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駕飄鳳泊

    萬古雷率天豹衛、順義衛隨大軍攻佔靈壁,大破朝廷軍,活捉了一大批文武官員,其中就有平安和陳副總兵。陳副總兵當年在李景隆北征時任先鋒,沙天龍、楊正英等正是他的部下。但萬古雷未聽說俘虜的將士中有沙、楊等人。

    燕王把平安押回北平。平安是太祖皇帝養子,燕王與他相熟,是以未殺。幾個文官和那些士卒統統遣散放還。其中有的文官覺得羞於去見皇上,自殺盡忠,有的則拋去冠帶,從此隱姓埋名逃往他鄉。這一戰,擊潰了朝廷精銳,燕軍士氣大盛,燕王下令乘勝進去。

    五月初到達泅州,守將開城迎燕王。接著渡河作戰,擊敗盛庸,燕軍順利過了淮河。

    諸將中有的主張攻取鳳陽,有的主張攻去淮安。但淮安和鳳陽不易攻取,燕王命大軍直驅揚州,這樣可以盡快到達京師。揚州守將內亂,開城投降。建文帝採納方孝孺之計,派燕王的堂姐慶成公主去割地求和,以延緩時日等待援兵。

    燕王一口拒絕割地求和之議,六月初擊敗盛庸後,準備渡江攻擊南京。

    奉皇上之命率長江水師援救盛將軍的陳都督,卻率師投降了燕王,是以燕王順利渡江。

    長江既渡,燕王卻不攻京師,轉而襲鎮江,以免受兩地守軍夾擊。鎮江守將見大勢已去,率部投降。六月上旬,燕軍西進,直撲南京。

    萬古雷突然接到將令,率天豹衛、順義衛留駐鎮江,作後備之師。

    萬古雷目瞪口呆,若是不能進京師,公冶嬌一家又如何能找到他?當即去問朱能,朱能說這是燕王殿下的命令,他估計隨後就會命天豹衛、順義衛進京,叫他不必擔心。

    沒奈何,他只得呆在鎮江府。

    燕王大軍抵達龍潭,消息震動京師朝野,上下不安。公冶勳憂心忡忡回到家。

    公冶子明一見兒子,忙問道:「如何,皇上有了什麼重大決策嗎?」公冶勳搖頭,道:

    「派諸王議和……」

    公冶嬌匆匆進來,沒聽清,問道:「什麼議和,哥,你再說一遍。」

    公冶勳道:「仍是方孝孺的主意,派李景隆還有兵部尚書大人等去龍潭割地求和,先穩住燕王,等侍援兵。李景隆等去是去了,自然是無功而還。燕王索要黃子澄、齊泰,皇上命李景隆去回復燕王,說該大臣人等已被驅逐,待捉到後交燕王處置。李景隆等不敢再去,皇上命在京藩王陪同前往,今日走了。」嬌嬌道:「燕王會答應嗎?」

    公冶勳道:「兵臨城下議和,世上只怕沒有這樣的傻瓜,燕王本就野心勃勃,他要是願意議和,也下會打到京師門口了!」

    公冶子明道:「確實如此,這緩兵計只怕被燕王識破,如今城中尚有二十萬兵馬,京師城池堅固,足可一戰,我兒說是嗎?」

    公冶勳道:「是的,朝中自有忠臣良將,若固守京師,燕軍一時也難攻下!」

    夫人道:「阿彌陀佛,但願守住了城池。」

    公冶勳道:「其實守不住城池也並非沒有出路,天下之大,哪裡都可去得。

    只要皇上健在,仍然大有可為。」

    公冶子明道:「我兒有何打算。」

    公冶勳道:「兒今日回來,就為向爹娘稟告,若皇上一旦撤出京師,兒只能隨駕護衛,到時無法回家拜辭父母……」

    公冶子明道:「若皇上決定離京,我等大臣也將隨同前往,到時我兒雖不能回家辭別,但見面亦不難,不必擔心。」

    公冶勳道:「局勢已危,爹娘應早作打算,平日就將細軟等隨身之物收拾好,皇上說走就走,以免到時措手不及!」

    夫人道:「皇上真有這意思嗎?」

    公冶勳道:「這是個設想,皇上還未提過離京之事。南京城池堅固,又有甲兵二十萬,只要上下齊力同心,必能堅守。

    到時各地勤王之兵前來,內外夾攻,必破燕軍。「夫人道:「你這麼一說,娘就心安了,老天爺有眼,怎能讓篡位的逆賊得逞。」

    公冶勳道:「話雖這麼說,但也要有應急的準備,凡事都多留一手,未雨綢緞,有備無患。」一頓。對公冶嬌道:「嬌嬌要格外小心,若有什麼變故,家中就只能依靠你了!」嬌嬌眼一紅,滴下了兩顆淚珠,道:"哥哥,你該回來和全家在一起,又何必……」

    公冶勳道:「近日我雖很少見到皇上,但只要一見到我,皇上就會淒然問道:『如今燕王得勢,文武大臣投降者不少,卿會在危難中棄朕而去嗎?』我聽了滿腹心酸,道:『陛下,微臣蒙受皇恩,一家兩代食皇糧,縱使山河破碎,微臣也盡忠到死!』皇上點頭微笑而去,口中吶吶道:『好、好,朕總算還有幾個忠臣……』嬌嬌,大哥能在這種時候昔棄皇上嗎?」

    說著說著也忍不住掉下了淚。

    公冶子明早已淚珠滾滾,夫人則伏案痛哭,嬌嬌也抽泣不已。為仁弱皇帝,為一家老小的安危,為即將逝去的美好時光、為不可知的未來,一家人圍桌痛哭……半晌,公冶勳止住淚,勸住了爹娘。

    嬌嬌拭去淚,道:「大哥,留在家吃飯吧,誰知道以後何日再相聚?」

    公冶勳道:「好,今日痛飲三杯!」

    夫人立命廚下治席,讓抬到客廳來。

    嬌嬌等酒上來後,為家人斟滿酒杯。

    公冶勳舉起杯道:「曹植詩云:『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兒身為皇宮護衛都指揮使,不能在動亂中侍候爹娘,自古忠孝不能兩全,還請爹娘原諒兒之不孝,請爹娘滿飲此杯!」

    夫人又落下淚來,公冶子明則舉杯一飲而盡,道:「古人詩云:『時危見臣節,世亂識忠良。』為父也決不屈膝投降燕王,勳兒為國盡忠是大義,身為皇上親軍掌印,自應效忠皇上,豈能為父母而棄君,來,乾了此杯!」

    公冶勳又舉杯對嬌嬌道:「妹妹,爹娘的性命就全交給你了,望妹妹小心侍候爹娘。今後見到萬賢弟,就說大哥謝謝他,大哥把一家人都托付給了他,由他代大哥盡人子之孝,他日若有幸相逢,必報大恩!還有,大哥已請宮中吳老太監來家,吳公公武功深不可測,可助嬌嬌保護爹娘。此外宮師叔等前輩到時也會幫助妹妹,是以哥哥對爹娘的安全十分放心,再無後顧之憂,請妹妹代哥哥一併謝謝他們。哥哥預祝妹妹順利逃出此劫!來,乾了此杯!」

    嬌嬌淚流滿面,把酒喝乾。

    公冶子明哽咽道:「我兒也應保重,不可輕生。爹娘盼與你重逢之日,一家人共享天倫之樂,你記住了嗎?」

    公冶勳道:「記住了,請爹娘放心!」

    夫人哭著道:「公冶家只你一個兒子,你為皇上盡忠終有完結之日,定要與家人團聚,娘盼著這一天,你千萬要來……」

    失敗的陰影籠罩在一家人心頭,雖說京師城牆堅固,有二十萬兵馬,但不祥的預感拂之不去,所以公冶勳不知不覺把今日的相聚當成了訣別,使一家人也受到感染。

    天黑後,公冶勳離家而去。是夜,公冶嬌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她雖萬分思念萬古雷,卻又不願他早日進京師。她惟願京師的二十萬健兒能把燕軍阻於城下,等候各地勤王之師到來,擊潰燕軍。

    此刻,她甚至有了幾分埋怨,威脅京師、威脅皇上朝廷的人中間,就有她的心上人萬古雷。萬古雷和燕軍一道,威脅了大哥和爹娘的安全。萬古雷為何不做個江湖浪子,偏偏入軍旅,成了叛軍的都指揮使呢?

    要是京師城池被攻坡,萬古雷就有一分罪,他不該助叛軍屠戮守城士兵……

    可是,萬古雷是迫不得已入燕王府當差的。他背著欽犯的嚇人罪名,天下之大,難有容身之地,所以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皇甫楠,把古雷逼進燕王府的就是他!

    第二日,她遲遲起床,漱洗完畢就來見娘,此時爹爹已早朝回來,她想聽聽消息。

    公冶子明垂頭喪氣,聽見女兒問他,便道:「李景隆等人與諸藩王去見燕王,割地求和被斷然拒絕,今日竟在上朝時痛哭,引得群臣噓唏。皇上問群臣該如何以敵,有的說去四川避難,那兒人傑地靈,效唐時玄宗帝避安史之亂。有的說去湘中為宜,那兒富足易招兵云云。

    惟方孝孺力排眾議,說當固守京師待援,命人攜詔書秘密出城,到各地召集勤王兵馬,若守城戰之不利,再圖謀出走川道。皇上納方孝孺之議,命徐輝祖等大將守城。為父也主張守住京師,以免亂了人心。」

    談話一陣,公冶嬌便與爹娘共餐,飯後帶上翠喜匆匆來到六順巷。宮知非正與楊老五、羅大雄喝酒,劉二本在廚下做菜,惟馬禾在茶館未來。

    公冶嬌道:「好快活,燕王兵臨城下,城內人心惶惶,你們居然還有胃口?」

    宮知非眼一翻,道:「什麼話,朱家叔侄爭天下,與我老爺子何干?」劉二本端了菜來,道:「坐下,喝一杯。」

    嬌嬌道:「人家都愁死了,哪有心思喝酒?這一路來,許多店舖都關了門,街上行人也不多,看著叫人心酸!」

    宮知非道:「這就奇了,燕軍早日破城,你小丫頭不就可以見到萬古雷那小子嗎?我想你高興還來不及,夜裡做夢都會笑醒,這會兒怎麼又發起愁來了,真是莫名其妙!」

    「呸!你胡說什麼呀!誰在夢裡笑醒啦,誰又巴巴盼著你師侄了,這場災難是燕王造下的,其中有他一份,我恨死他了!」宮知非等一愣,相互瞧瞧,摸不著頭腦。

    宮知非愣了一會兒,小眼珠一轉,道:「我老爺子早說萬古雷那小子不是東西,幹麼大老遠跑到北平去,去了之後又不安分……」

    「誰說他不是東西?他到北平不是被逼的嗎?難道他發了瘋好端端地要跑了去!」

    宮知非目瞪口呆:「咦,丫頭你是不是急昏了神智不清,怎麼……」

    「你才神智不清呢,我心中有氣,你不想想,燕軍要是入了城,我爹我娘我哥怎麼辦?

    他們要是被燕王誅除,我又怎麼辦?」

    宮知非鬆了口氣,道:「嘿,我還以為天垮下來了呢,原來為這麼點小事焦心……」

    「什麼?這是小事?」

    「燕王進城,你把雙親帶上出城就是了,天下之大,還愁沒地方安身嗎?」

    「到時人家把住門,插翅難飛。」

    「那就來六順巷避難吧。」

    「不幹,我要找萬古雷,讓他替我把爹娘送出城,你這裡能住幾天不被人發現?」「那就找萬古雷那小子吧。」

    「可萬一他不在呢?」「這個……不會吧?」

    「我說的是萬一,你說怎麼辦?」

    「到時再設法就是了,你發什麼愁?發愁會讓人變老,等萬古雷那小子一見面,準要嚇一跳,說:『咦,哪來的一位大姐……』」

    公冶嬌嚷道:「不對,是大嬸、大娘、老太婆,把他嚇死才好!」

    翠喜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嚇死了,小姐豈不落了單身?那可了不得,小姐準會急瘋!」

    「你給我住嘴!」眾人吃吃笑起來,一個個樂呵呵飲酒。

    馬禾道:「嬌嬌不必著急,到時再想法送你爹娘出城就是了。」嬌嬌道:「馬師叔真好。」

    宮知非道:「只有賣茶的好嗎?」

    嬌嬌道:「人人都好,只除了你!」

    宮知非搖頭歎息,其餘人則咧著嘴笑。有了這些風塵異人的承諾,嬌嬌又匆匆趕回家,在門口居然碰上了張權、陳衛和多時不見的滬州府飛虎堡少堡主申勇志。

    他們來找嬌嬌,門衛答之不在,正好碰上,便引他們到花園石凳上就座。

    嬌嬌道:「少堡主,多時不見,今日三位來,可是有什麼事嗎?」

    申勇志忙道:「在下聽說燕軍逼近京師,便從飛虎堡趕來探望小姐,想請小姐及令尊令堂到飛虎堡避難,望小姐應允是幸!」

    嬌嬌聽了有些感動,道:「家父家兄忠於朝廷,燕王若是進了京師,他們也不會背棄皇上,到時就會背上罪名,若到飛虎堡避難,只會給貴堡引來災禍,少堡主思量過此事嗎?」

    申勇志道:「思量過,只要小姐一家進了飛虎堡,那麼決無人知曉這個秘密。」

    回頭看看張權陳衛續道:「他二位決不會洩密,是以不會帶來什麼災禍!」

    陳衛等他話一落音便趕忙道:「飛虎堡人多眼雜,難免會走漏風聲,若小姐要離京師覓個隱密去處,在下倒有這麼個地方……」

    申勇志一聽,小姐跟了你去,那還得了,連忙岔話道:「不必不必,飛虎堡規矩極嚴,決不會走漏風聲,小姐只管放心!」

    嬌嬌一笑:「多謝各位盛情,這事暫且擱下,京師有雄兵二十萬,城池又堅固,足可抵禦燕軍,此時言離京師還為時過早。」

    張權道:「說得是,如今鹿死誰手還不一定,且莫作離京之想。在下與陳老弟來,實有要事相告!」嬌嬌道:「請說。」

    陳衛道:「聽敝表叔說,燕軍逼近京師,錦衣衛的頭兒一個個都慌了神,表叔說沒想到燕軍這麼厲害,連大將軍平安也活捉了去,這下可倒好,朝中還有什麼大將能抵禦燕軍?若是被燕軍攻進城來,自己如何安身?不如去降了燕王,可又怕燕王翻臉不認人。在下說,不是有許多人都降了燕王嗎,他們並未被殺掉。

    表叔說,就算不被殺掉,錦衣衛的差事也保不住。

    丟了錦衣衛的差事,不如趁早溜之大極,找個地方隱姓埋名去享清福。在下說,皇甫楠他們呢,有何打算?表叔說,皇甫楠靠的是李景隆,李景隆並不真心抗燕,燕王進了京師,必不會殺李景隆,有李景隆庇護,皇甫楠也不會被治罪,但他那錦衣衛掌印的烏紗決保不住,燕王只會派自己的心腹做錦衣衛指揮使,所以他也謀不到好前程,估計也會開溜。」

    嬌嬌咬牙道:「只要他丟了錦衣衛的烏紗,任他逃到海涯天角,也要找他算賬!」

    陳衛道:「表叔說,皇甫楠在任這幾年,不知刮了多少地皮,他卸了職後,日子好過得很,憑著他那幫子人,足可以在江湖上稱王稱霸。在下說,表叔是不是決定棄官出走。表叔說,房天兆和盛公公商議,定是要走,至於什麼時候走,走到哪裡去,一時還未決定。表叔還說,要把在下也帶去,在下婉言謝絕。」

    申勇志道:「小姐,連這班鷹爪都感到大勢已去,足見京師危殆,請小組速稟令尊,早作決定,舉家赴飛虎堡避難,若是遲了,只怕出不了京師,到時後悔不及!」

    嬌嬌道:「皇上仍在宮中,我爹身為大臣,能在危難時候背主而去嗎?他老人家決不幹這種沒心沒肺的事,所以少堡主的好意只能心領。我也知道此時正好脫身,遲了難走,但有什麼法呢,只好聽天由命!」

    申勇志十分著急,道:「小姐,朝廷大勢已去,令尊留在京師何益?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在下一路來,臨近京師時,都見有官眷朝江西方向走,請小姐對令尊陳述利害得失……」

    嬌嬌道:「多謝少堡主關心,但事情不到那一步,家父決不會離開京師,不必說了。」

    申勇志十分失望,歎了口氣,道:「這麼說,令尊一定要城破時才肯走嗎?」

    嬌嬌道:「不錯,而且要看皇上如何動作,這事我也說不清,到時看家父如何決定。」

    申勇志略一沉思,又道:「如果小姐答應城破時隨在下赴飛虎堡,那在下就留在京師等候,到時護送二老。」

    嬌嬌道:「這個嘛,恕我不能答應。少堡主不必在京師犯險,還是先回瀘州府的好。」

    陳衛、張權舒了口氣,他們可不願意小姐跟了申勇志去,那不是太便宜他了嗎?

    申勇志愕然道:「怎麼,小姐不願去飛虎堡?這又為了什麼,敝堡是個藏身的好去處。」

    嬌嬌心想,縱便是個好去處,但你對我有意,我若去了你家,那不是造成誤會了嗎?

    因道:「危急時去何處,這事還要與家父家母以及幾位前輩商議,此時不能決定。」

    申勇志心想,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公冶家去了官成又平民,自己就可議婚,危難中又幫了她家一把,她定然心懷感激,只要人住在飛虎堡,就有議親的時候,這機會決不能放過。於是道:「小姐,飛虎堡是個好去處,足能保護令尊、令堂不受拘捕,有這樣現成的去處,又何必另謀出路?」

    嬌嬌道:「多謝少堡主誠意,但我不能做主,家父、家母要去何處,還要聽取幾位前輩的主張。少堡主關心我一家的安底我十分感激。以後若有用我之處。

    一定效力!」

    申勇志又急又氣又無奈,只好道:「那在下留在京師,請小姐仔細斟酌,在下等候佳音,盼小姐早些作出決定!」

    嬌嬌連忙道:「不要不妥,少堡主還是先回去的好,到時多半是不會去飛虎堡的了!」

    「什麼?此話當真!」嬌嬌道:「自然當真。」

    申勇志道:「請問小姐,欲往何處?」

    「還未決定去什麼地方。」「難道小姐對我等還要保密嗎?」

    「這倒不是,去哪兒真的還沒決定。」

    「那麼為何不去飛虎堡?」

    「也沒多少理由,因為我們自有去處。」

    「小姐是看不起飛虎堡嗎?」「話不能這麼說,我們自有去處,少堡主好意心領,請不要誤會。」

    申勇志冷笑一聲:「在下大老遠跑來,誠心誠意來請小姐,就得到小姐的是這個回答?

    明明小姐還沒有去處,為何就不能去飛虎堡呢?這不是看不起飛虎堡嗎?」

    他被公冶嬌所迷,幾年來不思歸家,只想在京師呆著,一心要與公冶家結親。

    但公冶家父兄都是二三品的高官,江湖世家高攀不上,可嬌嬌美如天仙的姿容令他心醉難捨。好不容易等來個世事變遷,公治家的地位將會一落千丈,這無異於天賜良機,給了他機會。於是他急急忙忙趕來京師,滿以為嬌嬌會一口答應,他原以為嬌嬌正為以後著急,他來得不正是時候嗎?哪知道自己心揣一盆烈火,卻被公冶嬌用冷水潑了個熄滅乾淨,失望之極,忘乎所以,話說得越來越不中聽,嬌嬌不禁生了氣。

    她道:「少堡主,不去飛虎堡就是瞧不起嗎?這話未免太偏激,請你不要再說!」

    申勇志氣得渾身顫抖:「在下一片好心,真心實意為小姐排憂解難,小姐卻不領情,莫非小姐另有意中人,替小姐安排了個好去處嗎?小姐儘管可以直說,不必繞彎兒……」

    公冶嬌粉面含嗔,道:「咦,少堡主你越說越不像話了,我愛上哪兒你管得著嗎?我為什麼要繞彎兒,我的事與你何干?請你放明白些,別把自己的主意強加於人!」

    申勇志在堡中地位較高,在江湖上也處處受人尊重,平時自然是心高氣傲、自從認識了公冶嬌,他處處陪著小心,一心讓她歡喜,平日言辭間頻頻流露他對她的一片深情,但她不是把話岔開就是裝聽不懂,當時由於門不當戶不對,他有些自慚形穢,不敢直截了當提出,要公冶嬌給他一個回答。如今世事變遷,公冶家眼看地位不保,此時議論婚事是最好的時候,門不當戶不對這一條已經消失,他可以向對方索要一個許諾了,不能再這麼拖下去,空費去大好時光,到頭來竹籃提水一場空,自己白白癡心一場。因此儘管今日當著別人的面,他也情不自禁說了這些本該背著人說的話。幸而他被嬌嬌的怒意驚醒,趕快管住自己的舌頭,儘管心中火冒,說出來的話已大是不同。

    他道:「是是是,請小姐原宥,在下為小姐一家安危焦心,口不擇言,並非有意冒犯,請小姐忘了在下先前的狂言……」

    嬌嬌道:「別說了,少堡主的好意,我自然知道,也十分感激,至於剛才那些話兒,我也不會放在心上,你我仍是好朋友。」

    申勇志道:「多謝小姐大度。在下留在京師,到時助一臂之力,請小姐不要拒絕才好!」

    嬌嬌道:「不妥不妥,少堡主還是回去的好,萬一局勢緊張,拖累了少堡主……」

    申勇志不聽,道:「在下決心留此,以盡一番心意,小姐不必再說了吧!」

    陳衛道:「在下隨時聽候小姐的吩咐,請小姐務必在用得著的時候知照一聲!」

    張權道:「為小姐效力,在下萬死不辭!」

    嬌嬌又感動又有些不過意,道:「多謝各位盛情,我十分感激。但世事變化極快,誰也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事,到時看情形再說吧!」

    陳衛、張權也為嬌嬌著迷,但他們自知配不上這位天仙,不敢有非分之想,只要得到嬌嬌的一份友情,兩人心願已足。

    適才聽申勇志越說越離譜,他二人暗暗高興,他們知道三人中,惟有申勇志一心想攀高枝,申勇志在各方面都比二人強,他二人並不希望申勇志如願以償,申勇志也不配與嬌嬌論婚娶。非但申勇志不配,這世上的男子只怕也都不配。嬌嬌是仙子,只能高高在上,怎能嫁與凡夫俗子呢!因此嬌嬌斷然拒絕中勇志的邀請,兩人十分高興。

    要是嬌嬌答應了他的要求,兩人真要大大失望的,嬌嬌在他們的心目中,就會跌落了身價。

    話說完陳衛站起告辭,嬌嬌命翠喜送他們出門,自己獨坐園中沉思。

    申勇志的心思她知道,下次他再暗示什麼時,要給他一個明確的答覆,她早已心有所屬。

    拋開這事,她又想今後的去處,只要古雷來找她,去什麼地方由他決定,大可不必操心。

    何況城不一定會被攻擊,一家人哪兒也不必去。只是這樣一來,何日才能與古雷見面。要是這場龍虎之爭最終是燕王失敗,她與萬古雷的婚事能得到爹娘的准許嗎?唉!真煩人哪!

    晚上,她又指點翠喜、鳳喜兩個丫頭練武,但心情煩亂,不多一會兒便命二人去睡覺。

    她獨自在天井裡徘徊,心思又飛到古雷身上去。她時而怨他,時而又想他,進而希望燕軍被殲滅,時而又希望燕王進城。她既要為古雷著想,又要為爹娘著想,真難壞了她……

    忽然,她警覺到有不速之客光臨,猛一抬頭,喝道:「什麼人,滾下來!」

    「小姐好耳力,是我,申勇志!」

    隨著話聲,從房頭上輕輕躍下一個人來。

    嬌嬌面一沉:「少堡主,你這是幹什麼?深更半夜偷偷摸摸,成何體統?」

    申勇志抱拳一揖:「日間言語多有得罪,特來向小姐致歉,並有幾句肺腑之言,一吐為快,請小姐原諒在下魯莽。」

    「有話白天說,夜晚不方便。」

    「白天時時有人,在下無法直抒心臆,請小姐容在下入室面談如何?」

    「少堡主,男女有別,有話就在這兒說吧!」

    「好,就恕在下直言。在下自打見小姐,可謂一見鍾情,幾年來魂牽夢繞,拜倒在小姐石榴裙下,但小姐明知在下有意,卻迴避不聞不問。在下自知人才不濟,武功低微,配不上小姐,但請小姐念在下一片癡情……」

    「少堡主,別說了,少堡主寄情於我,我十分感激,但此時哪有心思議及私情……」

    「這麼說,小姐要在下再等些時候,只要小姐肯答應在下,再等十年八年也無妨!」

    「少堡主,你誤會了,我不願涉及私情……」

    「唉,這又為了何求?女大當婚,自古亦然,小姐可是看不起我申勇志?」

    「不談私情也並非就是看不起少堡主。」

    「那麼,不是門不當戶不對!」

    「這與門第無關,少堡主盛情心領……」

    「小姐,我苦戀幾年,一門心思在小姐身上,請小姐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才好!」

    「還不夠明確嗎?我說了,不願與君議私情,少堡主的好意只能辜負了……」

    「那為了什麼?」

    「這事要兩廂情願,我不願,也不為什麼。」

    「這不是理由、莫非小姐已心屬他人?」

    「不錯,有這回事!」「請問小姐此人是誰?」

    「這個就不提了吧,少堡主已得到回答,可以回去了,今後我們仍是朋友……」

    「不,我要知道他的姓氏,也許小姐哄人。」

    「我為何要哄你?真的有這麼個人。」

    「請小姐說出姓氏,要不在下不死心。」

    「唉,少堡主,你……」

    「小姐請想想,我數年對小姐的渴慕,難道就憑小姐一句空話就會消失嗎?

    只要小姐真是有了意中人,那麼我才會死心,請小姐……」

    「好吧,我告訴你,他叫萬古雷。」

    「就是那個被朝廷張榜捉拿的欽犯?」

    「是的,好,少堡主,你都知道了……」

    「小姐,你為何不早說?」「這個……你叫我如何開口,難道凡是見了人,我都得掛在嘴上說嗎?」

    「小姐,我苦戀你幾年,你該早說的,如今才告訴在下,未免太遲了!」

    「此話怎講?你……」

    「要是一開始小姐就說真話,那時我縱對小姐有情,也可趕緊收心,回轉飛虎堡。但現在難道不遲了嗎,幾年的光陰、幾年的戀情豈能白費。我已陷溺太深,難以自拔。請問小姐,你與他有了婚約嗎?」

    「沒有,這無關緊要。」

    「我想也沒有,令尊不會把愛女許給一個欽犯。既然無婚約,當然不算數。

    他如今在何處?是不是因為逃避朝廷抓捕藏匿在外地?」

    「這個不勞多問,少堡主請回吧?」

    「小姐是不是與他有約在先,是以無法擺脫?幾年來小姐並未與他見面,與在下反而時有接觸。在下自信人品不輸於姓萬的,小姐對在下並非無情,只是被以前的私下許諾拘絆,故爾不敢答應在下,在下以為……」

    「少堡主、別胡說,我與你只是道義上的朋友,並無私情,至於我與別人的事,不勞多問,更不要妄加猜測……」

    「小姐,請你答應在下的請求,在下願為小姐赴刀山下火海,甘願為小姐之奴……」

    「少堡主,別說了,請回吧!」

    「小姐,你當真心屬萬古雷?」

    「我已說過了,請你回去吧!」

    「好,小姐既然這般絕情,我申勇志也無話可說,但萬古雷橫刀奪愛,我與他誓不兩立!」

    「什麼話?我與他相識在先,你……」

    「我不管!今後萬古雷就是飛虎堡的仇敵!」

    「你這人真是不可理喻……」「萬古雷毀了我的情緣,此生有何幸福可言,我與他仇深似海,決不罷休,除非你答應嫁我,此外再無緩和餘地!」

    「你威脅我嗎?」

    「並非威脅,我要找萬古雷小子算賬!」

    「你、你這人無可理喻!走,走吧,我不要再見到你,想不到你竟是這樣一種人!」

    「想不到的該是我,你心中有了情郎,卻與我頻頻往來,使我誤以為你也有情,哪知卻是在耍弄我,使我上了大當……」

    「滾!你給我快滾!」

    「好,走著瞧!你會有後悔的一天!」

    「滾——!」

    申勇志憤憤然走了,嬌嬌氣得直跺腳。

    公冶子明上朝回來,也無心去衙門理事,一家三口,集在客室裡閒談。

    公冶明子歎道:「有誰能想到,今日皇上竟親手殺了人!」

    夫人和嬌嬌齊聲道:「殺了什麼人?」

    公冶子明道:「殺了徐增壽徐都督。」

    夫人道:「啊喲,這又為了什麼?」

    公冶子明道:「他一向與燕王暗中勾搭,被朝臣揭露,並在殿上群毆,皇上問他有無勾結事,徐都督拒不回答,被皇上舉劍殺死!」

    夫人道:「他哥哥徐輝祖呢?有沒有同罪?他們可是大功臣中山王之後呀!」

    公冶子明道:「徐輝祖忠於皇上,與徐增壽不同,他正帶兵守城。」嬌嬌道:「燕軍有動靜嗎?」

    公冶子明道:「今日燕軍已向京師開來,可歎皇上又命李景隆去與谷王共守金川門。李景隆腳踏兩隻船,大臣人人痛恨,皇上非但不殺,反而又加以起用。

    唉,我看京師早晚難保,要作好逃離京師的準備。」

    夫人道:「真到這一步了嗎?」

    公冶子明道:「夫人你想想,要是李景隆公開叛變了呢,這城守得住嗎?」

    嬌嬌道:「娘,你把細軟都收好嗎?」

    夫人道:「總共那麼點值錢的東西,都放在一個木盒裡,拿起就走。」

    嬌嬌道:「換洗衣服總要有幾件吧,我看還是先收好,到時說走就走。」

    夫人道:「你不是說投奔萬公子嗎?他要是進了城,就會來接我們。」

    嬌嬌道:「是的,我和他就是這麼說好的,但也要事先準備好呀。」夫人道:「好,娘今晚就收拾。」

    嬌嬌陪爹娘吃了中飯,叫上翠喜,到六順巷去見宮知非,說了朝中情形。宮知非說,放心,萬古雷那小子一進城就會到你家,沒事。

    回來後,把自己的東西收拾一番。她心裡亂糟糟的,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看來,燕王入城是不可避免的了,她馬上就能和萬古雷見面,這不正是她夢寐以求的時刻嗎?但是,爹娘雖有了著落,跟她在一起,大哥又怎麼辦呢?

    燕王如果做了皇帝,建文帝會被他如何處置?大哥會不會率忠義衛在皇城拚死抵抗?如果建文帝遜位,燕王只將他軟禁或是關在獄中,大哥能不能就此脫身呢。也許他要冒險救出皇上,到外地招兵以待東山再起……不管是如何一種結局,她都為大哥操心。

    唉,但願大哥脫出羈絆,回家來好。

    這一天就在不安中度過。

    第二天,她正帶著翠喜、鳳喜練武,爹爹公冶子明慌慌張張地從朝中歸來,一見面就叫道:「完了完了,李景隆與谷王大開金川門,燕軍兵不血刃開進城了……天啊!天……」

    嬌嬌嚇得一時呆住,夫人忍不住哭了起來,公冶子明也淚流滿面。嬌嬌道:「爹,谷王他也叛變了嗎?」

    公冶子明拭去淚水,道:「谷王當初一聞燕王起兵,就立即回了京師,助皇上滅燕,哪知他見大勢已去,竟與李景隆同流合污,把個金川門大開……唉,李景隆呀李景隆,大好江山,斷送於你之手,你愧對祖宗、愧對天下……」

    嬌嬌心裡極是難受,道:「爹,皇上呢?」

    公冶子明道:「皇上六神無主,已回宮。」

    嬌嬌道:「快,準備好東西,古雷派人來接,我們馬上就走!」

    公冶子明歎道:「只好如此了……」

    言未畢,便聽家人叫道:「宮中起火了,宮中起火了,好大的煙霧啊!」

    「什麼?」公冶子明跳了起來,忙走出屋到天井觀看。

    皇城離他們居所不遠,看得分明,只見濃煙滾滾、火焰竄天,不禁跌足大哭:「皇上哪皇上,何以舉宮自焚輕生呀!」

    他面對皇宮方向跑了下來,泣不成聲。

    夫人、嬌嬌也跟著跪在他身後,深淚交流。

    翠喜、鳳喜和僕婦,一個個跟著跪倒。

    夫人喃喃泣道:「皇上哪皇上,勳兒是不是和陛下一道升天哪,阿彌陀佛,勳兒呀……」

    這一提,嬌嬌也大哭起來。闔府上下,無不悲痛無比。夫人昏了過去,嬌嬌和翠喜忙把她扶回房了,不停地呼喚,半晌夫人才醒過來。

    嬌嬌道:「娘,皇宮雖然起火,但真相未明,大哥一身好武藝,決不會自焚輕生!」

    夫人抽泣道:「只怕他效忠皇上,以身殉國!」

    嬌嬌道:「不會的,死了怎能報國,大哥一定不會走這條路,娘,你放心……」

    忽然,有僕役稟報,外間有一自稱姓吳的無須老兒和兩個壯漢,說要見我家老爺,不等通報,他們就闖進來了!

    公冶嬌大怒,跳了起來,奔出院門,迎面就見三個平民快步走來,眨眼便到眼前。

    「站住!你們好大膽,竟敢私闖官宅……」

    走在中間的老兒輕聲道:「是公冶小姐嗎?老夫自宮中來,姓吳,令兄沒有告知你嗎?」

    公冶嬌猛地想起,哥哥曾說過到危急時請宮中吳老太監來家相助的話,連忙行禮道:

    「原來是吳公公,請恕小女不知之罪!」

    吳公公道:「令尊大人呢,老夫有話說。」

    嬌嬌忙請三人進屋坐下,把爹娘叫出來,讓婢僕統統退出,只剩下她們六人。

    吳公公道:「老夫自宮中來……」

    公冶子明慌忙問道:「小犬公冶勳在何處,皇上他莫非舉火自焚了嗎?」

    吳公公歎口氣,道:「沒有,公冶勳大人保皇上從秘道逃出城外去了……」

    「什麼?皇上出城了?」公冶子明等大驚。

    「是的,這條秘道惟宮中數人知曉,老夫便是其中之一,放火燒宮時,皇上已隨公冶公子進了秘道,此刻定然出城去了,夫人只管放心,以公治公子的武功,無人能攔住他們!」

    「皇上欲去何處?」

    「不知道,據老夫推測,恐會向川黔滇方向去,自然要走得越遠越好!」

    夫人合掌道:「阿彌陀佛,菩薩保佑真龍天子一路平安,保佑犬子公冶勳一路平安……」

    公冶子明道:「可否請公公告知詳情?」

    吳公公歎道:「今早聞金川門已開,谷王、李景隆迎候燕王入城。皇上回宮後,對公冶公子等侍衛頭領說:『朕有負先帝之托,愧對列祖列宗,今社稷已失,有何面目活於世間,不如自裁了吧!』隨皇上到大內來的還有幾位文臣,當即勸阻了皇上。有一內臣奏道:『太祖升天時曾留下一鐵箱,囑皇上大難臨頭時啟箱,待臣取來供陛下一觀!』皇上五內如焚,沒了主意,便點頭答應。內臣取鐵箱來後,由公冶公子運動震碎鐵鎖,開啟了鐵箱,裡面竟有三張度碟,還有剃刀銀兩袈裟,還有一封密柬,書有出逃路線。皇上當即命人削了發,換上僧衣,但卻找不到密道入口。公子當即來找老夫,說了種種情形,老夫說知曉秘道所在,他又托老夫來家找公冶大人。皇上去時,有數十人願尾隨出逃。這樣多人未免扎眼,只令九人跟隨。然後命其餘人敢快出宮逃命,並放上一把火,可憐皇后無路可走,自投火焰而死。

    老夫指引秘道後,帶韓通、姜仁兩位公公立即出官來見大人……」

    皇上假扮為僧逃走,公冶勳隨侍護駕,他們總算沒有死,公冶一家長出了一口氣。

    姜仁道:「大人何時出走?越快越好!」

    嬌嬌道:「我們在等人來接,他……」

    吳乾仁道:「可是等萬古雷萬公子?」

    嬌嬌道:「是的,公公都知道了?」

    吳乾仁一笑:「老夫在宮中與他會過面。」

    嬌嬌道:「我聽他說過,多虧公公們那夜救了他和柳姐姐。」一頓,續道:「請三位暫且住下,估計燕軍入城後,他定會前來了!」

    吳公公道:「皇上出逃一事,再不能讓人知曉,事關重大」

    公冶子明道:「請公公放心,老夫一家三口,決不對人提半個字。」

    當下嬌嬌把三人帶到大哥的書劍居,請他們在這裡下榻。

    她又立即回到福壽居,與爹娘坐在一起,心慌意亂地等待著萬古雷前來。

    午飯時,請三位公公共餐,匆匆食罷,聞僕人告知,燕軍已入城。

    公冶嬌心想,兵入了城,古雷他該來了吧,忍不住,她跑到大門張望,果見有一隊隊燕兵經過長安街,大概是向皇城去的。

    張望一會兒,又跑回家來坐著。

    夫人道:「嬌嬌,萬公子怎麼還不來?」

    公冶子明道:「莫慌,古雷說不定在後面,此時還未入城呢,你想有那麼多的兵卒呀!」

    夫人道:「但願他快些來吧!」

    嬌嬌道:「娘,別擔心,他會來的!」

    她嘴裡安慰娘,心裡卻比娘還急。

    此時爹娘都換了僕役的衣服,她則著男裝,翠喜。鳳喜也著男裝。一應男女婢僕都散了銀子,令他們自回老家。婢婦們不願走,要等老爺夫人走了他們才離去。

    這景象,叫人好不悲傷。好端端的一個家,就此四分五裂。哥哥陪皇上走了,也不知命運如何,直到哪年哪月才能見面呢?

    嬌嬌心情沉重又焦急,望眼欲穿等著萬古雷的出現。直到晚飯時,還不見其蹤影。

    公冶子明道:「不對啊,嬌嬌,他……」

    嬌嬌道:「會來的,他決不會失信……」

    話音未落,翠喜飛奔進來:「老爺、夫人、小姐,有一隊燕兵來了……」

    公冶嬌大喜:「來了嗎?走!」

    翠喜道:「不是萬公子……」

    嬌嬌已往外走,隨口應道:「不是萬公子何妨,許是他派來的人……」

    「是公冶小姐嗎?別來無恙!」

    迎面走來的燕軍中有人搶步出來,對她又是打恭又是作揖。這人一張英俊面孔,好熟悉,啊,會是誰呢?因道:「你是……」

    「怎麼,不認識在下了麼,我是方天岳呀!」

    公冶嬌恍然大悟,分別四年,她再未見過他,於是道:「原來是方公子,久違久違!」

    方天岳雙目盯著她那迷人的面孔,道:「小姐一別四年,人長大了,也更美啊……」

    嬌嬌道:「方公子來有事嗎?」

    方天岳道:「一來探望小姐,二來有公事見公冶大人,可否容在下進屋說話?」

    嬌嬌不知他的來意,心想莫非是古雷叫他來的嗎?便道「請進!方公子是受萬大哥之托來的嗎?」她試探說,一面在前引路。

    「萬公子?他?不是不是……」方天岳揮手讓部下停住,吩咐道:「你們就在此等候。」

    他頗為詫異地問嬌嬌:「小姐,萬公子出逃後,大約也是四年未與小姐見面了吧?」

    嬌嬌不願告訴他,道:「不錯。」

    「那小姐怎會以為在下是他叫來探望小姐的?這話未免使在下受辱。在下從第一眼見到小姐起,就對天盟誓說,今生非小姐莫娶……」

    這傢伙一見面就這般放肆,豈能容他再胡說下去,便道:「方公子,別胡說!」

    此時已來到福壽居,公冶子明見來了燕軍的武官,不得不見禮。

    嬌嬌道:「爹,他是方公子,女兒以前在京師認識的。大哥曾帶他來家住過……」

    公冶子明想起來有這麼回事,道:「原來是故交,請坐請坐!」

    方天岳進門,又與夫人見禮,這才坐下。

    嬌嬌道:「爹,方公子有公事要與爹說。」

    方天岳道:「在下是燕王侍衛掌印,都指揮使。今日來見公冶大人,一則有事來求,二則欲保護公冶大人一家安全。」

    公冶子明詫道:「方大人有事求我?這話從何說起?如今我是……」

    方天岳一抬手制止道:「大人別急,且聽小侄一言。燕王今日進城,登基成就大業不過是兩三日的事。對建文遜帝,啊,對了,建文帝已自焚於宮中,屍骸已被太監宮女確認。燕王殿下對於舊臣,寬洪大量,只要及時省悟,效忠於殿下者,不降低官位。」一頓,拿眼打量公冶子明的衣服微笑道:「據小侄知道,大軍入城時,有好幾十個舊臣從城裡逃出,他們自以為聰明,其實很笨很笨,小便認為這種行為簡直是愚蠢透頂!

    請老伯想想,他們能逃到何處去?只要下一道旨令,令天下百姓捕追逃官,報信者捕獲者有賞,百姓會不踴躍抓捕嗎?還有一些舊臣,那屬於聰明人之列,以兵部尚書茹大人為首,迎降燕王,這樣的舊臣最多。還有不多的幾個人,要麼還想頑抗,要麼在家自戕而死。今觀老伯衣著,換了僕役裝束,大概也想逃走了是嗎?小侄以為此非明智之舉,只要老伯願效忠燕王,小侄願保老伯官任原職。

    小侄乃燕王殿下侍衛掌印,時時隨侍殿下左右,深受殿下寵幸,請老伯放心。」

    一頓,對嬌嬌道:」小姐,是否暫避片刻,愚兄有幾句私話要對老伯和伯母說……」這傢伙擅自改了稱呼,又是老伯又是小侄愚兄,他分明是不懷好意來的,便道:「我在又有何妨?你有話只管說!」

    公冶子明不明對方意圖,便道:「嬌嬌你就出去一下,讓方大人說話。」

    嬌嬌無奈,便回自己的居室。

    過了兩刻,她忍不住又往福壽居來,剛好見到方天岳寒著臉出來,便退到一棵樹後,等他走出門才兩步並作一步跑了過來。

    一進門就說:「爹,他說什麼?」

    公冶子明板著臉道:「你那萬公子怎麼不見露面?這個方天岳是來求親的!」

    「什麼?他好大膽!」

    「他說了,若不把你許配給他,公冶一家只怕難逃厄運,只有他才能救全家的命!」

    「胡說八道,爹怎不罵他一頓!」

    夫人道:「娘說了,小女已許配萬公子,你方大人來晚了……」

    嬌嬌驚道:「娘,你說出了萬公子?」

    夫人道:「不說他會死心嗎?娘說萬公子也是燕軍都指揮使,他也能保我們平安!你猜他怎麼說,他說:」哼,夫人你想錯了。萬古雷不願來京師,自告奮勇駐鎮江府去了,他若要保你們一家平安,會向燕王殿下請求守鎮江嗎?『接著他又要我們把你許配給他,不然他就無法保我們了,他要我們仔細斟酌,明日來聽最後答覆。嬌嬌,聽口氣,萬古雷是靠不住了,得想別的辦法才是,否則全家豈不遭殃?」

    正說著,僕人來報,一大隊燕兵圍住了家宅,有二十多人進府,說是奉命保護。

    公冶子明歎道:「糟,走不了啦!」

    嬌嬌大怒,道:「叫那些燕兵滾出去!」說著就要往外走,被公冶子明攔住。

    「嬌嬌,你休要惹事,趕快想法要緊!」

    嬌嬌一想也對,火燒眉毛急,生氣有何用了,便道:「請吳公公來商議。」

    翠喜便去把三位公公請了來,坐下商議。

    吃飯時,大家默默無言,一腔沉重。

    二十來個燕兵,在三名百戶率領下,在園中巡視、要走似乎已經太遲……

    萬古雷在鎮江焦急地等待著燕軍攻打京師的消息。只要攻城失利,天豹衛、順義衛就會開赴京師赴援。據說城中尚有二十萬兵馬,要想攻下京師,只怕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非要大費一番周折不可。可是,幾天都未聞攻城的消息,大軍仍駐龍潭。聽說皇上又派要員割地求和,連在京藩王都出動了,燕王自是不會答應。

    那麼,為何不趕快攻城呢?

    他亟盼能開赴京師,趕快去公冶家把嬌嬌和二老接出來,把他們送往北方,讓黎成覓地讓二老安居,他則要找皇甫楠等人報仇算賬。這件事一了,他便掛冠而去,從此和嬌嬌廝守一起,再也不分開。

    這天已是十三日,下午消息傳到,金川門守將谷王和李景隆大開城門迎候燕王,大軍已順利進城,建文帝自焚於宮中,天下大定!

    這是快馬報來的軍情,一點不會錯。

    他一時目瞪口呆,沒想到進京城這般容易。皇上罹難,燕王登基順理成章,那麼公冶勳呢?他在何處?大概回家了吧,這是好事,

    可自己怎麼辦呢?遠在百里之外的鎮江府,作為都指揮使,正二品的官員,不奉命又怎能進京師呢?天哪、嬌嬌不是在盼望著他嗎?這該怎麼辦才好?

    他坐在椅上陷入沉思,護兵來給他斟茶也沒在意。突然間,護兵把茶壺在案上一擱,一掌擊向他太陽穴,這真是變生肘腋,他急忙身子往後一仰,那護兵右手把茶壺向他擊來,裡面有滾燙的開水,他急出一掌,打出罡氣,猛覺後背風生,要想閃避已經來不及,只好以護身罡氣硬受一掌。這一掌好沉好沉,他當場「哇」一聲吐了口鮮血出來。

    此時茶壺被罡風擊到堂下震破,那護兵雙掌已擊到他胸前,在後背中掌的同時,他雙掌急出,與護兵狠狠對了一掌,只聽一聲大震,護兵悶哼一聲倒退了五步,噴出一大口鮮血。

    萬古雷後背挨掌時吐了一口血,接著與他對掌又吐了一口血。

    他不敢怠慢,身後還有個強敵,雙掌把正面敵手擊退的同時,他再提氣往上縱躍,以避免身後敵人的第二次打擊。這一著被他判斷對了,身後敵人第二掌打空,把桌椅擊得散了架。

    萬古雷在空中轉身,看見的是一個帽子遮住額頭的護兵。

    不對,他不是護兵,是張陌生而又猙獰的面孔。只見他急往後退,雙掌提到胸前,只要自己一落地,就乘機攻出。若再與對方拼掌,他恐怕無法承受對方兇猛的掌力,然而他別無選擇,只能拼了這條命。

    這一剎那間,他無比憤怒,提起全部功力,雙腳一落地,果見對方雙掌齊出,他大吼一聲,右掌施出陽勁五雷掌,左手施陰勁玉蟾掌。他要在最後關頭取對方性命。與此同時,他聽到幾聲大吼,也不知又有誰闖進來了,但在與對方掌力相觸的剎那間,對手忽然把掌偏向一側,人也跟著騰空而起,眨眼從後窗躥躍出去:他本已存心拚命,見狀急忙收回掌力,但終因傷勢太重昏了過去……

    此刻衝進來的是四個怪人,他們把兇手給驚走了,看見萬古雷倒在地上,連忙跑了過來,圍住萬古雷,仔細審視他的傷勢。

    嚴寒道:「唔,這小子只怕完了。」

    秦憂道:「他傷勢極重,恐怕沒有救了。」

    陶悲道:「如果咱們以內力替他治傷呢?」

    楊孤道:「他真氣已散,成了廢人。咱們白耗內力,一點不管用。」

    嚴寒道:「也好,不必咱們動手。」秦憂道:「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嚴寒道:「咱的意思是,這小子給別人打死了,再用不著咱們動手殺他。」

    楊孤道:「現在只要戮他一個手指頭,就能把他打發上西天。」

    秦憂道:「不錯,這正是大好時機。」

    陶悲道:「那你們為何不動手?」

    楊孤道:「你動手吧,你正好蹲在前,只要胸口上拍他一下就成。」

    陶悲道:「他既然已經完了,為什麼還要咱們動手?連現成的便宜都不會要嗎?」

    秦憂道:「他已經成了廢人,對一個廢人下手,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咱?」

    嚴寒道:「對一個昏過去的人下手;咱們決不會做這檔子事,傳出去人家會說咱們怕他,乘人之危,呸!咱們是這號人嗎?」

    楊孤道:「反正他已完蛋了,咱們就不必動手,把他抬進房去如何?」

    正說著李傑、張超、張鼎進來了,見他們蹲在地上,李傑問:「各位,你們蹲在地上看什麼……啊喲,誰躺在地上!」說著幾步跳過來,四個怪人閃開身,見是萬古雷,嚇得他大叫起來:「你們敢暗算萬大人……」

    秦憂道:「你胡說什麼?刺客已經跑了,快把他拾進屋去!」

    李傑嚇得魂飛魄散,一個身子抖了起來,大聲哭道:「萬大人,你怎麼啦,你……」嚴寒道:「你號什麼喪,他還活著呢!」

    說著,四人小心翼翼抬起萬古雷,送進內室,安放在床上。

    楊孤道:「他傷勢極重,別驚動他,讓他靜靜躺著,有話等他醒來後再說。」

    李傑小聲道:「兇手是誰?」

    秦憂搖頭:「叫你別說話,讓他安靜。」

    李傑道:「我去找個郎中來……」

    陶悲道:「這是內傷,郎中如何會醫?他過一會兒就能醒來,你閉上嘴坐著。」

    李傑、張超、張鼎淚水不斷湧出,秦憂搖了搖頭:「男子漢大丈夫,生死平常事!」

    楊孤道:「何況他不會死,只成個廢人。」

    陶悲道:「成個廢人就不必再去打打殺殺,或許能過幾天逍遙日子。」

    嚴寒道:「哭有何用?別像個娘們!」

    李傑拭去淚水,道:「萬大人待咱恩重如山,他受了重傷,咱心裡難過,哪像你們四人,心腸硬得像鐵,渾不知情義是何物!」

    秦憂道:「你說咱們無情無義?」

    楊孤道:「情義要來何用?」

    陶悲道:「世上根本就無情義這種東西!」

    嚴寒道:「這小子頭腦不清,多說無益!」

    李傑把頭扭向一邊,懶得跟他們多說。

    萬古雷這一躺,一個多時辰後才醒過來。

    眾人見他睜了眼,一個個舒了口氣。

    李傑含淚道:「大人,好些了嗎?」

    萬古雷一提真氣,發覺還有兩成功力,大大放下心來,道:「好些了。」

    「大人,是什麼人下的手?」

    「兩個護兵……我是說,兩個刺客扮成護兵,一前一後突然向我下手。當時我正思索去京師的事,走了神,否則他們休想得逞!」

    「原來如此,這兩人是誰?」

    「不知道,從未見過。哦,對了,兇手是不是四位給驚走的,那四位一定見到了兇手!」

    秦憂道:「咱們來遲了一步,讓兇手給跑了,見你老兄昏倒在地,便沒有去追兇手。」

    陶悲道:「他真氣已被震散,否則咱們早就從內力替他療傷,他既然失去了功力,咱們注真力給他也是枉然,白白耗費,所以……」

    嚴寒接嘴對古雷道:「所以咱們只好讓你躺著,知道你死不了,只不過成了廢人。」

    楊孤道:「你不能再做武官了,改做個文官享享後半生的福吧,你已失去了武功!」

    萬古雷笑道:「誰說我失去功力了?誰說我已成了廢人?

    等我調息三個時辰就能恢復。」

    四個怪人相互瞧瞧,面上顯出驚異神色。

    秦憂訝然道:「你說你能恢復功力?」

    萬古雷點頭:「不錯!」

    楊孤道:「你的話可真?」

    「自然是真的,不信過兩三個時辰再來看。」

    陶悲道:「咱們是有些不相信。」

    萬古雷一挺身坐了起來,道:「各位都出去,李傑替我護法,我要調息治傷了。」

    眾人於是退出,在客室裡坐著。這裡是府台衙門的房屋,萬古雷被請到這裡住宿,兩衛士卒在城外紮營。郭劍平和羅斌在天豹衛,曹罡和耿牛在順義衛。四個怪人隨侍衛隊住在衙門裡。此時張超、張鼎四處檢查,發現兩個護兵已死,被塞在天井的花壇裡,出事時,李傑和侍衛隊的人在外院,四個怪人也在外院。刺客何時進裡院,他們都不知道。後來四個怪人想找古雷說話,剛進裡院便發現了刺客,當即大吼一聲撲向刺客……

    整整過去了兩個時辰,萬古雷才行動完畢,精神奕奕地走了過來。

    「咦,你們都沒去嗎?」他驚奇地問。

    四個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不掩飾內心的驚奇,齊聲道:「你真的好了?」

    萬古雷笑道:「自然是好了!」一頓,續道:「燈也點上了,天黑了嗎?」

    秦憂道:「天不黑,怎會點燈。真笨!」

    陶悲道:「問得多餘,快叫飯來吃。」

    萬古雷道:「怎麼?各位未用晚膳?」

    李傑笑道:「四位爺一直守著,沒吃飯。」

    張鼎說:「咱去叫他們抬酒菜來!」說著跑了出去,他心中快活已極。

    萬古雷問了四怪人進內院的情形,道:「嬌嬌來時就對我說,皇甫楠派了殺手來行刺我。

    我一直未放在心上,哪知今日差點送了命。兩個兇手可不是泛泛之輩,武功極高,恐怕是江湖上大有名頭的人物,只不知是誰。」

    廚房早就準備好膳食,一叫就抬了來。

    張鼎為大家斟滿了酒,敬萬古雷一杯。

    酒過三巡,又談起兩個刺客。

    李傑道:「刺客能傷了萬大人,到底是什麼人呢,萬大人從武功上看不出來嗎?」

    萬古雷道:「兩人施的是一種歹毒的掌力,極是厲害,又突然下手,我措手不及。」

    李傑道:「他們要是有名的高手,怎麼會幹出這種偷偷摸摸的事來呢?真叫人齒冷!」

    萬古雷道:「我記住了兇手的一張臉,以後等我重返江湖時間再查找不遲!」

    秦憂一愣,道:「大軍已入京師,燕王坐定了龍椅,你還能加官進爵,享盡人生榮華富貴,可咱聽你說要重返回江湖,是不是聽錯了?」

    萬古雷道:「你沒聽錯,我只等報了仇,就辭官而去,找個地方隱居……」

    嚴寒道:「你不在江湖上稱霸?」

    萬古雷笑道:「我為何要稱霸?」

    陶悲道:「不稱霸,你這身功夫白練了!」

    萬古雷道:「怎麼白練了?遇有人間不平事,仗劍伸張正義,救民於水火。」

    楊孤道:「那是管人家閒事,最遭人恨!」

    萬古雷道:「人總要分善惡是非吧。我輩練了武功,自該懲惡揚善!」

    秦憂道:「各人自掃門前雪,人世間只分強弱,哪有什麼善惡。你瞧咱們燕王,明明是造反,占不住理兒,可他強,皇帝小兒弱,結果他勝了是不是?朝中哪些忠臣和皇帝小兒雖佔得住理,不也完蛋了?你說你管善惡是非,你能叫燕王不做皇帝、不要造反嗎?」

    萬古雷被他問得目瞪口呆,答不出話來。楊孤得意地說:「哈,你輸了,沒話說。」四個怪人都十分得意,連連喝酒。

    萬古雷端起飯來吃。他掛著公冶嬌,決心違反軍紀,悄悄進城。

    嚴寒道:「你怎麼不喝酒?」

    楊孤道:「他輸了理,心頭不痛快!」

    萬古雷道:「錯了,我要進京師。」

    四人同聲道:「去做什麼?」

    萬古雷道:「我答應一位朋友,要趕去京師救人,刻不容緩,只因受傷耽誤了時候。」

    秦憂道:「救誰?」

    萬古雷道:「上次來北平的公冶小姐……」

    四人同聲道:「啊,那兩個假小子!」一頓,又異口同聲道:「咱們也去!」

    萬古雷道:「這違反軍規,四位不必去了,免遭責罰,我明天就趕回來!」

    楊孤冷笑道:「咱們怕責罰?」

    陶悲道:「真是笑話!」

    秦憂道:「快吃飯,上路!」

    萬古雷心想,有四人去也好,萬一被人阻截,多幾個幫手好保護公冶伯父伯母。

    萬古雷吩咐李傑留在衙門,他走後去告知郭、曹等人,讓他們留營待命。

    五人吃飽了飯,已是深夜子時過丑時初,侍衛備好下馬,五人急馳而去。

    從鎮江府到京師,只有一百二三十里,但因下過雨,路上不好走,趕到京師時,已是寅時正。但城門緊閉,不可能開門,沒奈何,五人只得在離城不遠處下馬歇足。萬古雷心急如焚,老定不下心來。他告訴自己,大軍今日午才入城,燕王顧不上處置朝中大臣,即使自己明早入城,也來得及帶走公冶一家。可這樣想並不能使他平靜,於是對四人道:「各位,我先入城去看看,在這裡等不是辦法!」

    秦憂道:「對嘛,咱們走!」

    拴好馬匹,五人轉到城牆一角,萬古雷當先躍起五丈高,雙手成爪,插在磚縫裡,喘一口氣,兩腳腳尖頂住磚縫,猛提真氣又躥起三四丈,上了垛口。看看巡遊的士卒並未過來,再低頭看四個怪人。只見他們每人握一把短刀,躍起時短刀插進牆縫,然後借刀把身體往上伸,腳踩刀柄,手扣牆縫,再一躍上了城垛。

    萬古雷帶頭躍下了城牆,然後沿街飛奔,自西北方向往南走,直奔蓮花橋,再從那兒往東再折向南可到長安大街。

    路上有兵巡邏,但五人在房頭上飛躥,無人能發現他們。

    半個時辰後,五人來到公冶府等附近。只見黑黢黢一片,並無什麼動靜。

    萬古雷長出口氣道:「謝天謝地,總算沒有出事,我們進雲吧!」

    五人從側面鄰家房頭跳進院子,萬古雷帶頭直奔嬌嬌居住的巾幗居,片刻進了院子,萬古雷請四人站下,悄悄走到屋前輕聲叫道:「嬌嬌、嬌嬌,是我,愚兄趕來了……」

    屋裡候地亮起了燈,萬古雷心跳如擂鼓,又見到嬌嬌了,終於可以團聚啦!

    門「呀」一聲開了,是房門。遂見燈火來到客室門,萬古雷興奮地迎了過去,嘴裡輕聲道:「嬌嬌,你等急了吧……」

    門「嘩」一聲拉開,燈光映照下,萬古雷看得清清楚楚,不禁目瞪口呆!

    「嘿嘿,原來是萬都司,來此找人嗎?」

    說話的是燕王侍衛隊的指揮同知方鍾岳,他是方天岳的堂兄。

    萬古雷驚道:「怎麼是你,你在這兒幹什麼?誰讓你來的?」

    方鍾岳冷笑道:「下官奉命捉拿奸臣公冶子明,萬都司你駐守鎮江府,怎會夜半三更來奸臣家,莫非萬都司與奸臣有什麼瓜葛嗎?」

    萬古雷大喝道:「放肆!你奉誰的命來此騷擾……」

    方鍾岳身後的指揮僉事陸兆躍冷聲道:「萬都司,下官等奉命在此捉拿公冶子明餘黨,想不到等來等去卻等來個萬都司,敢問都司,深夜來此叫喚奸臣之女,這其中……」

    萬古雷氣得幾欲出手,但他忍了下來:「住口!我問你二人,公冶大人一家現在何處?」

    方鍾岳道:「下官還想問都司大人呢,奸臣於夜間逃走,還傷了侍衛隊的弟兄,奸臣有這個膽量,原來與都司大人有關!」

    萬古雷放下心來,嬌嬌一家原來是逃走了,只怪自己來遲……可是這事頗為蹊蹺,方天岳怎會讓侍衛隊來抓人,這其中定有古怪。

    他厲聲道:「你等身為侍衛隊官員,不隨侍在殿下左右,卻跑到朝中大臣府第亂抓人,我問你,來此是奉了燕王殿下的命令嗎?」

    方鍾岳心虛,道:「我等奉了方大人之命來此,是不是殿下的渝旨我等不知」

    萬古雷大怒,喝道:「既無殿下渝旨,你們怎敢來此?殿下對朝中大臣並非趕盡殺絕,你們好大的膽,擅作主張,折辱朝臣……」

    陸兆躍忙道:「萬大人,並非我等敢膽大妄為,下午侍衛隊兵圍這裡時,我二人並沒有來,直到子時,在此留守看管的衛士來報,公冶侍郎一家逃走,方大人才派我二人來此……」

    看來,方陸二人說的是實話,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他立即轉身往外走。

    方陸二人在身後嘀咕,他只當沒聽見,心裡惦記著公冶嬌,他們跑到哪裡去呢,今後又到何處去找他們?四個怪人跟在後面,也不問他到處何去。他邊走邊尋思,燕王要怎樣對待朝臣,公冶勳是不是離開了皇宮與家人在一起?錦衣衛的皇甫楠靠的是李景隆,李景隆開了金川門迎候燕王,又成了有功之臣,皇甫楠會不會保住烏紗,照樣當他的錦衣衛指揮使?

    種種思緒紛至沓來,他腦中亂成一片,也不知該往哪裡走?

    忽然,他站住了,真是糊塗,該去六順巷找宮師叔呀,他老人家也許知道嬌嬌的去處。

    於是他折向通濟門,前往承恩寺廣場。

    路上遇到值夜的士卒,見他是個大官,忙不迭向他行禮,哪敢對他盤問。

    走到六順巷時,天已微明,他從房頂上躍了進去,雙腳剛落地,就聽湯老五低聲喝道:

    「什麼人,敢私闖民宅!」

    「是我,古雷,對不起,湯師叔,驚擾了各位的好夢!」

    頓時就聽幾間屋裡都有響動,宮知非道:「好小子,你不去找丫頭,跑這裡做甚?」說著開了房門出來,片刻間,劉二本、羅大雄、湯老五從廂房出出,一個個十分高興。

    萬古雷替四個怪人引薦,劉二本、湯老五認識他們,宮知非和羅大雄有些驚異地打量他們。寒暄畢,進客室裡坐下。

    萬古雷把從鎮江府趕來的種種情形說了個大概,未了道:「各位師叔,嬌嬌去哪兒?」

    宮知非小眼一瞪:「壞了,小丫頭走了,她又未告訴我老爺子去哪兒,我怎麼知道?」

    萬古雷心一沉:「糟,上哪兒去找人!」

    湯老五道:「她來這裡也說是要等賢侄來,現在她突然走了,定是被侍衛隊逼走的!」

    劉二本道:「奇怪,方天岳怎會派人到侍郎府第去,他安的什麼心?」

    方古雷搖頭:「我今日就要去找他!」

    宮知非歎道:「誰叫你小子不早些來!」

    萬古雷道:「小侄被人暗算……」

    劉二本道:「咦,怎麼回事?」

    萬古雷把經過說了,眾人十分驚異。

    宮知非又歎口氣,道:「你小子怎麼越來越沒有出息了,居然被兩個無名小卒暗算……」

    秦憂忽然道:「那兩人可不是無名小卒!」

    宮知非道:「怎麼不是無名小卒?有頭臉的江湖人,能幹這種不要臉的事嗎?」

    楊孤道:「為了行刺一個人,可以不擇手段,這也算不得什麼丟臉的事。」

    嚴寒道:「所以他們雖然名頭響亮,也樂意對萬老兄施暗算。」

    湯老五道:「他們是誰?」

    陶悲道:「話說到這個份上了,告訴你們也無妨,這兩個老小子……」一頓,看著三個夥伴道:「要不要說出來?」

    三人同聲道:「說吧!」

    陶悲道:「反正與咱們不相干,說出來有什麼要緊?他二人是大名鼎鼎的關中雙煞!」

    萬古雷等人都一驚:「咽,是他們倆!」

    秦憂道:「如何,咱說他們名頭響亮,沒有說錯吧?看來你們也知曉他們!」

    萬古雷道:「原來四位認識他們!」

    楊孤道:「不算相識,他二人認不得咱們四人,咱四人都認得他們倆。」

    萬古雷道:「他兩人是不是藏在軍中?」

    嚴寒道:「是的,咱們在鎮江時才看到他倆,穿著兵服,也不知在哪一衛。」

    「四位既然見到他倆,為何不知會一聲?」

    「咦,你問得好奇怪!」秦憂道:「他們在隊伍裡,咱們也在隊伍裡,各幹各的,兩不相干,為何要告訴你,說他們也入了軍旅。」

    楊孤道:「要是早知道他們是來對付你的,咱四兄弟還不把他們倆打發了?」

    萬古雷無話可說,換了話題,道:「嬌嬌這一走,愚侄放心不下,不知上何處找她?」

    宮知非道:「小丫頭武功不差,自保綽綽有餘,急也沒用,只有慢慢查找。」

    萬古雷道:「小侄是違背了軍令偷跑來的,只得仍回鎮江府去。」說著站起來,續道:

    「小侄欲找皇甫楠報仇,他若逃離京師,就要費一番心力找他,到時就辭官回來見各位。」

    宮知非道:「不做官也罷,你瞧我們老哥兒們過得多逍遙,多快活!」

    萬古雷道:「辭官回來,卻違背了狂叟師傅的訓示,師叔可要為小侄擔待一二。」

    宮知非道:「狂老兒音訊全無,你辭官回來後,見了面再說!」

    湯老五道:「吃了點心再走,我去買來。」

    萬古雷便又坐下,心情鬱悶,不想說話。

    正在此時,馬禾帶了個牛高馬大的漢子來萬古雷一見,面有些熟,猜想定是嬌嬌說起的張鎮東,便站起來向馬禾要招呼。

    馬禾喜道。「你回來了,好極好極!」

    萬古雷見張鎮江愣愣地瞧著他,微笑道:「張兄,記不得我萬古雷了嗎?」

    張鎮東看他像萬古雷,但他身著戎裝,有些不敢認,聞言大喜,道:「果然是你萬公子,俺看著眼熟不敢認!」

    萬古雷又替四個怪人引薦,寒暄畢馬禾道:「皇甫楠溜了,聽鎮東說吧!」

    張鎮東道:「昨日燕軍進城,任威那廝告訴俺,馬上收拾東西,撤出城外。

    俺說這是為了什麼?他說皇甫楠說了,雖然李景隆開了金川門立了功,但他這個錦衣衛掌印的官只怕保不住,若去做別的衛所的掌印,那裡一點味道都沒有,他已經做膩了,不如到江湖上去幹一番事業,所以命令大家立即動身。

    俺說去哪兒棲身,他說不知道,有人帶路,別多問。俺心想,這幾年俺在這裡憋得難受,若不是公冶小姐讓俺臥底,俺早就抬腳走人。於是俺假意收拾好衣物,打定主意開溜。不一會兒,任威又來說,吃了飯等天黑再走,俺就吃了飯,回房裡呆著。任威又說,皇甫大人早就走了,我們這一撥已是第三批。

    俺問去哪兒,他說不知道,也不知他是真不知還是不願說。俺乘天黑說去方便方便,便從茅廁那兒越牆而出,跑到馬前輩的茶館呆了一夜……萬公子你來了正好,俺當年打賭輸了不該跑,這就隨公子去當馬伕吧,大丈夫輸也要輸得起!」

    萬古雷笑道:「這是哪年的皇歷,張兄你莫提了,這幾年你在賊窩裡臥底,也夠難為的了,我感謝張兄還來不及呢?」

    張鎮東道:「不成不成,俺賭輸了就……」

    萬古雷道:「我們兄弟相稱,這賭約我解除了,張兄你再莫提起!」張鎮東十分高興:

    「好,只要你不說俺張鎮東賴賬就成!」

    說著,湯老五又買來了一大堆包子,大家就著茶,吃了個飽。萬古雷當即站起告辭。

    張鎮東要跟著去,萬古雷讓他留在茶館,說等他回京師時再見面。

    五人大步走向西北方向的金川門,出了城來到拴馬處,馬兒還在,蓋因城門准進不准出,防止朝廷大臣逃跑,是以城外無人。回到鎮江,各人回房歇息。

    一個時辰後,郭劍平、羅斌、曹罡、耿中來見他,他把就京師的情況說了,眾人無不歎息。這一來麻煩大了,嬌嬌走了,皇甫楠也走了,以後尋找他們,要費多大的周折!

    耿牛道:「師兄,皇帝老兒死了,俺的罪名也沒有了,這官兒不做了吧,不然又如何去尋找公冶小姐和皇甫楠那小子呢!」

    羅斌道:「燕王殿下一登基,天下太平,天豹衛、順義衛要麼留在京師做皇上親軍,要麼派到哪個行省駐防。不管是派到哪兒,我們都被軍務所累,又怎能去報仇呢?」

    曹罡道:「去他娘的,把官辭了吧!」

    萬古雷道:「這事得仔細斟酌,燕王剛進京,要防範外地駐軍,不會讓我們辭官。我想我和耿師弟先辭,郭兄曹見羅賢弟可以不辭,弟兄之中有幾個做官掌權,並非無用。」

    曹墨:「俺只是個三品官,軍中多的是,留下來也未必有用,而且天天忙軍務,實在是乏味極了,俺情願做個百姓算了!」

    羅斌道:「小弟從未忘記殺父之仇,只願與萬大哥同進退,決心不再留在軍中!」

    萬古雷道:「這事不能魯莽,須仔細斟酌,要是燕王殿下不准許,難道違命潛逃?」

    郭劍平道:「各位,我有一言,請大家斟酌。四年出生入死,熬到今天這一步實非容易。

    男兒當重功名,又何必去江湖闖蕩?至於萬兄、羅兄的家仇,正可借官勢捉拿皇甫楠。他是錦衣衛掌印,不投降燕王殿下就是反叛。試想當年我們被逼得走投無路,就因為皇甫楠憑著官勢壓人。如今恰好翻了個底朝天,我們是官,他是叛逆,照樣逼得他走投無路,這比自己滿天下去找他豈不好得多?還有,天豹衛從六百人起家,如今只剩下了三十來人,我們總不能扔下他們不管了吧?說什麼這三十來人也得封賞個百戶、經歷、知事的官,我們走了,誰來管他們?再說我們從北平舉事起,一路征戰,好不容易有了今天,怎能輕易放棄呢?」

    「劍平兄說得對,朝中有人好做官,只要我們弟兄仍在位,就不容易受人欺壓。我勸各位不要一時衝動,把征戰立功取得的職位白白送人。想想那方夫岳吧,他本是孫銳鋒手下,現在孫銳鋒只是個都指揮僉事,他成了都指揮使,又是燕王的侍衛頭兒,燕王只要登基,他不成了御林軍的頭兒了嗎?大軍進京城,他那麼大膽,跑到公冶家放肆,不就憑著官位嗎?

    總而言之,我勸大家別隨便丟了官職,這並非我官迷心竅,沒有權勢地位,在這世道又如何立足?」

    萬古雷道:「郭兄說得是,但我卻不得不辭去官職,試想嬌嬌一家現在是什麼處境,我若不辭去官職,又如何與她團聚?」

    郭劍平輕歎道:「說得是,造化捉弄人,先前萬兄是叛逆,如今他們一家成了叛逆,唉,為情,為理,萬兄都不能拋下他們!」

    萬古雷道:「郭兄留在軍旅是對的,那麼你願成皇上親軍駐京師呢,還是放到外省駐屯?」

    郭劍平道:「在京師有許多好處,但文武官員太多,免不了搬是弄非,小弟願到一個省,也免得在京師觸景生情,回首往事……」

    萬古雷道:「那好,這事我會察報朱能都督和道衍師叔,相信能使老弟如願!」

    耿牛道:「俺做不來官,也不會管那些士卒,俺跟師兄做百姓去!」

    曹罡道:「這樣吧,等見到翠仙她們,大家再好好合計一番,現在反正也辭不了官。」

    正說到這兒,侍衛稟報,京師來人,道衍法師請萬大人即刻進京師,有重要事相商。

    萬古雷帶上李傑、張超、張鼎和二十個侍衛,立即騎馬前往京師。天黑後到達,直奔承恩寺,道衍法師說在這裡見他。

    在廣場,他們找了家飯館吃飯,飯後找好旅店,他才往承恩寺裡來。知客僧將他迎到方丈室。這也是清幽的小院。見過禮,上過茶,道衍法師面無笑容,沉著臉道:「師侄昨夜可是來了京師了」「是的,愚侄回……」「你可是到吏部侍郎公冶子明家?」

    「是的。」「唉,師侄你好魯莽,不奉軍令,怎能私自來京師?來了京師又怎能上公冶家?你……」

    萬古雷道:「小侄有不得己的苦衷!」

    道衍法師道:「縱有苦衷,也不該違了軍令呀!你知道朝中大臣多數都降了燕王,只有少數死的死、逃的逃。殿下列在冊的奸官本不多,但逃跑的大臣意味著什麼呢?意味著他們不願臣服。因此觸怒了殿下,下令天下,凡百姓官員只要捉住逃官者,賞官做、賞財物!公冶子明並未列在誅除的朝臣名冊上,可他為何要逃走呢?還有他的兒子公冶勳……」道衍法師說到這裡沒了聲音,改用傳音入密對他說:「告訴你一個機密,宮中起火時,建文帝已出逃,據查隨行的人當中,有都指揮使公冶勳。

    建文帝不死,就隨時有威脅,因此燕王殿下密令心腹四處捉拿。這公冶勳可想而知在殿下心目中佔了多大的份量。所以要捉拿公治子明,而方天岳已經看住了他們一家,夜間又被他們逃了。方天岳看住公冶家時,殿下還未查清隨建文帝逃走的官員有誰,直到今日才弄清,正好方天岳告你私通叛臣,違反軍令私進京師,燕王殿下正好在火頭上,便下令將你撤職,捉拿後由侍衛隊審訊。後被老納勸止,說由老納問明情況後再處置。朱能在一旁也為你求清,殿下這才收回成命。

    建文帝之事極為機密,不可對人說,若有人議論,必死無疑。」萬古雷心灰意冷,點頭道:「知道了。」

    道衍法師又說話,這回出了聲音,他道:「殿下說,萬古雷在陣中放走敵將,講的是私情。他又在給李景隆送信時,私自會見敵將,講的也是私情。本王念他從舉事起衝鋒陷陣。

    屢立戰功不與之計較,他竟私毫無悔改之意。還有,他妒賢嫉能,心術不正,背後誹謗孫愛卿,想代替孫愛卿任侍衛隊掌印,以便接近本王,便於陞官升爵,他又在孫愛卿跟前,攻擊方愛卿,法師還有你朱都督,為何卻偏愛萬古雷呢?三番五次為他開脫,可他實在不爭氣,兩位該沒有話說了吧!好,看在兩位面上,撤去都指揮使一職,不再任用!」

    萬古雷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在燕王眼中,竟是個無恥的小人,剎時間心裡像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雪。好啊,江山打下了,天豹衛六百人只剩了三十三人,他這個天豹衛指揮使也不再有用了,就憑別人謗毀的幾句話,也不問清緣由,就這麼把他處置了!正好,他還怕辭官不准呢,這下如了願了,雖然受這樣的處置不公,自己又何必再去計較呢!

    他哈哈一笑:「愚侄正愁沒有辭官的理由,這倒好,如願了,多謝方天岳方大人!」

    道衍法師說道:「你為何不為自己辯解?」

    萬古雷苦笑道:「在殿下眼中,古雷不過是個利慾薰心的小人,既已定論,愚侄也無話可說,從今日起還小侄本來面目,倒也萬幸!」

    道衍法師道:「老衲知你受人誹謗,這人老衲已查明,就是方天岳!他在孫銳鋒面前說賢侄不服孫銳鋒云云,他收買了你軍中的一個百戶叫張善明,放走敵將就是他告發的,但殿下正為……」說到這裡又改為傳音入密,「那個出走的建文帝焦心,你與公治家有瓜葛,殿下遷怒於你,所以老衲未便多為你辯解……」

    萬古雷道:「不必了,小侄本就想辭去官職,一則為父報仇,二則為了公冶小姐……」

    道衍法師道:「昨夜你去公冶家有何事?」

    萬古雷道:「小侄與公冶小姐約好,若進京師,便救他們一家出城。公冶大人不願背棄舊主,也不願再為官,只想隱姓埋名去過隱士生活。哪知小侄竟被留在鎮江,昨日又遭人行刺受傷,以內力治癒傷後,趕到京師,哪知晚來了一步,人去樓空,只有方天岳的人……」

    「賢侄遭行刺受傷?何人所為!」

    萬古雷把經過情形講了,指出是皇甫楠所為。嬌嬌上次來北平,就為的是告訴他這事。

    道衍法師遭:「方天岳竟這般陰險,他說昨夜公冶子明逃走有可能是賢侄在暗中策劃,為了查看計謀是否成功,親自到公冶家視查。還有,賢侄被留在鎮江,也是他講的讒言。他說賢侄與公冶勳交好,最好不要去攻京城。這是朱能告訴老衲的。唉,想不到此人竟是個居心叵測、笑裡藏刀的偽君子!」

    萬古雷道:「師叔明白就成了,今夜別過,不知何年相見,幾年來師叔多方關照小侄,小侄當銘記永生……」道衍法師道:「你我有緣,但人生聚散無常,別說什麼感恩的話,來日方長,仍可見面。」

    「師叔運籌帷幄,功高蓋世,當還俗輔助明君,幹一番大事業……」

    「錯了,老衲一不還俗,二不受官,老衲只是順天道而行,豈是貪功討賞之輩?人間富貴,轉眼成空,又何必沉溺其中?」

    「師叔高人也,古今未見……」

    「不可如此說,這叫人各有志。好,不說老衲的事,與你一起的弟兄,作何安置,老衲可以效勞,惟師侄只等以後再向殿下……」

    「師叔千萬不要再為愚侄求官,這就還愚侄本來面目。至於與我一起的幾位兄弟,郭公子願在軍旅,想在行省做個都指揮使足矣,曹大哥本就是錦衣衛千戶,讓他也在行省做部指揮使吧,他和郭兄現任都指揮同知,戰功比方天岳大,官職卻比他低,不公平。耿牛不是做官的料,與愚侄同行。那羅斌賢弟,願與愚侄同報父仇。還有天豹衛查俊、褚紅、李傑、揚大刀應授指揮使,張超、張鼎授千戶。

    最早六百名弟兄剩下來的三十三個弟兄,應授百戶、千戶之職。「道衍法師道:「燕王殿下念舊,他曾對老衲說過,除了獎勵有功將士,就連當初協助守北平城和其他城的婦女男丁都要獎賞,所以賢侄放心,老衲當與朱能說,由他辦理。」

    萬古雷道:「如此,小侄就可安心離開了。」道衍法師道:「賢侄如今去哪裡?」萬古雷道:「先回北平府,安頓好家之後,小侄一要尋訪公冶一家,二要尋訪仇人。」

    道衍法師道:「賢侄離職而去,燕王少了個人才,但江湖上卻多了個義俠。

    為民造福,殊途同歸,望好自為之!」

    萬古雷道:「謹遵法旨。」一頓,又道:「適才所言對兄弟們的安置,回鎮江後再與他們商議,若有變動,請郭兄轉稟法師。」「好說好說,老衲盡力為之。」

    「記得恩師覺禪大師臨別囑咐愚侄,上山之路就是下山之路,如今愚侄功成身退,正好應了師傅之言……」

    「賢侄今後再欲『上山』,只要來京師找老衲就是。須知今後朝廷仍有用兵之時,賢侄可再度報效國家,望賢侄莫忘了老衲的話。」

    「愚侄已經『下山』,今後來不會再『上山』,請師叔原諒,愚侄就做個遊俠造福於民吧!」

    「一切皆天意,不可勉強。老吶今後仍住寺中,也算是功成身退吧!賢侄今後常來探望老衲,切勿過門而不入……」

    「愚侄定會來探望師叔。夜已深,愚侄這就告退了,來日再相見!」道衍法師送他們寺門口,互道珍重而別。

    第二天一早,萬古雷回到鎮江府。他立即把郭、曹、羅、耿請來,說了見道衍法師的情形,只不提建文帝出走的事。

    眾人聽了大怒,大罵方天岳人面獸心。

    萬古雷道:「法師欲替我申辯,但我去意已決,請法師不必再說,至於兄弟們的出路,我請法師為各位請功,任都指揮使……」耿牛道:「師兄,俺不做官,跟你走!」

    羅斌道:「我與萬大哥都有家仇,萬萬不能留在軍旅,只能快意思仇!」曹罡道:「講義氣,俺是萬公子救的命,跟萬公子走吧,這官不做了!」

    萬古雷道:「不可不可,郭兄所言甚是,這功名不是撿來的,得之不易。再說做個好官確能造福於民,曹大哥該留在軍旅才是!」曹罡道:「好,聽萬老弟的,只要萬老弟用得著,俺隨時棄官來找老弟!」

    萬古雷笑道:「兄弟中有人做官,這對大家都有好處,以後小弟定有借重之處。」一頓,道:「我們的事已定,現聽聽那四位老兄怎麼說,我說的是秦憂他們……」-

    遂命人請來四個怪人。萬古雷道:「四位,我觸犯了軍規,被免了職,打算回北平做老百姓去了。四位若願留在軍旅,我保舉四位做指揮使一級的官職……」

    秦憂岔話道:「你要走了,叫咱們留在軍中?這話是不是真心?」「自然是真心,四位信不過在下嗎?」楊孤道:「咱們也不愛做官,這怎麼辦?」嚴寒道:「咱們出去商量商量。」

    陶悲道:「理該如此。」四人便走了出去,但片刻就回來了。

    秦憂道:「你是不是要報殺父之仇?」楊孤道:「你是不是要去尋找那小姐?」

    嚴寒道:「你是不是要行俠仗義?」

    萬古雷點頭:「是是是,都是!」四人同聲道:「咱們與你同行。」

    萬古雷一愣:「四位,皇甫楠勢大,又何苦跟隨在下趟這渾水,不如去享清福……」四人道:「你小看咱們?」

    萬古雷道:「哪兒的話呀、在下若有四位相助,自然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只是連累……」

    話未完,四人道:「少囉嗦,咱們不聽!」

    萬古雷搖搖頭,命人把李傑、查俊等人以及天豹衛最早六百弟兄中的倖存者三十三人叫到院子天井裡來。人到齊後,他一個個把他們看了一遍,不禁有些激動。

    「各位,咱們天豹衛六百弟兄在北平舉事,跟隨燕王殿下南征,立下了汗馬功勞!」他深情地看著弟兄一張張飽經雨雪風霜的臉,「如今只剩下了三十三名弟兄,但咱們沒有辜負燕王殿下的重托,沒有辜負王妃殿下的期望,天豹衛所向披靡,英勇無畏!」一頓,故低了聲音續道:「我昨夜奉命去見道衍法師,我因私自進京城處置私事犯了軍規,已被免職……」

    話聲剛落,眾人皆無比驚訝,大聲喧嘩起來,都說不公平,豈能因小過重罰……

    萬古雷請大家靜下來,又道:「古雷對免職一事並無異議,因古雷入軍旅前沾惹過一些是非,必須脫出軍旅去了斷。古雷走後,有郭都司、曹都司照顧各位,論功加封官職,衣錦還鄉,望各位勤於軍務,報效國家!他日有緣,或能相見,各位,請多保重!」

    眾人紛紛向他道別,有的歎息,有的涕淚交流,依依不捨離開。李傑待人走完後,突然下跪道:「屬下願隨大人行走江湖,請大人允准!」

    古雷道:「你這是幹什麼?你在軍旅中自有前程,和我浪跡江湖有什麼好?起來……」

    李傑道:「屬下決心追隨萬大人,此志不移,望大人恩准……」

    萬古雷道:「我的仇人是武功高手,江湖生涯刀光劍影,不亞於沙場爭戰,你家有寡母,盼你在軍旅中謀個前程,你總不能丟棄正三品的指揮使職位隨我去闖蕩江湖?」

    李傑道:「大人待屬下思重如山,屬下豈是個忘恩負義的小人,恩公……」

    萬古雷岔話道:「你把話扯到哪兒去了,趕快起來,我不要你追隨左右……」

    李傑道:「求大人恩准,屬下真心實意願追隨大人,求大人開恩,我……」

    耿牛與他合得來,便道:「師兄,准了他吧,他可是真心實意的,大家又是好朋友,分開來怪難受的,俺求師兄准了他!」

    羅斌也道:「李賢弟自願與我們一起,大哥又何必拒絕他?還是准了吧!」

    萬古雷見李傑直挺挺跪著,滿面流淚,只好道:「起來起來,你真是的,何苦再跟我去冒江湖風險?將來你可不要後悔!」李傑大喜,這才從地上起來。這一幕被站在院門外的楊大刀等人看得清清楚楚,馬上衝了進來,嚷道:「萬大人,俺楊大刀不願再在軍中混,和李傑一樣,願追隨大人左右?」

    萬古雷一瞧,這夥人中還有查俊、褚紅以及天豹衛三十三人中的五人,便道:「楊兄,你本在軍中做官,如今升到指揮同知,也是拿性命換來的,不能輕易棄之如蔽履!」

    楊大刀道:「大人,正因為俺從軍多年,厭棄了軍中生涯,所以願追隨大人……」

    萬古雷截住他的話道:「我有父仇要報,從此浪跡江湖,過那刀頭舐血的日子,並非從此回家納福,我勸楊兄消了此念!」

    楊大刀道:「俺隨大人去做江湖遊俠,縱橫江湖,何等痛快,不似在軍旅中,天天蹲在一個地方,說不定什麼時候又要去征戰,俺楊大刀膩了膩了,可又沒地方可去,難得遇到像大人你這樣的大丈夫,所以像鐵了心追隨……」

    查俊道:「大人,適才咱們退出去之後,天豹衛的老弟兄們就議論開了,大家都不願再在軍中度日,當初六百人只剩下咱們三十三個弟兄,大家說這是難得的緣份,不願彼此再分離。大家說不如追隨萬大人,找個地方買下塊田莊,取名天豹莊,大家務農謀生。這天豹莊的名稱,用來紀念死去的弟兄,也使天豹衛名聲不墮,因此讓咱們幾個求求大人。大家說,這麼多人可不能讓大人出資養著,幹農活種田就能養活自己,也可供奉大人……」

    萬古雷一聽,不禁激動起來,天豹衛只剩下三十三人,算上李傑、查俊、褚紅、郭、曹、羅、耿和自己,正好四十一人,弟兄們要求建個天豹莊務農過後半生,這也無可非議。

    因道:「我可以出資買下一處田莊,供各位安居度日,但我不能與各位在一起,我身負血仇,仇人就是原錦衣衛指揮使皇甫楠,若各位與我在一起,勢必禍及大家……」

    褚紅道:「大人,弟兄們說了,買田莊的錢,大夥一湊就有了。大伙說,在軍中幾年,萬大人破了多少財,接濟死去的弟兄們的眷屬,大家對大人感恩戴德,只想追隨大人左右。

    至於大人的家仇,也是弟兄們的仇,不信咱這就出去與大伙商議,聽聽大伙怎麼說!」

    不一會兒,褚紅等人轉回來,後面跟著天豹衛的全體弟兄。

    查俊道:「大人,弟兄們都願追隨左右,大人的家仇,就是弟兄們的仇……」

    萬古雷激動地說:「大家這番情意,古雷心領,但古雷今後仗劍行俠,除暴安良,沒有太平日子,是以不願拖累各位弟兄……」

    言未了,弟兄們嚷了起來,說四年征戰,歷經艱險,不怕再過刀頭舔血的日子,只要萬大人不拋下大家弟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弟兄們七嘴八舌,情義深重,使郭劍平等人也感動萬分,一個個眼眶含淚。

    萬古雷深受感動,抱拳道:「既蒙大家厚愛,古雷只好答應,今後有照顧不周之處,望弟兄們海涵!古雷感謝大家!」

    弟兄人聽他答應,齊聲歡呼起來,接著大家去收拾行裝。

    郭劍平請萬古雷等人入室。

    郭劍平含淚道:「萬兄,並非小弟貪戀官場,只因先父死得冤枉,郭家身敗名裂,小弟有意重振門庭,以告慰其父母在天之靈、是以不能與萬兄聯袂行走江湖,對不起萬兄……」

    萬古雷連忙道:「郭兄不必如此,小弟也不願郭兄成為江湖遊俠。郭兄乃將門之子,重振家聲實也應該,今後大家仍是好朋友!」郭劍平滴下淚珠:「多謝萬兄大度!」

    此時又聽天井裡亂哄哄,李傑闖了進來道:「各位,順義衛的侍衛隊要見萬大人……」

    萬古雷等從屋中出來,只見天井裡黑壓壓站滿了人,見他出來就嚷道:「萬大人,千萬別扔下咱們呀!咱們也跟萬大人走……」

    萬古雷連忙對大家說,他去職後要報父仇,不願帶累大家,勸大家留在軍中報效朝廷。

    他說了半天,才把大部分人勸走,但仍有六十多人不願走,願到天豹莊做個莊丁。

    李傑代之六十五人說話,請萬古雷允准。

    「天豹莊」的事,自然是李傑洩露的,萬古雷也不好指責他,答應收下。

    當晚,軍中舉行告別宴,弟兄們依依不捨,徹夜話別……

    一全書完一

《寶劍落秋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