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回 試絕技輕功暗渡浮沙陣

    且說前面敘至八步凌波胡玉笙一心想用蓮池較技折辱群雄,不料竟被江傑識破奸謀。回到客館,大家一盤問江傑,小龍王江傑含笑說道:「事有湊巧,我是無意中發現了梅花簽,當時我也沒對旁人說,惟恐老師傅們責備我多事。我雖沒敢言語,可是准知道他蓮池中這種設備,暗中一定有什麼狡計,我遂決意暗地裡防備一下。我看師祖師伯對於這梅花簽全沒注意,遂在大家說著話的工夫,和船上水手不注意的時候,悄悄溜下水去,當時竟把那些人全蒙蔽過去。果然不出我所料,胡香主竟仗這梅花簽,要折辱我們兩家掌門人。弟子潛伏在水中,暗中察看他的情形,胡香主口是心非,竟自要安心對我們下毒手,我才暗中對不住他。當時弟子還顧慮到胡香主在鳳尾幫身份過高,露的起臉栽不起跟頭,算是沒肯過分的毀他,只略略給他些苦子吃,沒把他弄下水去,保全了他的臉面,給他個啞巴吃黃連,苦在心裡說不出。當時我在水中的動作,居然沒被胡香主察覺,我真算僥倖!當時我的行動,只沒瞞過藍師祖去,我因為這種行為並沒請示王師祖,直到現在不是您老問到,我還不敢言語呢!」

    金刀叟邱銘聽小龍王江傑說完,含笑說道:「好小子,你算很有出息,你初入江湖,就有這份機警。可是蓮池較技的人,全應該感激你的幫助,唯有我卻不感激你,我背上這一針,總算是你照顧的,你想是不是?」小龍王江傑忙笑說道:「當時徒孫實在沒照顧到,當時的事情太急促,不容再遲疑思索。我要是看出邱師祖有危險來,我手下絕不肯再留情,怎麼也把胡玉笙那傢伙弄到水裡去。徒孫實在抱歉得很,還望邱祖師擔待。」金刀叟邱銘含笑道:「這不過是笑談,我哪能怪罪你呢!」說到這,扭頭向鷹爪王和西嶽俠尼道:「此小子將來實不可限量,將來要好好傳授他些功夫,別辜負他這份天資。」鷹爪王和西嶽俠尼全點點頭。鷹爪王遂向江傑道:「你過來。」江傑遂來到掌門人面前,恭恭敬敬說道:「師祖有什麼吩咐?」鷹爪王說道:「今夜的事,你實在算一件大功,我們向來是有功必賞,有罪必罰。不過往後你可不許這樣,若是看到什麼危險事,只許你關照,不許你獨斷獨行。現在我們身入龍潭虎穴,步步危機,謹慎從事,尚恐有失招之處,稍一大意,就有無窮大禍,你要記住了。」江傑連答了兩個「是」字,這才退向一旁。

    大家略歇息了一會,鷹爪王叫大弟子華雲峰暗暗囑咐一班武師,言語務必謹慎。這裡表面上看著全是我們人,暗中難免有鳳尾幫的能手,來探察我們的一切。華雲峰把所有武師囑咐一遍,大家趁著這時候,各自歇息。這正房裡只鷹爪王、西嶽俠尼、矮金剛、續命神醫萬柳堂、中州劍客鍾巖、金刀叟邱銘、老鏢師鄧謙,及華雲峰、司徒謙、小龍王江傑等三四個門弟子,在這裡歇息。從這時到天亮,不過還有兩個時辰,像鷹爪王、西嶽俠尼這般人全是內功已夠火候,在這短短時候裡,調息內功,靜坐養神,足可恢復過去的疲勞。鷹爪王和西嶽俠尼、矮金剛藍和,全不肯佔據預備好的床鋪去睡。鷹爪王因為是這次赴會的領袖,這一班武師歇息了之後,又親自去到廂房裡察看了一番。趕到回來時,只見俠尼慈雲坐在窗下天然几旁,已經閉目養神,矮金剛藍和卻在迎面的桌上似在寫著什麼。趕到鷹爪王往裡一走,藍二俠已把所寫的東西納入袖中,把筆放下,兩手一背,來回在桌案前緩步,意態自然,如無其事,好似沒看見鷹爪王進來。鷹爪王因為他的性情古怪,對於他的一切舉動不敢過問。矮金剛藍和來回在桌案前溜了幾趟,忽的低聲向鷹爪王道:「胡玉笙詭計多端,足智多謀,我們倒要慎防他才是。我這喜動不喜靜的毛病,我到外面去散動散動,我臨時充兩個時辰的更夫吧!」鷹爪王知道他說的不是實話,只微點了點頭,說了聲:「好吧!」矮金剛藍和竟走出正房。

    鷹爪王因為他已是成名的俠客,倒不用替他擔心,自己坐在桌榻上,盤膝閉目調氣養神。鷹爪王歇息的地方是和俠尼慈雲庵主的斜對面,這正房足有三四丈進深,彼此相隔著,就有四五丈了。鷹爪王才覺氣靜神寧,耳中似聽得一點輕微的衣裳「——」之聲,鷹爪王微睜二目,向門首察看,並沒有一點動靜,趕到往斜面一看,天然几旁已經空無素跡,俠尼慈雲庵主已不知去向。鷹爪王矍然驚起,自己不敢聲張,悄悄追出屋來,只見靜蕩蕩的院中,不僅沒有俠尼的蹤跡,連矮金剛藍和也不知去向。鷹爪王好生懷疑,因為深知這俠尼做事謹慎,歷來沒辦過荒唐事。今夜一點招呼沒打,竟自悄悄走去,此行定有所為,自己倒要察明她的去向。遂趕緊進了東面廂房,這裡靠南首的一個暗間,是俠尼五個女弟子歇息之所。鷹爪王悄悄把修性招呼出來,問她俠尼的鎮海伏波劍,是否在這裡?修性說是家師方才取走。鷹爪王聽了越發驚異,囑咐修性不要聲張,不要驚動了一班武師,叫她仍回暗間歇息。鷹爪王躡足輕步來到院中,飛身縱上廂房的屋面,先往四下裡察看,四下裡靜悄悄的,全沒有可疑的形跡。鷹爪王辨了辨方向,遂從這跨院裡頭,先撲奔金雕堂,在這裡略察看了一番。只見這座金雕堂,黑沉沉的,連燈光也沒有,顯見是沒有人了。鷹爪王遂不再耽擱,金雕堂一座月洞門,在門外有兩名匪黨,來回的梭巡著,從門內隱隱射出燈光,鷹爪王只隔這段矮牆還有四五尺,鷹爪王拾起一塊小石子,抖手向月洞門邊打去,聲音雖不大,兩名匪黨齊向門旁發聲處察看。

    鷹爪王提丹田之氣施展燕子飛雲的輕功,越上矮牆,兩個匪黨絲毫沒有察覺。鷹爪王身形略一沾牆頭,趕緊又騰身而起,落在矮牆內的東廂房。這段院落是南房為主,東面配房,鷹爪王身形往房上一落,趕緊往下一塌腰,提防著院落中有幫匪巡察。鷹爪王還算猜著了!在南正房的廈簷下,有兩名短衣的幫匪,各執著明晃晃的鬼頭刀,在簷下把守著。鷹爪王以東廂房的後坡,看了看下面並沒有人跡,飄身落到下面。鷹爪王身形才往下一落,突然在丈餘外拔起一條黑影,其疾如矢,以鷹爪王的目力,竟沒辨出這人的形象來。鷹爪王跟蹤翻上房來,見那條黑影,奔了正西,眨眼間已出去十餘丈,鷹爪王略一思索猜想,多半是藍二俠或是西嶽俠尼。自己仍然翻到房下。見這主房的後牆,東西開著兩個後窗,也有燈光透射出來。鷹爪王見了左首這個後窗下,往起略一縱身,掙往後窗口,身形落下,往旁微側了身,避開正面,往裡察看。窗上糊著緊紗,紙窗正好從裡面支起。只見裡面近窗下,正是一座書案,上面放著三明子蠟台,三隻紅燭頃已燒剩了一半,屋中陳設十分雅潔。靠西牆有一張竹榻,上面合衣躺著一人,看穿著打扮,正是那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面向裡已然睡著。正巧這時往外一翻身,無意中左手觸到床邊一物,胡玉笙驀然「咦」了一聲,從床邊拿起一隻鋒利的鏢,鏢尾上還有一張紙帖。胡玉笙把那紙帖拿起來,看了看,氣憤憤擲到床邊上,自言自語道:「你們不用張狂,胡某三次受辱,焉肯甘心,明日天鳳堂一會,倒要看看鹿死誰手。」

    鷹爪王看到這種情形,知道他定是又遭人戲弄,這定是方纔那條黑影所為無疑了,他人欠下這種帳,自己何必在這時就來替人還呢,右手一按窗口,輕飄飄落在窗下,施展開輕功絕技,退出這道跨院。方纔那道黑影是奔了正西,自己遂也奔正西趕了下來。從這道跨院起,連經過兩處外形似營房的大院落,是一溜順邊的房子,南北對峙,沒有東西的房子。每一排全有十間長,當中的走道形如長巷,可全是黑暗暗沒有一點燈光。過了這兩道大院落,有一道長牆阻路,這道大牆長有三四十丈,全是用青石堆成,當中辟著高大的門戶,氣象巍峨,顯著又古樸又壯麗。門左右支著巨大的氣死風燈,兩扇門洞開著,門外並無一人把守。鷹爪王看到這種情形,越是沒有匪黨守衛,越覺可疑。不敢從門口徑往裡闖,打量打量這道大牆的高矮,不過兩丈四五左右,縱身形,略點牆頭,往裡看時,只見牆內也是寂寂無人。空疏疏一片大場院,從石牆到裡面的巨廳,盡目力看去,才略辨出迎面巨樹的形勢。這道院落,最少也有三十丈長,南北兩廳並沒有房屋,只看出一片叢林,一行行參天的巨樹院落。從門戶石牆下起,到巨廳而止,滿是白沙子鋪的地,尤其特別的,這地上平鋪的石沙子,滿畫成種種不同的花樣。地上做成這種圖案時,已看出畫這種花樣時,不是用三四寸寬的木板,就是用茶杯粗的巨木筆畫的。因為這花紋深的地方,陷下兩寸多深,凸起的地方,石砂也湧起有二寸多高。這一片大場院,竟畫成花鳥蟲魚、飛禽走獸,沒有一處不成圖樣的,把這一片白石砂子地面全畫滿。

    鷹爪王停身在牆頭十分驚異,鷹爪王當時略一察看,因為停身地方只要外面有幫匪進來,很容易被他們覺察,遂從石牆上面,腳尖點著牆頭,直奔石牆的東北角。來到近前,這才看出,南北兩面前面全是參天的古樹遮蔽著。後面是壁立的山峰,並沒有石牆,這東北角附近卻是黑暗異常。鷹爪王把身形隱住,這才往裡面察看。因為地面上這種佈置,既沒有別的道路,一定是得從這沙面上走。鷹爪王仔細看了半晌,只是看不出這種砂面能夠著足。鷹爪王從囊中摸出兩枚青銅錢,看準了地面上花紋凸起的地方,把兩枚青銅錢打出去,眼見兩枚青銅錢全深深陷入花紋內,分明地面的石砂全是浮的,絕不容在上面著足。只是這可怪了,偌大一座院落,難道竟不容人出入嗎?要想飛渡這數十丈的砂石地面,並且不許把花紋踏亂了,非得有輕功提縱術上乘的功夫,草上飛行、登萍渡水的絕技。只是會這種功夫的莫說鳳尾幫內,就是江湖上能有幾個人?自己實不信鳳尾幫中所有的人全能在這種地方隨意出入。再從砂面以外著想,能夠停身著腳的地方,只有在樹林前五丈外,由東至西各有一行登竿。竿長五尺,每根燈竿的距離,全是相隔五丈,兩邊的燈竿倒是直排到巨廳前月台下。

    不過從石牆上,往第一根燈竿上落,也是五丈遠,想飛縱這麼遠,燈竿上不過方寸之地,絕不能在上面停留。沒有輕功絕技的,想從這燈竿上出入,也不是易事。可是除了這兩行燈竿子,地面上全是浮沙,若是從石牆兩旁轉角找尋道路,更有壁立的石峰阻路,地既陰森,更不知隱藏著什麼埋伏,縱有精純的武功,也不敢貿然涉足。鷹爪王細辨這裡的形勢,除了憑輕功絕技,飛渡浮沙,別無辦法。自己正在打量往裡去的辦法,忽見石牆北頭,陡現兩條黑影,停身在牆頭,似乎也在察看裡面的形勢,在牆頭略一停身,忽的分開,一個奔石牆的南頭,一個奔石牆的北頭。鷹爪王趕緊把身形隱起,這時已辨出來正是矮金剛藍和及西嶽俠尼。見他兩人,這時已各從石牆上飛縱起,用那兩旁的燈竿子借力,身形忽起忽落,捷如飛鳥,眨眼間已飛縱到巨廳前,立刻隱入廳旁的黑影中。鷹爪王暗暗想道:「天南逸叟武維揚暗布這種浮沙陣,一來是阻止暗入十二連環塢的,不能隨意窺探他這裡,二來是暗中伸量淮陽、西嶽兩派的本領。現在西嶽俠尼及二俠藍和,已然施展輕功飛渡浮沙陣,我既然是淮陽派掌門人,要是也學著這兩人藉著燈竿之力往裡闖,未免相形見絀。他這裡一個防守的人沒有,分明是自恃這片浮沙,不啻蓬萊弱水,我倒要從這片浮沙上飛渡過去,方不愧為淮陽派掌門人。」鷹爪王想到這,遂來到石牆轉角處的叢林前,折了兩根核桃粗的樹枝,憑鷹爪力的功夫,把這樹枝全折成五寸長,一共折了八段樹枝。

    鷹爪王仍翻到牆上,估量好了隔北面這根燈竿,也不過五丈遠,遂用這五寸長的樹枝,按甩手箭的打法,向這浮沙上打去。這一枝樹枝插在五丈內浮沙的花紋內,只露著寸餘,手法也真稱絕妙,不偏不斜,直立在浮沙內。鷹爪王的身形也跟著縱起,往下一落,腳尖正點那樹枝上。跟著第二枝又打出去,身形也跟著縱起,這跟登萍渡水的功夫一樣,不過比較登萍渡水的絕技,各有難易的地方。施展登萍渡水的絕技,那河面最寬不過十丈,身形只在起落之間,僅藉著水面浮萍之力,所以必須憑一口氣的功夫,氣一散這手的功夫就算完。這浮沙上用這種登萍渡水的絕技,下面總是實地,往下一落,可以換氣。鷹爪王憑一身絕技,倏起倏落,竟飛縱到巨廳的月台上。人來到近前,才看見這巨廳的形勢,莫怪剛才藍二俠和西嶽俠尼,緊忙把身形隱去,這裡外面雖沒有把守的幫匪,這巨廳中卻有人跡。鷹爪王也縱身到暗影中,把身形隱住。只見這座巨廳,掛著蝦米須竹簾,裡面燈火輝煌,不時的有人影晃動。鷹爪王一打量,廳房的簾下足可容身,探出三尺多的簷子,遂把身形飛縱起,手攀住房簷底下的房梁把身形繃好,把隔扇上面的橫楣子上糊的紙,點破一小孔,探身往裡偷窺。只見這巨廳內地勢頗大,迎面從橫柁上用三根銀練子吊著一盞巨形的琉璃燈,光焰閃爍,當中一座神案,上面擺著爐鼎五供。後面有黃緞子幔帳遮著,不知裡面供的是什麼神位。在神案兩旁地上戳著兩支丹鳳朝陽的蠟台,上面燃著兩支粗如兒臂的巨蠟。

    往兩旁看時,倚著後牆,全是硬木桌椅,全是黃緞子桌圍椅靠,一邊是六副座位。南北兩面山牆下,全像在金雕堂所見,擺著旗令、竹牌,兩邊各放著一座書案。在北面的書案左邊坐著一位年在六旬左右的幫匪,右首坐著一位四旬上下的,這兩人正在說著話。那位年歲大的幫匪,向案上拿起一本冊子,向那對面的幫匪說道:「老頭子所分配的事,全辦完了嗎?他限在五更前全要預備好了。」那中年幫匪道:「一切事全已齊備,惟有鹽倉所派出去的海沙子船,限他們在三更前歸舵報到,只是到現在全沒回來,又沒向總舵告警。當時是沒有意外的事,這麼無故的誤了限期,老頭子前我們怎麼回復呢?還有鹽倉裡兩位舵主,隨意擾亂幫規,那鬼臉子李玄通舵主,身受幫主重托,執掌著主幫的命脈竟也隨他們任意胡為,邀劫淮陽、西嶽兩派赴會的人,自取其辱,連本幫的威名,全被他們斷送。現在用內三堂的旗令,把他們調集到總舵,可是現在還沒把他們按幫規處治了,這件事是候老頭子自己問呢?還是由香主權宜辦理。」那年長的幫匪聽了,略一沉吟,遂說道:「這件事,我不便過問,還是叫老頭子自己發落吧。」

    這兩名幫匪正說到這,忽見由迎面神案後,閃屏內轉出一名少年匪徒,手提一盞紗燈,來到這書案前,向這坐著的兩名幫匪一躬身,口中說道:「奉幫主命,請歐陽香主、閔香主,有話面談。」這兩名幫匪點了點頭,隨即站起,由這少年幫匪執燈引路,全向閃屏後走去。鷹爪王暗中聽這少年幫匪的稱呼,大約這就是掌天鳳堂和青鸞堂的香主。自己剛要往下飄身,忽見從閃屏上,飛墜下一團黑影,輕如狸貓,快似猿猴,落地無聲。這人往起一長身,已到了那書案前。這人一抬頭,鷹爪王不由大驚,心說你好大的膽量。

《風塵俠隱鷹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