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回 掌退雙鞭 力戰雙星

    左邊一人身如鐵塔,眉有一疤。

    右邊的方臉虯髯,魁梧偉頎。

    宋岳一見對方衣服,襟上並未繡有紅燈,然而卻對自己殺氣騰騰,不由大奇,道:「二位尊姓大名?」

    二人聞言微慍,左邊身如鐵塔的大漢,手中長鞭虛空一劃,哈哈狂笑道:「『雙鞭尉遲,尉遲雙鞭』蜀中武林,哪個不知,以你朋友的問話,在我尉遲祖看來,好像是個初跑江湖的雛兒!」

    他這番狂傲語氣,聽得宋岳劍眉上挑,冷冷道:「原來是『雙鞭尉遲』,但在下世居陝地,怎能知道蜀中還有這麼兩位名家!」

    語中滿含嘲弄之意。

    右邊的方臉虯髯神色倏然一變,怒道:「我尉遲宣在此三年,從未見有人敢當我兄弟之面,出言頂撞,小子可是吃了熊心虎膽?」

    宋岳見二人蠻不講理,出口不遜,完全是找事挑釁樣子,不禁心中有氣,微微一哼,道:「在下雖然未吃熊心虎膽,但也非怕事之輩,不過二位與區區素昧平生,為何偏要無事生非?」

    尉遲祖狂笑一聲道:「什麼無事生非,朋友是故作癡呆?仰是目中無人?」

    現在宋岳狂笑了,笑畢,語聲一寒道:「區區與二位既非朋友,也非舊識,怎能稱得上故作癡呆,目中無人?」

    尉遲宣冷哼一聲,道:「小子,大爺談的不是這些,你是否已知道觸犯了例律?」

    「例律?」宋岳一怔,有點摸不著頭腦。

    尉遲宣不屑地對宋岳輕微一嗤,轉首向尉遲祖道:「老二,告訴他,讓他眼睛睜大一點。」

    老二尉遲祖手中長鞭向左方道旁一揮,喝道:「你看到這上面的字沒有?」

    宋岳一呆,順其所指方向看去,原來道旁立著一座涼亭,亭旁豎立一塊石碑。

    剛才宋岳在馬上急馳,並非沒有看到,只不過以為是普通涼亭,未加注意,如今這飛快一瞥,才知所以然。

    原來這座看來並不起眼的八角亭子,上懸一匾,橫書三字:「下馬亭」。

    這匾一入宋岳雙目,不由暗暗一陣輕笑,忖道:「荒村僻店,竟效禁苑之律,好大口氣!」

    但當他目光移到碑上時,劍眉不由微軒。

    碑上豎刻一行草體,共有十二字:「武林人物,到此下馬,步行入鎮。」

    在這剎那,已聽到尉遲祖大聲喝道:「你看清楚沒有?」

    宋岳轉首正視,嘴角淡淡一哂,反詰道:「二位阻攔在下,就為了這些嗎?」

    尉遲宣寒聲道:「既已看到,念你年輕識淺,現在下馬尚為不遲!」

    「假如區區不呢?」

    「依律鞭體二十!」

    宋岳在馬上仰天狂笑,道:「想不到川中武林人物如此張狂,此地既非帝王御城,上苑禁園,何能立亭禁騎,區區不才,倒想在馬上受受這二十鞭滋味!」

    要知「雙鞭尉遲」在川東也是一流高手,盛名人物,鎮守此亭以來,幾曾受過這般譏嘲,尤其見宋岳年紀不會超過二十,滿臉風塵,除了雙目威稜射人外,其他並無起眼之處,如今聽到這番比自己還狂的語氣,怎能忍受得了!雙雙臉色一寒,面泛怒容,老二尉遲祖首先暴跳如雷,叱道:「好個輕狂小子,膽敢如此無禮,先嘗嘗我老二的七十二路『雷公鞭法』!」

    挾著如雷喝聲,長鞭如靈蛇舞空,捲起滿天狂飆,飛快向宋岳掃至。

    不要看尉遲祖身如一截鐵塔,鞭上勁風如山,但招式身法輕靈已極,鞭尖端遊走伸縮不定,所襲部位,變幻難測,分明具有上乘內功。

    宋岳見狀,心中一驚,知道對方以內力,運至丈二軟鞭梢頭,伸屈自如,身手必非泛泛之輩。

    在這剎那,他覺得世上惡人雖多,狂人也復不少,惡人可殺,狂人也不妨稍施懲罰,免得這批人不知天高地厚,任性而為。

    這種感覺在他腦中一閃而過,眼見勁氣漫空,嗖然湧到,決心賣險招露上一手,端坐馬上不動,右手一甩韁繩,馬首橫移一尺,左手電彈,覷準鞭梢下七寸部位,並指如剪,疾挾而出。

    這正是羅浮鎮山劍法「漢宮九式」中的一招「太白弄月」,配上「閃電神劍」手法,疾速無比。

    那知對方在他左指剛沾鞭梢之際,長鞭忽然弧形飛捲,反襲右肩「天門」穴!

    變招之速,手法之詭,委實奇奧至極!

    宋岳料不到對方鞭上竟有這等造詣,心中一震,目中威稜四射,喝道:「好鞭法,滾!」

    「滾」字出口,式改「迎風吹簫」,左手電閃一劃,已夾住襲至鞭梢,功聚手臂,正想把對方震飛……

    驀地,場中響起一陣大喝:「朋友果然有二手,難怪不把普光寺下馬亭放在眼中,打!」

    喝聲方起,狂風怒湧,另一條丈二烏光閃閃的軟鞭,已向宋岳左肋凌空打到。

    這不用看,宋岳就知道是「雙鞭尉遲」老大尉遲宣,身處夾擊之中,不遑退敵,左手把老二鞭梢一甩,雙肩微閃,腰部一沉,避過來勢,左掌掌緣向外,凌空平揮而出,用的正是「狂風掌法」中的「風勁花殘」,但手式卻像少林「碎碑掌」法中的斷石手。

    宋岳因不想洩露底細,想起昔日在少林觀看過的少林「碎碑拳譜」上的幾招手法,尚可應用,如今混合施出,竟也別具一格。

    隨著他的掌緣外揮,一道如山罡勁,已如九天颶風,洶湧而出。

    尉遲宣似料不到對方年紀輕輕,功力身手已臻堂奧之境,眼見如是威勢,神色大駭,不敢硬擋,雙肩一晃,身形暴退。

    在這剎那,老二尉遲祖長鞭飛舞橫捲而至,欲以攻止攻。

    這次宋岳早有準備,謀定而動,存心一招之下,震住對方,趁老大身形方退之際,右手一鬆韁繩,飛快一招,—道寒光,沖天而起,長劍已無聲出鞘,劍尖電閃撩出,向尉遲祖軟鞭攔腰碰去。

    尉遲祖神色一喜,大喝道:「乖乖與我滾下馬來!」

    長鞭飛快一卷,就想砸住對方長劍……

    但宋岳不是不知道軟兵器專鎖繞敵手兵刃,見對方神色,微微冷笑,就在長鞭剛卷之際,一聲清叱,虹光一閃,劍身猛然上挑。

    尉遲祖驟覺宋岳內力如山,自己功力竟差一截,以為對方要奪他長鞭,神色大駭,一聲怒哼,陡聚全身真元,右肘回收,準備拼上內力,但豈知宋岳正要他如此,在這剎那之間,劍尖一顫一震,只見幻出二圈小小爍爛銀光之後,「雙鞭尉遲」老二尉遲祖鐵塔般的偉軀,竟隨著長鞭甩起之勢,如風吹落葉一般,向外震飛三丈!

    「叭噠」一聲,摔得眼中金星直冒,昏頭轉向。

    這些寫來雖長,但在當場,猶如電光石火般快!

    老大尉遲宣身形方退一丈,剛才停身,就見老二摔出,相差時間不過毫釐之間,在場外人看來,宋岳左掌退敵,右劍震飛對方,左右二式,手法乾脆利落至極。

    老二跌得土頭土臉,飛快一躍而起,與老大互視一眼,神色怔然,尷尬之至。

    宋岳端坐馬上,長劍嗖聲還鞘,朗聲長笑,道:「二位如認為無法使區區下馬,就請讓道!」

    「雙鞭尉遲」從來未受過如此難堪,武林人物,「名」比「命」重,栽了這個觔斗,豈肯甘休,雙雙目露紅絲,暴叱一聲:「小子,大爺今天與你拼了!」

    正欲撲身之際,場外陡然響起一聲嬌叱。

    挾著叱聲,一條嬌小的青色人影,已飛掠而至,落在尉遲雙鞭中間,現出一個英風颯颯,高頭大馬,秀目尖銳,容貌清麗的姑娘,加上她一雙天生大腳,有男人般英爽之氣,也具少女嫵媚之態,使宋岳分外矚目。

    只見她眼神左右一瞟,嬌聲問道:「你們幹什麼在此與人動手拚命?」

    豈知剛才狠如猛虎的「雙鞭尉遲」一見她竟變成滿臉卑恭之色,像老鼠看見了貓兒般,雙雙彎身躬腰,老大尉遲宣囁囁地道:「來人見碑不下馬,出口狂言,在下兄弟不過依律執法!」

    宋岳看了心中暗暗稱奇,要知道古代女人,很少有不纏足的,以對方儀表迥異普通女子,已經算奇,而且以尉遲雙鞭這等好手,竟對她如此恭敬卑下,顯然,這有鬚眉之氣的少女,來頭非小。

    只見那少女臉色冷削,黛眉微挑道:「既是執法,竟擋不過人家馬上三招,豈不是替普光寺丟人,還不退下!」

    尉遲雙鞭,黑灰似的臉色,立刻變成豬肝,唯唯而退。

    那少女喝退二人,秀目立刻向宋岳一打量,發出一陣清脆語聲,道:「尊駕高姓大名?」

    宋岳實不欲多惹麻煩,淡淡一笑,道:「賤名不入尊耳,不說也罷,如姑娘認為區區並非無事生非,尚請讓道放行。」

    少女嬌容一寒,冷冷道:「以尊駕勝得蜀中『雷公雙鞭』的身手,諒非無名之輩,但不報萬兒,故隱身份,敢情不把川東武林放在眼中?」

    宋岳朗笑一聲,傲然道:「在下與姑娘素不相識,此言不嫌過火?」

    少女冷哼一聲,道:「朋友可曾聞川東普光寺一帶『天地雙星』之名?」

    宋岳個性亦極剛傲,見狀冷冷地搖頭。

    這個表示,確是實情,但他因看不慣對方盛氣凌人,故神色上加了三分輕視之態。

    少女粉臉倏怒,猶如臘月霜降,身形陡欺三步,叱道:「『天地雙星』之名不知,姑娘不願妄測真偽,下馬亭而不下馬,依律難恕,朋友,亮你長劍,姑娘要秤秤你有多少份量,竟敢如此狂傲!」

    宋岳再三被激,不由慍怒漸盛,冷冷一笑,道:「北京皇城,尚未當街禁騎,西蜀武林,竟敢妄布戒律,與其說區區狂傲,不如說姑娘無理,在下但憑雙掌,正想討教一番。」

    那天真少女聽得渾身亂抖,柳眉猛挑,星眸含煞,一聲怒叱,右手從腰中一摸,撤出一條三寸闊,非帶非索的金色兵器,向宋岳摟頭掃去,口中嬌叱道:「好狂徒,就讓你嘗嘗『織女星』的『織女飛絮十九式』的厲害!」

    隨著喝聲,只見滿天金光,宛如朝陽初升,風馳而至,聲勢驚人已極!

    宋岳聞言,才知道這位鬚眉英雄就是「天地雙星」之一,他雖不知「雙星」是何許人,但以剛才「雙鞭尉遲」的卑恭神態,必定身手不弱,如今一見這等功力,心中不由一震,暗悔自己剛才太已誇大,以空手對敵,實先吃虧一著。

    但宋岳個性剛毅,遇折不屈,雖見對方身手超俗,招式奇奧,豈肯反悔抽出長劍,在這剎那,舌綻春雷,大喝一聲,雙掌一圈一翻,用的正是「狂風鐵掌」中絕學「風湧柳斜」,但掌心內凹,狀似少林「碎碑掌法」中的「震山手」,這完全是他因機制宜,靈活運用。

    只見雙掌揚處,宛如狂濤奔飆,罡勁排空激盪,五丈周圍,氣流迴旋,吹人欲倒。

    「織女天星」見狀,星眸中閃過一絲驚奇之色。

    要知道她生平中,從未見過這種身手,尤其她手中這條「織女乾坤帶」上的「織女飛絮十九式」無論兵器招式,皆獨創一格,現竟被對方招式潛力一逼,手腕微震,滿天金虹竟消之無形,不由嬌叱一聲:「好掌法!」

    由「飛絮十九式」第一式「鵲橋飛渡」,立刻改成第二式「織女投梭」,身形一起,圍著馬匹遊走,一道金光,星馳電射,繞著宋岳,吞吐不定,籠住一人一馬整個身形。

    這一招,變猛烈為輕靈,手法截然不同,宋岳只覺得金色帶影自四面八方襲至,不知何虛何實,來勢詭疾莫測。

    但宋岳頻逢勁敵,搏鬥經驗大增,身在馬上,雖然閃避困難,但臨危不亂,雙掌弧形右左齊飛,一招「暗草驚風」,環掃而出,接著雙肘微動,已施出「狂風掌法」中最後一招煞著「風嘯雲幻」,覷準對方兵器,推出陣陣狂飆,只見一團團猛烈的掌風,洶湧不息,隨著雙掌循環而出。

    這一招式,施到絕頂,果然威勢絕倫,凌厲無儔,登時扳回劣勢局面。

    豈知剛出三掌,眼中金光倏斂,陡聽胯下坐騎半聲慘嘶,向下倒去。

    宋岳心中猛震,目光瞬處,原來對方施刁,打不著人,卻找馬出氣,一帶之氣,馬首進裂,血光四射。

    在這電光石火剎那,宋岳兩足脫鐙,身形倏起,心中怒火大熾,身在空中,口中叱道:「好卑鄙之手法,照打!」

    翻身下撲,雙掌挾十成真力,雷霆之勢,向外揮去。掌勢未到,場中已沙飛石走,煙塵漫空!

    天星姑娘怎肯硬擋,身形電閃,橫飄三丈,口中嬌喝聲:「騎馬而顧不到馬,怪誰?」

    宋岳聞言一聲怒哼,對方閃身避開,而自己掌力,恰巧奔向「下馬亭」,也不旋身換招,心想你傷我坐騎,我就劈翻你的亭子,掌力原勢而出!

    驀地……

    場中響起一聲如雷大喝:「住手!」

    接著人影亂晃,一道無形潛力,竟硬生生向宋岳推出的強猛掌風撞去。

    只聽得半空一聲悶響,宋岳胸頭猛震,身形登登登倒走三步!不由心中大駭,拿樁站穩,凝神瞧去,見亭前一排屹立三人,左右兩個黑臉大漢,正是尉遲雙鞭,接住自己掌力的人,卻是居中的老者,但也倒退三步,神色微微一變。

    宋岳不禁鬆一口氣,只見老者古銅臉上充滿驚怒神色,雙目灼灼注視,精光四射,胸前白蒼蒼長鬚,無風自動,顯然心中正在激動。

    他盯視宋岳半晌,倏然向天星少女喝道:「亞男,還不過來!」

    天星少女輕微一應,立刻飄身站在老者身旁。

    老者轉目對宋岳道:「朋友好掌法,三招擊敗老夫總管『雙鞭尉遲』,馬上平手小女『織女飛絮十九式』,敢問尊姓大名?」

    宋岳眼見對方能接住自己凌厲一擊,實為罕見勁敵,未明底細之前,更加不肯透露身份,聞言淡淡道:「人的姓名,猶如草木標稱,可有可無,可無可有,老丈何必多問?」

    老者臉色微溫道:「朋友既不留名,但見你剛才手法,彷彿少林絕學『碎碑掌法』,但碎碑掌法中無此招式,敢問何派門下?」

    這種問法,完全是摸底,宋岳豈是傻子,淡淡一笑道:「師門有誓,恕難奉告!」

    老者臉色一沉道:「老夫雖隱居自守,但對當今武林,並非無知,以你身手看來,不出七派之門,但七派受屈遭封,只有紅燈教中藏龍臥虎,縱橫江湖,朋友莫非是紅燈教中人物?」

    宋岳一聽對方提起「紅燈教」,心火驟升,但他面對勁敵,不敢妄動,決定摸清對方底細再說,立刻反詰道:「尊駕何人?」

    老者狂笑道:「凡入川的江湖人物,不知老夫『璇璣地星』商梧之人幾稀,朋友,你還沒有回答老夫問話。」

    依老賣老,語氣狂傲已極,宋岳劍眉輕皺,忖道:「原來天地雙星是一父一女,恁地皆這般狂,正是有其父,必有其女……」想著,口中冷冷道:「假如在下回答不是紅燈教徒,如何?」

    商梧語聲一沉道:「對亭三拜,以贖不敬之罪!」

    「如區區回答是紅燈教徒,又該如何?」

    商梧神色變厲,道:「一樣對亭三拜,以贖冒瀆之罪!」

    宋岳聽得心火大起,負手長笑,道:「尊駕好狂口氣,官道立亭豎碑,妄圖自尊,強挾人敬,區區雖非武林聞名之士,但此亭就是皇亭,碑是御碑,拜不拜尚要看我高興。」

    此言一出,「織女天星」商亞男嬌容鐵青,粉頰成霜。

    尉遲雙鞭銅鈴眼驟睜,雙雙大喝一聲:「住口!小子竟敢對『雙星』不敬!照打!」

    「打」字一落,長鞭齊揮,又欲出襲。

    哪知商梧古銅臉雖氣怒得變成紫銅色,卻一擺雙手,阻止尉遲兄弟衝動,對宋岳語寒如冰,冷冷道:「朋友弱冠之年而具絕學,難怪比老夫還狂,多言無益,不如留下幾手,看是要拜?還是要命?」

《江湖奇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