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遇險山神廟

    接連走了三天,藍人俊的辟榖功又到了限度,他又受到了飢火的熬煎。

    出了張家屯三十里,天已快黑了。

    只見路邊四十來文外的山坡下有座小廟,便想到廟裡今身,度過一宵。

    這是座廢棄了的廟。也不知多久沒了香火,門坊上大書「山神廟」三字。

    兩扇厚重的木門虛俺,他用了點力,才把門推開。

    迎面的神像已經倒坍,只剩下半截基座,到處是蛛網塵灰,只有神台上乾乾淨淨。他也不及細想,逕自坐在神台上,趕緊運功,想趕快進人物我兩忘之境。

    無奈他每天趕路,體力消耗甚大,加之粒米未進,以改飢火甚旺,一時難以入定。

    此時天已全黑,破廟顯得淒涼恐懼,不遠處又傳來幾聲浪嚎,更加讓人毛骨驚然。

    他不由豎起了耳朵,心中忐忑,生怕躥進幾隻狼來。便起身下台,打算將門關死。

    還未及關門,就聽見一陣腳步聲,有人講著話從外走來,似乎也想進廟。這門就不便關了,他又返身回到台上坐下。

    腳步聲來到門外停下了。

    「咦,門怎麼開了?」有人說。

    「裡面肯定有人。」另一人道。

    接著一人取出一片「發燭』,這「發燭」削松木為小片,薄如紙,將硫磺塗於頂端。是常用的引火工具,又名淬兒。他在牆上一劃,一朵火焰立刻跳出,另一人當即從懷中摸出蠟燭點上。

    藍人俊見是兩個三十許的彪形大漢,凶眉惡眼,腰上掛著兵刃。

    他出聲招呼道:「二位仁兄請了I」

    「你是什麼人?」稍高的漢子問。

    「在下趕路,誤了歇腳,將在此處稍歇,明日趕路。」

    「嘿嘿,說得輕巧。朋友,你未免把人看輕了,還是爽快些,說出來意吧!」稍矮的漢子一陣冷笑後叱道。

    藍人俊道:「在下的確途經此地,哪有什麼來意?」

    高漢子道:「朋友,你既然不識相,大爺們只好對你不客氣了!」

    藍人俊想道:「你二人真是莫名其妙,這山神廟本無主,愛來就來,想走就走,礙了什麼事?」

    高漢子二話不說,立即一躍而前,劈胸一把來揪藍人俊。

    藍人俊出手一格,那人手臂直如鐵棒,格不動分毫,被當胸揪住。隨即身不由己,從台上被揪到地上站著。

    他火冒三丈,使個二龍戲珠,兩隻手指去戳對方眼珠,想以此脅迫對方鬆手。

    高漢子可不是一般庸手,未等他兩指截到,已將他胸前大穴制住,去戳眼珠的手自然而然軟疲下來,再也伸不到位。

    「原來是這麼一個松包!」高漢子將他一推,跌倒在佈滿灰塵的地上。

    矮漢道:「喻大哥,宰了吧!」

    藍人俊大叫道:「豈有此理,在下並未冒犯二位,怎麼就讓宰了?又不是宰雞宰鴨,人和畜牲怎能一樣!」

    喻大哥這:「不宰你也行,只要招供就好。說吧,誰派作來此打探消息的?」

    「活見鬼了,在下自管走路何須人派?」

    「你還嘴硬?」喻大哥大怒,「先割下你的鼻子,看你如不招?」

    他從腰間抽出一把小刀,燭光下寒光閃閃,好不怕人。

    接著,他彎腰把藍人俊抱起來,使其背靠神台,然後把刀伸到眼前,要割鼻子。

    藍人俊嚇得魂飛天外,大叫出聲。

    矮漢忽然道:「慢,喻大哥,有人來了!」

    喻大哥直起身,問:「褚賢弟,聽清楚了麼?」

    話剛落音,外面有人接了腔。

    「兩位,碰得巧啊!」

    門外閃進個中年道士,身材瘦長,就像一具無肉的骨架。

    喻、褚兩人一驚:「原來是枯骨道長!」

    「兩位還認得貧道,難得難得!」

    喻大哥陪笑道:「道長為何夜間到了此地,莫非路過麼?」

    枯骨道人一陣子笑:「不錯不錯,貧道確係路過,進來歇歇腳,二位呢?」

    姓褚的道:「我兄弟二人也是路經此地,歇口氣而已。」

    「不對吧,貧道看兩位衣冠楚楚,哪像趕路的樣兒。」

    喻大哥忙道:「道長說笑了,我二人確是趕路才到的。」

    枯骨道人冷笑道:「喻安邦、褚玉隆,撞到貧道手上。還不說實話嗎?」

    喻安邦道:「道長不信,我二人也無法。」

    「不對,有法的,貧道以為,人若把命丟了,留著什麼話在肚裡,不是完全沒用了麼?」

    褚玉隆性子急躁,道:「枯骨,你先莫說大話,我兄弟二人未必怕了你!」

    枯骨道人仰天打個哈哈,道:「豈敢、豈敢,江湖上誰不知道『陰陽二判』的大名?」

    喻安邦道:「『陰陽二判』行走江湖十數年,還未怕過什麼英雄好漢,不過我弟兄二人與枯骨道長素來井水不犯河水,道長要歇足,這破廟也還不小,道長要行路,只管請便,又何苦找我兄弟的岔?」

    柏骨道人道:「說得好,貧道只問一句話,說對了,各走各的,說得不對,只怕要冒犯二位了。」

    這話說得如此露骨,誰聽了都會跳起腳來的。

    陰判褚玉隆果然受不了,大叫道:「枯骨,陰陽二判從不知道個『怕』字,有手段使出來瞧瞧!」

    陽判喻安邦卻沉得住氣:「褚賢弟,先聽道長說吧,用不著急躁的。」

    枯骨道人道:「貧道向無耐性,就只問一句:劍譜藏在哪裡?」

    喻、褚兩人不禁一震,相互對了個眼色,兩人幾乎同時抽出腰上的兵刃。

    這是兩把直背刀,不像別的刀有弧形,打得閃閃發光。

    枯骨道人一陣陰笑,袍抽一揮,點在供台上的蠟燭一晃而滅,頓時黑漆漆一片。

    藍人俊什麼也瞧不見了,只聽袍袖飄動聲、刀刃劈風聲、腳步聲亂成一團,緊接著他覺得身上被重重踩了一腳,居然將他的被禁穴位解了。

    他一發覺自己能動,便連忙滾到神台下,蜷縮成一團。動也不敢動。

    忽聽一聲嗥叫,有人大喝:「上衝!」

    緊接著屋頂」豁啦」一聲通了個大洞,碎瓦朽木紛紛落下,把藍人俊砸得「哎喲」叫出聲來,慌不迭往門外沖。

    他一頭撞到門上,雙手用力一拉,門被拉開了兩尺,當即跑出寺外。

    他一口氣跑了二十多步,忽然後領一緊,雙足懸空,接著身子往後飛去,結結實實落在地上,把他摔得渾身疼痛,叫出了聲。

    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便覺一隻胳膊被人拉緊,順地拖著走。

    他想掙扎,但使出的力就像沒有使出一樣,毫無作用,只有任人拖著走。

    他發現又回到了廟裡。

    「哧」一聲,有人用「發燭」點起了蠟燭,火光中,他瞧見的是一個三十許的婦女。

    他驚詫得睜大了雙眼,直愣愣瞧著她。

    這婦女生得十分俊俏,髮髻上插著一朵白花,正用一雙住眼打量他。

    藍人俊覺得睡在地上有傷斯文,便一翻身想站起來。結果,他動都沒有動。

    他知道又是叫人點了穴了,只好無可奈何地、極不文雅地躺著。

    「你叫什麼名字?哪一夥的?」婦女發出嬌滴滴的聲音。

    藍人俊心想,怎麼這些人一見面不是問你是誰派來的,就是向哪一夥的,真是豈有此理,他們莫非瘋了不成?

    便道:「怪哉,在下走在下的路,什麼一夥一夥的,聽不懂芳駕的話。」

    婦女嘴微微一撇:「把你雙耳削掉,眼珠挖出,你就聽得懂本夫人的話了!」

    嘿,又是凶霸霸的!

    「在下隻身一人走路,哪有一夥?」

    「哼,本夫人數到三,你再不說,先割你的招風耳!」

    這美婦人一身白衣,貌相一點不凶,哪知卻這麼不講理。

    藍人俊火冒三丈,道:「簡直是不可理喻,在下不知道的事,難道能逼得出來?」

    「—……二……」白衣婦人不理他,自管數數。

    「三!」

    白衣婦女見他不出聲,冷笑道:「不見棺材不掉淚!」

    她彎下纖腰,伸出二指,蓮足輕移兩步,道:「先剪下你一隻耳朵吧!

    「慢來、慢來,你要只耳朵何用?」忽然廟外有個蒼勁循聲音說。

    白衣婦女微微一驚。忙直起腰,扭轉粉頸一看,進來個手拄枴杖的病子老翁。

    他雖手拄枴杖,可枴杖落地卻沒有聲音,這實在是稀奇事兒。

    藍人俊一瞧,原來是向他乞討銀子的老人,怎麼也跑到這裡來了。

    老兒瞧見藍人俊直挺挺睡在地上,便嘻嘻笑道:「小子,你好會納福哪,睡得舒服麼?」

    藍人俊臉紅了,道:「又不是在下願意睡著,想起也起不來呀!」

    白衣婦女盯著老兒,道:「你來幹什麼?」

    「送來歇腳呀。」

    婦女道:「你為何管我的閒事?」

    「你要人家的耳朵何用?」

    「你管得著?」

    「小子,你說管不管得著?」老兒笑嘻嘻問藍人俊。

    藍人俊一個勁點頭:「管得著管得著,當然管得著。」

    「聽見了麼?」老兒問婦女。

    白衣女又是一聲冷笑:「聽是聽見了,可惜由不得你。」

    老兒道:「這小子的耳朵一般得很,你要了去既不能吃又不能當花戴在頭上,何苦呢?

    給小子留著算了。倒是把他的手砍去,老兒覺得好得多。」

    藍人俊一聽,這是什麼話?

    他大叫道:「老丈,在下佈施了銀兩與你,你倒攛掇別人來砍在下的手,天理何在!」

    白衣女道:「我偏不砍他手,就是要割耳朵。破腳老兒,你待如何?」

    老兒嘻嘻笑道:「要割你就割吧,與老兒何干?」

    他抱起手,直看著藍人俊笑。

    白衣女又伸出兩隻蔥兒似的纖纖玉指,作剪刀狀上下開合了幾次,一彎腰長袖一甩,呼一聲把蠟燭滅了,伸手抓住藍人俊,欲往屋頂窟窿鑽出,她雙腳一點,已到了屋頂上。但腦後風生,有敵來襲,她一手抓著藍人俊十分不便,就順手一扔,將他扔在屋脊上,同時身形急往左一閃,避過後面的一擊。

    她嬌叱一聲,伸出兩指,直向老兒點去。

    老兒雖然拄著枴杖,身形卻靈活得很,往右一閃,人已轉到她身後。

    「好毒辣的雙煞指,老兒今日總算遇上了個對手,來來來,老兒與你殺上三萬六千合,看看你這女魔頭經打不經打!」

    他嘴裡說著,手底下卻不敢稍懈,一支枴杖瞬間已使出了五招,直點對方要穴。

    白衣女聽他道破了自己的武功,情知遇上了對手,當下也不示弱,展開獨門招式,間或夾以雙煞指,頻頻向老兒施出煞手。

    兩人戰了三十個回合,白衣女不耐起來,猛地吸口真氣,把功力提起了八成,施出全身解數,迅猛向老兒進攻。

    藍人俊仰躺在瓦楞上,頭朝外沿一方,腳朝屋脊,因此頭低足高,身子似在往下徐徐移動,把他嚇得魂魄飛天。

    要是頭朝下栽到地上,他還有命麼?

    他連忙閉氣不動,想減緩向下移動的速度,但還是一寸寸地往下移,一忽兒頭就懸了空,把他驚得大叫起來。

    「哎喲,老丈,在下要摔下去了?」

    沒人答應,也沒人管他。

    他這才注意到周圍已無人聲,只剩下他自已一人了,不禁絕望地奮力一掙,大叫一聲,忽然發覺兩手能動,便急忙抓住兩邊瓦楞,但他動作過猛,身子又往下衝,瞬間便掉了下去、頭下腳上,若是著了地,哪裡還有命?

    急切間他收腹凌空翻了個觔斗,猛吸口氣想保持平衡,結果雖然摔到了地上,卻沒有將他摔傷,只在草叢裡跌了個撲爬。

    這是他猛練紫做二元導引術的結果,然而他自己並不知道。

    一撲到地上,他發覺胸前有什麼東西梗住了,一個翻身,坐了起來,伸手往草叢裡一探,馬上就知道是一冊手抄書。

    咦,什麼人把書遺失到了這兒?

    讀書人愛書,這是通病,他順手將書揣入懷中,再打量周圍。

    他發現自己站在廟後,二十丈後傳來白衣女的嬌叱聲,還有拄杖老兒嘻嘻哈哈的聲音。

    嘿,他們還打著呢,此時不定更待何時?

    他剛往廟前繞過去,忽又想起這怎麼走得了,人家在前面廝鬥呢。

    乾脆往山上去,躲他個一兩天再說。

    他迅速往山上奔去,直找到一個避風的山凹,才停下來練地的辟榖功,以煞煞肚中的飢火。

    待他醒來,天已大明。

    他仍不敢下山走路。生怕再遇上白衣女。

    勝中飢火雖然稍斂,仍然難受得要命。

    想起昨晚拾到的書,便從懷中摸出。

    書卷發黃,十分陳舊。

    翻開一頁,只見上書「煞魔劍譜」。

    再—頁頁翻開粗看,都是蠅頭小楷,字跡十分端正,再後幾頁則是圖形,畫著一個和尚在使劍,各種姿式均有,還有騰空躍起在空中揮創的動作。

    他想起枯骨道人與陰陽二判的對話中,曾提起劍譜二字,似乎為了劍譜他們廝打起來。

    莫非就是這本東西?

    如果是陰陽二判丟失的,那就該還了主人,只是不知該到何處去尋他們!

    閒著無事,他翻回第一頁,認真讀起來。

    開篇就道:「莊子曰「示這以虛,開之以利,後這以發,發之以至。」

    接著論述道:「此乃煞魔劍法之要旨,欲習本劍譜,必先對此作一番揣摩。本劍法所有招式,皆以此十六字為精髓,倘無領悟,習本劍法無益,然要領悟,非人人所能為之。」

    藍人俊仔細想了想,覺得書中所言,未免太過,這十六字的意思並不難懂,為什麼不能人人領悟?

    看下去,接著寫道:「能悟十六字真言之三成者,武功已達一流,能悟七成者,劍法已達上乘中之上乘,能悟十成者,天下鮮有對手矣!」

    他不禁啞然大笑。

    他想,這十六字真言我不是一下就悟通了嗎?難道就天下少有敵手啦!

    前八個字無非是說,以假動作指引對方,然後一劍得手,後八個字無非是說,在對方後出手,但要比對方先打到。

    仔細一想,又覺得這十六字當真不易做到。人家快,你能比人家更快麼?你以假動作引人,人家不會以假動作引你麼?

    他大感興趣地繼續讀下去,越讀越覺得無趣。

    原來,這劍譜實在難學。

    每一把式都必須提氣順氣,貫注內家真力,說到這方面,他覺得和紫微二元導術講的氣理有相吻合之處,並不難懂、難的是劍招的變化和飛躍縱身的招式,他既不懂招式又不會輕功,只好看完一遍了事。

    下得山來,已是中午。

    日頭高照,天空無雲,他大步沿官道走去——

    xmwjw掃校,獨家連載

《血字真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