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敵蹤頻現

    石奇峰道:「不錯,邵安波是第一個。我用心推想之下,才發現邵安波是利用咱們的車輛離開時,或附在車底,或利用其他方法藏在車隊中逃走的。你們定然記得,沈陵被囚禁之後,那些車輛才離莊的,唯有如此猜測,才可能解釋邵安波何以得知沈陵被囚之故。最重要的是也解釋了沈陵為何自願接受囚禁,又提出種種條件,以便他得以暫時不被咱們全力攻殺之原因。」

    眾人無不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但顯然又十分震駭。

    因為這麼一來避塵莊的秘密,等於公諸世上。

    尤其邵安波乃是東廠四大高手之一,莫說要殺她滅口之舉談不上,甚至還得慶幸她沒有再度前來生事才是。

    以無雙飛仙邵安波的勢力,她隨時可以調動大軍,包圍此地,把全莊之人一網打盡,再予審訊。

    她如果這樣做,誰能阻得住她?所以眾人無不大駭。

    石奇峰又道:「這件事內情相當複雜,諸位弟兄絕對想不到沈陵與邵安波乃是一個怎樣的關係。」

    他住口不言,意思讓大家猜猜看。

    當下有人猜他們是上司部屬,有人猜是主僕,有的猜他們是一對情侶,也有人猜他們是夫妻,甚至有人猜是姐弟等等。

    石奇峰最後才道:「你們都猜錯了,邵安波和沈陵,他們本是對頭。咱們都知道有不少人組成一個秘密團體,與東廠錦衣衛等激烈暗鬥。咱們也知道這個秘密組織之人,全部都是忠貞熱血的志士,東廠與錦衣衛,皆被權閹把持,胡作非為,無法無天,甚至危及國家與百姓。」

    吳一等人靜靜地聆聽著,面上都沒有什麼表情。

    石奇峰略略停歇一下。又接著道:「咱們雖然不問國事,亦不關心這種明爭暗鬥。可是有一點弟兄們不可不知,那就是咱們都必須居住在氣候寒冷的北方,而北方這幾省,莫不是在韃靼各族的窺視下。世局一旦變易,被異族入侵佔領的話,咱們就無法像現在這樣安居了。」

    眾人對這番話想了一下,才紛紛動容。

    石奇峰又道:「你們這些年來往北方各省,除了盜匪流寇之外,還沒有碰上韃靼人,所以不甚注意。但我告訴你們,韃靼各部向來是咱們大明朝至為可怕的邊患,目下邊境烽煙四起,韃靼隨時都可能入侵中原。」

    吳一審慎地問道:「二爺的意思,倒是像很同情那個秘密組織,只不知咱們能夠做些什麼?」

    石奇峰道:「現在還談不到做什麼,但我希望你們還是要留心世局國事,須知咱們今日能安居此地,全賴國家時局的平靜。一旦發生了戰亂,咱們哪裡還找得到這麼一處可安居的地方。」

    吳七信服地道:「二爺說得極是,咱們弟兄真沒有想到今日得以安居,竟是與朝廷大有關係。」

    石奇峰道:「據我所知,最近廠衛派出大批高手密探,積極偵緝某一特定人物。此事雖與本局無關,但由於本局地處暴風圈邊緣,難免不遭波及,因此咱們必須要有應變的心理準備。」

    吳二道:「那特定對像究竟是什麼人?」

    石奇峰道:「不知道,連廠衛的中級人員也皆諱莫如深,大概只有幾個高級人員才知曉。」

    吳二憤然道:「廠衛的行動,勢將波及本局,咱們何不將梁芳這奸賊殺了,以消除禍苗。」

    石奇峰笑道:「想殺他的人,算起來你已經是第一百萬個了。如果那麼容易,縱有再多的奸惡太監,也不夠殺的。」

    吳二想起東廠和錦衣衛,頓時默然。他當然曉得廠衛所豢養的高手的厲害。

    吳一問道;「既然邵安波與沈陵乃是對頭,她為什麼還幫他的忙?莫非未明真相麼?」

    石奇峰道:「這一點仍有疑問,雖然沈陵應訊之時,曾親口告訴我說,他是邵安波的俘虜。」

    他笑一笑,又道:「這便是我何以深信你們猜不出他們之間的關係之故了。試想想看,這種關係,怎有可能呢?」

    吳一道:「那沈陵長得很帥,武功高明,又富才智,想必已令邵安波芳心傾倒。」

    石奇峰作出恍然大悟狀,道:「你說得對,他們如發生了男女之情,則不管是什麼關係,邵安波也會幫他忙的。」他只停了一下,又道:「今晚讓沈陵走了,是禍是福,還難說得很。

    你們不用多想了,吳一兄你負責將人數補足,恢復原來十三煞神的隊形。我這就前赴京師,與局主商議大計。」

    眾人至此果然拋下尋死之心,遵命離去。

    石奇峰回到房中,胡蝶衣已取下面罩,奉上香茗。

    「二老爺,您當真認為沈先生逃走之舉,對本莊較為有利麼?」胡蝶衣輕聲問。

    石奇峰舉目注視這個侍候他的少女,第一次發現她的美麗,竟達到了令人眩目的地步。

    「奇怪,你突然變得更漂亮啦!」他答非所問地道。

    「漂亮又有什麼用呢?」胡蝶衣美眸中露出黯然之色。

    「現在你知道我下令所有女人都要遮面之故了沒有?像你們這些小女孩,一轉眼就長大,而且無法估計變得多漂亮,所以乾脆一律把面孔蒙起來,免得有些男人看了,發生亂子。」

    「我明白啦!」胡蝶衣垂首道。

    「沈陵逃走成功,對本莊是否有利,還是未知之數,可是我敢擔保一點,他絕不會對本莊有害。」

    「那麼無雙飛仙邵安波呢?她若是來本莊查看,暗的不怕,就怕她帶同官兵捕快來明的。」

    「不錯,這正是最可慮之事。」

    胡蝶衣見他愁眉不展,不禁大驚失色,深知事態嚴重萬分。

    因為石奇峰多少年來,向來以機智過人著稱,假如連他這個智多星也束手無策,則問題之嚴重,不問可知了。

    石奇峰起身在室中負手踱起方步,皺眉尋思。走了幾個圈子之後,突然不耐煩地道:

    「把頭罩戴上,免得擾亂我的心思。」

    胡蝶衣吃了一驚,哀聲道:「啊!不,二老爺您怎可這樣說呢?」

    石奇峰訝然道:「為什麼不可以?你不是女人麼?從前你還小,現在已經長大。我是男人,為什麼不該發生反應?」

    胡蝶衣的眼淚在眼眶內打轉,道:「我……我心中一直把您當作父親看待,所以您的想法,我覺得很可怕。」

    石奇峰一愣,凝視著這個少女。

    過了一陣,他眼中忽然露出慈愛的光芒。

    「好吧!孩子,你以後就是我的女兒。」他柔聲道:「唉!我應該想到這一點才對,你記住改口叫我做爸爸,知道麼?」

    胡蝶衣泛起無限歡愉的神色,叫了一聲「爹爹」,同時走近石奇峰,把面龐貼在他胸口。

    「我有這麼美麗的一個女兒,實在感到心滿意足了。」石奇峰舉手撫摸她黑亮的長髮:

    「我們在世上都是寂寞可憐的人,我永遠不會有兒女,而你也不可能嫁給任何人,只好眼睜睜地任得大好芳華虛度,唉!」

    胡蝶衣也連連歎氣,使得房間內的氣氛,甚是悲愁黯淡。

    過了一會,石奇峰用堅決的語氣,道:「孩子,你一定要把沈陵忘記,否則,他的影子將是你陷入痛苦的根源!」

    胡蝶衣輕輕哭泣起來,她顯然完全同意石奇峰的話,亦深信無法改變這種命運,因此只好自悲自憐。

    石奇峰耐心地等到她停止哭泣,才道:「我們的絕域十三煞神,日後將要改變作風,但願我這個想法,能使局主同意接受。」

    胡蝶衣馬上感到自己的地位已經大有變化。

    因為這位城府深沉的第二號人物,居然把心中之事與她計議。可見得他當真把自己當作親生女兒一般。因此,她的愁緒被歡欣之情驅散了大半。

    「為什麼要改變作風呢?」她輕聲地問。

    「以往本局的十三煞神,凡有任務,總不免要殺死不少人命,但那已是過去的事了,將來他們絕對不可以濫殺。」

    「他們殺人是為了滅口啊!難道以後不滅口了麼?」胡蝶衣訝然地道。

    石奇峰搖頭道:「他們不單是滅口,而是跟你我一樣,心中藏有一股對世人的怨毒,正因如此,咱們沒有一個人會替被害的人難過的。」

    「為什麼從現在起不須怨毒仇視世人呢?」

    石奇峰笑一笑,道:「這個道理你最需要明白,因為將來有很多事要你去辦。現在我問你,如果我叫你殺害沈陵,你心中可有不忍之情?」

    「有的,我下不了手。」胡蝶衣毫不隱瞞地道。

    「這是因為你接近過他,瞭解他是很好的人,是不是?」

    「是呀!但這與別人有何相干?」

    「別人也是一樣,只不過咱們沒有機會接近和瞭解他們而已。」石奇峰正色道:「世上的人,不管咱們多麼仇視他們,但在他們之中,也有很多值得咱們尊敬的,例如忠臣烈士、仁人孝子。這些人往往為別人犧牲自己,不問代價,這種人物雖然與咱們沒什麼相干,但還是值得尊敬。」

    「我明白啦!」

    「還有一點,你不可不知。那就是為了咱們的利益,亦有使天下太平的必要,至少咱們不可使國事變得更糟。」

    「我知道啦!」胡蝶衣恍然道。

    石奇峰愛憐地拍拍她的面頰,道:「你去睡吧,我心中已經有了一點頭緒。」

    ※※※※※※

    這座避塵莊堡,在黑夜中孤零屹立,竟連一點燈光也沒有。

    沈陵狐疑地遙遙注視,只覺得這座莊院內,埋藏著人間某種驚人的秘密,不禁連連搖頭。

    胡蝶衣的艷絕人寰的面孔,亦是使他心神不定的原因之一。

    他隱隱感到在塵世人間,不可能有這麼美麗的女子。然而她又不是仙女,那麼她是什麼?

    是狐仙麼?

    他自己也不知呆立了多久,猛然回醒,已是露濕衣衫,當下振作精神,舉步向京師疾奔而去。

    他目下急於辦理的有兩件事,一是向上級報告,吳同吳四叔是東廠潛伏我方的奸細,一是查明駱大順駱老爹那間中藥鋪,是否已被東廠破獲。

    他原本的職責是京師以外地區的總指揮,負責維護各地組織安全與搏殺敵方首腦的任務。

    之後接獲「老爺子」的密令,准他視狀況便宜行事,等於是擴大了他的權力。而今發現京城內之組織有安全顧慮,他豈能不管?

    他入城時,已經是黎明時分。

    城門外聚集著無數的車輛牲口,那是載運各種蔬菜和雞鴨牛羊等家畜,還有很多是挑著田里出產的東西到城裡售賣的鄉下人等。

    沈陵混在人車隊伍中,通過城門,忽見前面大街上有一隊盔甲鮮明的軍士,一望而知乃是錦衣衛精銳官兵。

    他心頭大震,毫不遲疑地身子一晃,躍上前面的大車。

    這一輛大車沒有車蓬,載的是三十多頭肥羊。大車邊緣的欄板只有尺許高,往上就是木條橫釘的欄杆。

    因此沈陵立即施展縮骨功,縮小身子,綣伏在角落,好在羊群沒有發生騷動,未引起別人注意。

    當大車通過那一隊隸屬錦衣衛的禁軍前面時,突然停了下來。

    沈陵心頭大震,心想:莫非已露了形跡?

    由於現在尚是黎明時分,光線還不十分明亮。沈陵估計那隊禁軍如不行近,就不易發現自己。

    紛沓的靴聲,以及戈矛長柄觸地聲響處,一名小旗官率著五六名軍士來到載羊的大車前面。

    小旗官冷冷地打量車把式一眼,那車把式連忙堆起笑容,跳落地上。

    兩名軍士把車伕夾在當中,其中一個搜索其身,然後回頭道:「身上沒帶兵器。」

    車伕向小旗官道:「官長,小的是何尚書府的下人,每隔兩三天,就到城外莊子裡載運牲口回府。」

    小旗官面色一沉,道:「怎麼啦!尚書府的人就不能搜查麼?」

    車伕連忙陪笑道:「不,不是這個意思,小的趕快向官長報告,為的是免得耽誤官長的時間。」

    那小旗官一聽,登時心平氣和,微一側頭示意,那兩名軍士便放開車伕。

    大車繼續前行,經一條巷口時,沈陵像一抹輕煙似地從車內躍出,隱沒在巷子裡。

    他沒有立刻走開,仍然躲在巷中,向巷外遙遙監視。同時心頭迅轉,忖道:「這種搜查法大有蹊蹺,好像不是為了攔截我,莫非我方另有行動,風聲外洩,所以敵方派出禁軍查緝。」

    過了一會,一輛馬車突然被禁軍攔住盤查。

    車廂內有一名女子被叫下車,車把式是個年輕男子,全身搜過,似乎沒有什麼嫌疑。

    一名軍土登車搜查,被叫下來的女子倒是沒有打擾她。

    然而沈陵卻看出情形不妙,因為散立在四周的禁軍,顯然已布下一個陣式,把馬車、車伕以及那女子包圍在當中。

    這一男一女,沈陵都不認識,因此他猜想,由於錦衣衛權力甚大,無論什麼案子都管,所以他們可能犯了別的案子而被攔查。

    那小旗官高踞馬上,向那車伕和女子注視,面上毫無表情,使人感到他是個冷酷殘忍的傢伙。

    一名禁軍報告道:「稟李隊長,這廝身上和車內,都沒有兵器。」

    李隊長哼了一聲,向車伕高聲問道:「小伙子,你叫什麼名字?」

    那車伕道:「小的姓張,人家都喊我小八子。」

    李隊長道:「你是哪家車行的?」

    小八子道:「小的是虎口坊泰順車行的車子。」

    李隊長轉眼向那女子望去,道:「是這位姑娘僱用你的車子麼?」

    「是的。」小八子躬身道。

    李隊長冷冷地道:「她從南邊的虎口坊僱車,出城繞了個大圈子,黎明時分從西直門入城,這是怎麼回事?你說說看!」

    小八子道:「啟稟隊長大人,這位姑娘昨天下午雇的車,到三家店去,今兒清早趕回來,所以從西邊進城。」

    李隊長道:「照你這樣說來,倒是本隊長多疑了?」

    小八子連忙陪笑打躬。

    此刻一名禁軍領了一個中年人過來,那個看了小八子一眼道:「李隊長,小的沒見過這小伙子。」

    李隊長點點頭,向小八子問道:「你可認得這個人麼?」

    小八子瞧了一眼,道:「小的沒見過這位老哥。」

    李隊長道:「那麼我告訴你,他便是泰順車行老闆。」

    小八子一怔,道:「什麼?隊長大人不是開玩笑吧?」

    李隊長冷冷地道:「誰有閒工夫與你開玩笑?哼!不但泰順車行老闆在此,這邊的店舖裡面,還有七八家車行的老闆或掌櫃,不管你冒充那一家,也休想混過去。來人,把這小子抓起來。」

    四名禁軍立即挺槍揚戈上前,迫指小八子,另一名禁軍持拷鐐過去,馬上把他雙手雙足都給拷上。

    李隊長目光轉到那女子身上,問道:「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那女子長得眉清目秀,面色紅潤,雖然身著普通布衣裙,但仍然掩不住煥發的青春光彩。

    她的裝束打扮,一望而知是普通人家的年輕媳婦,看來毫無可疑。

    她怯怯地道:「小婦人夫家姓陳,就住在菜市口那邊。」

    李隊長道:「本隊長派人一查便知真假,你倒說說看,這小八子打什麼地方讓你上車的?」

    陳姓少婦道:「小婦人是昨天雇的車子,去的時候,也是這個車把式。」

    李隊長道:「你是三家店人氏麼?昨兒回娘家去是不是?」

    少婦點頭道:「是的,老爺不信的話,儘管派人去查。」

    李隊長道:「我們早已查過了,你的話一點不假,這小八子有同黨在泰順車行守著,留意前來僱車的人,你家裡的人昨天去僱車時,他們認為合適,一方面派人告訴泰順車行說改了日子,暫時不去三家店,一方面派小八子到你家接你出城。」

    少婦眼中露出迷惘之色,沒有說話。

    李隊長道:「我們另有車子送你回來。對了,先回答我一句話,昨兒出城之時,車子裡還有別人沒有?」

    少婦點點頭,道:「還有一個男孩子,大概十二三歲,在半路下車的。」

    李隊長道:「好,你走吧!那邊有車子送你。」

    那少婦由一名禁軍帶領著,登上另一輛車子走了。

    李隊長俯視著坐騎前面的小八子,冷冷道:「你們想不到吧,本衛這次不但把案子破得乾淨利落,而且一個人都沒有冤枉,你服不服氣?」

    小八子突然間一挺胸,長笑一聲,神情豪壯,已一掃剛才那種卑屈之態。他道:「只要李隊長說得出我的真正罪名,我就服氣。」

    李隊長獰笑一聲,道:「你是某一不法組織的人馬,昨天送出城的男孩子,是一名犯官的獨生子。你們先是把他藏匿起來,直到昨天風聲太緊,便把他送出京師。僅僅這偷運犯官家屬之罪,就殺頭有餘了。」

    小八子微微一笑,道:「你不過是聽了那女子之言,才猜出在下這項行動的內容而已。

    其實你所知有限得很,不然的話,昨天就可以把我的車子扣下啦!」

    李隊長道:「哼!你若不是換了車子,昨天你就逃不出我的掌心了。」

    小八子吃了一驚,道:「哦!你們已查出調換車子之事?」

    李隊長得意地道:「當然知道啦!」

    小八子道:「那麼我已用不著隱瞞什麼了,只不知我若是從實供出一切所知之事,還有沒有活命的機會?」

    李隊長道:「回去再說。」

    小八子忙道:「等等,李隊長想不想把那孩子弄到手?」

    李隊長一聽這話,立時擺手命軍士停止推他移步的動作。

    「你有什麼條件?」李隊長問。

    「一個人換一個人。」

    李隊長沉吟一下,才道:「不行,你比那孩子重要得多了。」

    小八子面色一變,道:「那麼我再告訴你一句話。」

    「什麼話?」

    「李隊長一定聽過『天堂鳥』這個名字吧?」

    李隊長訝然道:「『天堂鳥?』這是鳥名,誰沒有聽過?只是它是傳說中的鳥,誰也沒見過它!」

    「原來李隊長沒聽過,那就算了。」

    李隊長喝道:「你要不要說,由我決定。」

    小八子道:「在下聽你吩咐就是。」

    李隊長道:「你先告訴我,天堂鳥是什麼意思?」

    小八子道:「那是一個人的名字。」

    李隊長怒道:「胡說八道,怎會是一個人的名字?」

    小八子搖頭歎道:「李隊長若是不信,那也是沒有法子之事,怪只怪你的地位不高……」

    李隊長一揮手,兩名軍士架起了小八子,迅快地登上一輛馬車。

    這時沈陵的面色和心情一樣的凝重,他幾乎想撲出去,殺散那些禁軍,救出這個自稱小八子的青年。

    可是他終於忍住這種衝動,目送大隊禁軍護送馬車離去。

    大街上旋即恢復了原狀,過往的行人車馬,以及鄰近的店舖中人,對於剛才的一幕,都不談論。

    要知東廠和錦衣衛在京師,時時有逮捕行動,莫說區區一名車伕,即使是身穿官服的大臣,也往往有當街被捕的情事,如果有人談論,被人告發,免不了亦有牢獄之災。所以一般百姓,都不敢過問。

    沈陵悄悄走開,不一會已跟上另一輛馬車。

    來到菜市口的一條胡同外,馬車停住,一個女子下來,走入胡同內。這個女子,正是早先乘坐小八子馬車的陳姓少婦。

    沈陵看她走入那一間屋子後,然後隱身在胡同外稍遠的一家店舖門前。

    他留心查看了好一會工夫,發覺有四個可疑的人,在胡同口和附近街上徘徊。以沈陵的經驗判斷,八成是廠衛的密探。

    沈陵心下駭然,忖道:「顯然李隊長乃是故意縱放了這名女子,卻暗中派人監視,只要有人與那女子聯絡,就可以循此線索,搜捕更多和更重要的人物,那陳姓少婦雖然使用過掩護手法,但仍然瞞不過李隊長,由此看來,那個李隊長可能也不是錦衣衛的小旗官,定是相當高級的人物改變身份的。」

    他目下當務之急,就是通知那個女子不可向外聯絡。

    不過這一點卻不易辦到,因為他如找上她以暗號聯絡,勢必也受到監視跟蹤,並且列入黑名單中,遲早怕被對方查出破綻的。

    他略一沉吟,當下找了一個正在閒蕩的孩童,先拿了一把銅錢給他瞧,才道:「小兄弟,你到那條胡同口上,在牆上畫一隻大王八,我請你吃東西。」

    那孩子相當伶俐,點頭道:「好呀!但我怕畫得不像。」

    沈陵道:「不要緊,你這樣畫就行啦!」

    他用銅錢在牆上畫一個給他看,果然十分簡單,那孩童得了大把銅錢,欣然去了。

    沈陵遠遠看了,但見那孩童在胡同的牆上依言畫了一隻烏龜。

    現在問題解決了一半,凡是自己組織中人,一看見這只縮起頭的王八,都曉得發生了問題,立即遠遠避開。

    但另一半問題更為重要,那就是如果那陳姓少婦是同路人,她一定要把經過情形報告出去。不管她派人或親自送出報告,凡是此屋之人,都在盯梢監視之列,這一來很容易就被敵方跟出線索了。

    他一定要馬上阻止她發出報告,假如是她本人出來,則尚可以利用一些暗號,使她折回,但如果她托別的不知情人傳遞,則警告暗號便無法發生作用了。

    忽見胡同前後又出現了幾個人,有男有女。

    這些人都扮作賣零食或日用品的小販,可是沈陵還是辨認得出都是廠衛中人,其中並有兩個是武林高手,這些增援人馬,很可能是廠衛接到報告後,派出來支援的。

    這一來沈陵更沒辦法可想了。

    他本來考慮收買街上另一個孩童,直接到陳姓少婦家報訊,可是感到此法大有破綻,一來目下尚不知陳姓少婦是不是圈內人?二來對方可能把那孩童拿下,追問內情,這麼一來,豈不是反而讓敵方獲得了證據。

    除此之外,他本身亦須立即獲得掩護。

    因為敵方人數增加了不說,其中還有幾個好手,這些精於秘密偵探之道的好手,勢必馬上就會清查四周環境,不容許有任何可疑的人存在。

    沈陵一面考慮,一面打量旁邊的幾家店舖。旋即看中了一家中藥店,進入店內。

    這時只有兩個顧客,掌櫃和夥計雖是忙著抓藥,但還有一個五旬左右,穿著較體面的胖子,在最靠裡面的櫃檯,正在檢視一包藥材。

    他走到櫃檯前,面色冷峻,但不兇惡。

    等到對方抬頭打量他,並且微露訝色之時,才嚴肅地道:「你是大掌櫃麼?貴姓?」

    那胖子道:「敝姓孟,大爺有何貴幹?」

    沈陵道:「我姓高,是九城兵馬司的捕快。」

    孟大掌櫃啊了一聲,連忙從凳上站起,堆上笑臉。

    「原來是高頭兒,只不知有何公幹?」孟掌櫃客氣地問道。

    沈陵道:「最近這附近可有什麼特別事故發生?例如半夜屋頂上有人行走,或是有人被殺傷的慘叫聲等。」

    孟大掌櫃搖頭道:「小的沒聽到這些聲音,我問問別人去。」

    沈陵伸手做個阻止的動作,道:「不要問,我們裝出談生意的樣子。」

    他回頭望了一眼,只見對街有一個小販,挑著擔子,正向這邊走來。這名小販乃是敵方當中,可以看得出精於攻擊的一個。

    盂大掌櫃詫異地應了一聲,但並未發問。

    沈陵回過頭,稍微挪移一些位置,以便以眼角餘光來瞧看門外的情形。

    「我告訴你,最近有好幾宗飛賊的案子,本司獲得線索,指出這幾名飛賊落腳在這兒附近,本司如果指派熟悉地面的人辦案,你們認得出是公人,飛賊也認得出,所以特別派我來查。」

    他停歇一下,已瞥見那個小販來到店門口,正向鋪內打量。

    當下伸手把櫃檯上面那包藥材撥弄著,口中說道:「這幾個飛賊手下眼線很多,假扮成各種身份的人,查看本區出現的生面孔的人,你裝著與我談生意,就沒事啦!」

    孟大掌櫃不敢有違,照他的話去做。

    他們的動作看來天衣無縫,那個小販很快就走開了。

    沈陵道:「我掩飾身份之故,一方面怕打草驚蛇,另一方面也是怕你們這種良民受到連累,你明白麼?」

    「小人明白,小人明白。」孟大掌櫃感激道。

    沈陵又道:「你連店裡別的人也不必讓他們知道,免得人多口雜,傳了出去,對你不利。」

    孟大掌櫃自然答應,而且滿心感激。

    沈陵已經得到最佳掩護,當下轉身走到門口,向外查看。

    約過了一刻時辰。

    忽見一個中年人走到胡同口,旋即改變方向,橫過街面。

    這個中年人外表與一般小民毫無區別。

    不過沈陵卻見他走到胡同口時,看見了牆上畫的王八,曾微微愣了一下,這才折轉方向,一徑穿過街道。

    因此他認為此人必是同路人,見到警告標誌而走開的。除此之外,這個中年人的步伐沉實有力,頗似修習過武功之人。

    沈陵等這中年人走到藥店門口時,便以傳聲之法,遙向這個相距遠在兩丈之外的人傳聲道:「在我說出口令前,你不可驚疑四望,我的口令是『十全十美』。」

    當他傳聲時,那中年人已立時放慢腳步,直到沈陵說出「十全十美」的口令時,他抬起雙手整理帽子,十指張開,看得很清楚。

    沈陵見他依令回答暗號,並無錯誤,就確知是自己人了。

    「你可詐作綁腿帶。」沈陵再傳聲。

    中年人依言而做。

    沈陵又道:「你是否要到胡同內,與一個少婦聯絡?」

    對方既不能回答,亦不方便用點頭示意。但他們卻另有一套暗號,只見他大拇指豎起來,沈陵已得到肯定的答覆了。

    沈陵接著道:「趕車的兄弟已被錦衣衛抓去,這一個姐妹由我想法子警告就是。」

    那中年人弄好腿帶,起身匆匆而去。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向四下張望一下。

    現在沈陵已確知陳姓少婦乃是同路人,因而剩下的問題,是如何通知她暫時不可向任何方面聯絡。

    本來他考慮過托這藥鋪之人,送訊到陳家,可是此念旋即放棄,因為一來破綻太多,二來亦難以自圓其說。

    說實在的,眼前的環境中,已沒有可資利用的人了。最後他想到,既然無法以直接的方向通知他,何不改用其他迂迴的方式。在目前的情況中,陳家的鄰居恐怕亦受到監視,只能從她家人上面想辦法了。

    他深信陳家的人,必定有些是在外面做事的,否則她既不種田,又不開舖,如何維持一家生計?

    他回到胖掌櫃旁邊,問道:「你們對面的胡同內,一共有幾戶人家?」

    胖掌櫃道:「只有四家人,兩家姓張,一家姓范,還有一家姓陳。」

    「最外面的一家姓什麼?」

    「是姓陳的。」

    「陳家的人口多不多?」

    「不多不多,只有五口人。」胖掌櫃為了表示自己地頭熟,滔滔地說道:「陳家老的倆口,共有一男一女,兒子娶了媳婦,女兒只有十四五歲,還未說定親事。」

    「他們家靠什麼過日子?」

    「陳家老的大家都稱他陳老頭,就在菜市口開了一家小小的綢布店,女兒在店中幫忙照料,兒子永定卻做銀器手藝,就在大街上的老泰昌銀號做工,聽說已經是師父了。」

    「大掌櫃對這附近的人家,全都知道得很詳細,真是難得。」

    沈陵口中打著哈哈,心中卻泛起愁意,因為他就算找陳家的兒子回家通知,恐怕很難行得通。

    事實上參加了他們這一行的,往往連父母丈夫妻子之間都不讓知道。

    例如那陳姓少婦,她的丈夫未必曉得,因此如不是事機危急,絕不可貿然對她丈夫說明讓他回家示警。

    他取出一錠銀子,交給胖掌櫃,道:「這是押金,我拿了你的藥材出去走走,回頭送回來,以免人家疑心。」

    不待胖掌櫃開口,沈陵包起藥材,走出店門,發覺自己不曾受到注意,當下慢慢的往前走,不一會,到了另一條大街上。

    他並沒有存心找尋那家銀號,無奈出得大街,目光一轉,發現自己正好就站在這家銀號前面。

    這是一家專賣各種銀製器物,並且還有一些手飾,鋪面不大,工廠是在鋪子後面。

    沈陵走入鋪內,掌櫃的很客氣地招呼。

    他選了一支鳳釵,那支鳳雕塑得極為精緻生動,還鑲有翡翠,價值不菲,竟達二十兩紋銀。

    沈陵道:「貴號可有一個師父姓陳名永定的麼?」

    掌櫃忙道:「有,有,他在後面工廠裡。」

    沈陵道:「有煩請他出來,說幾句話。」

    掌櫃的差小廝大叫,轉眼間一個青年走出來,他長像老實,可說是有點醜,而且左足微跛。

    沈陵暗暗拿他與那美貌少婦相比,心下頓時泛起了綵鳳隨鴉之感。

    陳永定驚訝地望著這個陌生客人。

    沈陵道:「陳老頭叫我到這裡,說是你在這兒,價錢上不會吃虧,所以我請你出來。」

    陳永定歡然道:「啊!是我爹讓你來的。」

    掌櫃在旁接口道:「客官早說是陳老頭介紹的,那就不用叫永定出來,也是一樣,您如果喜歡這支翠玉鳳釵,那就少算一兩。」

    陳永定點頭道:「掌櫃減了的這個價錢,絕對公道,大爺您放心,這個價錢別處也買不到。」

    沈陵付過銀子,道:「你們這兒手工很好,我想要特別訂造一件好的飾物。」

    掌櫃已命小廝奉茶,請沈陵落座,慢慢商量。

    起初掌櫃還陪著他,後來有客人上門,告個罪便去招呼別的客人。

    沈陵跟陳永定談論打造銀器之事,口氣中透露出他是這一行中的高手,不禁靈機一動。

    「這支鳳釵雖是很不錯,但卻太平凡普通了,我想打件罕見精美的首飾。」

    陳永定沉吟道:「如是穿戴的首飾,除了鑲工之外,還須貴重的珠寶,這一來造價太高昂,不大划算。」

    沈陵道:「我不限於首飾,亦不怕貴,就怕不合那位小姐之意!」

    陳永定同情道:「那麼待小的想想,小的從前曾經打造過一件百鳥朝鳳,各類鳥雀栩栩如生,費了小的好幾個月工夫。」

    「妙極了。」沈陵喜道:「這一件百鳥朝鳳現在何處?」

    「在小的家裡。」

    「你不打算出讓麼?」

    「小的費了無窮心血,實在不捨得賣出。」

    沈陵曉得凡是巧手名匠,不論是哪一行的,往往會有這種不捨得將心血結晶賣掉之事發生。

    因此他當真泛起激賞之意,道:「假如我中意的話,那就重金請你再打造一件,反正我也不急,你慢慢打造,可是你收藏的這一件,須給我看看。」

    「小的就住在那邊橫街上,大爺如果要看,小的帶領你前去。」

    沈陵萬萬想不到有此收穫,心想:雖然到他家去,不免背上嫌疑,但只要能暗中警告那少婦,叫她蟄伏一段時期,使敵方認為她沒有嫌疑,那就行了,至於自己方面,總有法子甩脫跟蹤之人。

    他早先已用暗號口令試過陳永定,曉得他是圈外人,所以不敢托他帶口信回去。

    因為陳永定必然會疑惑和追究這事,那就是他的妻子怎會與陌生男人相識?又幹起這種秘密危險的勾當?

    他們出來時,沈陵手中拿著碧玉鳳釵,卻把藥材留在店中,他還特意與陳永定一路談論鳳釵上的手工,以便旁人都可看見他手中的這件首飾。

    轉眼工夫,兩人已經轉入另一條街。

    沈陵乃是眼觀四方,耳聽八方之人,這時一眼看見一個女子,在橫街對面,正要轉出大街。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那個美貌的陳姓少婦。

    由於他們是轉入來,那少婦是轉出去,彼此相距兩三丈,眼看相錯而過。陳永定沒有一點動靜,大概是沒有瞧見對面街上的少婦。

    沈陵碰了他一下道:「瞧,那個女的。」

《肝膽一古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