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牟漢平靜立半晌,突覺一股涼意透入背脊,逐漸往下蔓延,原來壁上水漬已滲透衣衫,他站開一些,順手往袋中一摸,不覺口中發出一聲歎息。不但深悔蠟燭未能攜來,即連火折也遺忘在廟裡。

    如今陷此險地,怎樣脫身呢?他開始苦苦思索。

    腦中思緒紊亂已極,用盡力量,總是無法集中,一些平日很難想到的事情,一時洶湧如潮,皆紛至沓來。他想起金黃燦爛的童年,想起在幫中被父輩們的嬌縱撫愛,想起最溺愛自己的「荊楚雙拐」兩位幫中護法,想起前數日,荊娘望著自己的那種脈脈含情的眼神,想起窯洞中老人的嬉笑,想起——

    突然,他想起那個傳給他正宗內功心法,而身世卻詭秘已極的道人。

    記得那是十年前的事,他那時剛滿十歲,是個嚴寒的冬天夜裡。

    那道人裝束怪異,面目僵冷,眉目間毫無一絲情緒顯露,他像鬼魅似的闖進了牟漢平的臥房,他嚴厲的恐嚇他不准聲張,那道人目光似刀的盯著他很久,最後微微一笑,這一笑使牟漢平打心底裡泛出恐怖的寒意,他至今仍忘不了那笑容,那醜惡猙獰而卻滿懷憐愛的笑容。

    後來他傳了牟漢平一套精深的上乘內功心法,又謹慎的由懷中掏出一個沉甸甸的錦囊,塞在牟漢平手裡,囑他天亮後秘密交給他的父親。

    臨走,他厲聲的道:「我教給你的功夫你要苦練,十年後我來考驗,到那時功夫不成,我將把你的小腿打斷。」

    又叮嚀他今晚的事不准對任何人說起,否則定打不饒,牟漢平為他獰惡神情所懾,連忙點頭答應,隨後,但覺燭影一閃,怪道人身形俱杳。

    他繼續想起第二天父親老幫主牟承宗,忽然在前廳大張宴席,歡迎貴賓,據他記憶,似是突然有幾個聲名顯赫的武林豪客來到總舵,那是四川唐門的千手靈狒唐智、勾漏山樵何啟光,山東螳螂派掌門趙孟岐,和雁蕩武術名家單掌開碑陸雲亭等。

    父親素知勾漏山樵與千手靈狒唐智向來不睦,怨結於心,此次聚宴,意欲代為化解,不想千手靈狒為人心毒手狠,行為卑鄙,竟借切磋武技之名,以惡毒暗器「淬毒烏沙」,當場把何啟光擊斃,父親惱怒唐智歹毒,與之邀戰,唐智人單勢孤,自知不敵,就藉機逃遁。

    事後父親料理好何啟光喪事,並親為護靈南返勾漏山,返回後已數月過去。

    至此牟漢平始得機將怪道人留交錦囊面交父親,不想老幫主接得打開一看,卻面色驟變,急問事因,牟漢平據實稟告,老幫主默然無語,事情也就這樣過去。

    匆匆十年,牟漢平依怪道人心法刻苦鍛煉,從未鬆懈,老幫主牟承宗愛子心切,又將自身一切精純功夫,傾囊傳授,牟漢平將家傳絕藝與怪道人所授內功心法融會糅合,悉心研習,功力登時一日千里,眼見青出於藍,使老幫主心中也不勝驚詫駭異。

    於是青龍一君之名,不脛而走,江湖人等莫不刮目相看,青龍幫眾,更爭相傳播少幫主之雄姿英風。

    數月前,江湖突然喧騰少林符升及鐵僧,為碧玉殘-被害之事,老幫主神情嚴肅的將牟漢平喚入房中,沉聲道:「你可知十年前那怪道人交你之錦囊內所裝何物嗎?」

    牟漢平瞠然搖頭,老幫主道:「那正是江湖中人戮殺搶奪的碧玉殘。」

    牟漢平驚詫莫名,老幫主由懷中掏出錦囊,遞交牟漢平手中,歎息一聲道:「這玉-為不祥之物,也是武林人夢寐以求的珍寶,當初此-,原為皇明崇禎皇帝長公主隨身攜帶之物。後來闖賊陷京,城破之日,皇帝深知大勢已去,劍斬皇后及長公主,攜太監王承恩自縊煤山,天幸長公主重傷未死,只斷一臂,即被異人所救,傳以武藝,就是數十年前,使清廷喪膽,武功登峰造極的嵩山獨臂神尼。」

    牟漢平側耳聆聽,老幫主又一聲歎息,續道:「長公主雖出家皈佛,卻仍不忘國仇家恨,藝成後糾集一般遺臣志士,苦心孤詣,策動反清復明,驅除韃虜之計,然天數使然,雖鞠躬盡瘁,亦未酬壯志,臨終發下宏願,除激動眾人矢勸矢勇,繼續奮鬥外,並將自己所得異人武功,盡錄於冊,埋藏於嵩山少室峰後一古洞中,欲以留傳後人習練,繼其遺志。」

    牟漢平嘴唇蠕動一下,問道:「爹,這又與玉-有什麼關係呢?」

    牟漢平清楚記得,當爹爹說到:當然有關係之時,言尚未已,突然爹爹一聲沉喝,道:「誰?」

    門外一人應道:「畢五有話稟告幫主。」

    當時爹爹霜眉微皺,不悅地喝一聲道:「進來!」隨見門外人影一閃,一人躬身進入,竟是獐頭鼠目,眼光流動,專為幫中探聽消息的快訊畢五。

    爹爹看見他,臉色陡地一沉,寒聲道:「你幹什麼?」

    畢五行禮後,垂手恭立,低聲道:「小的打探得天下武林各門派,已皆為少林符升被殺,殘-重行現世之事,派人齊集關洛。又小的在山下發現唐門弟子集結,事出緊急,故特闖入稟報。」

    爹爹一聽,聳然動容,沉思半晌,道:「你知在關洛聚集的,都是些什麼人?」

    畢五道:「詳細人名,小的不知,聞說一崖三堡及各大門派皆有高手出現。」

    爹爹揮手道:「你傳令下去,唐門弟子若不惹事,不必管他。好,你去吧!」

    等畢五走後,爹爹低頭沉思片刻,又對我繼續前言道:「當初長公主的得力臂助,除甘鳳池等江南八俠外,尚有兩人武功尤高,此兩人江湖頌稱『南拳北腿』,南拳即『神拳無敵』邱伯起,他是嶺南人;北腿是『鐵腿裂山』朱恨天,此人亦為皇明貴胄。江南八俠因連番入宮刺殺滿酋雍正,後來多已折損,惟獨此兩人始終追隨長公主身邊。自長公主仙逝,他們也就心灰意冷,各自分散,臨行,兩人想起長公主的秘錄遺言,心中很是難過,幾經計議,決定出外尋找一個稟賦佳異的幼兒,苦心培植,傳他衣缽,議定限期十年,尋得後發鄧取聯絡。」

    說到這裡,爹爹一聲沉重歎息,又接道:「十年後,兩人在原地聚首,卻傷心已極,原來都沒尋到這個稟賦佳異的孩童,他們選擇的條件當然很苛,寧可將秘錄長埋地底,也不能胡亂收錄。最後兩人思得一策,將藏書地點繪成一圖,刻上長公主身佩玉-,再將玉-由中震裂,兩人分執,嗣後又各自南北的分開。」

    這時我曾不解地問道:「他們為什麼這樣呢?幹嘛又要將玉-震裂?」

    爹爹又不勝惋惜道:「原來兩人雖終生相伴,追隨長公主,卻心存芥蒂,相處並不和睦,尤其兩人一拳一腿,功力悉敵,心中自是互不服氣,然數十年相交,又不忍兵戎相見,最後為著這冊秘錄,仍要賭一口氣。」

    爹爹說到這裡,嚴肅的臉上,亦不禁露出笑容,撚鬚含笑道:「他們要各以此半塊玉-,尋覓具最高智慧的孩子,自行推斷去尋找秘錄。」

    我覺奇怪,不禁插嘴道:「那不是更難了嗎?」

    爹爹說道:「不過他們各自藏在心底的一個心願,能不能達到,那只有聽憑天意了。」

    我忽記那道士所贈玉-,忙又問道:「那麼這塊玉-……」

    爹爹道:「這塊玉-不知是兩人哪位所有,想來邱伯起較為可能,因朱恨天聞說不甘再食清人谷米,早已遠走海外,而邱伯起聽人言,也於他們分別不久,即自葬於祁連山一古洞中,所以照我忖斷,也許他死後被人發現,故玉-始又重現江湖,不過……十年前那個道士到底是何來歷?又為什麼將此物交你轉我,這確是令人費解了。」

    爹爹言畢,俯首苦思半晌,道:「此事日後定能明白,這塊殘-,你收著吧!明天你下山去關洛一趟,把另塊玉-現跡江湖的事,和近日武林發生的那幾樁驚人大案,一併查個明白,這幾樁大案,骨子裡實在都與本幫有著密切關係呢!」

    當時我伸手即將玉-接過,貼身揣入懷中,爹爹又道:「你此去千萬小心,尤其不能稍露此-,否則立時就有殺身大禍。」

    我唯唯答應,退出屋外,心中翻翻滾滾,想起此去關洛任務艱巨,不知是喜是愁……

    牟漢平正自傍壁呆立,回憶往事,突然迎面一股冷風疾撲而至,急切中,他將頭一偏,右掌一招「七星在戶」疾拍而出,掌落後,但聞「吱吱」幾聲鳴叫,聽聲原是一隻蝙蝠被打在地上。

    牟漢平深舒口氣,暗道一聲:「不好!我才氣只能一時,如不盡速設法離此,洞中空氣已惡濁有毒,這便如何是好?縱然迷失路徑,也不能在此坐以待斃,好歹也得碰碰運氣。」

    當下移動腳步,慢慢前行,反正既知走錯路徑,倒也不再顧忌,逐漸將腳步放快,就在漆黑的洞底左奔右突的疾走起來。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突覺腳下有異,伸足前後一探,心下大喜,原來地下已不再潮濕崎嶇,而現乾燥平坦,急急向前行片刻,突然腳下一碰,險險撞上牆壁。

    他心想此處必定又有岔道,伸手一摸牆壁,入手冰涼,心中不覺一愕,原來此處已換石壁。他沿壁而行,意欲尋得岔路,可是輾轉良久,仍未尋得路徑,心下暗暗驚凜,恐怕再將道路迷失,不禁停下步來,不再前行。

    腳步剛停,驀聞身側傳來一陣絲絲異聲,這聲來得奇異,他斜退數步,側耳傾聽,聲音卻又消失。

    他疑心自己因情緒緊張,聽覺錯誤,剛欲移動腳步,絲絲之聲又起,此次已迫至切近,他不覺大吃一驚。驀地躍退數尺,伸手欲扶石壁,不想一手摸空,踉蹌順勢跌去,在空中他挫腰拳腿,真氣下沉,欲將腳步站穩,陡覺腳下有物,他正要縱躍開去,卻聽地下發出一聲微弱呻吟。

    他心中驚喜萬分,原來聽聲音正是傳連。

    他蹲下身去,將他扶起,伸手一撫他臉頰,但覺火熱炙人,遂急聲問道:「傳兄,是你嗎?」

    聽得傳連微弱的答應一聲,他焦急地道:「到底怎麼回事,你受傷了嗎?」

    半晌,傳連繼續低微的道:「蛇……小心,蛇……」

    話猶未已,牟漢平陡覺一股尖銳冷風,疾射後頸,牟漢平甩肩閃讓,掄臂後拍,驀覺髮辮一重,一條軟膩冰冷之物,閃電纏上脖頸。

    牟漢平心中大駭,急將傳連放倒在地,雙手疾伸,猛運真力,生生將蛇撕成數段。丟掉掌中死蛇,心下猶在餘悸未定,倏聽傳連微弱的道:「牟兄,你沒事吧?」

    牟漢平喘息一聲,道:「好險,它咬住了我的髮辮,否則真不堪設想。」

    傳連掙扎著勉強道:「你把它弄死了麼?」

    牟漢平道:「已讓我把它撕成幾段!」

    「啊!」傳連不待他說完,即急急喊道:「謝謝天,快快,你挖它的蛇膽。」

    牟漢平豁然大悟,依言急忙摸到蛇屍,挖出蛇膽,塞入傳連口中,稍停,傳連一陣嘔吐過後,又昏了過去。

    牟漢平欲待替他推拿,助他血脈運行,突然驚覺她本是女子,雖在暗室,他亦不能逾越規矩,但權衡眼前險惡處境,又不得不助她盡快被動除蛇毒,恢復體力,而共商脫身之計。

    於是,他將舉起又放下的手掌,重新舉起,猶豫再三,終於顫抖著手向她身上摸去,待一觸到她柔軟溫熱的身體,牟漢平但覺熱血上湧,渾身大震,心中驚喜參半,又惶恐又奇異,竟自呆癡良久,忘其所以。

    正自沉醉呆愕,意亂情迷,陡覺手掌猛被甩開,傳連怒聲道:「你要幫我推拿就快點,愕什麼?」

    牟漢平剎時羞窘得無以自容,手掌懸空,兀自吶吶說不出話來。

    倏聽傳連冷哼一聲,道:「哼!誰希罕你?」

    牟漢平逐漸平靜下來,歉聲道:「傳……姑娘,在下實是想到男女有別。」

    傳連怒道:「你既知男女有別,怎麼還要把手放……放在我身上?」想是她女孩兒家說得這話,真羞於出口,故說得結結巴巴,半晌,她哽咽地道:「我知道,你根本就沒安好心!」

    牟漢平心下大急,平時極為鋒利的口舌,現在卻變得出奇的笨拙,他吶吶的顫聲道:「姑娘實在誤會,我……」

    傳連亢聲道:「你什麼?」

    牟漢平低聲道:「我實是一番好心。」

    傳連重重冷哼一聲,於是皆陷入沉默。

    不知過了多久,陡聽傳連一聲冷喝道:「你死啦?」

    牟漢平愕然不知所措:「我……」一聲再也不知所答。

    繼聽傳連怒聲道:「沒死怎不伸過手來幫幫我?」

    牟漢平心下大感為難,疑遲著將手遞過,傳連接過他的手,按在自己背部「精促穴」上,道:「幫我運行真氣。」

    牟漢平心中忖道:「怎的現在你自己倒又叫我碰你來了。」當下提聚丹田真氣,凝聚於掌心,源源迫入傳連體內,起初運行艱難,極為費力,慢慢衝破阻礙,由濁至清,終於循行周天,直上重樓。

    牟漢平輕輕擲開手掌,掌中餘溫未去,心下兀自恍惚蕩漾,正自呆呆出神,倏聽一陣衣衫「悉索」聲響,傳連由地上站起,輕輕說聲:「走吧!」即當先向前走去。

    牟漢平慌忙追上喊道:「姑娘,我們得先辨清方向,這洞內岔道太多。」

    傳達徑直前行,不耐煩冷冷地截斷他的話,道:「你要是害怕,就別來!」

    牟漢平胸中怒氣陡升,心想:「我好心救你,倒落得滿身不是,你既不知好歹,由你就是。」當下賭氣站立原地,不再跟行。

    半晌,傳連已走出老遠,見背後毫無動靜,知牟漢平動氣,折返身來前後搜尋,卻已不見牟漢平的蹤影。

    且說牟漢平心中惱怒,正自愕立,驀覺眼角光影一閃,心下大奇,剛欲躍去探看,光影旋即消失,他停立等待一會,光影又起,當下再不猶疑,直撲過去。

    光影時現時隱,就在不遠之處,他加速腳步,急急循光前進,漸漸覺得衣衫單薄,空氣驟寒起來,迎面並覺濕氣濃重,腳步著地雖仍平坦,卻踏足隱有水聲。此時光影更強,隱約已可辨得四下壁影。

    不覺大喜,心想原來此處是離洞捷徑,想必出口近水,故濕氣迷濛。

    待得再進數丈,看清眼前情勢,不禁腳步頓滯,呆在當地做聲不得。

    原來光影閃動處,哪裡有出口捷徑,卻是一座龐大,水色墨綠,滾滾沸騰的死潭,潭壁青苔如茵,幾堆白骨,支離的俯臥在岸邊。

    他呆呆僵立片刻,額上水珠淋漓,不知是汗水抑是濕氣,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他長長一聲歎息,頹然跌坐在地上。

    入洞以來,他一直在驚懼、疑忌和焦躁不安中,提聚著一口真氣,一來防犯戒備突襲,再者藉以避免中毒,適才為傳連療傷更消耗真元過甚,一腔興奮,循光奔來,到此卻是這種絕地,怎能不心灰神馳?本已沉濁的真氣一洩,當下再也支持不住,跌坐在地。

    他坐下後,略作喘息,尚幸此處空氣倒不如別處惡濁,即沉心靜慮運氣調息。

    待他運功完畢,發覺身邊坐著一人,卻是傳連,只見她衣衫零亂,面目憔悴,呆呆望著潭水出神。牟漢平乾咳一聲,正要搭訕,卻聽她一聲歎息,冷漠的道:「此處潭水劇毒,你倒跑到這裡來調息。」

    牟漢平臉色一變,暗道:「怪不得岸邊有幾堆白骨,想是誤飲潭水死在那裡。」接著歎道:「其實毒發餓斃都錯不了,反正你我兩人是難離此洞了。」

    傳連冷冷道:「哼!此洞設置亦無非是按九宮八卦排列,卻難不倒我。」

    牟漢平大喜起來道:「那我們為何還不快走?」

    傳連冷哼一聲,將頭轉過一邊,淡淡地道:「現在已經晚了。」

    陡見傳連眼如利刃般射將過來,恨聲道:「要不在洞裡到處找你,把時間耽誤,怎能容那廝把洞門關了?」

    牟漢平不覺驚呼一聲,又聽傳連切齒喃喃罵道:「姑娘除非死在洞中,要不總有一天把你碎屍萬段。」

    牟漢平問道:「那廝究竟是何來歷?」

    傳連道:「凌雲崖的!」

    牟漢平心中又自一凜,道:「你怎知……」

    傳連已感不耐,尖聲道:「他武功家數還看不出來?」

    牟漢平道:「那麼姑娘已和那廝動過手了?」

    傳連淡淡「嗯」了一聲,以作答覆,半晌又道:「我深悔沒下狠手將那廝擊斃,只打了他一掌,就繼續在洞中找你,不想那廝逃得出去就把洞門關了。」

    牟漢平深自慚愧,呆得半晌,說道:「在下生死本不足惜,如此連累姑娘,卻於心不安。」

    傳連歎息一聲,漠然的道:「算了,你來,我帶你去看樣東西。」說罷,轉身當先走去。

    牟漢平應了一聲,在後跟隨,暗想:「我自幼空負機智聰明,如今入得江湖,頻遭挫辱,處處仰人舁息,受人牽扯,任人擺佈。此女武功高強,聰明絕頂,尤其遇事之冷靜鎮定,更非我能企及,機智聰明只她當之無愧,我嘛,看來亦只是父執褒獎激勵之詞而已。」想至此,口中不覺發出一聲歎息。

    只聽傳連漫聲道:「你也不必著急,咱們陷此洞中,好歹也總要設法出去,只是我擔心『凌雲崖』的人,既把洞口封了,必定還在外邊埋伏等候消息。」牟漢平剛欲出聲插嘴,她卻已接了下去,道:「你想說那人已被我打傷,沒有餘力了,是嗎?」

    牟漢平低聲以應,深為驚凜,自己心中所想之事,黑暗中僅憑一絲聲息立即猜透,不禁大為傾服,傳連一聲輕哂,道:「他尚有同黨接應,否則那廝中我一掌,肩骨盡碎,若無人救援,哪能逃出?」

    牟漢平心中不解,遲疑地道:「姑娘若是懼怕他們埋伏……」

    傳連怒叱一聲:「胡說!」半晌卻自冷笑道:「他們埋伏根本不堪一擊,若有人在外守住出口機關樞紐,你怎麼辦?」

    牟漢平啞然,傳連停步不行,待牟漢平近前與她並肩而行。牟漢平但覺身邊淡香微渡,檀口吹氣若蘭,倏聽傳連又道:「我們當然沒有跟他們對耗,這洞中路徑,大半已被我識透,應該還有別的出洞捷徑,等一下我們再搜搜,看是否尚有別的通路。」

    轉過一個壁角,陡地前面一股灰濛濛的光華由斜裡射來,光亮強烈,使牟漢平不住一陣眼花。光華是由洞道左壁一間石室內射出,兩人魚貫走進石室,只見室內除一顆明珠照亮外,空無一物,有兩條通體金黃的小蛇在壁角。

    牟漢平疑惑的望傳連一眼,她道:「殺這兩條蛇真不容易,若非我使用金針,恐怕不但殺不了它們,還要被它們殺了。」

    牟漢平眼光陡地大亮,沉聲道:「姑娘慣用金針,而又來自西域,敢問是否天池癡嬤一脈?」

    傳連白他一眼,淡淡地道:「那是我師父。」

    牟漢平暗歎一聲,心道:「罷了,天池癡嬤幾與獨臂神尼同負盛名,隱跡江湖已逾五十餘年,不想她卻有弟子如此年輕,傳聞癡嬤金針釵雨、廿四式落英劍,武功通神,傳連藝業,不想可知,方才聞說她動手,輕易即將『凌雲崖』之人擊傷,尚為不信,如今看來,當非過甚之詞了。」牟漢平腦中思想,臉色瞬息數變,傳連眼光灼灼,注定著他,牟漢平隨忙笑道:「不知姑娘原是癡嬤老前輩的弟子,真是失敬了。」

    不想傳連小嘴一撇,冷聲譏誚道:「算了!少幫主,我一進關就聽到你的大名,給你打個招呼,你卻把我當仇人似的。」

    牟漢平彎腰深深一揖,傳連抿嘴笑道:「你怎麼啦?」

    牟漢平赧然道:「小可深感慚愧!」

    傳連深深凝視他一會,微微一笑,轉頭指著蛇屍道:「你不覺得這些蛇有什麼怪異嗎?」

    牟漢平沉吟一下,突然噫了一聲,抬頭望望傳連,見她仍在含笑注視自己,於是他乾咳一聲,道:「這些蛇確實有點怪異,此蛇和在下殺死的那條似為一種,觀其身長而細,行動迅捷,輕靈如飛,竄起襲人,專擇要害,似是飽受訓練,難道是人豢養的嗎?」

    傳連點頭,伸手輕撫一下肩後傷痕,歎道:「你猜得不錯,此蛇正是被人拳養,方纔那條在暗中竄起向我突襲,本是直奔我腦後風府穴而來,認穴之準,勁力之疾,恐怕武林能手也未能企及,幸虧我發覺尚早,避開此穴,否則哪還有命在。」

    牟漢平道:「然則此洞久無人跡,群蛇從何而來,難道也是凌雲崖的?」

    傳連默然道:「是的,他們先來洞中,再潛伏暗處,伺機偷襲,這兩條是被我打一掌的那廝放的,否則我還不打他哩!」

    牟漢平劍眉深皺,「哦」了一聲,傳連望他一眼,移步走向壁前摸索,悄聲道:「看樣子他們像是專為對付咱們而來的。」

    牟漢平沉聲答道:「不錯。」

    她驚異地停住手,回頭望他,牟漢平又道:「他們是為在下來的。」

    她詫訝地睜大了眼睛,道:「為什麼,你跟他們有仇嗎?」

    牟漢平歎口氣道:「只因為我知道他們的秘密。」

    她淡淡地一笑,回頭重新在牆上撫摸,片刻,忽聽「軋軋」一陣響聲,壁上大塊青石隱隱移開,出現一道門戶,傳連向他招招手,逕自走進門去。

    牟漢平道:「姑娘怎生發現這間秘室?」

    傳連淡然道:「方纔那廝就在這石室門外,動手時我誤觸機關,門就打了開來。你看!」說著,她一扯牟漢平衣袖,他順著眼光望去,不禁一呆。

    原來這間石室比外間略小,猶有丈餘方圓,除室頂深嵌明珠及門左靠壁一張石床外,卻別無他物。那石床形狀十分奇特,既寬且高,後窄而矮,床上塵土積封,明顯的印著數道指痕。

    床畔邊沿,斑斕有數點污跡淋灑而下,似是日久變色血跡,壁腳青石有毀壞破痕,室頂右角有一支形式奇古的劍柄釕在石上。

    牟漢平進得室來,即深深為這些奇異痕跡所驚異,傳連走近床邊望著淋瀝污跡,呆呆出神,牟漢平不停的在室內掃視,突然眼光一滯,在石壁的殘痕上停住,一種奇異的神色在臉上浮起。

    他正自對壁上殘痕怔愕出神,突覺一股蘭麝溫香竄進鼻孔,扭頭一望,不知何時傳連已站在身邊,臉上淡蒙紅雲,神邑亦是陰晴不定。

    牟漢平悄聲道:「姑娘亦發現壁上痕跡奇怪嗎?」

    傳連不答仍自癡望,片刻,她驚歎的道:「你眼光果然不同凡響,我方才進來竟沒有發現,看來這間石室當真不平常呢!」

    原來石壁斑剝的殘痕,並非日久腐蝕,似為被人強勁掌風劈掃所致,故而斑剝淋瀝,痕跡深淺不一,最引人注目的,非壁上殘痕,而是殘痕間隙中隱約顯露的絲絲條紋。

    這些條紋深淺一致,有條不紊,除殘破中斷,無法辨認之外,連貫揣測條紋,似是表現一些圖形,而這些圖形表現什麼,他們正是因此不解,而出神深思。

    時間靜靜的過去,兩人皆在悉心埋頭苦思,忽然一絲喜色浮上傳連嘴角,她轉過頭正欲向牟漢平說什麼,卻見他如癡如呆,嘴中喃喃有聲,指劃頭搖似在依形有所模仿,傳連秀眉一蹙,把眼光重新移到壁上。

    如此又過了一會,傳連歎道:「當真是仰之爾高,臨之爾深呢!」

    牟漢平含糊的答應一聲,傳連嗔道:「你迷了,跟你講話你聽到了嗎?」

    牟漢平如夢初覺的「啊」了一聲,長長吁了一口氣,讚歎的道:「果然妙奪造化。」

    傳連撇了撇小嘴,酸溜溜的道:「喲!少幫主到底智慧天生,一眼就瞧出『霹靂廿四腿』的妙處,咱們自知愚鈍,參解不透,可也最不高興看那副洋洋自得的嘴臉。」

    牟漢平不聞言愕了一下,半晌始會過意來,歎道:「姑娘誤會了,小可不過苦思這些殘損圖形的意義而已,小可亦曾猜測此圖為一連貫腿法,因其殘損過多,不敢妄斷其名稱,幸蒙姑娘指點,茅塞頓開,此『霹靂廿四腿』果真神妙萬分。」說著,偷覷傳連一眼,見她顏色漸平,續道:「壁間此『霹靂廿四腿』為北腿朱恨天威震寰宇絕技,不知因何刻此洞中?」

    傳連道:「你將石床掀開看看,裡面是什麼?」

    牟漢平愕然打量石床,他本心思靈巧之人,種種跡象自能一目瞭然,只因方才入得室來,即為壁間圖形吸引,始終未曾細察全室,如今看來亦不禁一愕。

    他走到石床前,雙手扣住較寬一頭床角,試著用力扳動,石床渾成,無法動得分毫,張嘴猛吸一口真氣,勁貫雙臂,低喝一聲「起」,但聞「砰啪」一聲,床未掀開,床角卻被他劈碎下來。

    他瞠然望著自己雙手,滿臉驚疑之色,床雖未掀開,但他不敢相信自己有此功力,而扭碎尺許石角,他不知自己功力怎會突然加深,又驚又喜,臉色陰晴變換不定。

    傳連尚以為他因掀不起石床而難堪,悄悄走近前來,柔聲道:「我們再找找,也許有機關。」

    牟漢平唯唯漫應,傳連開始在石床四周細心尋找,一會,她輕呼一聲,隨聽「悉索」數聲輕響,果然被她找到機鈕,石床慢慢打了開來。

    外表上看來,雖是一張石床,其實卻是一座石棺,只見棺蓋掀起以後,赫然一堆白骨橫臥在棺中。

    這具白骨雙腿大異常人,壯碩特粗,然足踵處已碎裂,似為鈍物擊碎的,胸部筋骨盡折,棺內污跡淋漓,直灑棺蓋,由此可以想見其人死時掙扎之激烈。

    傳連喟然歎道:「朱恨天英雄一世,卻落得如此下場。」

    牟漢平不解的收回目光,道:「何以見得此人即為朱恨天?」

    「你看!」傳連指指骸骨手邊,牟漢平掠目望去,只見骸骨手旁棺壁上刻著一行模糊字跡,順序念去,似為:「余星明朱氏,恨天逆運也,因急功心切,誤收匪徒……」下面二字殘缺不明,無法辨認,再後又為:「……竊我技藝,殘我肢體,終受其害,見吾骸骨者,務為格殺叛逆,消我……余有以報者……壁間圖耳……」念至此,傳連和他對望一眼,不自覺地皆把眼光移至壁間殘缺圖形上。

    她道:「這式腿法,純屬陽剛之力,招式猛厲,確有雷霆萬鈞之勢。」

    牟漢平道:「人稱『南拳北腿』冠絕天下,當真不假。」言至此,心念一動,突地記起在窯洞中,老人邱伯起留贈的拳譜來,心忖:「若得『南拳北腿』兩種強絕天下的武功,相輔並用,其威力將何等強大?」

    心中正自忖想不定,忽聽「悉索」一陣輕響,回頭望去,見傳連正按動機鈕,將石棺蓋上。她柔聲道:「你如想參解這套腿法,可在此等我一下,我去看看洞口動靜,再查看看有沒有別的出路。」

    說罷,身影一掠,逕自走出。牟漢平暗喜,索性盤膝坐定,苦苦思解,探究損毀圖形原意。

    不知過了多久,他逐漸已將殘損所在圖意會出,於是潛心澄意按圖思解,不久渾然其中,按式比擬,手舞足蹈,眼癡眉蹙,幾忘處身何地。

    霹靂廿四腿,共七十二式,三腿十二式為一環,腿腿卸接,環環連鎖,端的猛惡凶厲,雷霆萬鈞,而每腿踢處,皆在人類習向不慣伸展處,施展出來,故使出彎扭,攻出部位也使人防不勝防。

    牟漢平著意琢磨,思忖體會腿招出處之力道控制,變招換式時,真氣運達之關鍵等等,如此又耗了一些時,驀地驚覺腹鳴如鼓,回頭看時,仍無傳連蹤影。

    他一驚跳起,心想:「在洞中不見天日,雖不能辨時光流逝,但想來已耽了很久,傳連言明出去探路,怎麼始終不見消息?」

    也許傳連因尋別的出路耽誤時刻,她聲言通曉洞中路徑佈置,迷路被困想不會,要不即是又遇強敵展開拚鬥,不過她是癡嬤弟子,絕技在身,除非遭遇絕頂高手,大概不會有甚差錯,再等片刻,免得等她回來錯過,如仍未回來,再去找尋不遲。

    於是目光重回至壁間圖形,暗想朱恨天英武蓋世,當初追隨長公主馳騁江湖,殺虜戮賊,叱吒風雲,彈劍高歌,何等威儀,不幸晚年卻誤收匪徒,而蒙其害。照棺中骸骨及棺壁斷續文字推想,必為孽徒楊某乘機殘其雙腿後,再為弒殺。想朱恨天武功深湛,雖受重傷,尚未即死,然其逆徒卻活活將其生葬棺中,他在棺中提聚最後一口真氣,以金剛指留字棺壁而述其事,適巧又為其徒發覺,毀其要義,故棺壁殘損,字跡斑剝,至石壁間腿招圖形,為人所毀,朱恨天抑是其徒,卻是難判定了。

    思忖至此,牟漢平暗暗默禱,如出此洞中,誓為其清理門戶以報他傳絕藝之恩。

    禱罷,回過身來,忽然看見室頂露出的奇古劍柄,於是挺身縱起,伸手抓住,意欲將之拔下,然連扯數下,竟意外的抽出一卷錦帛,劍柄則穩然不動,心中大奇,以手抓緊劍柄,借力調勻真氣,猛然用力,低喝一聲,但聽「卡嚓」一響,劍柄應手而落,下地後抬眼一望,不覺大吃一驚,暗叫可惜。

    但見劍身碧光四射,寒氣森森,凌芒伸縮,挺出劍外幾達數寸,而劍尖處卻如月牙形斷折,想是方才用力過猛,扭斷在石壁裡。

    牟漢平兀自悔恨,呆呆站立,寶劍經珠光反照,映得他滿臉青碧,毫髮俱見,只見劍身斷後仍長三尺,靠柄處以金絲精鏤「寒犀」二字,他反覆把玩,愛不忍釋,如此過了好久,仍不見傳連回來,劍眉不禁輕輕皺起,再等了一會,心中已感不耐,於是對著石棺深深一揖,躍起挖出室頂明珠,握在手中照路,攜劍舉步走出石室。

    出得石室,不覺又躊躇起來,他深知道路錯綜複雜,如今雖有明珠照路,然往何處而行,卻仍拿不定主意。

    心下雖躊躇,腳下卻絲毫沒停,信步往前走去,他一邊走一邊細心觀察,猛然想起入洞時,曾踏濕地,低頭一看,腳下至今仍留有泥濘,於是盡揀潮濕路徑走去,果然,漸漸地上水漬濕漉,黏鞋出聲。

    抬頭向四壁打量,洞壁已非石砌,想見是人工挖掘而成,故泥壁上水漬淋瀝,空中一片潮氣迷濛。

    呼吸間,突又吸入一口甜甜的霉澀味,牟漢平知道又進入毒氣氤氳地帶,趕忙閉住呼吸,飛步緊走,不久,眼見一縷天光,自洞頂直瀉下來。

    牟漢平大喜,瞎撞胡走,居然已撞到洞口,看此情形,似是洞口未關,不禁疑惑地停下步來。

    心中暗自驚惕,不要中了敵人詭計,俯身抓起地下一塊爛泥,抖手向洞口下台階上擲去,爛泥落地聲音甚響,洞中回音更是嗡嗡,歷久不絕,但洞口卻絲毫沒有反應。

    於是他謹慎移步,暗暗運集真力,準備隨時出手搏擊,然他一直踏上台階,洞口外依然寂寂無聲。

    他步步為營,一步一步順台階爬去,直至頭已竄出洞外,仍然沒有事故發生。

    他膽氣陡壯,腰身一挺,縱出洞外,只見廟外陽光耀眼,已是次日申牌時分。

    舉目四望,廟內除牆下挺著兩具屍體外,別無任何可疑痕跡,他靠在神案上蹙眉沉思一會,又在廟外四周巡視一遍,依然未見傳連留下一絲痕跡。

    他暗忖道:「照眼下情形,必是傳連用計衝出洞外,然後將『凌雲崖』守洞之人擊斃,適巧又見敵蹤,追躡趕去,是以只留得兩具屍體。」

    他暗暗點頭,以為自己所想合情合理,於是在廟前台階上坐下,耐心等候傳連回來。及後想起自己與傳連萍水相逢,並無交情,雖知她是癡嬤弟子,然癡嬤久留西域,從不與中原人物往來,傳連此次來到中原,用意未知,自己身繫幫中重任,西北之行,至今毫無結果,怎可仍然在此耽擱,讓老父焦急?

    正欲立起,忽又轉念想道:「我雖與傳連萍水相交,然為人信義為先,當初雖未曾親口答應等待,可是……」

    他正是左思右想拿捏不定,驀然一聲馬嘶,步履急驟,似有數人直向廟內奔來。

    牟漢平一驚,急站起身抬眼一望,只見四人簇擁向廟內走來,當先一人步履矯健,身材矮瘦,面目黧黑,為一獨眼老者,左首兩人俱為中年彪形大漢,形相猛惡,肌肉盤結,左邊一人面白無鬚,是個頗為英挺的少年。

    老者向牟漢平上下打量一刻,回首對右邊一個大漢道:「是點子嗎?」

    那大漢對老者態度至為恭謹,躬身答道:「梅姑娘金令追拿正是這人,不過他另有一個同行少年,爪子極硬,本被咱們關入洞中,後來被他騙出,連傷刑九、郝振東兩人逃走。」

    那老者哼了一聲,逕自進入廟內,走至兩具屍體跟前俯視一眼,臉色微變,向大漢道:「那廝是天山癡嬤門下?」

    轉過身來又向牟漢平道:「過來!」

    牟漢平大怒,他在青龍幫中養尊處優,受盡詔諛逢迎,幾曾受過如此氣焰輕侮,但他衡量當前局勢,強敵環伺,拚鬥起來,自己本已難操勝算,若再心浮氣躁,豈可收拾?為今之計,只可心平氣和,靜觀其變,最好能出其不意,一鼓擊倒兩個,才能順利設法脫身。

    當下強忍怒氣,微微一笑,道:「是你叫我嗎?」

    老者一陣「嘿嘿」冷笑,跨前兩步道:「不錯,你膽子倒不小,居然敢招惹咱們『凌雲崖』,瞧你年紀輕輕,絕不敢如此妄為惹禍,說!誰唆使人出來的?」

    牟漢平喃喃道:「怎麼她去了這麼久,還不回來?」

    老者暴怒,一聲厲喝:「小子,你找死!」一掌迎面劈到。

    牟漢平斜退一步,卸去來勢,並不反擊,笑道:「你這老兒恁大火氣,你知道我是誰?」

    老者手下不停,運掌如風,凌厲進襲,一邊獰聲喝道:「管你是誰,你既敢招惹『凌雲崖』,想必不是泛泛之輩,擒住你還怕沒有名有姓的出來?」

    牟漢平見拖延之計不售,只得悉心招架,謹慎拆解,只因他見老者來勢猛惡,已寡人眾,心下先存怯敵,故出手難免縮手縮腳,一意伺機籌思脫身之計,故數招下來,已自手忙腳亂,連逢險招,心中越來越亂,眼看就是不了之局。老者一聲陰笑,踏洪門,走中宮,左掌「手揮五弦」,疾掃牟漢平胸肋,牟漢平側身閃避,招運「七星在戶」意圖寓守於攻,閃過鋒銳,不想老者凶目大張,殺氣倏布眉梢,獰笑中展「蓮開並蒂」,左掌直進,右掌卻電疾由下穿出,猛向牟漢平左肋擊到。

    看他面目猙獰,滿臉殺氣,掌勢勁疾,帶起縷縷寒風,電疾擊到,牟漢平大駭,禁不莊低呼一聲,危急中下意識左肘一穿,肩肋垂卸,腳下連環互踏,倏地一腳閃電踢出。

    但聞「砰」地一聲,一條人影如斷線紙鳶般暴射而起,落地已在數丈以外。

    旁觀眾人欣然色喜,只道老者一掌已重重擊中牟漢平,此老浸淫掌上功夫垂數十年,為「凌雲崖」有數高手,江湖人稱開山掌「狄震」,如若這掌擊實,縱是鐵打鋼鑄亦禁受不起,不想細看跌出之人,大吃一驚,原來卻是老者狄震,並非牟漢平。

    三人呆得一呆,齊聲暴喝,分出一人探視狄震,余兩人各執兵刃,齊奔牟漢平。

    牟漢平本是情急救命,下意識使出霹靂廿四腿的一招「雷厲風行」,今見一腿有如此威力,亦不禁驚駭無措,呆在當地。待得兩人撲到,刀鞭齊施,寒氣壓體始得驚覺,忙寧靜心神,鬥志大盛,於是左拆右逼,游前走後,按照「霹靂腿法」要義拚鬥起來。

    想開山掌狄震成名江湖數十年,武功經驗均近登峰造極,尚難擋得一腿,圍攻牟漢平兩人不過江湖三流角色,如何能堪一擊?雖然老者被傷是為急功心切,輕敵過甚,然亦可見,此套腿法厲害,果然未使數招,即聞「砰砰」兩聲,慘嗥連連,兩人翻翻滾滾,像生翅膀似的跌飛開去。

    狄震面色慘白,眼神怨毒的被另一大漢扶著站起,一隻右腿軟軟垂著,原來已被牟漢平將胯骨踢碎。他咬牙強忍疼痛,扶著大漢肩肋深深向牟漢平注視,眼中似要噴出火來,半晌,澀啞的道:「老朽有眼無珠,沒看出閣下是個高人。老朽認栽,自有份量重的會你,咱們青山不改,後會有期。」

    說罷,也不理另外兩人,扶著大漢向外走去,片刻,馬蹄急驟,轉眼去遠。

    牟漢平呆了一會,走到倒地兩人跟前,見肋骨盡碎,皆已死去,心下亦不覺駭然。心想:「南拳北腿功奪造化,果然不假,此腿威力已至於斯,真使人不敢相信。我牟漢平何德何能,卻有如此福分,盡得拳腿絕藝!」

    想至此,當即心下一跳,不覺伸手懷中一撲,拳譜在貼身內衣放著,於是心中盤算,舉步向廟外走去。

    到得廟外又猶豫起來,暗想:「是不是要等傳連回來?似此恁久時候,傳連兀未露面,想已不會再來,然她萬一回來我若離去,不是失信於人?」左思右想兀自委決不下。又想道:「『凌雲崖』既是這樣死纏不脫,我武功低微,逃避終非善策,而且江湖詭譎,尚有許多事皆待奔走辦理,縱想逃避亦是逃避不得,目下縱然學得霹靂神腿,但時日過淺,使用終不熟悉,不如尋得一個清靜地方,潛心修煉,配合邱老前輩神拳,當或另有一番成就,那時絕藝在身,奔走江湖,再也不致畏首畏尾。」

    想罷,加緊腳步向前奔去,好在西北各地山洞土窯遍地皆是,留心察看,知道背後並無有人綴躡,於是尋得一個隱密窯洞住下,不眠不休苦心鍛煉。

    匆匆一月過去,並無事故發生。在這期間,他已將腿法、拳譜練熟,並能配合使用,相輔相成,威勢自是雷霆萬鈞,那卷錦帛,則是各大門派武功精粹,亦一併勤練不怠,功夫既成,也就離開窯洞。

    心想:「自己離中原瞬已數月,江湖情事,瞬息萬變,不知如今又有什麼事情發生?再說自己奉命離幫以來,初至關洛,即遇挫折,一直沒與幫中通過消息,父親因自己久無音訊,心中焦急,當可想見,還是先回幫中一趟,把經過稟明,再辦他事不遲。」

    他因月來潛處窯洞,一心練功,隨地坐臥,身上衣服已髒污不堪,隨身衣物皆遺落洛陽客店,無法替換,所幸身上尚有散碎銀兩,就向近處民家購得一套羊皮衣褲暫穿,急往東走,向關內行來——

《斷劍寒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