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回 大禍潛伏正幫規棒打鮑子威

    天南逸叟武維揚經鮑子威這麼一搶白,倏的面色一沉,本是背靠神案,面向外站著的,此時身形往旁一撤,側立在一旁,向鮑子威說道:「鮑香主,你也身為本幫領袖,曾受過本幫老師多少年的慈悲,可知道王法無親,幫規也是一樣。武某自掌龍頭主舵以來,一秉大公,沒有對不住人的事。鮑香主若以身已入福壽堂,已立於本幫最尊崇的地位,一切行動,無人敢再過問,要這麼想就錯了。鮑香主你應知身入福壽堂的必是品行端莊,在本幫功高望重,為幫中辛勤效力,應受後輩的崇奉以酬有功,藉以鼓勵後輩。若是行止有虧,使後輩怎樣折服?鮑香主不能正身焉能服眾?武某對福壽堂退隱諸公,敬愛不暇,既無微嫌,又無宿怨,不過本幫威信,不能由任何人斷送。鮑香主藐視武某,難道連祖師的法制遺規也敢藐視麼?鮑香主,若是這麼肆意而行,武維揚倒要一秉大公,以幫規戒條來向鮑香主講話了。本幫主對鮑香主再申前請,還是請向祖師自陳悔過之,鮑香主能夠勉從武某之意麼?」

    鮑子威依然是聲色俱厲的說道:「我鮑子威闖蕩江湖四十餘年,抱定了頭可斷身不可辱,武幫主若認為鮑某品行威望不值在福壽堂受後輩的供養,我即日退出福壽堂。武幫主若還以為不能稱意,我的子威繳還票布,海底除名,這足以為不滿意鮑某為人的洩忿了。」天南逸叟武維揚雙目一翻,向要命郎中鮑子威怒視了一下,厲聲說道:「請天鳳堂歐陽香主宣讀十大幫規、護壇六戒。」這時內三堂香主面面相覷,知道今日的事實在不好收場,並且若不是當著香主和赴會的西嶽淮陽兩派,還可給兩下略事解說,此時誰也不敢妄參一言。因為武幫主歷來言出法隨,沒有一點商量餘地。他既已指摘出鮑香主有背幫規,鮑子威若是當面略陳愧悔之言,也就許可以將就過去。再說幫主今日當著淮陽西嶽兩派掌門人開壇絕不是為他一人,這一來是拿蛇先拿頭,非把他這件事辦出結果來絕不肯甘休了。

    歐陽尚毅此時聽武幫主叫自己宣讀幫規壇戒,這分明是要把鮑子威擾亂幫規的罪名扣實了,未容他再行狡展。像本幫十大幫規,護壇六戒,莫說身為香主舵主的不該不記得,就是新入幫的弟子也全記得爛熟,此舉是實有用意無疑了。歐陽尚毅趕緊自神壇俯首躬身說聲道:「本堂願遵幫主的壇諭。」可是說完了並不向壇前走,卻反走向要命郎中鮑子威面前,用誠懇的面色,低聲說道:「鮑香主,我們身為本幫主座,蒙祖師的慈悲,受後人的推崇擁戴,豈可因細微小節貽笑於人。武幫主執掌全幫,他為龍頭首座,現在掌著大塢,無論如何鮑老師你要讓他一步才好。閉壇之後,我們弟兄自有辦法一定叫鮑老師你順這口氣。」鮑子威道:「歐陽老師,你盡力維護之情,鮑某至死不忘。請你不必管了,我已看的清清楚楚,姓鮑的非栽在武維揚手裡不可。可是我的子威倒要看看他究竟能把姓鮑的怎樣了。歐陽香主,請你趕緊領壇諭,宣示幫規,我鮑子威問心無愧,他又能奈我何。」

    天鳳堂歐陽堂主還不肯當時走開,又懇切低聲說道:「鮑香主,你我十餘年的同道,彼此雖沒有深交,論幫中的義氣,論朋友的交情,也不算遠,請鮑香主賞我個薄面,委屈求全,把這場先揭過去。天比樹葉長,有什麼過節,俟後一樣找的回來,鮑香主你就聽我的勸吧!」要命郎中鮑子威把頭搖了搖,話沒出口,不料天南逸叟武維揚勃然震怒,向歐陽尚毅招呼道:「本幫主執掌幫規,不容漠視,請歐陽香主尊重你的職責。」歐陽尚毅知道無法周全,要命郎中鮑子威冷笑一聲,向歐陽尚毅道:「歐陽香主,你的一番好意,我鮑子威感激不盡。你總算盡了朋友的義氣,姓鮑的存在心裡。請你趕緊公事公辦,不要因為我找了難看,那可太對不住你了。」歐陽尚毅在這種情形下,也是無可如何,也真不敢耽延,遂長吁了口氣,扭轉身來,向神壇一拜,遂走到了壇前,轉過身來,向外朗聲說道:「我們祖師自創鳳尾幫傳徒布道以來,以壇下弟子日眾,訂下十大幫規、護壇六戒。凡入幫弟子,全要終身遵守,上自龍頭幫主,下至新入道的弟子,稍有干犯,立行處治。立法之嚴,絕非江湖道上其他幫派所能比擬。本堂奉龍頭幫主壇諭,宣讀十大幫規,護壇六戒。幫規之意,不過令參與祖師壇的弟子,自相警惕,行止是否有背幫規戒條之處,力自反省;有身犯幫規,未被發覺者,速自檢舉,求師祖的慈悲,幫主的恩典,從輕處罰。若待他人舉發報告,悔之晚矣。」跟著宣讀:欺師滅祖、叛幫背道、不孝雙親、貪淫好色、妄殺善良、布道取財、私傳票布……等十大幫規,及護壇六戒,宣讀完畢向壇上一拜,退了下來。

    這時天南逸叟武維揚復向壇前當中一立,厲聲說道:「鮑香主,身為本幫老師,有犯幫規,尚不自知愧悔,求祖師的慈悲,怎能再表率後兩代的弟子。鮑香主,你還不向祖師前領罪等什麼?」要命郎中鮑子威面色鐵青,也厲聲道:「我鮑子威行為縱有不當,也是在入福壽堂前的事。武幫主,你若這麼吹毛求疵,我看鳳尾幫中的同道,出身多半是江湖道中人,若連幾十年前的事全翻騰一下子,只怕找不出一兩個乾乾淨淨的。你身為幫主,處斷不公,假公濟私,挾嫌報復,這種亂命,我鮑子威不能承認。」這一來兩下形成僵局,福壽堂首座崔香主見事情鬧大了,非落個骨肉自殘的局面不可,隨即湧身向前,以誠懇的語聲招呼道:「龍頭幫主,你領袖鳳尾幫,素孚眾望,今日鮑香主吃了幾杯早酒,出言無狀。請武幫主以大局為重,把鮑香主交由本座帶回福壽堂,容我好好勸戒他一番,叫他再到祖師前及幫主前領罪吧?」天南逸叟武維揚眉頭一皺道:「崔香主,我武維揚自重建鳳尾幫,再立內三堂以來,蒙祖師的慈悲,眾香主的愛戴,才把鳳尾幫整頓到今日的局面。我們身為領袖的,不能以身作則,何以服眾?威令不行,威信掃地,武維揚還有何面目參掌龍頭。崔香主你的美意我武維揚深感盛情,今日的事只有依照幫規處治,私交友誼,須待閉壇後再論.請崔香主原諒我武維揚,實不敢從命,現在敢以龍頭幫主的命令,請崔香主速歸原位,毋再多言。」說到這句,一扭頭,不再管掌福壽堂首座崔豐崔香主肯聽不肯聽,立刻厲聲喝道:「鮑香主,你敢抗本幫主的令嗎?」要命郎中鮑子威毫不遲疑的向上帶著輕蔑不屑的神情說道:「挾嫌報復,處置不公,我焉肯心服!」天南逸叟武維揚眉尖一挑,眸子陡露異光,厲聲叱道:「鮑子威,本幫主原為保全你的體面,叫你在祖師前掬誠悔過。這種坦白行為,不僅於顏面無傷,足以令後代弟子加重敬長之意。你反倒認為本幫主假公濟私,故意折辱,當著祖師神座前,反抗本幫主的命令。鮑子威,你這是自取其辱。來,本幫主重獻神香。」跟著一轉身,向司香、司燭、掌鼓、掌鐘的說了聲「伺候」,立刻齊答了聲:「是!」

    這邊鐘鼓齊鳴,龍頭幫主已到神案前把這束旃檀香高舉,口中祝告道:「弟子武維揚,瓣香再獻,叩求祖師的慈悲默佑,弟子雖肝腦塗地,亦要維護本幫威信。弟子若有私心,定遭分屍之慘,神靈在上明鑒愚誠。」祝告畢,隨即把手中香插向爐中,退下木階,向上參拜畢,趕到站起來,面向著祖師神位抱拳舉到頭齊,口中叱道:「今有本幫第二代弟子鮑子威,違犯幫規,不服訓戒,有欺師滅祖之行為,謹請祖師暫賜神符,以全本幫威信。」武幫主祝告完這兩句話,竟從神案前繞向案後,到了神龕旁,復又一拜,伸手卻把神案上木架上插著的那塊色已殷紅的竹符取了下來。疾轉身返回神案前一站,把這塊竹符一舉,這一來所有這天風堂中站立的幫匪,上自內三堂,下至服役壇前的小童,全是面帶驚惶,趕緊的全雙拳抱攏,拱手當胸,低眉俯首,不敢仰視。這時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厲聲道:「鮑子威,本幫主自知法不足以服人,請祖師的神符,你可肯接受?」鮑子威雖則怒沖肺腑,只是幫主搬出祖師的遺法來治自己,只得咬牙切齒,從本位走出來,忿然來到壇前,冷笑一聲道:「武幫主,你安心擺治我鮑子威,你大權在手,自然任你施為。我若不叫你稱心如願,只怕你無法退壇。我鮑子威自頂至踵全在這擺著,任憑你處治吧?」

    這時歐陽尚毅等雖不敢抬頭,可也是偷偷的看著,見鮑子威到了武幫主面前,依然立而不跪,暗暗著急。既至又聽鮑子威說出這種話來,認定他簡直是死催的,這一來只怕殺身之禍必不能逃。遂顧不得許多,趕緊低低向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招呼道:「我們哪能見死不救,快快快,趕緊過去。」說著頭一個趕向壇前,閔智、胡玉笙也跟過來。三位香主來到近前,一齊向幫主面前一跪。天南逸叟武維揚身形往旁閃了閃,手中的竹符仍然舉著。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說道:「幫主,你看鮑香主是本幫掌過壇的人,今日見了祖師的遺法,依然木立著,足見他是吃醉了。幫主念在本幫的義氣,暫時恕過他,容他悔過自新,再來向幫主面前請罪,求幫主慈悲吧!」天南逸叟武維揚嘿嘿冷笑一聲道:「香主們若也這麼漠視本幫的一切法度,那不如即時解散鳳尾幫,火化神壇,倒覺乾淨。今日的事,我武維揚倒要看看本幫的威信是否還能保全?香主們若認為我武維揚意氣用事,我只有自貶龍頭,免得把慘淡經營的局面從我手中斷送了。」他說到這,扭頭不再看那三堂香主,竟向要命郎中鮑子威說道:「鮑子威,你身為本幫香主,有違犯幫規之處,本應從重處罰;姑念過去為本幫效力多年,從輕認罪,由刑堂杖責四十,以全本幫威信!」武維揚的話一出口,所有鳳尾幫有職司的香主們全大驚失色!

    那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是老江湖道,既有城府,復多機智,此時竟自無法挽回這種後患無窮的事。自己認定只要把鮑子威處罰了,反不如把他置之死地,暫時可以沒有什麼可慮。不過他雖是已入福壽堂,手下盡多死黨,我們身負興幫宏道重責的豈能坐視不救?遂向武維揚說聲道:「武幫主,我們同在幫中為祖師昌大門戶,榮辱有關,成敗所繫,不得不再向幫主請求:念在鮑香主以往不無微功,免去杖責。我們無論如何也得委屈求全,顧全幫中的義氣,若因一念之微而啟無窮的後患,實非愛護本壇之意。幫主胸懷遠大,還請三思,我們冒昧陳情,還望幫主採納才好。」天南逸叟武維揚冷笑說道:「今日的事,我武維揚縱然落不義之名,惹火燒身,也心甘情願。我蒙祖師的慈悲,忝掌龍頭首座,力不足以服人,法不足以繩眾,足見是我武維揚才力不配執掌龍頭主座。香主們若是這麼只重情意,置幫規壇戒於不顧,我武維楊只有讓賢。」這時外三堂香主薛庸、彭壽山、海鳥吳青也全跪在內三堂香主後叩頭,為鮑子威求情。可是鮑子威也真叫人難堪,他若是趁這時雖不便向武維揚輸口,正可趁勢向這內三堂,外三堂六位香主,稍微表示自己實嫌失禮帶累大家,那麼也可以稍微挽回一些。可是他越到後來越發的有些不要命了,雙手一背,一個勁兒的冷笑,兩隻眼不住的斜瞪著天南逸叟。

    鷹爪王等身為客人本來可以稍微的給他們和解一下,但是天南逸叟已經請過祖師的神符,鳳尾幫中一切重要規典,有許多不明白之處,鷹爪王本人尤其不能給他講情,所以只有一個個沉著面色垂著眼皮,連龍頭幫主帶鮑子威全不敢看。這時求情的人越聚越多,天南逸叟武維揚卻恨聲說道:「香主們這麼不體諒我武維揚,我武維揚只有始終以幫規壇戒來維護鳳尾幫,我雖落了骨化形消,我武維揚也認了命。」說到這,他突然轉身,竟奔了神壇前,左手舉著神符,到了高大的神壇前,腳踏神壇前上香時所用的木質台階。這時爐中所上的那旃檀香,才燒到數寸,香煙裊裊,煙光騰騰。這種香最好,燒起來上半截炸開如同一朵盤大的香花。可是武維揚竟自右手一伸,把爐中的香抓起,這一來可毀了。他把這束香抓出爐來,一轉身退下台來,臉色可變了:面如白紙,眉目間攏著一片殺機,把這束香剛往上一舉,要往地上摔。

    內中外三堂執掌禮堂香主薛庸,他本是跪在那裡,此時知道要鬧出大禍來:這束香只要摔到神壇前,算無法挽回了,立刻非請神刀把鮑子威斬首不可。這種規範,是鳳尾幫最慘最嚴厲的一種制度,任何人不能再阻止。薛庸為利害所關,他是掌著禮堂大典的,哪會不明白?雙手一按地,把丹田氣一提,用青蛙躍水的輕身術,往地上竟自猛縱了起來。躥過了神壇前,右手猛把武維揚的右臂彎一抓,口中說著:「幫主,你請最後的慈悲。」立刻,他把這束香從武維揚手中忙給奪出來,那麼旺的香火,把薛庸的手面和衣袖全燒了。武維揚才待發作之間,可是這閃電手薛庸,輕輕一閃,已經縱上木台階,把那束香還入爐內。所有天鳳堂內,不管身份高低,全變顏色,歐陽尚毅等知道險些逼出大禍來,再不敢求情了,齊向武幫主叩頭道:「求幫主看在興幫立道之難,還是多慈悲,請傳諭施刑,叫他領刑好了。」說了這句,趕緊站起,向跪在身後的刑堂香主海鳥吳青說了聲:「吳香主,你還不領諭執行等什麼?」海鳥吳青答了聲:「是!」他哪還敢再遲疑,向要命郎中鮑子威說了聲:「請鮑香主刑堂領刑。」鮑子威見四個司刑向自己左右一圍,刑堂師海鳥吳青沉著面色向自己揮手,光棍不吃眼前虧,自己再要和幫主搶白,非吃他們凌辱不可。只有望著幫主一跺腳,恨恨的隨著刑堂師海鳥吳青向旁邊便門走出去。

    這時偌大的一座天鳳堂,一百多位江湖道,竟自靜悄悄的鴉雀無聲。天南逸叟武維揚卻望著那要命郎中鮑子威的後影冷笑了一聲,隨即扭轉頭來向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道:「歐陽香主,那不奉總舵各堂命令,擅自動手邀劫踐約赴會的朋友,直到三堂旗令全出去,才把他們制止住。這種擾亂幫規,藐視三堂禁戒,若容他這麼放肆,怎能再楷模後輩?歐陽香主,他們現在哪裡?」歐陽尚毅躬身說道:「本堂把他們調到塢口,聽候幫主的命令。」天南逸叟武維揚道:「令執堂領天鳳堂的旗令,帶他們堂前聽訓。」歐陽尚毅躬身領命。這裡傳令的工夫,鷹爪王等已隱隱聽的一陣刑杖扒打之聲,按著聲音測度,系從天鳳堂後傳來,已知刑堂就在這天鳳堂附近。這時見歐陽尚毅從那正面撤開的巨案上冊籍中拿出一紙名單,送到武幫主手中,說道:「這是擾亂幫規,倡亂取辱的首從名單,請幫主察閱。」

    天南逸叟武維揚把名單接過去,這時從南邊便門進來刑堂師海鳥吳青,匆匆來到了幫主面前,躬身說道:「本刑堂敬遵堂諭,杖責鮑香主已畢,請幫主驗刑。」武幫主道:「不用了,你可告知鮑子威,本幫主仍恩准他回福壽堂,棒傷痊癒,叫他趕緊來聽訓,毋得自誤。」海鳥吳青答了個「是」字,立刻退去。鷹爪王等站在北面,南邊的便門正在開著,那海鳥吳青才走出門,只見兩名司刑攙扶著要命郎中鮑子威正走過來。那鮑子威臉向門這邊一偏,鷹爪王等看個逼真,只見鮑子威面如白紙,那刑堂師海鳥吳青似對他說了兩句話,那鮑子威作了個苦笑,向裡面切齒的怒視了一下,向前面走去。

    那刑堂師海鳥吳青轉身回來,仍然向自己的本位侍立,跟著那執堂已回來繳令,聽他報告的情形是:「所有的人全帶到,只有管鹽倉的邱李兩舵主已然逃出分水關,巡江十二舵上沒攔住他,才用信鴿報進來請示。因為這兩家舵主既不是走海砂船,又沒有內三堂的竹符,所以認為可疑,不過當時沒肯就扣留他。」當時這位執堂一報告完,天南逸叟武維揚勃然大怒,向歐陽尚毅道:「西川雙煞歸附我鳳尾幫,原知道這兩個惡徒積案如山,江湖道上無法立足,為借我十二連環塢匿跡潛蹤。本幫主因為在江湖道上和他們有一面之識,所以明知道他弟兄二人皈依我鳳尾幫不是出於真誠,只為他弟兄武功造詣,及水面上的本領,全有過人之處,所以許他入我門戶。本幫主更想以至誠相待,生公說法,頑石尚知點頭,早晚總能叫他弟兄歸心,不料反覆的竟這樣快。可見他弟兄乖戾成性,深入迷途,難再拯拔。這樣惡徒,留在人間也是江湖道上的大患,倒不如早早把他倆匹夫除掉了,免得留在江湖道上作惡。歐陽香主,我們若容他逃出鳳尾幫的門檻去,往後只怕傚尤的大有人在,鳳尾幫威信掃地矣!」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忙答道:「幫主所論極是,我鳳尾幫最忌的是叛幫背教,這種行為實難寬恕,請幫主傳諭吧!」

    天南逸叟武維揚,抬頭向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道:「閔香主胡香主,你們趕緊標六份龍頭朱札,用信鴿飛遞到巡江十二舵總舵洪香主那裡,叫他令巡江十二舵所有紅旗快艇全數出動外,把這六道朱札留一份執掌。那五份也用信鴿傳遞奔西路入閩贛兩省的要道:青田關、仙霞關、文璞玉溪、懷玉山總舵,我想他絕不敢在本省停留,必然仍回西川。那一帶人傑地靈,尚可重整舊時一班同道,大江南北沒他們立足之地,只要回西川,他總越不過這五處水旱要路,諒他插翅難逃吧?」天罡手閔智、八步凌波胡玉笙齊答:「謹遵幫主之命。」隨即由天罡手閔智走向神壇前,從祖師的神位黃幔前捧下一隻朱紅的木盤,裡面放著一疊黃麻布和硃筆朱硯。胡玉笙香主這時竟令值壇的弟子把那張公案擺在壇左,天罡手閔智很小心鄭重的把木盤放在了公案上。這兩位香主對面坐下,每人捉起一支硃筆,各取了三塊黃麻布,每塊上面全標了一行朱墨字。

    鷹爪王和西嶽俠尼所立處,離著壇前有數丈遠,看不見所寫的是什麼字樣,只看出這黃麻布,有七八寸長,五六寸寬,上面有早印就的朱印紋。這兩位香主很迅速的把六份寫完,由天罡手閔智送到武幫主面前看了看,卻由歐陽香主接過去,把這六道朱札疊在一處,轉身到了神案近前,登著木階,就著蠟燭把朱札的右角燒去了一些,趕緊捲起來,退回來交給閔香主。那胡玉笙香主卻低聲向執堂師彭壽山說了兩句話,彭壽山立刻將著兩名值壇弟子,從神壇後匆匆走去。不大工夫仍然回來,兩名值壇弟子卻搭進來一架鴿籠,這架鴿籠有六尺長,卻弄成六個隔斷,每段裡有一隻鴿子,毛色不一,每一隔斷掛著一隻小竹牌。這時胡香主把那六份朱札裝在一隻細竹管內,從第一個隔斷內抓出一隻雪羽朱睛俊鴿,把這只竹管用絲帶拴在鴿子身上,親自走到近門處往外一送。眼見這只鴿子兩翅一振,疾如箭駛,擦著門頭飛出直射飛空。

    這裡值壇弟子把鴿籠撤去,這一來,所有淮陽西嶽掌門人,以及一班風塵豪客,對於鳳尾幫龍頭幫主的措施,全起了一番敬佩之心。暗讚天南逸叟武維揚不愧為龍頭領袖,當機立斷,氣魄堅毅,有這樣首領,鳳尾幫哪會不中興?只是幫匪中許多出身綠林巨盜,實在不容易統率。

    且說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發出龍頭幫主的朱札,兩位香主仍退回本位。這時天南逸叟武維揚向執堂師彭壽山道:「帶唐雙青、侯天惠等六名掌舵人,及那姓侯的朋友壇前聽訓。」執堂師彭壽山答應了聲:「是!」立刻走向天鳳堂正門門口,當門而立的向外招呼道:「本執堂奉龍頭諭,調分水關舵主唐雙青、刑堂舵主胡燦、禹門舵主屠振海、桑青、西路華山舵主侯萬封,以及曾掌三位岔濠舵的退職舵主石老么,和那位江湖朋友侯天惠,齊至壇前聽訓。」跟著這位執堂師彭壽山一轉身向裡走來,後面魚貫而入的走進七人。

    鷹爪王等見所有進來的正是夜襲飛鷲船隊,竟用猛烈火攻的一干匪黨。不過內中尚少著幾人,已知道姓名的有那西川雙煞鬼臉子李玄通、喪門神邱寧,和那萬山主佟雲等,原是這鳳尾幫中重要的人物。那西川雙煞自知獲罪無法貸免,已經逃走,可是那萬山主佟雲怎麼也不見,難道也敢逃走麼?那興風作浪的斷眉石老么,緊隨在後面。此時竟聽出敢情這賊,連舵主的身份全夠不上,竟被他擾了個地覆天翻,未免不值。這時一般匪徒被執堂師彭壽山帶上壇前,那鬼影子唐雙青、胡燦、屠振海、桑青、石老么、侯萬封全搶步朝著祖師神壇以大禮參拜。那侯天惠趑趄著隨在石老么之後也隨著跪拜起來,天南逸叟武維揚卻是單單的眼盯著他。那唐雙青卻首先發話道:「弟子等行事有失當之處,求幫主的慈悲吧!」天南逸叟武維揚面色一沉道:「你們先起來,我和這位陝西的朋友說話。」鬼影子唐雙青等一個羞慚的站向一旁。秦中三鳥的首領侯天惠見別人全閃開,自己和武維揚對著面,只得說道:「武幫主,我侯天惠在江湖道上久仰武幫主是位當代的英雄,領袖鳳尾幫徒眾遠布數千里外,不只於是鳳尾幫的掌幫的幫主。江湖道上的領袖也只有你武幫主當之無愧,所以我一心來歸附,還望武幫主許我入幫受教才好。」天南逸叟武維揚哈哈一笑道:「朋友,你別這麼捧我,我們這不過是烏合之眾。武某久聞得秦中三鳥,是江湖綠林道成名的英雄,朋友你居然看得起我鳳尾幫,我武維揚哪敢不敬謹延攬。不過我這小小十二連環塢,在外人看來不過彈丸之地,我本幫中卻還沒有人敢輕視。除去在龍頭總舵下有職司的,就連外壇香主舵主不奉三堂旗令,他就不敢擅入分水關一步。朋友你是何人引進者,在哪座壇受的祖師慈悲?怎麼我這龍頭主舵竟沒有報進來,這真是我鳳尾幫開山布道以來未曾經過的事,倒叫武某莫名其妙了?」

    這秦中三鳥的首領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窘得面紅過耳,只得忝然說道:「武幫主,我侯天惠此來原是投奔從前西川雙煞鬼臉子李玄通,知道他在幫中掌管鹽倉,我是請他汲引,願歸附在貴幫。他弟兄也願意我入幫受道,以免流浪江湖,早晚也是難以自保。只是來到這裡,正值淮陽派率眾入十二連環塢,李玄通因為王道隆等竟敢夜犯鹽倉,西川雙煞弟兄二人非把踐約赴會的人懲治一下才洩忿,遂致夜襲泗水船幫。我侯天惠遇上這種事,焉能袖手旁觀,遂也隨同他們一同動手。侯某作事莽撞處,尚望幫主原諒。」天南逸叟武維揚冷笑一聲說:「朋友,你這番話真把我武維揚當作小孩子了。武某受全幫托付之重,執掌龍頭,要僅能管束這數十里連環水塢,那不過寸地王而已。我鳳尾幫分舵遍南北,哪一處有什麼行動全不容逃出武某掌握去。侯天惠,你哪是一心皈依鳳尾幫?你分明率領手下弟兄,要在江南地面從托線孫(唇典謂保鏢人)手裡要一票買賣,不料對方扎手,秦中三鳥全折在陣上。這次跟頭栽的太厲害,無面目再見綠林道。你安心報復,偵知對方竟與淮陽派合為一路,到我十二連環塢,你暗地跟蹤下來,投到西川雙煞那裡,相機報復,不過是借刀殺人。朋友你枉為多年江湖綠林道,招子昏點(唇典謂眼睛不亮),不認識我武維揚,十二連環塢的刀快,殺人不見血,只是不會借給人用,朋友你還有什麼話講的?」追風鐵翅雕侯天惠在江湖上也是成名的綠林,此時當著一班江湖道,受人這麼譏誚,臉上由紅轉白,由白轉青,怒火中燒,憤然說道:「武幫主,你不許藐視人太甚!我侯天惠在綠林道中大小也有個名兒姓兒。不錯,我侯天惠和江南鏢客伍宗義、司馬壽昌結了樑子,只為淮陽派中燕趙雙俠藍氏弟兄多管閒事,我侯天惠焉能和他善罷甘休!對於那鏢客倒沒放在心上,我們要不下買賣來,怨我們無能,和姓藍的倒是勢不兩立,這才跟蹤趕下來。江湖道上,有他沒有我,有我沒他,我這才跟蹤趕到十二連環塢。我侯天惠雖有招擾之處,不過自問沒有什麼冒犯之處,姓侯的在江湖道上什麼大江大浪全見過,什麼能人也會過,武幫主你也過於小看我侯天惠了。」天南逸叟武維揚把面色一沉道:「既然你和燕趙雙俠有梁子,你們冤有頭債有主,你盡可到淮上清風堡或是到他家鄉藍莊去找他。不怕朋友你過意的話,你有本事應該阻止他,不叫他入十二連環塢。他已入分水關,就是我這十二連環塢的客人。朋友你在我這祖壇所在地任意尋仇滋擾,我若不念在江湖道的義氣,早有人對付你了。我這十二連環塢規模太小,不值朋友你幫忙,你就請吧。」說到這立刻一扭頭,說了聲:「來!送他出去。」

    追風鐵翅雕侯天惠見武維揚竟這麼毫不給自己留情面,羞惱之下,竟也不顧一切,厲聲說道:「武維揚,你欺人太甚!我侯天惠不是好惹的,你莫以為姓侯的落在你十二連環塢,就能由你擺佈。我侯天惠倒要見識見識你這龍頭幫主,有什麼驚人本領?莫看你這十二連環塢人多勢眾,姓侯的還沒看在眼內。」

    天南逸叟武維揚從鼻孔中「哼」了一聲道:「侯天惠,我看你還是老老實實的走了便宜,我若是在分水關內收拾你,那算我武維揚倚勢欺人。只要你不服,我要叫你走出浙南去,我枉為鳳尾幫龍頭幫主。」追風鐵翅雕侯天惠哈哈一笑道:「武維揚,姓侯的在江湖道上也闖蕩了十幾年,敢作敢當,你要收拾我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咱們走著瞧,你有本領把姓侯的留在浙南,姓侯的有本事也許再來找你。我侯天惠接著你的了!」

    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末尾的話沒落聲,背後一陣勁風撲到,侯天惠連忙鷂子翻身雙掌作勢,只見背後躥過來的正是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胡香主用沉著的聲音厲聲說道:「朋友你口角可要尊重,在本幫神壇下再要這麼放肆,你可要自找難堪!」追風鐵翅雕侯天惠恨聲說道:「你們用不著大言欺人,狐假虎威,你要摸摸我侯天惠自管動手。莫說你這不過是江湖幫會壇口,就是萬歲爺的金鑾殿,綠林道的朋友也要一樣走走。」八步凌波胡玉笙怒叱道:「侯天惠,你家香主要想動你又有何難!」隨著這個「難」字,倏的右掌「金豹露爪」,向侯天惠華蓋穴便打。侯天惠身形往左一斜,用「裡剪腕」向胡玉笙脈門切。這時只見天南逸叟武維揚以沉著的聲音道:「玉笙不許你動手,叫他去。」八步凌波胡玉笙正待變招,聽得幫主話聲嚴厲,只得右腳用力一蹬,倒縱回來,身形敏捷,口中卻仍說了聲:「便宜了你這匹夫!」

    這時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手持青鸞堂旗令,帶著兩名值壇弟子走過來,向追風鐵翅雕侯天惠道:「朋友,既是老江湖,還是識相些,何必自找難堪!我們幫主已既向你說明,在十二連環塢中絕不動你毫髮,朋友你出了分水關就留神吧!你能離開浙南那才算朋友你的本事了。我派人用旗令送你出分水關,沒有人送你出去,只怕到處有人和朋友你為難,朋友你隨我來吧!」天罡手閔智轉身向外就走。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知道再不走定要惹火燒身,遂怒沖衝向天南逸叟武維揚說了聲:「武幫主,我侯天惠改日定來領教!」說罷轉身大灑步向外就走。這位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率領兩個值壇弟子,緊緊監視著侯天惠耐外走來,閔香主來到天鳳堂外,向追風鐵翅雕侯天惠道:「朋友,閔某不遠送了。」閔香主遂向兩個弟子道:「你們以本堂旗令送他出十二連環塢,沿途不得叫他們留難,到分水關後趕緊回來繳令。」兩值壇弟子答了個「是」字,立刻由一名年歲略大的弟子,把旗令接過去,向侯天惠道:「朋友,我們是奉命而行,請你好好隨我們到塢口,自有快艇送你出塢。沿途你若是想到別的主意,被伏樁連弩傷了,我們弟兄沒法交代。」這時天罡手閔智才要轉身,卻接聲說道:「你們只奉命行事,他若有什麼舉動,你們只好回來,任他自行出塢好了。」追風鐵翅雕侯天惠冷然說道:「現在姓侯的算認識了你們,好在也叫你們就認識認識秦中三鳥的首領,是不是甘心受辱之輩就行了。閔智,姓侯的不報今日之仇,也絕不輕離浙南,咱們再會吧!」說罷徑向前走去。天罡手閔智望著侯天惠的背影,微微冷笑道:「只怕你不易那麼稱心如願吧!」跟著回轉壇前,向武幫主覆命。天南逸叟武維揚,這時已令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發出一道龍頭朱札,先令雁蕩山東平壩旱路各舵,嚴行監視他的行動;更令巡江十二舵各舵,全派出精明幹練的弟兄跟綴著;更由龍頭主舵派出十二連環塢護壇能手,跟著綴下去,一出分水關就收拾他。這一來侯天惠想離開十二連環塢勢比登天。

    且說龍頭幫主天南逸叟武維揚發付完了追風鐵翅雕侯天惠的事,抬頭向斷眉石老么道:「石靈壁,你身犯幫規,叛幫背道懼罪潛逃,現在你還敢回十二連環塢拜祖朝壇?現在的行為,很像不怕死的漢子。可惜你回來晚了,本幫主能容你,只怕幫規中沒有容你的那一條,你還不趕緊領刑等什麼?」龍頭幫主這一發話,把個斷眉石老么嚇得面如土色。自己原想著這次為幫中出力不小,不無微功,回到十二連環塢,私下請閔香主給自己在幫主面前求求情,怎麼也可將功折罪。不想一入十二連環塢,竟趕上李玄通等聚眾復仇,夜襲鷹爪王的泗水船幫,自速其禍,果然被三堂旗令調進來,竟扣留在塢口,就知要糟。此時一聽到龍頭幫主宣佈自己有叛幫背道之罪,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要一披上這種罪名,這條命非斷送了不可,這次回十二連環塢,簡直是自己送死來了。石老么此時哪會不嚇得臉上變了顏色,立刻戰戰兢兢的撲到龍頭幫主面前一跪道:「弟子知罪,求幫主慈悲。弟子當初蒙祖師的嘉惠,得掌三岔港舵,弟子原想本著以身許幫之義去作,只為交友不慎,反落個身犯幫規。一時糊塗,以為有何面目再見一班同道?遂遠走關東,後來才輾轉入於吳提督的大營。求幫主的慈悲,寬恕弟子既往,弟子定當粉身碎骨報效幫主,求幫主的恩典吧!」天南逸叟武維揚冷然說道:「本幫主輕信傳言,說是你已喪命遼東,這才容留你到今日。當日你掌舵三岔港本是想竭力提拔你,不想你竟忘恩背叛畏罪潛逃。你在江湖道上作惡為非,已經死有餘辜,更投到那吳剝皮部下助紂為虐,荼毒良民。我鳳尾幫中沒有你這樣宵小行為的,留著你也是貽禍將來,你還不繳還票布麼?」斷眉石老么一聽,令自己繳還票布,在幫規中是宣佈死刑,立刻嚇得面如土色,竟自不頤得什麼叫難堪,向上叩頭道:「幫主,我敢在祖師前發誓,我當日私自逃向北方,實因為被人引誘的重作了兩水買賣。聽說事已洩露,總舵就要下來人查辦,我才作出糊塗事來。事後追悔已自無及,弟子若有叛幫背教心,這次絕不敢再回來,幫主多恩典弟子吧!」龍頭幫主略一沉吟向下說道:「石靈壁,本幫主念在你尚敢回來,暫免一死以觀將來。」說到這頓一頓,斷眉石老么一聽幫主的口風有敕免自己之意,心裡略一鬆,忽的又聽幫主說道:「歐陽香主,他當日棄舵私逃時,隸屬哪一堂管轄?」歐陽尚毅尚未答言,天罡手閔智躬身答道:「石靈壁原屬青鸞堂管轄。」龍頭幫主道:「既是隸屬青鸞堂,就請閔香主議罪。」斷眉石老么不由一哆嗦,暗暗著急,因為深知這內三堂香主全夠厲害的。可是首座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還稍形寬厚些,唯獨青鸞、金雕兩堂香主一位比一位狠辣,只怕自己不易逃出他手去了。

    果然這位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竟自向下說道:「石靈壁,你身為舵主,竟敢違犯幫規與綠林道勾結作案,當時若是被官家把案情細底查明,十二連環塢就許被你斷送了。事後棄舵私逃,若論幫規定當處死,既是幫主慈悲你,本香主也只好從寬議罪。請神虎棒重責二百,十日後在本堂服役,百日再行撥歸各舵效力,石靈壁你還不謝祖師的慈悲麼?」斷眉石老么一聽竟用神虎棒二百治罪,還不如受一刀之苦倒痛快。這二百棒挨完了,兩條腿非廢了不可。就是跟著喝藥,一百天內身上的功夫一點不能施展,形同廢人,遂不顧觸怒天罡手閔智,抬頭說道:「閔香主,你難道絲毫沒有同幫主憐憫之情,就這樣忍心廢我石靈壁麼?我已蒙幫主的慈悲,饒我這條蟻命。我更因一路對付淮陽派,為對手所傷,身上已掛著彩,再若慈悲我那二百神虎棒,還有我的命在?閔香主你看在祖師的面上,饒我這條命吧!」斷眉石老么這時說出這種貪生怕死、哀求饒命的話,饒得不到本幫各香主各舵主的憐憫,反倒招惹的大家無不輕視,連鷹爪王及一班老少群雄無不竊笑。這廝先前本是蘇常一帶的巨盜,在綠林道中很有個「萬」兒,想不到這時竟這麼一點橫勁沒有。這時天罡手閔智雙眉一挑,怒目相視地厲聲說道:「石靈壁,你要為鳳尾幫保全些體面,你還要……」天罡手閔智底下的話沒說出來,突然旁邊待訊的鬼影子唐雙青厲聲說道:「老么,你把江湖道上的朋友可罵苦了。鳳尾幫中就是一名弟兄也知道寧死不辱,漢子作漢子當!這麼一點硬骨頭沒有,就該老老實實在家裡守著老婆孩子一忍,又跑到江湖道上充的哪門子的好朋友!老么,你再敢說半句搖尾乞憐的話,我唐雙青把你先廢了!我給你抵命,相好的,挺著點,別給好朋友現眼了!」鬼影子唐雙青這一痛罵斷眉石老么,所有天鳳堂在場的人,無不人人稱快。

    石老么被罵得羞愧難當,霍的站起,扭頭向鬼影子唐雙青道:「姓唐的,別跟我石老么充好朋友,說這種下井投石的話。我石老么死不了絕不忘你今天這番話。咱們走著瞧吧!」說到這向青鸞堂香主天罡手閔智道:「閔香主請你施刑吧!」

    這時天罡手閔智冷笑了聲道:「鳳尾幫威名,被你糟踐了!」閔香主還要往下說,一旁刑堂掌堂師海鳥吳青,走到閔智面前俯首躬身向上說道:「敝堂恭候香主請刑。」天罡手閔智遂把話鋒收住,向刑堂師海鳥吳青點點頭,隨向武幫主說了聲:「本堂遵賜請刑。」說罷,立刻轉身走向壇前,向上又復一拜,從神案右首到了那金漆木架前,把架上插的那支色已殷紅的竹杖,上面蒙著的黃袱子揭了下去,往架子上一搭把那根竹杖拔下來。看情形竹杖似乎很重,天罡手閔智把這根竹杖取到壇前,雙手擎著,刑堂師海鳥吳青立刻接了過去,交給兩名刑堂的司刑弟子扛著。海鳥吳青向斷眉石老么喝了聲:「走!」斷眉石老么神情沮喪的竟自隨了刑堂師向便門走去,天罡手閔智卻向刑堂師吳青招呼道:「吳老師,施刑後本堂可要驗刑。」吳青已然走出十幾步去,轉身向天罡手閔智道:「本堂只知遵諭施刑,不懂其他,自然要請閔香主驗刑的。」說完這兩句話,遂追上那施刑弟子監視的斷眉石老么,從那便門走出去。這裡龍頭幫主卻向候訓的鬼影子唐雙青、侯萬封、屠振海、桑青、胡燦等道:「你們可知罪?」仍是鬼影子唐雙青先答道:「弟子們深知擅離職守,私自行動,有違幫規,弟子等已然作錯,情願領罪。唯求幫主念在雖犯壇規,也是為公,慈悲弟子等感激不盡!」天南逸叟武維揚點點頭道:「本幫主愛的是英雄,重的是道義。自重建鳳尾幫以來我對壇下弟兄的就是『大公無私』四個字,不論和我武維揚多近的友誼,只要犯了幫規壇戒,是絕不留情面。唐雙青你身犯幫規,適才又那麼放肆,本該從重處治,姑念你激於一時之義憤,情有可原;故犯壇規,必須懲戒,由天鳳堂牌示記大過一次,罰餉三個月,以資儆戒。速回分水關好好效力,你可願遵諭領罰麼?」鬼影子唐雙青忙恭敬答道:「幫主這麼慈悲弟子,弟子感激不盡,嗣後定當力守壇規,努力報效。」龍頭幫主一擺手道:「你要趕緊趕回分水關,無論何人未奉主壇朱札、竹符、旗令,不准出入。」說到這向天鳳堂香主歐陽尚毅道:「賜他一道竹符,叫他趕緊歸舵。」天風堂香主歐陽尚毅答了個「是」字,從竹符架子上拔下一道竹牌,遞與鬼影子唐雙青。唐雙青敬謹的接過竹符,向神壇一拜,轉身低著頭走出天鳳堂去。這時淮陽、西嶽兩派群雄全聽見從後面發出一片慘號之聲,知道定是斷眉石老么受刑。聽到這種聲音,就知道這種刑罰定足夠厲害的,莫怪那廝方才不避羞辱的求饒了。

    且說鬼影子唐雙青走後,武幫主復向侯萬封、屠振海、桑青三人說道:「你們在外壇掌壇,全是入幫多年,受過前代老師多年慈悲,對於幫規壇戒夙所深知。入分水關報到之後,應候內三堂派人接引,才准你們入十二連環塢主壇聽訓。如今竟敢這麼任意胡為,你們分明是藐視幫規。本座從輕處置,姑念在外壇掌舵以來,尚能為祖師效力,格外慈悲你們,每人掌責二十,著赴鹽倉效力一月,再行候諭聽訓。來!把他們帶下去。」原來對付外壇舵主,卻比主舵上人差多了,絲毫不准置辯,立時有刑堂值堂師帶著司刑押著三人赴刑堂領刑。這裡只剩下胡燦,他本是主壇刑堂效力,隸屬在金雕堂。武幫主單單把他留在最後,他以為此次奉命追緝叛幫背道的雙頭鳥有功,把自己饒了,哪知龍頭幫主面色一沉招呼道:「胡燦,你身在外三堂刑堂效力,如今竟敢這麼紊亂壇規,你等於知法犯法,應該從重處治。念你這次出去略著勞績,免去重刑,杖責八十,三日後赴鹽倉效力百日,再行歸舵。」胡燦驚惶之下,尚要求幫主的恩典,金雕堂香主八步凌波胡玉笙一聲斷喝道:「胡燦,身在刑堂效力,故犯壇規。更有你這次追取雙頭鳥的首級,本座恐怕你不是他的敵手,並賜你在鷹遊山掌青鸞堂已故谷香主所遺開骨縮筋散處治他,是他已無抵抗能力。你既為領奉龍頭朱札之人,所隨去的人以及各外壇舵主全得聽從你的調度,抗命者死。你竟不能自尊自責,反任所帶去的人任意施刑,殘剁逆徒的肢體。老頭子這裡因為逆徒姜健侯作孽太重,應遭慘報,所以並不追究你一切,竟這麼恩典你;你還不叩謝幫主的慈悲,你真是自找死了!再敢胡言,本香主可要取你的性命!」胡燦被他直轄香主這一叱責,想到幫規的嚴厲,不寒而慄!果然仔細追究起來,自己真不易保住性命,遂立刻戰戰兢兢得向上叩頭道:「弟子遵諭領刑,謝幫主香主的慈悲。」他這裡叩頭的工夫,已有司刑弟子過來向他說了聲:「走吧!」胡燦站起低頭隨著往外走著。

    這時南面便門一陣步履雜沓之聲,只見兩名司刑弟子扛著神虎棒,緊跟著後面的是四名壯丁,搭著一架竹製的軟床,軟床上是一幅整幅的油布,從軟床的左右垂下一尺長;上面俯身臥著的正是那斷眉石老么,身體雖是俯著,可是臉兒卻是側著,有一個軟枕墊著頭,下半身卻蓋著一幅紅布綢子;在肩頭下有一根一掌寬酌大帶子勒著脊背,把上半身完全捆在了軟床上,從下端的油布上已看出被血水染過。斷眉石老么形如死屍,面孔白的象紙似的,在行經鷹爪王等立處附近時,斷眉石老么忽的一咧嘴,全身一動,不過上身已被那條大帶子勒著,哪轉動得了?可是淒厲的一聲嘶號,雖聽出嗓音已啞,可是天鳳堂中沒有一人沒聽到,全是不約而同的皺了皺眉頭。這軟床後跟著兩名司刑的弟子,最後是刑堂老師海鳥吳青。趕到快到壇前,行床後的兩名司刑弟子往前搶了一步,兩人分左右的貼到軟床後半段左右,刑堂老師海鳥吳青也疾趨到前面,向龍頭幫主俯首躬身致敬,口中說道:「弟子遵諭施刑已畢,敬謹繳還神虎棒。」兩名扛神虎棒的弟子各持一端肅立在刑堂師前。

    這時天罡手閔智趕過來道:「可曾淨棒了嗎?」海鳥吳青道:「弟子焉敢褻瀆祖師遺法,已然淨過。」天罡手道了個「好」字,雙手把神虎棒接過去,恭恭敬敬的捧向神壇左首,仍還在架子上,把那黃袱子又蒙在了神虎棒頂端。刑堂師海鳥吳青獻棒時,抬軟床的四名壯丁已然停步不前,趕到天罡手閔智安放完了神虎棒,轉身再到壇前,刑堂師海鳥吳青身形往旁一撤,口中卻用沉著的聲音說了聲:「請幫主、閔香主驗刑!」吳青的話一出,那抬軟床的四名壯丁,各自以一隻手提著軟床的一角,步伐輕靈巧快整齊,如飛的從側面門向壇前。左右兩名司刑弟子,也是躡著腳尖隨著軟床左右不差半步的轉過去。趕到了壇前。卻把軟床的首端向外,四名壯丁象釘在那一絲不動,挺身垂目向外直立。兩名司刑弟子卻齊說了聲:「請幫主香主驗刑。」兩人動作一齊的把石老么下半身蓋著的那幅紅油綢子單子往起一揭,莫看所有天鳳堂中全是江湖道中人,全是練家子,竟全一皺眉,一扭頭不忍細看。鷹爪王不禁暗暗搖頭,只見那油綢子一掀開,石老么的腰部以下血肉模糊,皮開肉綻。身子下面的油布完全被鮮血浸起來。這一揭油綢子,大約的碰了傷處,斷眉石老么從昏迷中上半身一顫,一聲慘號,再也不動一動,已昏絕過去。天罡手閔智只把手一揮,喝了聲:「抬出去。」那四名壯丁如飛的直向天鳳堂北面的便門馳去。在這軟床一動的工夫,兩名司刑弟子已把油綢子給蓋上。

    天罡手閔智仍然沒退下來,站在那招呼道:「執堂師彭壽山聽命。」執堂彭壽山忙來到閔香主前躬身說道:「弟子彭壽山恭候香主訓示。」天罡手閔智道:「已受刑罰的石靈壁棒傷太重,依照堂規趕緊給他治療。本香主恩典他賜他九轉還魂丹七粒,金瘡散一瓶,叫他棒傷早愈,趕到鹽倉效力,毋得自誤。藥品到青鸞堂領取。」執堂師彭壽山答了聲:「是。」轉身徑去辦理。這位執堂師尚未走到門口,從外面匆匆走進一人。這一人走路慌張,險些和彭撞個滿懷。彭壽山往旁一閃算是讓開,瞪了這人一眼,走出門去。來人年約三旬左右,身形矮小精幹,直趨神壇前,向龍頭幫主面前俯身躬首道:「報,巡江第四舵白沙河郝舵主,以紅旗快艇飛報龍頭,有福壽堂鮑羅兩香主的船要從白沙河過去,說是出分水關訪友。郝舵主以龍頭主舵正當有事之時,兩位香主神色倉惶,更看出鮑香主似帶傷痕。郝舵主婉言阻擋,可是的羅兩香主的船並未向來路退回,似乎奔了烏鴉嘴一帶。郝舵主以福壽堂退隱香主地位尊榮,除龍頭幫主一人,沒有管轄他們之權,既不敢盤詰扣留,又不敢派人跟蹤,只可用紅旗犯著壇規報進來,免得發生意外,郝舵主擔不起。」

《風塵俠隱鷹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