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小憩征塵眾義俠深宵議事

    那嵩山金刀叟邱銘憤然起立,向鷹爪王和萬柳堂道:「王師弟、萬師弟、鐘師弟、侯師弟,我們淮陽派自立門戶以來,到現在已傳到第三代。幸賴掌門人教誨有方,與門規嚴肅,及各老前輩的師尊,更是不時暗查散佈在各處的推陽派門下弟子。稍有背反門規,刑罰立降。因此我門戶中人,『無不謹守門規,在武林中暨江湖道上一本俠義道天職,濟困扶危,鋤強翦惡。這種數十年如一日的精神,亦足以自豪。可是羊羹雖美,眾口難調。本派任俠尚義,固為武林中推重,另一方面就難免結怨於江湖。好在公道自在人心,是非不容顛倒。推陽派能夠昌大到現在的情形,就仗著江湖道上還有正義在。此次鳳尾幫的事,固然多半是由奸猾匪黨構煽,可也由於這些年來,這位幫主私心甚重,排斥異己所致。這種情形,分明是要把我淮陽派扳倒了,江南道上好由著他們獨霸稱雄。我們這次是為淮陽派爭生存的時候,凡是淮陽派的門下,全要盡力為淮陽派一爭存亡。」

    剛說到這,便聽外面一陣腳步聲,跟著匆匆走進一人,正是守門的莊丁,進得屋來,向上打了個道:「報告,有位辛老鏢頭求見。」鷹爪王及萬柳堂忙道:「噯呀!老英雄這般年歲,不辭辛苦,跋涉風塵,並且也非我派中人,竟這麼慷慨尚義,令人可感。我們應該出去迎接才是!」這位老鏢頭當年江湖道上名震武林,與乾山歸雲堡續命神醫萬柳堂是莫逆之交,可是現在座上人,大半全知道這位雙掌鎮關西辛維邦,當年在遼東道上走鏢真有個萬兒,這時不約而同全站起來。中州劍客鍾巖、魯南老鏢師侯泰齊說道:「我們對於這位辛老英雄十分景仰,老英雄這麼關心我們淮陽派,令人可感,理當恭迎。」

    這一班俠義們紛紛往外走來,來到柵門外,順著竹林往外走,本堡莊丁已奉命往裡請這位辛老鏢頭。眾人走到竹林轉彎處,見兩名莊丁領著這位辛老鏢頭,身後還有個少年,提著個長形的黃包裹,隨著莊丁往裡走來。萬柳堂和師兄鷹爪王搶行了幾步,向前招呼道:「辛老英雄,這麼不辭風塵勞頓,辱臨清風堡,小弟不敢當。」萬柳堂也忙抱拳拱手道:「老哥哥熱腸俠骨,遠道辱臨,小弟感激萬分!這才是疾風知勁草,患難顯賓朋了。」雙掌鎮關西辛維邦拱手答禮道,「我們道義之交,何須客氣?我不是到歸雲堡拜訪,還不知萬老師隨王老師聯袂下江南。我到歸雲堡經令徒張熙詳告我一切,才知道竟與鳳尾幫結下不解之仇,你我弟兄的交情,遇到這樣事,怎麼也不言語一聲?萬老師真該罰了。」萬柳堂方要答話,中州劍客鍾巖、嵩山金刀叟邱銘等全到了面前,鷹爪王和萬柳堂給家人一一引見了,老鏢頭也叫徒弟飛天玉鳥項林向眾人見禮,忙往裡相讓。

    中州劍客一打量這位雙掌鎮關西辛維邦,只見這位老英雄,年過六旬,依然精神矍爍。鬚髮雖已花白,膚色還是紅潤潤的,高身量,腰板挺直,兩道壽眉,一雙虎眼,鼻直口闊、頜下灰髯,穿了一件灰布長衫,黃銅鈕子,裡面露著藍綢子中衣,下面白布高襪子,粉底逍遙履,顯著格外威風。眾位老少俠義道圍隨著這位老鏢頭往裡走,一同來到客廳,彼此落坐。

    鷹爪王令莊丁獻茶,老鏢頭雙掌鎮關西辛維邦見擺著兩桌酒席,似乎眾人正在吃著酒,遂站起來說道:「眾位仁兄,小弟來的太不是時候;眾位仁兄正在用飯,我這一打擾,太覺抱歉了。眾位要是拿我辛維邦當自己人,請眾位仍然原坐別動,眾位照舊吃著,別客氣。」續命神醫萬柳堂也向辛維邦道:「辛二哥,如不見外請一同入坐。我們全是武林中人,略脫形跡,也不單獨給辛二哥接風洗塵,咱們好暢切。」副堡主除道和跟著吩咐伺候的莊丁,把殘席撤去,叫廚師先趕緊給備兩桌酒餚,莊丁趕緊的去準備。這位老鏢頭雙掌鎮關西辛維邦道:「眾位千萬不要客氣,我們師徒已經吃過了。」鷹爪王道:「老英雄不要客氣,就說是吃了飯,何妨飲幾杯?」辛老英雄立刻點頭道好,含笑道:「一人向隅,滿座不歡。我恭敬不如從命。」隨即一同入坐。那廚房裡立刻把重新整理的酒菜全開上來。

    鷹爪王執壺敬酒,雙掌鎮關西辛維邦道:「在下來此,一來是為的我們武林中義氣,二來我還有一點事情不得不向王師兄說一聲,免得誤了咱們的交情。我的出身來歷,萬老師是夙所深知。我除去了會幾手粗淺的武功,在鏢行混那麼些年,全仗著朋友們捧我。我辛維邦跟江湖上一切幫會素無來往,我直到聽得萬老師令徒提到『鳳尾幫』三字,才想起這場事把我老頭也埋在這裡頭。」

    鷹爪王等聽辛老鏢頭說到這,不禁全愕然驚異,擎杯不飲。雙掌鎮關西辛維邦接著說道:「我這些年是閉門思過,絕不敢再多惹是非。可是我從去年才聽江南道上朋友提起,有以為江湖怪傑,稱天南逸叟武維揚,重建鳳尾幫,執掌十二連環塢。按這名字與綽號,頗似我師叔門下的弟子。我再四方探聽,果然是我師門中一位師兄,可是我們當年就不是一門中學藝,每年不過見上一兩次面。後來我出藝之後,離開師門,武維揚師兄也身入江湖。這位武師兄只在南方一帶行道,我卻隨著兩個至友到了北方,頭十幾年只在山左右黃河南寄跡風塵,直到三十六歲,才在口北設立了興盛鏢局。三十年來絕未與武師兄會過面,天南地北,音信隔絕。直到去年才知道我這師兄已作了鳳尾幫的幫主。我雖則知道了依然無動於衷,不過暗中代他惋惜,他的聲勢越大,將來殺身之禍越脫不過。眾位不要笑話我辛維邦沒有一點義氣,我幹了一輩子鏢行,要是不本著江湖道義,有幾個辛維邦也完了。可能是我對於師門中的人就那麼冷酷,豈不見譏於同道?無奈我這位師兄,從少年就是剛愎自用,狂妄無人,並且有過人的聰明,武功造詣,也比我高得多。我若是貿然找了他去,以同門之誼勸他,不要做這種背叛國家,創幫立教,徒取殺身之禍,終貽噬臍之悔的事,他定然目我為無用之武夫。好了把我打發回來,一個話不投機,他就許翻臉不認我這個師弟。所以我一再思索,只有不惹煩惱。現在遇到了你們弟兄與他結怨成仇,我與萬老師是至友,與王老師也是道義之交,我一袖手旁觀,將來我怕落個知情不舉。可是我與這位幫主的淵源是那麼淡薄,我想要給你們兩家從中和平解決,化干戈為玉帛,免得各走極端,勝負皆有不利。不過這全是我自己的打算,好在王老師和萬老師定能原諒我辛維邦不得已之苦衷,我還得預先聲明:我自己劃的這條道兒,連我自己也毫無把握,就是弄個灰頭土臉,我倒也不嫌憨蠢。好在你們兩家誰也沒找我,我盡我個人的力量。和不成你們兩家事,我那時誰也不幫著,連兩家的結果我全不看,我早早撤身,免去嫌疑。大家對於我這種自討無趣,一笑置之吧!」

    鷹爪王和萬柳堂立刻肅然起敬的一同站了起來,即席向辛老鏢頭拱手拜謝。鷹爪王答道:「老鏢頭,推誠相見,關懷至友,這番成全我們弟兄之德,無論事情成敗,我王道隆銘心刻骨,沒齒難忘。倘能借重鼎力,使我們的事和平解決,我王道隆唯命是從,絕不至令老鏢頭為難。」續命神醫萬柳堂接著說道:「是的,只要是有老哥哥的示下,我弟兄無論是在淮陽派退隱的師尊前擔多大風火,受甚麼責難也算著,不論如何絕不叫好朋友為難。誠如老哥哥所說,這位鳳尾幫龍頭幫主十分狂傲,縱然說僵,老哥哥這麼不辭風塵勞頓,任俠尚義的熱誠,我萬柳堂有生之日,是不會忘的。」

    雙掌鎮關西辛維邦忙答道:「萬老師言重了!我們不用客氣,我思索起這場事來,如同熱油澆心一般。知道細情的能原諒我,外場中定要責難我辛維邦只知袒護同門,不顧江湖同道的義氣了。」

    這時中州劍客鍾巖向辛老鏢頭道:「辛老師傅,你胸懷坦白,我鍾巖拜服之至。只是這武維揚整鳳尾幫,再建內三堂,鳳尾幫總舵移到十二連環塢,我已問過我兩個師弟,對於這十二連環塢全是不知究竟在哪裡?浙南雁蕩山山勢遼闊,連人家安窯所在全摸不清,這實在於我們進行上諸多掣肘,請老師傅指示我們才好!」這位辛老鏢頭經中州劍客鍾巖這一問,驀的臉一紅,向鍾巖道:「鍾老師這可應了『問道於盲』那句話了,我所知道的並不比眾位老師們多,將來我與武維揚見面時,就知道我與他是多少年沒見了。至於重建的鳳尾幫,我只聽他們說是就在浙南雁蕩山分水關附近。這條道我辛維邦一生全沒到過,連許多名勝,我也只是耳聞,並沒見過。我想既然連眾位全不知道這鳳尾幫的所在地,少時我師徒先行一步。我趕到分水關附近,那裡是他安窯的所在,必然遍地有他幫中弟兄邏守盤查。我明訪十二連環塢,只要找到了安窯的准地方,叫小徒給眾位老師報信,那豈不省卻許多麻煩。這麼辦,鍾老師看可以行吧?」中州劍客鍾巖搖頭道:「辛老師可千萬別這麼辦,那可使不得。」續命神醫萬柳堂也說道:「老哥哥,那可千萬辦不得,那一來你這遠來的初心就不易被武維揚所諒了。天南逸叟武維揚本就狡詐多疑,辛老師與他自出師門未曾一會,不早不晚,在這時突如其來,他豈能不疑?令徒再撤身私走,他定誣辛老師通敵臥底,你弟兄非弄翻了臉不可。辛老師不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我們屆時自有入他老巢之法。我們這次處處把腳根站穩了,然後一分是非曲直,諒他身為幫主,絕不能做出鼠竊狗盜的事來,不叫他抓著別的把柄,從俠義綠林正大的途徑上較量長短,我們絕無所懼。辛老師,是不是?」

    雙掌鎮關西辛維邦想了想,倒是實情。這時大家酒足飯飽,紛紛離席。天色也就是方交酉時,略談了一回,鷹爪王向眾人說道:「大家少坐,萬師弟替陪著辛老師,我得各處查看查看。」雙掌鎮關西辛維邦忙說道:「王老師,我有一點不自量的請求,如與堡內聯莊會的會規有礙,可別客氣。我久仰淮上清風堡綠竹塘的大名,今日既來到貴處,我打算瞻仰瞻仰,王老師可以叫我開開眼界麼?」鷹爪王哈哈大笑道:「辛老鏢頭太客氣了!別說敝處僅是野堡野莊,不值一顧的地方,就是那隱秘出奇之處,也不能不推誠相示,不過敝堡實是荒僻的鄉村,辛老師看了定要見笑。敝堡因防匪稍事佈置,以保鄉里安全,哪裡有不對的地方,還望辛老師傅指教指教!」萬柳堂一旁笑道:「你們老哥兩個直說著不客氣,反比別人客氣的厲害了。依我說索性請大家把堡中察看,如有不宜的地方,也好趁早改善。」鷹爪王點頭稱是,一班淮陽派的同門師友,全隨著一同出了公所。這次卻不奔前面,反繞向這片竹欄牆後。

    趕到了宅於後面一看,只見後面是一片竹林,全是碗口粗的巨竹,在竹林的當中辟出一條道路,全是用細石砂子鋪的,走到裡面風過去,「唰啦啦」的,竹林發出一片喧聲。那老鏢頭雙掌鎮關西辛維邦道:「這綠竹塘盛產佳竹,倒也是很好的出產,只是對於防範匪人,夜間可有人在這裡盤查防守麼?」萬柳堂含笑道,「辛老哥所慮極是,這種地方太容易潛藏匪人了。可是辛老哥你細看,竹林裡地皮上所埋的梅花簽子可合防範匪人之用處?」

    辛老鏢頭仔細一看竹林裡,自己不禁暗道慚愧,幸而自己與萬柳堂是知已的朋友,輸了眼還不算什麼。原來這廣闊的竹林裡莫說夜間,就是白晝也不能放開腳步走進去。裡面凡是竹巷隙地,全是用毛竹削成的尖銳竹籤,插成梅花樁式,在地面上只露出五寸來。夜間只要往竹林裡走,不死必傷,辛老鏢頭十分折服。大家順著竹林往前走了一箭地去,坦平的道路,左右各現一條橫路,也是從竹林裡開闢出的道路。鷹爪王向辛鏢頭道:「這東西兩股橫道,是練武的場子和本堡裡豐余公積倉。這是敝堡以及淮上十一村救荒恤貧的所在。」辛老鏢頭很願意看看這兩個的所在,鷹爪王也是想查看查看這兩處,遂請眾人一同往裡走。

    這片竹林也是遍地埋伏,在這條道路上一丈多高處懸著燈籠,這種地方對於防火非常周密,燈籠懸的正在道路當中,兩邊用木條拴在兩邊的竹竿上。趕到往裡走了不遠,見這一帶竹林,絕不像從外面看看那麼一望無際的。裡面分成了段落,每一畝大的地方,跟四下裡全斷開了,全隔著一丈多寬的道路。在沿著道路邊隔著五丈,就是一隻巨大的木桶,裡面滿注著清水。萬柳堂向辛維邦老鏢頭道:「這一帶竹林裡看著道路縱橫,四通八達,可是走進裡面,一個方向辨錯了,就不易再走出去,就連本堡的人也得查看著暗記往裡走。」說話間已到了把式場子,好一個練武的所在,借天然的竹林,作了四面的圍牆,在入口處也有一道柵門。

    這片練武的場子佔地二十餘畝,在靠北面有一座高大的雨棚,在陰雨連綿的時候,依然能夠繼續操練。雨棚前擺著商排兵器架子,在兵器架子前邊,放著四份桌椅,全是青竹製成的,更顯得古雅可愛。這場子,除了當中一大段廣闊的細沙子地,用水潑得濕潤潤的,靠邊道上魚佈置的是淮陽派操練各項內外兼修功夫的所在,如鐵沙掌、綿掌、鷹爪力、排樁、踢樁、青竹樁,鐵布衫、梅花樁、輕巧提縱術,各種武術的器械,無一不備。這時正是散場子時候,只有四個莊丁在這裡收拾場子,灑掃拂拭。看情形絕沒有督率,全是按部就班的埋頭操作。

    中州劍客鍾巖論輩份,跟鷹爪王是平輩,可是鷹爪王的師兄。淮陽派自開派以來,就訂下門規,並不像別派中只傳長門大弟子。淮陽派中每一代傳掌門人時,由本門中公舉,必須武功卓越、深孚眾望的作掌門戶人。所以鷹爪王掌淮陽派,不僅本門中有好幾位師兄,並且還有鐵蓑道人、燕趙雙俠三位師叔、師伯。這位中州劍客鍾巖,論武功造詣全比鷹爪王高著一籌,論理本應該由他掌這一派的門戶,因是這位中州劍客鍾巖,性情恬淡,好動不好靜,如閒雲野鶴,願意遊歷江湖,頗作了不少驚天動地的事業。不過自己已有好多年沒到淮上,這時見這清風堡綠竹塘已不是舊日風光,居然整理得蒸蒸日上。中州劍客十分欽佩鷹爪王,竟能昌大淮陽派。這種傳徒授藝,處處全具規模,足見這掌門人是不可忽略的。當時中州劍客鍾巖向鷹爪王殷殷垂問武功上一切,以及本門中是否有傑出人才。鷹爪王一一回答著,雙掌鎮關西辛維邦更是一旁讚不絕口。

    這一班人把練武場全看完了,一同轉出把式場,橫穿著對面的竹林,奔了豐余公積倉。這一帶也是跟對面一樣的佈置,趕著到了裡面,只見這裡的情形,更是令人驚歎。裡邊佔地更大,雖也是在竹林中闢地建築,可是為嚴守火患,豐余公積倉離著四面竹林全隔開有一箭地遠,四周蓋著四座更房,晝夜有人值守。倉房一共是二十四間,建築的非常堅固,存儲的除了米穀稻糧之類,並積存著魚肉、滷菜、食鹽等。這淮上十一村如遇水旱兵禍巨災,雖是三年顆粒不收,鄉民們也不致挨了餓。圍著倉房的四周,更有竹工、木工、瓦石工、鐵工、弓房、箭房,製造用具武器,全不用外去買。這種規模創立時煞費苦心,連淮陽派中的幾位老英雄全格外佩服,想不到鷹爪王竟有這種立大事業的心胸才幹。中州劍客鍾巖看到這種情形,暗中不禁為淮陽派慶幸。

    鷹爪王處處領大家看完了,正色向大家說道:「這種淺陋的佈置,蒙師兄及諸同門謬讚,益增愧怍,不過請眾位到外邊千萬替這清風堡嚴密著,不要把本門中這種情形向外友道及。小弟這些儲藏和建造,全擱在隱密所在,就為是不願叫外人知道。因為江湖上人忌我者眾。我們這種設施,不過是為的保全桑梓,備荒恤亡,救濟孤獨,可是仇我者若是故加粉飾,張大其詞,就極易被官家目為有所意圖了。」續命神醫萬柳堂頷首道:「師兄說的極是。就連小弟那座歸雲堡,用九官八卦奇門之數佈局,還險些招來飛禍,幸仗小弟以醫術遮蓋了一切,這等事不可不防。」雙掌鎮關西辛維邦也說道:「王老師所慮不差。我們在江湖行道,與綠林道多所為仇,這種情形落在仇家眼裡,實於我們不利。王師兄,現在正是捻匪猖獗的時候,還沒甚麼要緊,要在太平的時候,還是把這種設備變換變換為是。」鷹爪王的大師兄嵩山金刀叟邱銘,也諄諄囑咐鷹爪王要力斂鋒芒,謹防宵小。俗語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詞?」鷹爪王唯唯受教。鷹爪王陪著大家走出豐余公積倉,再往後走了一箭地,這裡是清風堡綠竹塘的八位鄉長住宅,雖全是竹籬茅舍,卻是雅潔異常,頗有隱士之風度。這排住房過去,後面圍繞著是一片桑林,桑林裡有四間小屋作一排,環繞桑林,數了數,共有十處,這是專門植桑養蠶的莊民。桑林以東是一片稻田,以西是一片果木園子,再往外走,才看見村主所居的所在。可是這種村舍是鷹爪王接掌淮陽派時建築的,全是一律的向陽的住室。每五十戶成一個小村,一共是十處,五百戶居民,後面便是竹圍子。隔竹圍望去,半里外另有一片村莊河,也是竹圍護莊,跟這裡的建築一樣。這就是聯莊吳家坨。蕭家塢各村。

    鷹爪王分領辛老鏢頭眾同門到後圍查看,這種建築尤其令人艷羨。這座圍子用極粗的毛竹埋入地中,高有一丈四,五,全是四寸的檔子。上下全用手指粗的鋼絲繫著,上面竹梢卻削成極尖的簽於。竹柵外是護莊河,引進水來,並可通入莊內,全是活水。這竹柵雖是堅固,若是擅輕功的,依然能猱升到上面躍進來。因此裝置這種竹柵時,鷹爪王頗以難擋綠林能手為慮,還是山東鐵蓑道人給設法,這道護莊河直挖到竹柵下,僅有尺許的著足之地,往下是平滑的石板鋪的斜坡,直到護莊河裡,以保護竹柵的地基不致坍塌,可是要想進竹柵,想硬往竹柵裡竄,不論你多好的輕功,也施展不開。腳底下用不上力,想身軀不挨竹柵進去,絕辦不到的,勢必用猱升之法,或是躥到竹柵上前面,用手刁任竹子尖梢,再輕輕的往上面翻進去,再換力往下落。可是這分裝置,就為是擠的你不論你多好的輕功,也得貼近了竹竿。上面卻用串地錦的法子用綠絲繩子結的網,在竹柵裡竹竿上繞著。每隔二尺有四個銅鈴,繫在線網上,銅鈴也塗著綠色,銅鈴被線繩綁住,有筆管細二寸長的鋼絲弓子,伸縮力很大,平時無論有多大風,銅鈴被綁住了絕不會響。在竹柵的上端外面,每隔半尺,就有一個三寸綠線繩拴纖巧的倒須鉤,高低錯落,全貼著柵牆的竹竿上,既跟竹子一色,又極纖巧。莫說夜晚,就連白天也不易看出來。只要你往竹柵上略一貼近,任憑你手腳怎麼靈敏,也得被倒須鉤鉤上。只要扯動一個倒須鉤,八個銅鈴「嘩啦嘩啦」的響亮。要想揉升到上面,功夫怎樣好,也得慌張,只要掛上一個就要越躲越多。機警的,不管他怎樣鈴響,立刻往下猛落,飛的逃走,算是他的便宜,只要撒身稍遲,柵牆內夜間五步一個卡子,巡更盤查的,全有孔明燈撓鉤,從竹柵探出一桿撓鉤子,就夠他跑的。所以自從裝按銅鈴,江湖道上,尚沒敢輕來嘗試的,辛老鏢頭十分歎服。

    在鷹爪王說著時候,老鏢頭仔細看了看上面銅鈴的裝置,果然頗具匠心。自己雖則離柵牆這麼近,或是裡面、上面的竹柵若不仔細看,也看不出來。大家隨著鷹爪王順著柵牆往前繞過去,直到正面柵門,這時斜陽欲墜,遠遠的炊煙四起,淮河上帆影已被晚煙籠罩,柵門外護莊河的吊橋扯起。莊中的鄉勇,在酉初就全吃過晚飯,到戌初就全各入各隊,上班守防。四角刁斗上也全換班,上夜的帶著燈籠從軟撣上去,一隊隊的莊丁全由頭目帶著到柵牆一帶梭巡。這座清風堡綠竹塘防守的這種森嚴,就是各大城鎮,儘管兵多將廣,也未必佈置這麼周密。鷹爪王把守衛棚門、巡更查夜的莊丁,全訓戒一番,囑咐他們:現在清風堡正多事之時,發捻幾番想對我這富庶的十一村鎮染指,全沒得手,更吃了許多虧去,難免懷恨報復。並且鳳尾幫更與淮陽派暗中已較量上,我們這裡雖是防範很嚴,可是綠林中什麼能手全有,也難免前來擾亂。務必要嚴防一切,毋稍疏忽,致為敵人所乘。一班莊丁謹遵堡主之命,各司職守,鷹爪王這才陪同淮陽派一班同門師友,回轉鄉公所。綠竹塘防守這麼周密,夜間竟有不速客深入綠竹塘一顯身手。這就是強中更有強中手,能人背後有能人。

《風塵俠隱鷹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