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時當正午,艷陽在天,杭洲西子湖畔,柳陰之下,擺著一副陳舊的相命攤,攤上一塊木牌,橫寫「張鐵嘴」三個大字,兩旁一副對聯,寫的是「兩片龜卜盡天下事,一張嘴說倒舉世人。」

    那張鐵嘴坐在攤後,此人口氣顯然不小,但看他衣服破蔽,面黃肌瘦,可知主顧寥落,生意慘淡,日子並不好混。

    此時,他雙手攏在袖中,正在閉目打盹,蘇堤背後,忽然轉出一個少年。那少年約摸十五六歲,濃眉朗目,黑黑臉龐,年紀雖然不大,身形卻相當魁梧,只是粗衣布服,赤足草履,一望而知,是個貧寒子弟。

    那少年遊覽景色,信步而來,張鐵嘴聞得步履之聲,懶洋洋地張開眼睛。誰料,他一見那個少年,陡然一驚,雙眼愈睜愈大,目光灼灼,朝那少年橫看豎著,神色之間,一付不勝驚異之狀,那少年卻似醉心景色,雖是打從相命攤前經過,卻未注意到張鐵嘴的神情。

    張鐵嘴目注那少年一瞬不瞬,眼看少年由身前走過,又狠狠地朝少年背面打量幾眼,突然渾身一震,揚聲叫道:「小兄弟,好相貌,好骨骼。」

    少年聞言一怔,轉過身來,朝張鐵嘴望了一眼,不禁微微—笑,道:「多謝先生誇讚。」轉身行去。

    張鐵嘴大急,舉手連招,大聲叫道:「小兄弟快回來,我替你看相,說的不對,分文不取。」

    接口又道:「說得全對,也是不取分文。」

    少年暗暗忖道:這倒奇了,既然分文不取,何必多費口沫?思忖中,不禁好奇心動,含笑走了回來。

    張鐵嘴瞇著雙目,重向少年瞅了一眼,伸手一拍攤側的竹凳,道:「小兄弟請坐,我看你是南人北相,不錯吧?」

    少年暗想,這個何用看,聽我的口音,自然猜得到我是南方人,心中在想,口中笑道:

    「先生說的不錯,在下是荊州人氏,不過,先母祖籍山東。」

    張角嘴連連點頭,舉手一拂鬚,道:「小兄弟滿面書卷氣,依我看來,你還精通武藝,嗯——定是文武雙全。」

    那少年先是一笑,繼而臉色一暗,甚為傷感的道:「在下讀書不過識字而已,雖會幾手拳,卻談不上武藝二字。」

    張鐵嘴搖頭笑道:「小兄弟自謙,我看你雙眉高直,目秀而長,這是聰明超越之征;顴高印滿,鼻耳天庭,這是權威凜烈,名揚四海之相,允文充武,那是絕對不會錯的。」

    少年苦苦一笑道:「先生謬讚,在下文不夠處館,武不能保鏢,飄零人海,三餐尚且難繼…」

    張鐵嘴舉手一搖,斷然道:「小兄弟,你耳廓略嫌低反,所以幼年孤苦,好在為時已過,相法上有兩句話,『十五火星居正額,十六中在天骨法成』,從今年起……」

    那少年身無分文,心想再聽下去,不付錢難以為情,當下截口說道:「多謝先生指點迷津,在下身有要事,改日再來討教。」拱了拱手,匆匆行去。

    張鐵嘴大為惶急,站起身來,招手喚道:「小兄弟留步,不才還有下文。」

    他叫得急切,那少年越發不敢回來,反而充耳不聞,加快腳步,急急走去。

    張鐵嘴見少年去意已堅,神情愈顯焦急,跨步離座,大聲叫道:「小兄弟,不……」

    一言未了,倏地雙手捫心,口噴鮮血,仰面就倒。

    那少年聞得身後有異,扭頭一望,張鐵嘴已是噗通一聲,昏死在地,少年又驚又疑,不多想,疾步奔了回來,一把將張鐵嘴抱起。

    這時,附近的小販與遊客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噪成一片。

    少年暗暗想道:這算命先生為了做我一筆生意,急成這副樣子,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豈非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這倒是我的罪過了。

    一面想著,一面用手在鐵嘴臉上推拿,忙了許久,才見張鐵嘴吁一口氣,悠悠醒來。少年如釋重負,抬手一抹額上的汗水,道:「張先生,你現在感覺怎樣,若是口渴,在下替你討碗水來。」

    張鐵嘴喘息片刻,舉起衣袖抹了抹嘴角的血漬,顫聲道:「小兄弟,我一看你鼻如懸膽,準頭齊山根,不斷無偏欹,蘭台廷尉……」

    少年見他說之不了,不禁又急又氣,道:「唉!張先生,這個時候還談什麼相法啊!」

    張鐵嘴道:「對!對!慢慢再談。」

    說完之後,由懷中摸出一個黑色小葫蘆,拔開木塞,傾出一粒藥丸來。

    少年見他自己備有藥物,料想他那嘔血昏死的毛病必是宿疾,既是老毛病,一時之間,想必沒有性命之憂,不禁心情一寬。這時,有人送過一碗涼水,少年接過手中,照料張鐵嘴服藥。

    那藥丸大如黃豆,黑漆漆的,不知是什麼藥材製成,葫蘆中尚餘八九粒,想來那是張鐵嘴的命根子。他來不及服藥,先將葫蘆蓋好,小心翼翼的收入懷中。此時圍在四處看熱鬧的人們已有三十人,眾人只是好奇,誰也不曾在意,唯獨一個老者,卻是與眾不同。

    那老者頭帶員外巾,身著一襲赤黃錦袍,足登一雙金黃緞面的高頭履,銀髯拂胸,紅光滿面,背負雙手,雜在人群中看熱鬧。

    這老者衣履華貴,道貌岸然之狀,儼然是一位微服出遊的王公大臣,要不就是富甲一方的縉紳,但他一見張鐵嘴那藥丸,雙眼之內,頓時露出貪婪之色,而且越來越是厲害,簡直變成了一副饞涎欲滴之狀。

    張鐵嘴收好葫蘆,將那粒藥丸投入口中,就少年手中飲下一口涼水,死灰般的臉上已是有了幾絲血色。那少年素來就是為善最樂,眼看張鐵嘴逐漸復原,臉上也綻出了一片欣慰的笑意。

    豈料,張鐵嘴偶一抬頭,忽然見到那華服老者。四目交接,兩人同是大吃一驚,那華服老者「哦!」了一聲,身子一縮,躲入人群之中,眨眼不見。張鐵嘴先是一怔,哪知眼珠一轉,突然又是一聲慘叫,雙手捫心,口噴鮮血,昏死過去。

    看熱鬧的人一陣大嘩,你言我語,紛紛議論起來。

    那少年驚急交加,暗想這算命的實在古怪,若說是一位風塵異人,卻又如此孱弱,若說是個普通的算命江湖術士,行為又是如此顛倒。

    他百思莫解.但覺人在自己手中終不能見死不救,耳聽四外議論之聲,心頭一煩,不禁咬一咬牙,抱起張鐵嘴,擠出人群,撒開大步,疾奔而去。

    奔離西湖,尋了一處無人的所在,少年放下張鐵嘴,雙手並用,忙著為他推拿。

    少年喘了一口大氣,道:「張先生,你好些了嗎?」

    張鐵嘴雙目之內,突然迸出兩行熱淚,淒然說道:「小兄弟,我不行了。」

    少年急道:「你還有藥丸嘛,管用麼?」

    張鐵嘴慘然一笑,以目示意,要少年代為取出來藥丸,少年急忙掏出他懷裡的葫蘆,傾出一粒,餵入他的口中。

    早先,張鐵嘴雖是面黃肌瘦,卻也還有人形,誰知兩口鮮血一噴,竟然形銷骨立,臉如死灰,令人望而生畏。

    少年見他氣息微弱,眼神散亂,不由暗暗發愁,道:「張先生,你有錢看大夫麼?」

    張鐵嘴慘笑道:「我這毛病不是一般醫生治得好的……」他似是無力說話,又似不願多講,頓了半晌,終未說出實情。

    少年歎息一聲,道:「我看先生的病已轉沉重,再服一粒藥丸吧!」

    張鐵嘴道:「也好。」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一口鮮血似已湧上喉間,被他強行壓住。

    轉眼間,張鐵嘴額上汗出如漿,臉上的肌肉不住的痙攣,氣息咻咻,胸頭起伏如浪,看那情形,大有死亡在即之勢。

    少年急得汗如雨下,卻又束手無策,情急之下,脫口問道:「張先生,你有家麼?」

    張鐵嘴微微一愕,隨即喘息道:「有,有,在城東郊。」

    少年道:「在下送你回家。」

    抱起張鐵嘴,直向東郊奔去。

    此時天已申牌,少年奔得滿頭大汗,看看已至東郊,忽聽張鐵嘴低聲說道:「向右拐,關王廟就是。」

    少年道:「哪裡?在下未曾聽清,先生再講一遍。」

    張鐵嘴道:「關王廟。」

    眼睛一闔,昏死過去。

    少年好生發愁,心想這算命先生既是住在關王廟中,定然沒有親人,自己又無能為力,愛莫能助,難道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不成?

    轉念中,發覺前面果有一座小廟,孤零零地立在荒野之中。少年加快腳步,飛奔到了那關王廟前,抬眼望去,原來是一座破敗不堪,業已棄置的破廟。兩扇木門早已腐朽,倒塌在殘垣之後,少年衝入門內,揚聲叫道:「廟中有人沒有?」

    只聽一陣雀鳥鼓噪,一群麻雀撲面飛起,一陣霉濕之氣,撲鼻欲嘔。

    少年抱著張鐵嘴衝進廟堂,但見滿屋積塵,四處鳥糞,倒塌的香案旁有個黃泥封爐,一隻鐵鍋,一副碗筷,神像背後,鋪了一片乾草,草上一件破蔽的夾袍。

    不問可知,這就是張鐵嘴的居處,少年輕輕一歎,將張鐵嘴放置草上,找了兩塊磚頭充作枕頭,隨又將那藥丹餵了一粒在張鐵嘴口中。

    這半晌,張鐵嘴已陷於昏迷之中,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偶爾抬起沉重的眼皮,朝少年望上一眼,隨又無言地閉上,少年無可如何,只有坐在一旁發怔。

    過了一忽,少年拿起一把乾草當作掃帚,將堂中的鳥糞和積塵打掃乾淨,又在廟後井中弄了一碗清水,放在張鐵嘴身旁,做完之後,重又坐在一旁,呆呆地發起怔來。

    須臾,暮色四合,一彎新月,悄然爬上了東牆。

    少年無聊已極,加以飢腸轆轆,肚皮餓得發慌,但他從未想到撒手而去,一走了之。

    約摸又守了個把時辰,少年蜷縮在地,就在張鐵嘴腳頭朦朧睡去。

    午夜間,張鐵嘴突然醒來,他輕輕地掙扎坐起,靜靜地看著蜷伏在腳邊的少年。

    柔和的月光照在堂前,反映在少年安詳的臉上,那是一張淳樸的臉龐,說不上特別俊美也看不出如何聰慧,但是,這算命先生張鐵嘴卻似特別欣賞,他凝目而視,仔細地打量著少年的眉目口鼻,乃至每一根頭髮。

    這一忽,算命先生張鐵嘴似是突然變了一個人,只見他雙目閃亮,臉上神光湛然,眉宇之間,恍惚道氣盎然,令人一見肅然起敬。

    隨後,張鐵嘴閉目沉思起來,他似是思潮起伏,時而眉飛色舞,時而愁眉不展,看他臉色陰晴不定,似是憂喜參半,且有重大的疑難,自己也委決不下。

    突然間,一陣紅暈湧上了他的雙目,他心口一陣劇痛,忍不住大聲咳嗽起來。

    那少年一驚而醒,撲到張鐵嘴身旁,扶他躺下,道:「先生怎樣,病勢厲害了麼了?」

    張鐵嘴猛一閉口,壓下了湧至喉間的一股熱血,喘息道:「小兄弟,我不行了,我有幾句話要問你,不知你肯不肯據實回答?」

    那少年雙眉一揚,道:「先生有話只管詢問,在下沒有不能告人之事。」

    張鐵嘴道:「小兄弟尊姓大名?」

    少年道:「在下姓雲,單名震。」

    張鐵嘴道:「雲兄弟,令尊是否武林中人?」

    雲震點頭道:「先父諱翼,在生之日,行俠江湖,人稱『中州一劍』。」

    說到此處,不覺心頭一動,道:「張先生也是武林中人麼?」

    張鐵嘴似未料到雲震有此一問,楞了一楞,道:「唉!小兄弟,你看我這病鬼,像個練武的人麼?」

    沉沉歎息一聲,接道:「你的武術想必是令尊大人傳授的了。」

    雲震點了點頭,道:「在下六歲失怙,先父在世之日,性好遊俠,家居之日甚少,也僅只傳授了在下一套『開山拳』,至於在下的劍法,卻是先母所授。」

    張鐵嘴訝然道:「哦!原來令堂也是武林中人。」

    雲震搖頭道:「先母是書香之後,原本不諳武術,只因先父練劍之時,常在一旁陪侍,偶然興起,向先父學了過來,其後在下長大,先母便將劍法傳與在下。」

    張鐵嘴一聽,不禁眉頭一皺,道:「小兄弟既會劍法,何以身不佩劍?」

    雲震臉上一紅,道:「不瞞先生,寒家原不富有,父母雙亡之後,在下流浪天涯,衣食尚且難過,雖想備置一柄佩劍,始終未能如願。」

    張鐵嘴接口道:「不佩劍比較好,至少在二十歲以前,身上不要佩劍。」

    雲震微微一笑,頓了片刻,道:「先生好似心神不定,莫非有什麼心事?」

    張鐵嘴道:「唉!小兄弟,你聰明穎悟,理該看得出我已病入膏育,性命就在這旦夕之間啊!」

    雲震道:「先生不必感傷,吉人自有天相,先生……」

    他想說幾句安慰之辭,但見張鐵嘴目放異采,雙頰之上紅暈隱隱,大有迴光返照,死亡在即之勢,不禁暗暗一歎,將底下的話嚥住。

    轉眼間,破廟中瀰漫起一片愁雲慘霧,靜夜之中,但聞張鐵嘴粗重的鼻息,那皎潔的月光突然隱去,彷彿死神陰影已經籠罩在這小小的破廟。

    忽聽張鐵嘴嘶啞的聲音道:「兄弟,令尊如果在世,想來尚在英年,不知……」

    雲震不待他將話講完,黯然說道:「先父因為管一件閒事,與一個綽號「玉面飛狐」的武林人物發生衝突,拚殺起來,結果同歸於盡。」

    張鐵嘴歎道:「唉!行俠仗義,往往如此結局。」

    頓了一頓,問道:「小兄弟如今是隨處漫遊,或是打算投向何方?」

    雲震想了一想,道:「在下隨處流浪,本來沒有一定的去處,不過最近聽人說起,山東濟南府有一位名武師,正在招收生徒,傳授武術,在下反正無事,打算跑一趟濟南,碰碰運氣。」

    「原來如此,唉!我……」

    雲震凝目望他一眼,道:「先生欲言又止,是有什麼話不便出口麼?」

    張鐵嘴默然不語,半晌之後,忽又自言自語道:「任重道遠,危險重重,萍水相逢,還是不要拖累人吧!」

    他自言自語,聲音又甚為低弱,雲震疑心自己聽錯,俯首問道:「張先生,你講什麼?」

    張鐵嘴恍若未聞,雲震忍不住又問一遍,良久之後,始聽張鐵嘴悠悠一歎,道:「兄弟,你怕死麼?」

    雲震怔了一怔,道:「在下不知怎樣講法……」

    語音微頓,接道:「那得看是怎樣死法?」

    張鐵嘴點了點頭,道:「小兄弟年紀雖輕,胸襟倒是不凡。」

    雲震剛想謙遜一句,忽見張鐵嘴神色大變,彷彿突然見到鬼魅一般,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發覺門外探出一顆腦袋,銀鬚很發,紅光滿面,赫然是日間在西子湖畔見過的那個華服老者。

    那華服老者躲在門外,探首向內偷窺,突然被人發覺,似乎嚇了一跳,脖子一縮,隱失不見。

    雲震惑然道:「張先生,這老丈是誰,與先生素來相識麼?」

    張鐵嘴愁容滿面,道:「經常碰面,不過未曾交談過。」

    雲震道:「此人奇怪得很,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卻又行止暖昧,鬼鬼祟祟。」

    張鐵嘴歎了一口氣,道:「這人是……」

    話未講完,忽然心意一變,由懷中取出那黑色葫蘆,送給雲震,道:「小兄弟,你將葫蘆放在門外去。」

    雲震奇道:「這是先生保命延年之藥,幹嗎放在門外?」

    張鐵嘴神情怪異,苦笑道:「我已油盡燈枯,無法再活下去,這藥丸留著無用,還是送人算了。」

    雲震暗暗想道:這張先生行事令人捉摸不透,看來也是一位怪人。

    當下拿起葫蘆,大步走出門外,遊目四顧,曠野冷寂,四無人蹤,何來那華服老者的影子。

    但聽張鐵嘴道:「就放在地上吧!」

    雲震莫名其妙,依言將葫蘆放在地上,轉身走了回去。

    行不數步,忽聽張鐵嘴道:「小兄弟,煩你將那一粒藥丸拾回來。」

    雲震扭頭一望,地上空空,那葫蘆早已不翼而飛,月光之下,原來放置葫蘆的地方有一粒黑色小點,看來正是張鐵嘴常服的那種藥丸,當即走了過去,打算將那藥丸拾了回來。

    豈料,他這裡剛一舉步,忽見一雙白白胖胖,指甲修長的手,照地上那粒藥丸伸去。

    雲震一見那雙手掌,就知是那華服老者的手,不由無名火起,大喝一聲,猛然撲了過去。

    但覺眼前一花,撲了一空,四下一望,依然不見一點人影。

    只聽張鐵嘴喚道:「小兄弟快回來,幾粒藥丸,算不得什麼,快回來我們講話。」

    雲霞暗暗詛咒一聲,耳聽張鐵嘴又在咳嗽,急忙大步走了回去。

    張鐵嘴咳嗽了許久,又喘息了一陣,始才靜下來,道:「小兄弟,你看那老頭兒是什麼人?」

    「雲震道:「正想請問,但恐先生講話費神,有傷貴體。」

    張鐵嘴微微一笑,道:「那老頭不過是個偷兒,小兄弟想不到吧?」

    雲震訝然道:「偷兒?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張鐵嘴含笑道:「吃我們這行飯的,除了一張嘴巴之外,就是一雙眼睛厲害,有一次這老偷兒做案,被我在一旁看見,是以知道他的底細,哈!這老偷兒貪心厲害,方纔他想留下一粒藥丸,結果仍然是捨不得。」

    雲震牙根一咬,道:「這老賊趁人之危,可恨之至。」

    張鐵嘴笑道:「這老偷兒行動如風,你可記住,永遠別讓他靠近你的身旁。」

    突然一陣劇烈的咳嗽,身子一屈,嘔出了一灘紫黑的血塊,雲震看入眼中,惻隱之心大動,恨不能以身代之,只是徒自痛心,卻也無可如何。

    歇了片刻,張鐵嘴重又躺臥地面,但喘息不停,額上汗流不止,眼內的神光也開始散亂起來。

    雲震心痛如割,不覺大聲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萍水相逢,也是有緣,你若有什麼未了之事,在下原意為你效勞,只要是力所能及,定然不教你失望。」

    張鐵嘴聞言,雙目之內陡然一亮,一把抓住雲震的手,急切地道:「兄弟,當真麼?」

    雲震毅然道:「君子一諾,捨身以赴,先生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頓了頓,接道:「先生還有親人麼?」

    張鐵嘴急聲道:「有,有,我有位師父。」

    他似是激動過份,說得一句,隨即嘔血不止,雲震見狀,想他大概是難以活下去了,當下柔聲說道:「先生慢慢的講,尊師是何許人?家住何方?在下該當怎樣?」

    張鐵嘴口齒啟動,欲言又止,忽然探手懷中,摸索良久,最後取出一物,顫聲說道:

    「兄弟,這……」

    雲震接過手中,仔細一看,原來是一個形式古樸的紫檀木小匣,那木匣約有五寸長,三寸寬,一寸多厚,想是年代久遠,色澤已成紫黑,摸在手中,滑潤異常,雲震略略看了一下,道:「這木匣中藏的何物?與令師有何關係?」

    張鐵嘴道:「這裡面裝著一塊美玉,玉上刻了一道符篆,這玉符是我師門中的至寶。」

    雲震暗暗忖道:星相為術數家,既不畫符唸咒,又不降妖捉鬼,不知要這玉符何用,而且視為至寶?

    只見張鐵嘴雙手捫心,咳嗽了一陣,語聲微弱地道:「兄弟,我有一事相求,不知你……」

    雲震道:「先生只管吩咐,不必客氣。」

    張鐵嘴道:「這玉符是我師門傳宗之寶,如今我客死他鄉,若不將這玉符交還師門,那……那我是死不瞑目的了。」

    雲震道:「就是這件心願麼?這代還玉將之事,看起來並不困難,在下或者可以勝任。」

    張鐵嘴黯然一歎,道:「也很困難啊,像適才那個老偷兒,幾粒藥丸尚且不肯過放,如此重寶,更要遭他覬覷了。」

    雲震先是一笑,忽然想到天下事無多意外,張鐵嘴的顧慮未始沒有道理,當下臉色一整,慨然說道:「先生放心,如果你病勢好轉,自然用不著我代勞,萬一你真個不測,在下定然竭盡全力,務必將玉符轉交令師。」

    張鐵嘴轉憂為喜,道:「兄弟,果能如此,我師徒同感大德,我雖在九泉之下,不敢忘記兄弟的好處。」

    「先生言重了,先父急公好義,殺身不顧,在下幼承庭訓,豈敢有墜家風。」頓了一頓,接道:「不知令師現居何方,大名如何稱呼?」

    張鐵嘴道:「家師隱居在賀蘭山,仙跡巖,白石洞,道號白石先生。」

    雲震暗暗忖道:既屬隱士,當是鬼谷子之流了。忽見張鐵嘴摸出一個小包,道:「我包中幾塊碎銀,是我數年的積蓄,兄弟帶在身邊,權充此行的路費。」

    雲震一想,賀蘭山遠在塞外,長行萬里,難免需用川資,當下亦不推辭,接過小包,與那「玉符」一起收入懷中,貼身藏好。

    張鐵嘴轉臉一望天色,沉思片刻,道:「此去賀蘭,迢迢萬里,雲兄弟若不感覺疲倦,就請即時上路吧!」

    雲震聞言一怔,道:「先生的病……」

    張鐵嘴道:「我這病原是痼疾,苟延殘喘,勉強拖到今日,這一次發病,較之以往倍為嚴重。」

    他講不幾句,又復咳嗽嘔血起來,挨了半晌,始才接道:「我活在世上,唯一的心願,就是將『玉符』歸還師門,這心願不了,我死難瞑目。」

    雲震眼看他與病魔掙扎,心頭殊為酸楚,想要立時上路,又不忍撇下這垂死的人單獨在此,但張鐵嘴一再催促,雲震無奈,只得安慰了他幾句,硬起心腸,向他告辭。

    此時天將拂曉,雲震離開破廟,披星戴月,獨自北上。

    賀蘭山在塞外,由杭州起程,間關萬里,實非易事,而此行的目的,不過是代人歸還一塊玉石。

    雲震為人不笨,張鐵嘴的言談舉止,行事為人,顯然有很多可疑之處,不過,雲震本能地覺得,此人對自己並無惡意,由於張鐵嘴講話一多,就會嘔血不止,雲震不忍心多問,心想路程雖然遙遠,不過跋涉之勞,既能了卻一個垂死之人的心願,也算得一件義舉,因此慨然承當了此一重托。至於那玉符竟是什麼寶貝,是否有什麼妙用,他想也未想,更未曾想到啟開那紫檀木的小匣,私自看上一眼。

    他幼失怙恃,流浪已慣,孤身長行,倒也不以為苦,這日晨間,踏上了北上金陵的官道,撒開大步,兼程行去。

    次日午間,路過一片桃林,忽然聞得一個洪亮的老者聲音叫道:「雲小爺,救命啊!救命啊!」

    雲震吃了一驚,暗想即知自己姓雲,一定是熟識之人,聽那聲音來自桃林深處,急忙循聲奔了過去。

    入林一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原來一株桃樹枝上,吊著一個衣履華貴,鬚髮如銀的老者,正是前日夜間,拿走張鐵嘴藥丸的老頭兒。

    那桃樹高不過立許,華服老者被人四馬倒蹄捆得像只粽子,以一根細繩吊在樹枝上,離地不過三四尺高,地上卻是噓噓作聲,聚了八九條青竹毒蛇,想是那蛇兒眼看著美食不能到口,全部盤聚在老者身下,昂首吐信,騰躍不已。華服老者上不沾天,下不靠地,一時之間,雖無性命之憂,只是眼看著八九條毒蛇在身下騰躍,禁不住心驚膽寒,偏又不敢掙動,否則懸吊身體的細繩一斷,那可正好身遭蛇吻了。

    華服老者一見雲震奔來,連忙哀聲道:「雲小爺,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圖,你趕快行行好,救小老兒下來。」

    那青竹蛇是有名的毒物,雲震心頭也不禁發毛,這時,遠遠站定,道:「你先說說,貴姓大名?」

    華服老者愁眉苦臉道:「小老兒裴大化。」

    雲霞冷冷一笑,道:「偷窺可恕,乘人之危,陷人於死地,那可難以饒恕。」

    裴大化雙眉一整,霎時間,滿臉都是哀戚之色,道:「小爺不知,老朽另有苦衷。」

    雲震逝:「什麼苦衷?」

    裴大化哀聲道:「小老兒尚有九十歲的老娘,眼前臥病在家,等待老朽尋取藥物,回家為老母治病。」

    雲震暗暗忖道:原來這老者還是一位純孝之人,思忖中,不禁頓生敬意,肅然問道:

    「老丈因何落到如此窘境?」

    裴大化道:「小老兒急著回家為老母治病,不料遇上了一個對頭,老朽打她不過,被她弄成這副模樣。」

    雲震道:「藥丸呢?」

    裴大化道:「僥倖藥丸尚在,現在老朽身上。」

    雲震想了一想,正色道:「在下有個請求,不知老丈依是不依?」

    裴大化連聲道:「依!依!依!只求小爺救命,老朽無有不依。」

    雲震道:「老丈的身手在下見過,你若反悔,我可無法勉強。這樣吧,你發一個誓,我才能夠相信。」

    裴大化道:「小爺不必多疑,老朽若是口不應心,教我那老娘活不過今年就是。」

    雲震見他以老母為誓,反覺過意不去,急忙俯身下去,解開他手腳上的繩索。那繩索捆得極為結實,雲震費好大的力氣才將繩結解開,束縛一去,裴大化身形一昂,飄然站了起來。

    雲震道:「此處離杭州有一兩日的路程,老丈若是急於歸家,可將藥丸交予在下,讓我代為送去。」

    裴大化仰首向天,吸了一口長氣,然後遊目四顧一眼,道:「什麼藥丸?」

    雲震大怒,瞪目喝道:「你敢言而無信?」

    裴大化一拂銀鬚,笑瞇瞇地說道:「哈哈!實不相瞞,老夫遇上了打劫的,藥丸早已被人搶去。」

    雲震怒叱道:「你何不早講?」

    裴大化道:「呵呵!我若早講,你豈肯釋放老夫下來?」

    雲震憤然道:「貪生怕死,不惜以老母發誓,你不怕被人笑罵麼?」

    裴大化呵呵大笑,道:「小哥兒,我那老娘早在三十年前去世,哈哈哈……」猛一揮手,啪的一聲,一掌拍在雲震背上,打得雲震連竄五步,一跤摔僕在地。

    雲震驚怒交迸,忽聽草聲沙沙,幾條青竹蛇急游而至,駭得雲震猛跳而起,兩步躍回了原地,再找裴大化,哪裡還有人影。

    這桃林中毒蛇出沒,雲震不敢久留,當下整一整衣,舉步朝原路出林,忽然感到身上有異,急忙伸手向懷中摸去。

    這一摸,駭得雲震手腳冰涼,臉無人色,渾身不住地顫抖。

    原來張鐵嘴交給他的那個紫檀木小匣,和一小包散碎銀子,他一直小心翼翼地貼身藏著,此刻卻是懷中寬空,木匣和小包都已不翼而飛。

    這片刻間,他渾身發抖,腦海中空空洞洞,口中喃喃念道:「這怎麼辦?這……受人重托,誤人大事,這……」

    陡然間,他想到了裴大化,一定是被裴大化偷去。

    這念頭一出現,他再不多想,衝出桃林,狂奔而去。

    他依稀記得,裴大化那哈哈大笑之聲,消逝的方向是在西面,這時不願多想,也不管有路無路,迸出全身之力,死命地向前追趕。

    忽聽一個又尖又脆的嗓子叫道:「抓賊!抓賊啊!前面的大哥,抓賊啊!」

    雲震抬頭一望,只見裴大化滿頭大汗,氣喘如牛,迎面疾奔而來。

    一個白衣賽雪,手搖拂塵的妙齡道姑,卻是邊行邊嚷,緊緊地追在裴大化身後。這二人一追一逃,其快若風,眨眼到了近處。

    只見那妙齡道站拂塵一揚,高聲叫道:「前面那位大哥,趕緊抓賊!」

    裴大化滿臉尷尬之色,大聲叫道:「小兄弟讓路!」

    雲震受人之托,迢迢萬里,送還那塊玉符,哪知啟程不過一日,寶物便已失去,這時正當痛心疾首,氣急敗壞之際,一見裴大化奔到,頓時大喝一聲,張開雙臂,猛然抱了過去。

    裴大化大驚失色,雙足一蹬,霍地跳起,從雲震頭頂一躍而過。

    雲震用力過猛,不料一下抱空,身形一撲,連竄數步,拿樁不住,但聽呼的一聲,頭頂生風,那妙齡道姑已是飛越二人頭頂,截住了裴大化的去路。

    頓時,三人都停下身來,裴大化與雲震同是滿頭大汗,喘息不已,那妙齡道姑卻是雙手捫胸,格格嬌笑,瞧那模樣,顯是心花怒放,其樂無比。

    雲震急怒未息,這時踏上一步,怒聲喝道:「裴大化,還我的東西來!」

    那妙齡道姑嬌笑未了,接口道:「小兄弟快講,丟了什麼東西?我幫你追贓。」

    裴大化不待雲震開口,道:「不須多問,東西早已被仙姑搶去了。」

    那妙齡道姑吃吃一笑,道:「我可不信,小兄弟先講,是什麼東西丟啦?」

    雲震聞言一怔,暗暗想道:「這道姑的年紀未必有我大。言談舉止卻是有點古怪,久聞江湖之奇人甚多,我已失誤在前,如今莫再出錯。」

    心念一轉,先不答話,大踏步走了過去,一把抓住了裴大化的衣袖,怒聲道:「姓裴的,閒話少說,還我的東西來。」

    裴大化愁面苦臉,道:「東西在那位仙姑身上,你向她索取。」

    雲震怒道;「我不信!」

    裴大化雙手一攤,苦笑道:「不信你就搜。」

    雲震冷笑道:「你是出了名的偷兒,我搜你一搜,也不為過。」說罷之後,伸手就向他懷中摸去。

    但聽那妙齡道姑道:「小兄弟搜不得!」

    雲震連忙往手,訝然道:「為何搜不得?」

    「這老頭兒身上暗藏毒物,你只一搜,那就中了他的詭計,悔之晚矣。」

    雲震一聽,雙目一蹙,不禁沉吟起來,道:「有這等事。」

    那裴大化似是唯恐雲震不搜,見他住手,頓時叫道:「小兄弟莫聽仙姑鬼話……」

    那妙齡道姑拂塵一揮,笑喝道:「你膽敢無禮?」

    裴大化臉色一變,雙手亂搖,道:「道姑別動手,我知你的心意。」

    那妙齡道姑含笑道:「你知我的什麼心意?」

    裴大化嘻嘻一笑,道:「那是再也明白不過,仙姑搶走老朽的東西,可以美其名曰:不義之財,取不傷廉,但是東西若在這位小哥的手上,仙姑只一拿過手去,那就算是淪為盜賊,墜身綠林了,嘻嘻!」

    那妙齡道姑正是這般心意,心事被人道破,不禁噗嗤一笑,道:「既是如此,我就先料理這位小哥,再來瞧瞧你又發了什麼利市?」飄身上前,拂塵一揮,朝雲震當頭擊下。

    雲震又驚又怒,但想那拂塵是輕柔之物,挨幾下,也無性命之憂,「玉符」卻是關係重大,還是先行取回為宜。當下脖子一縮,一手抱住腦袋,一手探入裴大化懷中,去搜那紫檀木小匣。

    裴大化一見雲震不知厲害,卻是大為著急,搖手叫道:「仙姑住手,這位小哥身無武功,算不得武林中人,你若傷他,預防江湖朋友笑話。」

    妙齡道站嬌聲笑道:「這麼說來,我就只好傷你了。」

    話聲甫落,唰的一聲,一拂塵擊在裴大化小腿上,打得裴大化「哎呦」一聲大叫,跳起兩三尺高。

    雲震武功雖然低微,卻秉承了先父的俠義之心,覺得受人之托,縱然捨掉性命,也得忠人之事。這時不顧一切,一手環抱住裴大化,一手在他懷中摸索,尋那紫檀木小匣。

    裴大化帶著雲震跳起,突然大笑道:「呵呵!小兄弟,好癢!」

    那妙齡道姑笑道:「啊!原來不痛。」

    唰的一聲,又是一拂塵擊在裴大化腿上。

    這一拂塵著實不輕,打得裴大化大叫一聲,摔倒在地,猛然打滾。

    雲震生性堅韌,「玉符」未曾搜到,抱著裴大化硬是不放,兩人在地上滾了幾滾,裴大化雙手一撐,身子彈了起來,重又站定。

    那妙齡道姑嬌笑不竭,道:「小兄弟快鬆手,否則我連你一起打啦!」

    雲震摸遍裴大化身上,找不著那紫檀木小匣,急怒交迸之下,扭頭喝道:「站開!」

    那妙齡道姑似是有生以來,從未被人如此叱斥過,這時星眸大睜,不勝訝異,說道:

    「咦!你知道我是誰,竟敢對我如此無禮?」

    雲震怒聲道:「我不管你是誰。」

    妙齡道姑勃然色變,冷笑道:「哼!你道我真的不殺人麼?」

    雲震先是一怔,隨即冷冷說道:「誰管你殺不殺人,哼!失掉之物尋不回來,我也懶得活了。」

    說罷,也不管那道姑如何,重又搜索裴大化身上。

    那妙齡道姑移步上前,拂塵一場,待向雲震頭頂擊下,聽到最後一句話,忽然心意一變,奇道:「你失掉了什麼東西,如此重要,居然令你不想活了?」

    裴大化接口道:「說來慚愧,是老朽拿了他的幾粒藥丸,那藥丸已被仙姑取去,仙姑將老朽吊在樹上,多虧這位小哥不記仇恨,將老朽釋放下地。」

    那妙齡道姑嗔然道:「誰問你了?要你多嘴。」拂塵一揚,便待擊去。

    裴大化急聲道:「謀財不害命,害命不謀財,仙姑取走了老朽的藥物,豈可再傷害老朽的身於?」

    那妙齡道站嗔然怒喝道:「老而無恥!」

    忽然想到下面三字是「是為賊」,裴大化原本是個偷兒,那是白罵了。

    她心頭一想,忍不住噗哧一笑,裴大化自己也不禁莞爾。忽見雲震直起身來,面紅耳赤,滿頭大汗,歷身喝道:「老賊,還我的東西來!」

    裴大化提衣衫一抖,急道:「抓奸捉雙,抓賊拿贓,你已搜遍我的全身,可有你的物件?」

    雲震一楞,一時之間,啞口無言,倒是被他問住。

    原來雲震已經將他渾身搜遍,裴大化囊空如洗,別說那紫檀小木匣,便是銅線碎紙也找不出一片,雲震雖然斷定「玉符」是被他竊去,卻非親眼所見,贓物不在,自是不好講話。

    裴大化理直氣壯,轉面一望那妙齡道姑,道:「仙姑是否也要搜索一遍,要不老朽脫下衣褲……」說話中,伸手便解腰帶,大有立時脫衣之勢。

    那妙齡道姑猛哼一口,抬手遮住雙眼,道:「混帳!誰說要搜了?」

    裴大化大為得意,道;「仙姑既是不搜,老朽可就去了。」

    「誰教你不走啦?」

    裴大化呵呵一笑,伸手一拍雲震肩頭,道:「小兄弟,老朽替你留意,若是拾著了你的東西,定然交還給你。」

    雲震見他要走,心頭一急,大聲喝道:「且慢!」

    裴大化面色一沉,道:「怎麼?莫非你還要再搜一遍?天下偷兒多如牛毛,你大概就只認識我這一個?」

    雲震怔了一怔,暗想:這一路之上,再無旁人靠近過我,那「玉符」八成是被他偷去了,藏在什麼隱蔽地方。

    心念電轉,但覺這種判斷難免捕風捉影之嫌,因之也不講出口來,只是打定主意決心追定了裴大化,慢慢向他追討。

    裴大化見他無言可對,不禁哈哈一笑,朝那妙齡道姑姑手一拱,揚長而去。

    雲震霍然一驚,暗想這偷兒行走如飛,自己跟他不上,那卻不妙,當下躍上一步,抓住裴大化的衣袖,緊緊隨在他的身旁。

    裴大化恍若不覺,兩人並肩而行,由妙齡道姑身前大踏步走過。

    那妙齡道姑吟吟而笑,看來已放過了二人,誰料兩人剛剛走過,那道姑突然喝道:「老偷兒,看打!」

    語聲甫落,唰的一聲脆響,那拂塵已是結結實實,擊在裴大化腰上。

    只見裴大化哎呦一聲大叫,雙手撫腰,猛然一跳,躍出了八尺開外。

    雲震先是一驚,目光到處,不禁驚詫欲絕,脫口叫道:「這是我的東西!」撲身向前,伸手便搶。

    原來那妙齡道姑佛塵抽在裴大化腰際,拂塵收回之際,不知怎的,拂塵馬尾上竟然捲著一物紫霞隱蘊,赫然是那盛放「玉符」的紫檀木小匣。

    雲震一時情急,撲身就搶,但聽那妙齡道姑喝道:「好大膽,搶奪本仙姑的寶物,不怕死麼?」

    這道姑年紀不大,武功卻是驚人,也未見她如何動作,那紫檀木小匣早已轉到了她的左手,右手拂塵一沉,已是抽在雲震腿上,打得雲震骨痛欲裂,一跤摔在地上。

    裴大化睹狀,忘了腰上疼痛,哈哈一聲大笑,忽然發覺,錦袍腰際裂了一條口子,長達尺許,斷處如被刀斬,原來藏在囊中的檀木小匣,業已落在道姑手中,嚇的面無人色,轉身狂奔而去。

    那妙齡道姑左手托定木匣,右手搖動拂塵,眼望雲震,直笑得花枝亂顫,雖知裴大化逃去,卻是懶得理會。

    雲震摔了一跤,立起身來,眼前仍舊冒著金星,那銀鈴般的笑聲。繚繞耳際,兀自不竭,不由大怒,瞪目喝道:「笑什麼?」

    那妙齡道姑面孔一板,佯怒道:「凶什麼?」

    說罷之後,又復大笑。

    雲震怒氣山湧,口齒啟動,欲待大聲斥責,忽然心頭一動,暗暗忖道:我好湖塗,這道姑年紀雖輕,確是所謂武林人物,我不過會打一套「開山拳」,算不得會武術啊!

    思忖中,不覺仔細打量那道姑一眼,但見她眉目如畫,笑靨如花,襯著那瑩白肌膚,窈窕的身段,若非穿著一身道裝,明明是一位盈盈十五,明珠不字之年的美貌少女,卻又有一身神奇莫測的武功,相形之下,自己實是過於寒酸了。

    那妙齡道姑正自大笑,忽見雲震凝目望往自己,臉上怒色漸減,陰唳漸增,好似突然之間,有了無窮的心事,不由大惑道:「喂!你不搶我的寶物啦?」

    雲震雙眉一蹙,道:「這木匣原是在下之物……」

    那妙齡道姑不待他將話講完,搶白道:「你的東西怎會到我手上,我偷你的?搶你的?」

    雲震苦笑道:「當然不是偷搶,但……」

    那妙齡道姑截口道:「那就得啦,這樣吧,我反正閒得無聊,咱們來捉迷藏,你站著別動,我先躲起來,你找到了我,我就將這寶貝給你。」

    雲震莞爾一笑,暗想這道姑到底年輕,尚未脫去孩童心性,再一轉念,忽然覺出不妙,急忙搖頭道:「捉迷藏的遊戲,在下不敢奉陪。」

    妙齡道姑笑道:「為什麼?」

    雲震道:「仙姑輕功高絕,別說先行藏起,便是飄然而去,在下也找仙姑不著了。」

    那妙齡道姑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是怕我趁機離開,將這寶貝帶走了。」

    頓了一頓,接道:「好啦!我是搶來的,如今我站在此地不動,你有本領就由我手中搶回去。」

    雲震一聽,躍躍欲動,轉念一想,這道姑明明有一身驚人的武功,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她這主意,顯然是想作弄自己,還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心念一轉,搖頭笑道:「仙姑的本領,在下已經見識過,再說強搶硬奪之事,亦非在下所喜,仙姑還是慷慨到底,再指一條明路吧!」

    妙齡道姑盈盈一笑,一揚手中的紫檀木小匣,道:「看不出來,你這人恁地狡猾,也好,你伏在地上,讓我打你三十拂塵,我算白忙一場,將這寶貝給你也罷。」

    雲震一聽,啼笑皆非,不知如何是好。

    要知雲震浪跡江湖,見聞也不算少,而且天資聰悟,頭腦十分靈活,只是生性沉穩,聰明而不外露,這道姑顯然是武林高手之流,雲震卻不過由先父手中,學過一套啟蒙扎根的拳術,憑著這些年流浪江湖的經驗,那一套「開山拳法」,只合強筋健骨之用,與人動手相搏,卻是太不管用,與道姑這種高手對敵,更是有等於無。

    他衡情度理,知道爭強比勝,毫無勝理,軟語相求,卻又老不起面皮,再說也未必有效,挨上三十拂塵,倒不失可行之道,只是撇開疼痛不計,卻也未免屈辱。

    那妙齡道姑見他沉吟不語,突然臉色一寒,冷冷說道:「怎麼樣?願挨我就打,否則我一走了之,須是怨我不得。」

    這道姑喜怒無常,雲震力不能勝,心頭好生為難。

    妙齡道站忽然冷冷一哼,身形一閃,霍地掠出兩丈多遠,大有拂袖而去之勢。

    雲震大搖喝道:「留步!」

    那妙齡道姑轉過面來,冷冰冰說道:「你速作決斷,我還有事情要辦,懶得與你囉嗦了。」

    雲震暗暗忖道;那「玉符」是張鐵嘴師門至寶,若不交還白石先生,張鐵嘴死難瞑目,我受人之托,理該忠人之事,「玉符」是務必要收回的了。

    但聽那妙齡道姑怒聲道:「如何決定?」

    雲震只怕她就此一走,鴻飛濛濛,當下不及多想,大步走了過去,冷笑道:「韓信曾受胯下之辱,區區不過一介小卒,挨上三十拂塵,也算不了什麼大事情。」

    那妙齡道姑秀眉一揚,道:「你是答應了?」

    雲震暗忖: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當下一言不發,自行仆伏下去。

    他自甘受辱,實因受人之托,既已承諾,不願誤人之事,當其仆伏之際,臉上不禁露出悲憤之色,那妙齡道姑卻是暗暗得意,拂塵一揚,喝道:「我下手很重,你再想一想,若是反悔,還來得及。」

    雲震勃然大怒,厲聲道:「少說廢話!」

    妙齡道姑抿嘴一笑,道:「這是周瑜打黃蓋,我願打,你願挨,打斷了雙腿,你可不能怨我。」

    雲震怒道:「囉嗦!」

    妙齡道姑抿嘴一笑,呼的一聲,佛塵在頭頂挽了老大一個圈子,唰的抽了下去。

    雲震仆伏在地,聽那拂塵挾著一股刺耳的勁風擊了下來,想起裴大化錦抱腰際那道裂痕,不禁心驚膽寒,拂塵未到,先已牙一咬,渾身陡地一顫。

    豈料,那妙齡道姑拂塵擊到半路,慕地容色一動,「咦!」的一聲,拂塵一收,側耳傾聽起來。

    雲震怒不可抑,扭頭喝道:「你是存心戲弄……」

    妙齡道姑悄聲道:「噓!有人來啊!」

    雲震一聽,荒野沉寂,何來半點聲響。

    妙齡道姑悄聲道:「再聽,馬蹄聲。」

    雲震仔細一聽,果然似有一陣隱約的馬蹄聲響,傳入了耳際,不禁臉上一紅,匆匆站了起來。那妙齡道姑倏地低聲道:「不成,快隨我來。」

    抓住雲震的手臂,風馳電掣而去。

    雲震心頭大惑,未及轉念,已被妙齡道姑拖到一座小丘之後,按倒在地,隱身一片茂草之後。

    兩人剛剛藏好,官道之上,兩騎紅馬奮蹄揚鬃,絕塵而至。

    只聽一個洪亮的聲音叫道:「小——姐——」

    雲震由草叢之後看去,只見兩騎紅馬神駿已極,馬上之人同是鮮衣華服,背上插著兵刃,其中一個縱聲呼喚,繚亮悠長的聲音,四野飄蕩,久久不竭。

    兩騎馬由北而南,轉眼去遠,那妙齡道姑格格一笑,雙手支頭,依舊仆伏在草地之上,道:「喂!這一打岔,我懶得打人了,你的寶貝還要不要?」

    這小丘距官道約有二三十丈遠,丘上綠草如茵,仆伏在丘陵背後,俯瞰官道,一覽無遺,雲震與那妙齡道姑並肩仆伏著,兩人之間,相去不過尺許,那紫檀小木匣放置在道姑面前,雲震若要拿取,正是伸手可及,只是明知道姑武功了得,不敢冒然去動手。

    他苦苦一笑,道:「這是旁人的東西,我受委託,代為送出塞外……」

    妙齡道姑道:「塞外,遠得很啊!」

    雲震漠然一笑,道:「遠是很遠,但我既已答應下來,終要送到收件人手中。」

    妙齡道姑撇嘴道:「志氣是有,也重諾言,可惜時運不佳。」

    說到此處,伸手在那木匣上摩挲了一陣,道:「嗯!單這一個檀木小匣,便是萬金難求之物,匣中所藏之物,其貴重可想而知了。」

    雲震奇道:「萬金難求,未免誇大了。」

    妙齡道姑道:「哼!你知道什麼,如果我的判斷不錯,這個匣定然是千年神木的根部雕成,你瞧。」

    說著,倒轉佛塵,右手拇指朝下,在拂塵柄上用力一刮。

    只聽「嗤——」的一聲,拂塵柄上,被她指甲刮了一道深槽。

    那佛塵柄是以美玉製成,其堅硬可想而知,雲震見她信手一刮,竟然刻出一道深槽.正自暗驚其指甲之利,指力之強,忽又見她去刻刮那紫檀木小匣,急忙說道:「這是旁人的寶物,毀損不得。」

    那妙齡道站嗔然道:「在我手中,就歸我所有,我高興怎樣就怎樣。」

    雲震哭笑不得,欲待伸手攔阻,忽然發覺那妙齡道姑的一雙柔荑,晶瑩如玉,白晰異常,十指纖細,其美不可方物,一時之間,不覺呆住。

    那妙齡道姑指端注勁,用力一刮,匣仍平滑如故,絲毫無損,不禁大為得意,說道:

    「當真堅逾寶玉,哼!如果我料想不錯,且還水火不侵哩!」

    雲震暗暗發愁。忖道:唉!這「玉符」愈是寶貴,她愈發不捨放手,我武功又不能勝她,這卻如何是好?

    那木匣紫光灩灩,恍若一層寶氣,色澤古雅,似是千百年以上的古物,妙齡道姑把玩良久,神情之間,一付愛不忍釋的樣子,雲震心焦發焚,卻是無計可施。

    忽聽那妙齡道姑道:「喂!這裡面到底藏著什麼寶物?」

    雲震故意淡然道:「說來可笑,只是術數家的一塊玉符而已。」

    妙齡道姑冷冷一哼,道:「玉符,什麼樣的一塊玉符?」

    雲震道:「在下未曾看過,想必是一塊古玉,上面刻著一道符篆吧?」

    那妙齡道姑曬然道:「這話只能騙三歲小孩,天下還有替人傳送寶物,不私自瞧上一眼的麼?」

    雲震淡淡地說道:「不見可欲,其心不亂,別人所有,看過之後,徒亂心意。」

    那妙齡道姑微微一笑,道:「你這人當真奇怪,武功低微,胸襟氣度卻大得驚人。」說話中,便待啟開那紫檀木小匣。

    雲震暗暗忖道:那「玉符」不知到底是何寶物,這道姑行事任性,顯然不是正派俠士之流,她若看得眼紅,那就更不肯送還給我了。心念一轉,頓時大聲道:「啟開不得!」

    妙齡道姑雙眉一挑道:「為什麼?」

    雲震冷冷說道:「那物主未曾令我開啟,所以我不能擅自啟開,你當然更不能了。」

    那妙齡道姑不怒反笑,道:「嘿!你還能收回這東西?」

    雲震絕然道:「只要在下三寸氣在,此物是定然要收回的了。」

    妙齡道姑滿臉不屑之色,道:「憑什麼?文來?武來?」

    雲震淡然道:「動手相搏,在下自知不是仙姑的對手,若是比文,在下倒還有幾分自信。」

    那妙齡道姑啞然失笑,道:「做夢,你以為我要與你較量詩文麼?會錯意了。」

    雲震臉色一紅,正待反唇相譏,耳際忽又聞到呼喚「小姐」之聲,移目一望,又是兩匹紅馬,自北而南.絕塵馳過。

    這先後兩起人馬都是鮮衣怒馬,一面向南疾馳,一面呼喚「小姐」,聲勢赫赫,頗為驚人。

    展眼間,蹄聲隱約,兩騎馬業已馳遠。

    那妙齡道姑倏地笑道:「也罷,看你這人還有骨氣,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

    雲震道:「什麼機會?」

    那妙齡道姑道:「你且說說,先頭你搜索那老偷兒時,他身上一無所有,我卻偏偏在他身上找出這匣兒來,你說這是什麼道理?」

    雲震先前就感到迷惑,只是無暇思索真相,這時急快說道:「仙姑容在下思索一下……」

    那妙齡道姑燦然一笑,道:「限半刻時間,這是你唯一收回寶物的機會,說錯了,寶物就永遠是我的了。」

    雲震一聽,急忙凝神思索,尋思其中的道理。

    但聽那呼喚「小姐」之聲又起,轉眼間,又是兩匹快馬從丘陵下馳過。

    這已是第三批人,那六人服色不一,卻都是錦衣華服,富裕打扮,六匹馬則全是毛色如火,神駿非凡,其呼喚「小姐」之聲也全是聲音嘹亮,中氣充沛,非常人可比。

    第三批人剛剛過去,那呼喚之聲尚在曠野之上繚繞,官道北面蹄聲又起,轉眼之間,又是兩騎紅色寶馬馳過。

    雲震驚疑不已,訝異不置,簡直想不出什麼人家聲勢如此浩大,擁有這麼多的寶馬,連毛色都能一致。

    但聽那妙齡道姑道:「喂!想出道理沒有?」

    雲震急道:「時限稍寬,容在下多想一想。」

    那妙齡道姑道:「時光不早,我懶得與你鬼混了。」嬌軀一仰,飄身而起。

    雲震急忙站起,道:「仙姑稍待,在下……」

    說到此處,卻是說不下去。

    那妙齡道姑噗嗤一笑,道:「算了吧,讓你想一輩子,你也想不出其中的道理。」

    雲震滿面通紅,他早已絞盡腦汁,雖然想出幾種可能,卻都是胡猜亂想,毫無把握可言,而那「玉符」關係重大,又不敢隨便猜測。

    只聽那妙齡道姑道:「還是讓我告訴你吧,那老偷兒的竊匣手法出神入化,當你搜索他身上時,東西就在他手上轉來轉去,一忽兒在左手袖中,一忽兒在右手袖中,最後將東西塞在你的腰帶裡,當你搜索完畢之後,他又輕而易舉的拿回去了。」

    雲震瞠目道:「當真?」

    那妙齡道姑傲然道:「我是什麼人,難道還騙你不成,哼!他手法再高明百倍,也逃不過我的法眼。」

    雲震半信半疑,瞧她似有飄然而去之意,急道:「仙姑,這『玉符』對你並無用處,但在下受人之托,如果誤人之事,那就死不瞑目了。」

    那妙齡道姑冷冷一哼,道:「我管不著。」

    語聲微頓,接著道:「這樣吧,我大發慈悲,讓你看『玉符』一眼,如此你也可瞑目了,至於收回,你今生休想了。」

    說罷之後,雙手一合,將那紫檀木小匣夾在掌中,凝神靜立,倏的大喝道:「開!」

    她早已揣摩出那寶匣的開啟之法,這時功凝掌心,吸往寶匣上下兩面,隨即雙掌一分,將那匣蓋揭了開來。

    不料,匣蓋揭開,雲震與那妙齡道姑同都目瞪口呆,半晌說不出話來。

    原來匣內僅只鋪著一塊折疊作三層的黃綾,黃綾之上遺留著一塊覆壓過的痕跡,那痕跡作長方形,一端有稜角,一端沒有,看那情形,正是「玉符」壓久之後所遺的痕印,可是,那「玉符」卻已不翼而飛,不知落在何處了。

    妙齡道姑倏地問道:「托你轉交『玉符』之人會作弄你麼?」

    雲震木然道:「衡情度理,不至如此。」

    那妙齡道姑眼珠一轉,突然頓足道:「哎呀!中了老偷兒的詭計,『玉符』早已被他取去了。」

    身形一晃,疾掠而去。

    雲震驚怒莫名,探手一抓,厲聲道:「慢著!」

    那妙齡道姑行若飄風,一掠兩丈開外,聞得雲震厲喝之聲,頓時身形一住,滿面怒容道:「你待怎樣?」

    雲震氣塞,一時之間,竟然答不上話來。

    他雖流浪已久,經歷終究單純,這一二日間所遇上的人和事,則是他前所未經,根本無從瞭解的,如今遇上這等棘手的難題,束手無策,徒自憤怒,卻是一籌莫展。

    但聽那妙齡道姑冷冰冰說道:「這寶匣我已要定,你再囉嗦,休怨我取你性命。」

    說到此處,忽又心意一變,由囊中取出一個黑色小葫蘆甩了過去,道:「這參丸中似乎混有千年雪蓮,我由老偷兒手上奪來,大概也是你的東西,念你為人不壞,我退還給你。」

    說罷之後,縱身急掠而去,轉眼已在數十丈外。

    雲震接住那黑色葫蘆,知道是張鐵嘴的藥物,急忙揣入懷中,撒開大步,向那道姑所行的方向追去。

    這時天已向晚,暮色蒼茫中,但見荒煙蔓草,那道姑早已失去了蹤影。

    雲震一面撒腿狂奔,一面暗暗盤算,想那道姑與裴大化所去的方向都是北邊,自己要想追回「玉符」,只有跟著北上,因之奔上官道,立時朝北面趕去。

    約摸奔行了半個時辰,官道北面,馳來一騎黃驃健馬,馬上一位穿著青綢長衫,三綹花須,目光奕奕,滿臉精悍之色的老者。

    那青衫老者疾馳而來,發覺雲震踏著夜色飛奔趕路,臉上神色一動,倏地一勒馬韁,那黃驃馬頓時一聲長嘶,人立而起。

    雲震剛好奔到近處,不想那老者突然勒馬,倒被嚇了一跳,急忙閃開一步,繼續奔去。

    那青衫老者突然喚道:「小兄弟!」

    也未見他俯身探臂,左手一揚,竟然抓住雲震的腰帶,將他舉了起來。

    雲震吃了一驚,怒道:「這是幹什麼?」

    那青衫老者冷冷道:「你一路來,遇上些何等樣人?」

    這老者語聲蒼勁,震人耳膜,雲震被他提在手中,雙腿懸空,心頭大感厭煩。

    他失了「玉符」,正當怨氣沖天之際,又碰上如此一個強行霸道之人,不覺怒火更熾,粗聲粗氣地道:「你問什麼?再說一遍。」

    那青衫老者眉宇之間煞氣陡湧,冷聲道:「我問你一路跑來,遇見過一些何等樣人?」

    雲震大聲道:「多啦,最先遇到一個可惡極的偷兒。」

    那青衫老者冷然道:「倒在前面路邊,快死了,還有呢?」

    雲震聽他咒詛裴大化,不禁一笑,道:「還有八個騎紅馬的人,分作四隊。」

    青衫老者峻聲道:「另外還遇到過什麼人?」

    雲震暗忖道:「這老頭兒意在尋人,與那批騎紅馬的人想必是一夥。」

    這老者舉止粗暴,盛氣凌人,雲震大起反感,又當心情惡劣之時,不禁起了作弄之心,當下說道:「除了上面說的幾人,另外還見過一個女子。」

    青衫老者容色聳動,厲聲喝道:「多大年紀,穿著怎樣?」

    雲震見老者發急,越發斷定自己所想不差,暗想尋的既是小姐,年紀當然不大,穿著又豈能壞,當下故作沉吟之狀,緩緩說道:「年紀不大,穿著十分華貴。」

    青衫老者沉聲道:「是向南走?向北走?」

    雲震搖頭道:「那女子躺在一片桃林之內,看樣子受了重傷,既未向南,亦……」

    青衫老者雙眉猛的一蹙,厲聲道:「小狗若有半字虛言,老夫回頭取你的狗命。」

    隨手一振,「叭」的一聲,將雲震摔倒地面,縱轡飛馳而去。

    這一摔雖不極重,也不太輕,只摔得雲震鼻青眼腫,右腿骨酸痛欲折。

    雲震氣極,人未站起,扭頭大叫道:「那女子快死了,你……」

    言猶未了,那黃驃馬早已馳出百丈之外。

    雲震跑了一天,早已筋疲力竭,經此一摔,更是舉步艱難,這時站起身來,跛著右足,一拐一拐,緩步朝前走去。

    行了里許,耳中忽然聞得一陣微弱的呻吟之聲。

    那呻吟之聲來自一片茂草深處,若斷若續,隨風飄來,雲震駐足聽了一陣,揚聲問道:

    「有人受傷麼?」

    只聽那草叢之內有人道:「小兄弟,你過來……」

    那語聲細若墳蚋,雲震猶未聽清,忽然想起適才那青衫老者之言,於是大聲的問道:

    「是裴大化麼?」

    草叢之內那人道:「是我,小兄弟,求……你……過……」

    雲震暗暗忖道:好像是裴大化的聲音,難道報應真的這麼快法。

    思忖中,一步一步拐了過去,鼻中聞得一股血腥氣,分開茂草一看,不禁大吃一驚——

    風塵戀戀掃校,獨家連載

《河岳點將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