如今十兩已無法看得見。

    皇玉郎說道:「十兩,不管你變成怎樣,我也不會把你嫌棄,只要你願意的話,我會一生一世照顧你,不再爭名逐利,你跟我走吧!」

    伍窮就站在一邊,但皇玉郎依然斗膽跟十兩說此情話,教伍窮又再提升怒火,可是他知道自己已令十兩受了萬般折磨,不管是甚麼事,現在也不能再令十兩難堪,惟有把這口氣吞下肚裡。

    十兩悠悠說道:「玉郎,我旱已嫁入伍家,是伍窮的人,這事實今生今世也不會改變,我不會離開這裡,你走吧!」

    皇玉郎說道:「他根本不能照顧你,你剛回到他的身邊,便遭逢了這種事,難道你真的願意再為他犧牲嗎?」

    十兩輕輕答道:「他已經應承了我不再過問江湖事,只要有適合的人,便會將江山拱手讓賢,從此再不會有伍窮這個人,也希望你們不要再咄咄相逼,放過我們吧!」

    至此皇玉郎才恍然大悟,為何伍窮會變得如此瘋狂。

    要是十兩沒有隨伍窮回來,她現在還會在「神國」過著平凡與世無爭的生活,可是現在十兩瞎了雙目,伍窮難辭其咎,無論是甚麼要求,伍窮也只得答應,可是「天法國」的江山由伍窮一手打回來,要他自白斷送予他人,又是一個難以取捨的抉擇。

    只有情,才會使人瘋狂——

《刀劍笑新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