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福安店群寇夜襲

    且說鷹爪王一個箭步,到了門首,把風門推開了一線,連窺察帶聽這個說些甚麼?見進來的是個鄉農模樣的漢子,藍布短衫,白骨鈕子,藍布中衣,白布襪子,十納幫的大掖巴灑鞋;肩頂扛著一條哨碼子,哨碼子上有「三槐堂」三個黑字;手裡拿著一條白布手巾,用它不住擦頭頂上的汗。看那怯頭怯腦的神情,倒很像個莊稼漢子。俠尼慈雲庵主和萬柳堂見鷹爪王這種注意神色,知道院中人定有來由,隨也全折身在門旁穴窗察看。

    鷹爪王聽那莊稼漢向店伙緊自查問,他同夥的客人住在哪間屋中?店伙告訴他,店裡並沒有什麼同夥客人,只是這莊稼人並不信,他說是:他們是糧食客人,他們到這紅土坡糶糧。他自己因為隨老客去算賬,所以有他夥伴來投店,說好了就住這個店,並且定規好了住上房。店伙藹聲和氣的告訴他,沒有這麼一撥客人,人家上房住的有八九位,人家一塊來的還有出家人呢。那鄉下人頗有愣往上房闖的意思。聽店伙說出人家還有出家人,這才把腳步縮住,向店伙說道:「呵!我幾乎錯怪了你。對了,剛進去的是個老姑……」底下的「子」字店伙沒容他出口,推了一把道:「你管的著人家是甚麼人麼?老鄉!我們還得伺候客人,沒工夫陪你說話,你請到別處找去吧!」店伙急聲厲色的往外推這莊稼人,這莊稼人把眼皮翻了翻,向店伙說道:「夥計!你這是怎麼說話?俺人怯心可不怯,難道你們這店裡只許住人,不許找人麼?你沒工夫理我,我也沒拉著你的腿。腳在你的腿上長著,你不會走麼?你這麼說俺更不放心了,俺是死心眼,俺問不清楚,俺會挨著屋子看。反正找人沒有掉腦袋的罪!」說著就要往上房闖。

    院中這兩人一口角,別的店伙也趕過來,向這鄉農道:「老鄉!你別成心攪,已經告訴明白你,你還想怎麼著?你再磨煩,別說我們可要給你活活血。」這鄉下人把眼一瞪道:「怎麼著?你們還要打人麼?俺就不信!」有一個年紀最輕的夥計,說了聲:「你不信?」砰的一拳正搗在這鄉下人的肩頭上。這鄉農嗥的一聲怪叫,把肩上扛的哨碼子往地上一摔道:「好小子!真敢動手打人,反了你啦!」一邊說著,這就盤辮子,意思是跟店伙非動手不可。

    這一鬧,各屋的客人全出來看。櫃房裡先生恐怕夥計們惹了禍,忙出來喝阻道:「劉三!咱做的是買賣,別打架!」那鄉下人氣勢洶洶,跳著腳鬧,可不動手。鷹爪王在屋中微然一笑說道:「這小子是為咱們來的,不跟他『朝了相』他絕不肯走!」說著就要推風門。萬柳堂道:「他這是『喚虎出洞』,我看偏不叫他小子稱心,別出去。」俠尼慈雲庵主冷笑一聲道:「我們正怕魚兒不上鉤。王師兄,你就『亮亮盤』吧!省得店家跟著遭殃。」鷹爪王微笑著一推門走了出去。

    那莊稼人果然竟藉著店裡先生的話一攔阻店伙劉三,氣恨恨把地上的哨碼子拾起,眼瞟著鷹爪王,卻向店伙說:「小子不用這麼橫,你欺負俺鄉下人,你是錯翻了眼皮。小子你等著吧!回頭有你的樂子。」邊說邊走。惹得客人全笑起來,罵這小子嘴硬骨頭軟。店伙劉三見鷹爪王含笑站在台階上,劉三道:「老爺子,你看這多氣人,要不是我們攔的緊,他硬要往您屋裡撞。搗了他一拳,他倒痛痛快快的走了,您說他是不是不攙假的土包?」鷹爪王道:「這麼說,他還是衝著我們來的。我沒領他的情,倒覺辜負人家了。夥計快忙合你的去吧!這小子不定是安甚麼心來的了。」鷹爪王說罷轉身進屋,向慈雲庵主道:「庵主!怎麼樣!我還老眼不花吧!」司徒謙從裡間走出來,向鷹爪王道:「師傅,我在裡間窗孔也看見這人了,除了說話帶著點南音,別的沒有甚麼岔眼的地方。你老怎麼能斷定他準是匪黨呢?」鷹爪王道:「這沒有甚麼,只要細心究察。他只覺著他喬扮的很像,不過他自己不知不覺中,就露出破綻來。他在院中一站,我從腳下看出他那種站法,是在船上站慣了的姿勢。趕到在平地上,他改不過來了。這人既稱是糶糧來的,必是本地的土著,像他這種打扮,應該胼手胝足才對。你看他手臉潔淨,頭面上沒有一點塵垢,所以我敢斷定他是喬裝。」司徒謙聽了十分折服。

    萬柳堂道:「匪徒膽大,反倒來踩探我們的行蹤,實在令人可恨。看起來還是我們太以心慈,反令匪徒們妄生惡念,敢來再捋虎鬚。我們倒要著實懲治他們一番,以寒匪膽。」鷹爪王道:「師弟!我看不是女屠戶想要捲土重來,就是追魂叟酆倫的黨羽,想來給他報一掌之仇。不過那追魂叟-倫,我已准知他被我震傷臟腑,他決難親自前來。我們夜間倒得看看,有甚麼出類拔萃的幫匪來試身手?」

    說話間天色已到了酉末戌初,鷹爪王跟萬柳堂趁著黃昏時到了外面,把店房四周的道全踩好了。南面不算,正是街道,店東是接連著的鋪房,緊挨著店房是一家誠記字號的染房,和一家油鹽店,西鄰是一家豆腐店。店後頭緊挨著是兩座民房,一所是平常的老百姓,那一所房子卻住的是賣油的鍋伙;院裡十幾個房子,卻住著十幾個賣油的老山東,全是單身漢沒有家眷。鷹爪王和萬柳堂踩好了道,把匪人適宜出入的道,以及緊挨著鄰居各屋的形勢,全默記好了。

    這師兄弟大致的一測度已知匪黨必從哪裡來,哪裡走。又折回店中,把院中情形看了看,故作在院中散步。見所住的上房東西房山那兒,各有一道角門,全是兩扇木板門,這師兄弟分走向裡面。裡邊是一道小院,西跨院裡是一間北房一間西房,東院是一間北房,一間東房。從北單間旁一個極窄的夾道,穿過去往北走,正是正房的後窗外。敢情這裡是店房的北牆。上房的後窗下,是五尺多寬的一條夾道,靠牆根堆積著許多破舊的傢俱桌凳,夜間店裡有打更的夥計,這裡也算是更道。從東小院裡進來,順著上房的後牆繞到西邊小跨院。

    夜間掌櫃的分派好了,四個夥計輪流著打更守夜。可是日子一長了,夥計們難免偷懶。房後這麼黑,這麼僻靜的夾道子,誰也不肯來了。所好者牆外就是那家住戶,和那賣油的鍋伙,一邊是安善良民,一邊是異鄉人將本圖利規矩買賣生意,所以歷來沒鬧過事。掌櫃的明知道夥計不肯照著規矩守夜,只是不出意外事,也不便過於嚴苛,這些事不在話下。

    當時鷹爪王和萬柳堂從房後繞了一周,彼此全注意看了看後窗的高矮,緊緊走出小跨院。這時已近黃昏,四個店伙中有兩人站在店門外,招攬過路的客人,那兩個夥計忙著給各屋客人開飯。鷹爪王師兄弟這麼查勘,店家竟毫沒理會。師弟兄回到屋中,屋中已然點起油燈。司徒謙和傻小子左恆兩人,全在裡間睡得正濃,左恆還是直打鼾聲,俠尼卻回了廂房的單間。俠尼的六弟子修緣(即聶紫雲,為萬柳堂所救聶鏢頭之女。)自己在這個房中,把傻小子換下來的一身沾污泥衫褲洗好了,方從盆裡絞乾了,往椅子上晾。修緣一見義父萬柳堂和師伯鷹爪王進來,倒有些不好意思,頰上立刻湧起兩朵紅雲,好歹的把濕衫褲搭在椅背子上,低著頭就要往外走。

    鷹爪王迎面上一坐,莊容說道:「修緣,你這才是俠義道的本色。本著同舟共濟之義,傻小子真是天真爛漫,待人作事,一片真誠,我十分喜歡他。他也是個可憐孩子,無父無母,無兄無弟,修緣,你能這樣不拘形跡,不矜持什麼男女之疑,這才深合我心。千萬心裡別存著你是女子,他是男子,不能管他的事,心中一有界限,那倒不是我們俠義道的本色了。像你司徒謙師兄,又當別論。他既聰明,又已出師,已經能夠入江湖行道。像左恆沒有人來照顧,他哪能行?我們全是一家人,只要胸懷坦白,給這傻師弟幫忙,想庵主規矩怎麼嚴,也不能說你不當吧?師弟!你說是不是。」

    萬柳堂也點頭道:「好!誠如師兄的話,我還是最怕造作過甚的人,我們武林中人總以率真才對。修緣,你把你師弟的衣服晾好,看看你師傅,要是沒作功課,請過來我有話跟她商議。」修緣答應了聲:「是。」轉身出去請俠尼慈雲庵主。

    俠尼的女弟子修緣,對於傻小子左恆,於不自覺中總是關心。自己有時還警戒自己,我一個寄身佛門的女弟子,雖未剃度,總算已經出家,雖說居心坦白,一個不自檢點,再落了師兄弟的譏誚,那一來真是百口莫贖了。修緣是極聰明的女子,對於一切事理,也比較別人看得透徹,只是無形中竟對於這個傻師弟不能摒絕不睬。自己只好把心情時時收攏著,只盼師傅早早把修明師弟找回,跟師傅回轉碧竹庵,晨昏拜佛,不與師弟接觸,也就是了。可是這修緣與左恆按佛家因果說,是宿世之緣,哪裡由得了她呢?這是後話,先按下不提。

    且說修緣來到單間裡,俠尼坐在棕蒲團上閉目打坐,一見修緣進來,俠尼睜眼看了修緣一眼,問道:「你師伯們回來了麼?」修緣忙答道:「王師伯請師傅到那屋去,大約有事跟師傅商量。」俠尼點點頭站起,來到上房屋內。鷹爪王把這店內外的形勢說與了俠尼,請示俠尼:「倘若夜間匪徒真來尋仇報復,我們是全把他們了結了,還是把他們擒獲了再處治?」俠尼慈雲庵主道:「若論這干匪黨怙惡不悛、愍不畏法的情形,殺一個就是替安善良民去一個禍害。貧尼近年來深知殺孽過重,有傷天和,還是警戒他們,免得弄得這旅店中陳屍暴骨。我們還是跟蹤追趕那逃走的匪黨,搭救雲峰、鳳梅兩個孩子要緊。他們今夜若是不來,我們可不能久待。黎明時只可趕路,師兄和萬老師以為如何?」續命神醫萬柳堂道:「庵主所說極是!不過這班匪徒,實不易感化了,全是養成了那種殘忍惡性,我們又不能從他口中取供。我們非給他點大苦子吃,叫他們也可以知道警惕,叫他們曉得我們的厲害才好。」鷹爪王道:「重懲固然是應該,我們可要顧到別給店家找了麻煩才是。」說話間店伙給開進飯來。俠尼跟四個弟子全是茹素,全在單間裡去用齋。飯後,庵主叫四弟子到時只管歇息,不得多管拒賊之事,自己復來到上房,跟鷹爪王師兄弟閒談了一刻,店中漸漸的清靜了。

    到了起更之後,鷹爪王復到外面查看了一遍,見各屋中多半早早歇息,院中黑沉沉的。鷹爪王回到屋中向庵主道:「我們尚不知匪黨來多少人?是否真敢前來?俗語說,知已知彼,百戰百勝。敵暗我明,我們還是先把敵人的虛實動靜查看清楚了,以便下手。」萬柳堂道:「那麼我們到二更以後,各把屋中燈光撥小了,只要能夠微辨出屋中形勢來就行。我們索性假寐,窺看賊如何下手,不要早早把他們驚走了,只要他們動手時我們再懲治不遲。」鷹爪王和俠尼全點頭道好。

    這時外面已交了二鼓,俠尼回到屋中,吩咐四弟子各把兵刃放在枕下,四弟子自然是謹遵俠尼的囑咐。俠尼隨把燈焰撥得暗昏如豆,只能微辨出面貌來,令四弟子各自歇息了。外面的梆鑼交了二更三點。上房裡司徒謙、左恆在裡間,全遵著師傅吩咐合衣而臥,把案上的燈光留了一些光焰。門上掛著軟簾,外面是兩架板鋪,雙俠在這板鋪上歇息。可是這師兄弟,故意把堂屋的兩扇木板門的插管全嵌上,後牆兩個後窗,這時很可以把它支起。鷹爪王故想把兩扇窗全把暗榫子關上,把案上的燈又撥成了微弱的光焰,遂與萬柳堂合衣往板鋪上一躺。後窗子是北面,屋門是前簷這邊;萬柳堂的板鋪是西屋牆下,正好監視兩個後窗。鷹爪王的板鋪是北屋牆下,正好監視著南面的屋門。這師兄弟全合衣假寐,立刻這店中寂沉沉全入了睡鄉。當時這師兄弟兩人,在板鋪上靜臥著聽著外面的動靜。

    約莫到了三更左右,萬柳堂突聞得外面有些聲息,這師兄弟兩人立刻屏息以待。工夫不大聽得院中似有飛身落地之聲,那後窗外也似有唰唰輕響。不一時那後窗竟自輕輕托起,賊人挖破窗上的紙孔,帶拔那插嚴了的榫子,竟沒有甚麼聲息,只有風吹窗紙破洞的聲音而已。後窗先起的是東邊那一扇,這種窗子是往外支起,萬柳堂見東邊這扇窗只向外掀起了數寸。萬柳堂知道賊人定是站在窗子偏東,斜著身子往自己臥處窺,略沉了沉,窗子竟高高掀起,跟著那賊人竟施展「巧燕穿林」,嗖的一條黑影,穿窗而入。

    萬柳堂仍然靜臥,卻悄悄的彈指作聲,輕輕報警與鷹爪王。這就是告訴他,已經從北面進來賊人了。看賊人這種輕靈的身手,頗見功夫。按賊人入室的情形來測度,窗外至少有三個人。因為施展這種小巧的功夫,可知定有同黨給他從旁幫忙,把窗子給掀起,他好飛身而入。這人身形往地上一落,輕如狸貓,快逾猿猴,立刻貼伏在地上,絲毫沒有一點聲息.

    這賊人一到屋中,連鷹爪王也看見他了。只是屋中只有案上那如豆的燈光,辨不清賊人的面貌。這時只隱約的看見賊人一抬手,從肩上把兵刃撤下來。這臥床假寐的淮陽派雙俠,真是藝高人膽大,賊人雖握了兵刃,仍然毫不介意。賊人一長身站起,卻撲奔了屋門,伸手把屋門的兩道木插管拔下。門往左右一分,從門外襲入一個賊黨,也是一身夜行衣靠,身形比較穿窗而入的稍壯些,手中提著不像刀劍一類的兵器。這個匪黨一進來,後面上有一個匪黨往裡一邁步。已進來的匪黨向外一揮手,不叫後面那匪黨進來。這時兩匪竟一同轉過身手,先進來的是一口單刀,後進來的匪黨,雙手一分兵器,卻是一對判官雙筆。這兩匪徒空具好身手,依然是心粗。雖說屋中燈光過暗,全是夜行人,仔細看看床上兩人是否真睡下,腳上全穿著鞋子沒有?就是合衣入睡,也沒有睡著而不脫鞋的。兩賊貪功心切,各自腳下一點地,那使刀的撲奔了鷹爪王,那使判官筆的奔了萬柳堂。兩賊撲到床前,使刀的掄刀照鷹爪王的下盤便剁。兩匪徒是商量好了的,情形是不想把對手剁死,想把雙俠全廢了,兩賊手底下可不算不黑。刀跟判官筆往下一落,砰砰兩聲,兩賊在兵器往下落時,倏覺著面前風動,趕到剁上了,再看床上已空。

    這個使刀的方要招呼同黨留神,猛聽得頭上噗嗤一笑,那使判官筆的也砸空了,往回一撤判官雙筆。背後喝聲:「打!」賊人暗道:「不好!」往前窗一上步,雙筆往右肋下一甩,背後暗算的人,只要往前欺身進步,準被賊人判官雙筆掃上。賊人雙筆往後一甩,只覺後肩頭被人按了一掌,回身再找敵人時,已經蹤跡不見。那使刀的賊人招呼了聲:「併肩子!敵人扎手,扯活!」跟著那枕上一聲輕叱:「哪裡走!」跟著頭上又是一陣風撲下來。賊人往前一縱身,屋中僅有的一點微光,也被風煽滅。賊人方到門首,突然左側風聲撲到,在暗影中用雙筆往外一封。哪知身旁哎喲一聲道:「併肩子!是我。」賊人才知是判官筆掃自己人。

    那使刀的一個箭步躥到門外,使判官雙筆也跟蹤逃出屋去。頭一個賊人腳剛沾地,忽然迎頭掠空落下一團灰影,劈面就是一掌,來勢迅疾,掌風勁厲。賊人往後一撤步,後面的同黨跟的太急,噗的一聲,人撞到了那使判官筆賊人懷內,兩人險些全倒在地上。兩賊急忙分往左右一縱身,再看迎面襲擊的這人,又已蹤跡不見。就在一怔的工夫,東廂房俠尼那間屋內,倏的屋門一開,也躥出一個夜行人。匪黨們來的人全是一色的青色夜行衣,只是這種衣服是極普通,匪黨們一色的「倒趕千層浪」的黑白裹腿,這一來敵友立分,不致誤傷了自己人。這兩個匪徒各自縱身躥到房上,從東單間逃出的匪徒右臂似已受傷,卻用左手提著把七星尖子,也墊步擰腰,躥上房來。

    那使判官筆的低著嗓音道:「金舵主!怎麼樣?」這使七星尖子的匪徒說聲:「栽了!」這時突見從店門那邊的屋頂上,如飛的躥過一個匪黨,來到近前,低聲向同黨說:「併肩子念短吧!火窯外可有鷹爪孫趟過來了?」(匪徒唇典是說:弟兄別說話,店房外有官人過來了。)果然跟著梆鑼響處,一隊人步履雜沓的聲音走過去。這正是鄰近陶唐驛鄉團下道,防匪的從此經過,匪人無論怎樣強梁,也懼著官面上。

    當時這四名匪黨,知道對手實在厲害,不敢久戀,暗打招呼,想先離開店房。免得鬧驚了,連官人也圍上來,同黨怕有走不脫的。這四名匪黨往兩下一分,為是散開了好脫身。那使雙筆的,和從前面巡風過來的匪徒,往房坡後一縱身,驀然從脊後湧身陡現一人,一抖手,低啞喉音喝聲:「下去!」唰的迎面黑呼呼一件暗器,向使判官筆的匪徒打來。相離又近,來勢又疾,一偏身,-甩頭。「吧」的正打在左頰上,打了個響脆!敢情是一大片灰瓦,雖不似鏢箭之類的暗器厲害,半邊臉如同火燒。只顧護疼,腳下可沒準,房頂上又是斜坡,騰騰騰,竟收不住勢。仗著一身小巧的功夫,往房下一栽,趁勢腳下一登簷口,飄身落在院中。那提著鬼頭刀的跟身進步,往前一探身,遞鬼頭刀,照著那發暗器邀劫的便砍。那人一聲冷笑,反斜著往前一上步,賊人刀已劈空。這人正是續命神醫萬柳堂,讓過刀鋒,左手用掌緣向匪徒右臂寸關尺便切,賊人急忙甩腕撤刀。萬柳堂一橫身,右掌輕揮,往外一展。還算賊人身體靈活,提身一縱,萬柳堂一掌雖沒打上,賊人也被指尖掃上。

    這-來,想不下去哪還收的住勢?倏的竟撞下房去,腳尖一著地,身軀往前栽去。虧得先掉下房去那使判官筆的匪黨,忙用右臂往這匪徒的上半身一攔;這匪徒借勢拿樁站穩。撲向正房的兩匪徒,險些被暗中潛伏利劍所傷,兩人拚命的逃向西面。院中的兩匪,飛身躥上西房。使雙筆的,左半邊臉痛似火燒,心裡怒極,也飛身躥向西廂房,腳方找著屋頂,身形二次縱起,猛從後坡撞過一個匪徒,腳步踉蹌,正撞在使判官筆的匪徒懷裡。這一來,兩匪一同翻下房去,連院中帶屋頂這一陣噗咚噗咚的聲響,客人們哪會聽不見的?屋中立刻招呼:「劉三!你出去看看,這是怎麼回事?屋上可有人了!」這時那街上巡更下道的已經走遠,賊人無所忌憚。那使判官雙筆的忿怒之下,厲聲喝遭:「嘿!少管閒事!不與你們客店相干,不要命的只管出來!」

    賊人這一發話,竟把店家暨客人全嚇的哪還敢出聲。匪人在答話聲中,翻身躥向西南角,嗖嗖的一連兩縱身,已到了店門過道的屋頂上,才往外一縱身,想在街心裡飄身,嗖的左右兩件暗器襲到。兩匪伏身閃避,「吧吧」兩塊泥片全落在過道的房頂上。那使雙筆的匪徒一扶身用雙筆想旋身掃打。忽的頭頂寒光一閃,賊人一縮頂,嗖的連包頭帶發削了一片下來。賊人嚇了個喪膽亡魂,耳中聽得一聲輕叱:「下去吧!」噗的被人一腳蹦在脊背上,倏的竟摔到店門外去。那使鬼頭刀的哪還顧自的細辨敵人?拚命的腳下一點屋面,騰身躍上西房。這次竟沒有阻擋,輕登巧縱,已到了西鄰的屋上。

    見這西鄰臨街的是三間南房,這所房子全是泥土的房屋,極其卑陋,院裡竟射出一線燈光。賊人十分詫異,急遽查看時,見這一線燈光,是從南房一道小門射出來,又聽得一陣骨碌骨碌的磨聲。賊人這才恍然,下面原來是家豆腐房,三更燈火五更雞鳴半夜起來就得磨豆子,做豆漿。賊人本意想從這裡翻到街上,這一來臨街的屋子已有人在操作,雖知道豆腐房裡沒有什麼可懼的人,可是總以不驚動了下面人省事。賊人想從西面接連的民房繞出去,腳下著力,湧身一縱,躥到對面一間土房上。接連著土房,就是鄰家的一段高大磚牆。賊人才待往這段大牆上縱身,猛然覺出背後一陣風撲到。只聽背後有人喝聲:「孽障!你還哪裡走?」唰的一柄青光閃爍的利劍,已到了頸上。賊人立刻往下一矮身,隨即往後一甩刀頭,「撥草尋蛇」式,向來人下盤掃去。

    哪知來者正是俠尼慈雲庵主,鎮海伏波劍往下一沉,「玄鳥劃沙」嗆的一聲,把賊人的刀給削折。俠尼劍術輕靈迅捷!劍鋒圈回,「倦鳥旋窩」倏的一劍,照著賊人腰上斬去。俠尼的劍是由西往東圈過來的,匪徒只可往東閃避,原本這種房屋全是狹小的屋面,哪展得開勢?往外一縱,立時閃下房去。腳下登空,下面卻有一處較矮的土棚子,「卡嚓」的一聲暴響,竟把頂壓塌。下面感情是豬圈,這一下子正砸在四、五隻肥豬上,吱吱的怪叫起來。賊人這種罪孽真夠受的,裡面糞穢之氣,中人欲嘔。他這一砸到豬身上,豬一受疼驚群,連咬帶撞。賊人一身污泥,還被豬咬了一口,拚命的掙扎起來。別看從上面下來的,再從上面走可不成了。

    這豬圈的頂子是柳條子跟草把子搭的,折斷的草把柳枝全散開,下面是三面土坯堆的,開著一個小門,用荊條編成的,關的挺嚴。這時豬尚亂撞頭,賊人已沒有兵刃。前面開豆腐房的是老夫婦二人,因為次日這紅土坡有集市,起的特早,這時聽得院裡圈的豬吱吱的怪叫,劈啪撲通的亂掙,老頭兒恐怕跑了豬,遂端了盞燈,拿了根竹竿向後院走來。

    老頭兒方到院中,突聽得豬圈卡嚓一聲,柳條子門折斷,從裡撞出一人。黑影中看不真切,老頭兒哎喲一聲,手一哆嗦,把油燈扔在地上,顫巍著聲音嚷道:「可了不得!豬成了精了,可坑死我了,豬全跑了!」磨房裡的老婆婆也趕出來查問,賊人已飛身躥上房去逃走。這裡老夫婦重又掌起燈來查看,見豬圈的豬沒有逃竄,這才轉悲為喜。

    且說俠尼慈雲庵主,把這賊人打下房去,已經摔傷,足寒匪膽,任他逃去不再追趕,折轉身翻回店中。店內連客人帶店家雖聽出房上有賊人走動,可是並沒動客人跟櫃房,哪還敢多管閒事。俠尼見店中仍是靜悄悄的,知道雙俠已經把賊誘出店去。遂先往兩邊屋中查看了一遍,見四弟子和司徒謙、左恆,全謹遵師傅的囑咐,各守護著房間的銀箱衣物,不敢擅自離開。庵主又囑咐了幾句,來到院中側耳一聽,隔壁東鄰一帶有一片暴響的聲音。俠尼急忙一聳身,躥上東廂房,翻到店牆外,只見鄰房上嗖嗖的黑影亂竄,夾雜著嘎嘎吱吱的聲音。

    原來這鄰院乃是一座染房,寬大的院子,有半截院落搭著杉槁的木架子,染店晾染布用的。在北牆下一排大缸,是染布用的顏料色。俠尼飛身躥上染房的大牆,見匪徒只有三個在屋面和續命神醫萬柳堂、鷹爪王拚命拒敵,另有一個匪徒似已受傷摔下去,從東南角的一段矮牆爬上去逃走。俠尼因為早與雙俠商定,只要懲治的他們知道厲害,倒不願真傷他們性命。所以這時雖看見這個匪徒逃走,也不再去追趕。

    庵主腳下一點牆頭,騰身躍到木架子上,萬柳堂飛身躥了過來,向庵主道:「那兩個匪徒打發走了麼?」

    庵主道:「已叫他們認識了貧尼的厲害!」

    萬柳堂道:「庵主來的正好,幫著我們收拾這三個鼠輩。他們可全用上暗青子了,庵主可留神!」

    俠尼慈雲庵主冷笑一聲道:「鼠輩已如甕中之鱉,還敢猖狂,叫他嘗嘗貧尼的厲害!」正是:雙俠略試擒賊技,戲懲江湖作惡人。

《風塵俠隱鷹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