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秦鵬顫聲道:「姓牟的,你可得君子一言,我已經照實的告訴了你。」

    牟漢平雙眉陡然一聳,單掌疾出,閃電般印在秦鵬前胸。

    秦鵬瘦削的身體陡地一震,隨即癱軟在地,雙退抽搐一下,瞬息氣絕死去。

    牟漢平抬頭仰望著天空,低低祝禱道:「爹,你在天之靈明鑒,孩兒一定要將參與滅門屠殺的人,盡數擊斃,爹,孩兒不孝……」

    他漸漸哽咽不能成聲,最後,強壓著心中悲痛,續道:「目下江湖人心險惡,實在使人寒心,在報卻你老人家血仇之後,孩兒不願涉足江湖是非,意欲遁入空門……」

    就到這裡,陡覺渾身一震,猛覺一個聲音大聲怒斥道:「胡說,受了一些挫折,你居然就這麼畏縮退避了嗎?」

    牟漢平驀地冷汗交並,原來卻正是父親牟承宗威嚴宏亮的聲音。

    牟漢平喃喃應道:「可是……」

    又聽牟承宗以他一貫威嚴而寬宏的聲音喝道:「不要再說了,我牟承宗一世英雄,我兒若是個懦弱的畏縮的鼠輩,那我死也不能瞑目,再說,我辛苦一生,創立青龍幫,意圖反清復明,光復漢室,我的兒子不能繼承我的遺志,那我養子何用?」

    牟漢平立即汗流浹背,他抖聲低聲應道:「是!」

    驀地,牟承宗的聲音,又十分柔和慈愛的道:「孩子,你要繼承我的遺志,以天下興衰,武林榮辱為己任,振興幫威,承繼父志,都看你的作為了。」

    牟漢平沉重的點點頭,又聽牟承宗語聲深沉的道:「孩子,世道固然險惡,但只要你行端走正,到底正能勝邪,千古至理不變,為父養育你一番苦心,你可不能辜負我的希望啊!」

    牟漢平默默的垂著,恭聆教誨,就似他幼時在老父膝前依偎默默聆教時一樣,他一時又像回到童年那溫暖和樂的境域裡,凝凝的佇立著。

    不知過了多久——

    突然,身側響起一陣粗洪嘹亮的大笑,使他驀地由幻覺中驚醒過來。

    他霍地轉過身,只見丈餘之外站立二人,那個虯髯亂張的魁偉老者,卻正是鐵狼堡主鐵步同胞弟鐵應龍,他止住笑聲,向牟漢平得意的洪聲道:「哥兒別來無恙?」

    牟漢平冷冷的望著他,那老者一指身旁的身著黃色長袍的六旬老人道:「這位是金陵金獅堡金堡主,哥兒想必尚未見過……」

    牟漢平冷冷道:「見沒見過皆是一樣。」

    那黃袍老者聞言勃然作色,鐵應龍又暴出一陣大笑,向黃袍老人道:「金兄不必與這娃兒一般見識。」說著,轉邊頭又向牟漢平道:「真是何處不相逢,咱們又遇到啦!」

    牟漢平冷木的道:「怎樣?」

    黃袍老人冷哼一聲,嚴峻的道:「樊川虎骨坳,你凌辱我的門人,如今又對老夫這等無禮,你膽子倒真不小。」

    牟漢平低低哼了一聲,道:「好大的口氣,你可知虎骨坳的情形?」

    黃袍老人金振丕道:「情形我早已知道,我問你,邱伯起現在哪裡?」

    牟漢平尖刻的道:「你要尋他嗎?」

    黃袍老人怒聲道:「我只問你他現在哪裡?」

    牟漢平冷冷的道:「你先回答我的話。」

    金振丕嘿嘿一陣乾笑,厲聲道:「你這娃兒當真不知好歹,今日老夫倒要教訓你一下,以免日後你再目中無人……」

    說著,緩緩抬起右手,力聚指尖,轉眼就要擊出,牟漢平蓄勢凝力,雙目注定,也聚力雙拳,預備迎頭還擊,情勢正值到箭拔弩張,一觸發之際,鐵應龍突地洪聲大喊一聲,道:「且慢!」

    金振丕放下手掌,沉聲道:「鐵兄為何阻止兄弟出手?」

    鐵應龍道:「金兄稍安忽躁,兄弟正亦極欲得此子而甘心,以報殺兄之仇,焉能無故阻你出手,只是……」

    說著,附耳向金振丕輕言數語,金振丕面色微變,鐵應龍突地哈哈笑著向牟漢平道:「哥兒怎能這般無禮,要知江湖最重長幼之分,你如此豈不太顯狂妄無禮麼?」

    牟漢平冷冷道:「鐵老兒,你無須假扮長者,說些廢話,牟某早已洞察你們這些武林長者的卑污心腸。」

    金振丕怒喝一聲道:「住口!」

    牟漢平卑屑的望他一眼,道:「金老兒,你少裝模作樣,牟某不吃你這一套!」

    金振丕怒極而笑,向鐵應龍道:「兄弟實在忍不下這口,不管是誰在此,金某非要出手教訓這廝不可。」

    驀地,林外一蓬樹叢後,傳來一陣沙啞蒼老的話聲,道:「孩子,有人出手要教訓咱們呢,你看怎樣?」

    一個稚嫩的童聲,道:「呸,這雙禿老獅子,憑他也配!」

    那蒼老聲音哈哈笑道:「對,這雙禿老獅子,他真不配,但他已經罵到咱們爺兒頭上了,你看怎麼辦?」

    稚嫩童聲道:「這還不容易,等會剝他的皮就是了。」

    蒼老聲音道:「對,等會剝獅子皮。」

    說到這裡,聲響頓時消失了,金振丕暴跳如雷,罵道:「什麼東西,在此裝鬼作怪辱罵老夫,滾出來!」

    鐵應龍聽到那老小二人的聲音後,臉色一變,這時突然敞聲大笑道:「可是老耗子嗎?請出來一敘如何?」

    突地,蓬樹後又傳出那蒼老沙啞的聲音道:「孩子,狼給獅子作伴呢,這樣說來,獅狼是同一陣線了,你說怎麼辦?」

    稚嫩的童聲道:「先剝獅子皮後再宰狼也就是了。」

    鐵應龍聞言,將臉一沉,道:「殷兄,這是你的哥兒麼?」

    蓬樹後一陣簌簌微響,轉眼間走出一老一小兩個人來,那老者白髮白鬚,五短身材,生得兔耳猴肋,相貌至為滑稽;小童年約十四五歲,雙眼靈活如珠,不住的轉來轉去,正是銀鼠堡堡主殷松父子。

    牟漢平兩眼森寒的望著殷葆玲一動不動,殷葆玲見狀怔得一怔,又聽鐵應龍沉聲道:「殷兄這哥兒可是令郎嗎?」

    殷兄乾咳一聲,道:「不敢,老狼可是看中他這一身嫩肉了。」

    鐵應龍寒聲道:「你我兄弟,說笑幾句倒也無妨,此兒乳臭未乾,出言毫無顧忌,這也是殷兄的家教嗎?」

    殷兄打個哈哈,道:「我的家教何止這種,多啦,你這隻老狼若是看我礙眼,儘管發作就是。」

    鐵應龍兩眼銳利的向殷松望了一會,突然敞聲一陣大笑道:「老耗子還是這麼嘴硬,我那能跟他一般見識,殷兄是路過此地麼?」

    殷松道:「也可以這樣說,兩位敢情是專到這裡來了?」

    鐵應龍道:「我們也是路過此處。」

    殷藻玲搶道:「那好極了,爹,我們不是還有急事不能耽擱嗎?那……咱們走吧!」

    殷松道:「好,走吧!」

    鐵應龍立時喜形於色,連忙道:「原來你父子有急事在身,兄弟自是不敢相留,日後有暇,到我西涼一敘如何?」殷松道:「與狼有約,凶多吉少,免了,免了。」

    鐵應龍強忍著滿腹怒氣,並示意金振丕忍耐,心裡恨不得殷松父子趕快走遠。忽聽殷葆玲喊道:「喂——」

    鐵應龍一愕,轉頭望時,卻見殷葆玲對牟漢平喊道:「你楞在這裡幹什麼?不走麼?」

    鐵應龍大怒,但仍按捺怒火不曾發作,又聽殷葆玲道:「你師父到處找你,你不知道麼?」

    牟漢平不理不睬,殷葆玲又道:「好,你不信……爹,咱們走吧,反正信帶到了,邱前輩不會怪罪咱們就是了。」

    鐵應龍和金振丕面面相覷,鐵應龍急急道:「哥兒說的是南拳邱前輩嗎?」

    殷葆玲譏誚的道:「關你什麼事?」

    鐵應龍的亂髯張了一張,殷葆玲轉向他父親殷松道:「爹,你看咱們回到那間關帝廟向邱前輩回稟一聲,還是先去黃陵辦事?」

    殷松裝作嚴肅的道:「先去回稟一聲好了。」

    他們父子這樣一唱一和,不只牟漢平心中大動,鐵應龍和金振丕更是面色變個不停,他二人低聲附耳細語一會,鐵應龍揚聲道:「鐵某和金兄尚有一事未了,殷兄,咱們就此別過了。」

    說完,望了牟漢平一眼,和金振丕雙雙躍起,瞬息之間,沒入林後叢草之中。

    待得他們走,殷松哈哈一陣大笑,撫著葆玲的肩頭,笑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的家當全讓你承受啦!」

    殷葆玲道:「不這樣,這兩個老傢伙能跑得這麼快嗎?」

    牟漢平冷冷的道:「這麼說,你是有意戲弄在下了?」

    殷葆玲先是一愣,隨即嚷道:「你這人真不知好歹,我不這樣嚇他們一下,他們能放過你嗎?」

    牟漢平斥道:「他們對我如何,自有牟某自己承當,誰要你使刁弄詐,多管閒事?」

    殷松父子面面相覷一陣,殷葆玲怒道:「你這人真不可理喻,我真奇怪娘姊怎會看上你!」

    說著向他父親道:「爹,咱們走,真沒見過這種人!」

    牟漢平暴喝一聲道:「站住!」

    殷葆玲瘦小的背影霍地一震,登時煞住腳,尖聲叫道:「怎麼?這麼大呼小叫,你人吃人嗎?」

    牟漢平厲聲道:「荊娘現在哪裡?」

    殷葆玲道:「這就奇了,你問我,我問誰?」

    牟漢平恨聲道:「好一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耗子。」

    殷葆玲怒道:「放屁,你幹嘛罵人?」

    牟漢乎道:「我問你,是你向凌雲崖送信,秘告韓梅蕊的行蹤嗎?」

    殷葆玲聽後一楞,尖聲道:「什麼?」

    牟漢平雙眼滿佈血絲,面目獰惡的厲聲道:「是荊娘叫你向凌雲崖密告韓梅蕊的行蹤,叫你……」

    殷葆玲憤怒的道:「你胡說!」

    牟漢平道:「大丈夫敢作敢當,不要做出這種鼠輩伎倆。」

    殷葆玲冷笑道:「不用說這種小事,縱使刀山油鍋,銀鼠堡的人也不會畏縮。」

    殷松站在旁,一直都沒有說話,這時眼見兒子如此氣概,不禁得意的撚鬚微笑起來,又聽殷葆玲道:「但你不能胡亂牽扯別人。」

    牟漢平切齒道:「那麼說,不是荊娘指使你了?」

    殷葆玲道:「不錯,是我想出的主意,也是我去密告的,怎樣?」

    霎時,牟漢平滿臉全布殺機,他緩緩的握起拳頭,殷松見牟漢平如此,也知道了事情的嚴重,他暗暗蓄力戒備,緩步走至葆玲身後,卻突然見牟漢平滿佈殺機的面也忽地蒼白下來。

    他緩緩的放下手掌,嘴唇顫抖著,過了好大一會,始咽聲說道:「你可知你把她害死了麼?」

    殷葆玲默默的望著他,半晌,道:「但,你可知你這樣朝三暮四的和這麼多女孩子交往,娘姊心裡是怎樣的痛苦嗎?」

    牟漢平渾身顫抖著,殷葆玲又道:「你怎不想想,你這樣遲早會害死她?」

    牟漢平佝僂著身體,雙手不住的顫抖著,這樣過了一會,他突然轉過身體,瘋狂的穿過樹林向西奔去。

    殷松父子兩人呆了一會,殷松歎了一口氣,道:「怎麼樣,爹老早就告誡你了,這年頭不能管閒事,好處落不到,有罪過,可都是你一個人的了。」

    且說牟漢平狂奔下來,已不辨方向,是時,日已過午,不只心中悲痛難抑,腹中更是飢腸轆轆,他頭腦一片空洞,一時分不出是恨這世道,亦是怨這世道的人心險惡。

    殷葆玲的陷害韓梅蕊,是惡意嗎?論說不是惡意,他只是希望能替荊娘解憂去煩,一種天真的陷害和報復,而這樣卻害了韓梅蕊,害死了她。

    人往往是在無意識中鑄成錯誤的,這就是一例,但能饒恕嗎?

    不,可是又有什麼辦法呢?

    難道去殺了殷葆玲為韓梅蕊報仇嗎?可是他剛才又放過機會了。

    他卻切齒的怨恨著自己,他一路想,一路狂奔,突然,前邊不遠處有數幢茅屋映入眼簾,腹中的飢餓使他不知不覺的把腳步放緩了。

    茅屋門前拴著兩匹駿馬,馬鞍也未卸下,馬在悠閒的踢腳擺尾,啃著地上的青草,牟漢平皺皺眉頭,想道:「這也許又是凌雲崖的爪牙吧?」

    想著,腳步倒並未停留,他徑直奔到茅屋門前。

    有屋門前,他抬眼向內一聲,只見屋內的方桌旁,大馬金刀的坐著兩個漢子,俱都生得豹頭環眼、濃須繞腮,形相威猛異常。

    那二人正在高聲談論著飲酒,一個農家裝束的婦人,畏縮的躲的牆角炕沿上。

    坐在右邊的那個漢子一眼看見牟漢平,立刻招呼道:「喂,哥兒,進來,進來陪爺們喝兩盅。」

    另一個大漢笑罵道:「老黑,你這傢伙總是改,看見了這種年輕小伙子就犯病。」

    那被稱為老黑的大漢道:「虎子,你別昧心說話,像這麼標緻的娃兒,生得一生細皮白肉,不比娘們強?」

    虎子笑道:「強在哪裡?」

    老黑道:「你想知道嗎?等會叫你嘗嘗滋味。」

    說著,又向站在門口的牟漢平道:「你這小免崽子是聾子嗎?大爺叫你進來,還不快點!」

    牟漢平臉色冷冷的望著他們,老黑煞時暴跳如雷,躍起就要過來抓他,那虎子笑著攔住道:「老黑,這就是你的不是了。」

    老黑環眼一睜,道:「怎麼是我的不是?」

    虎子道:「常言道:憐香惜玉,你懂嗎?愛這個調調兒,就得懂其中三味,像你蒲扇似的巴掌往他身上一搭,豈不要把他壓扁了,像這種細皮嫩肉你得輕點才行啊!」

    老黑哈哈笑道:「虎子,有你的……」

    虎子搶著向牟漢平道:「哥兒,不要怕,來,只管進來。」

    出乎他倆的意料之外的是,牟漢平竟毫無怯色的昂然走進屋來。

    老黑瞇著兩雙色迷迷醉朦朦的眼睛,不住的向牟漢平上下打量著,一邊不停的嘴中「唔唔」有聲的讚歎著。

    牟漢平冷冷的道:「出去!」

    老黑迷糊的應道:「出去?出哪兒去?就在這兒好了,這兒鋪的蓋的都有,等我把他們兩人攆走……」

    他一邊說一邊就把一個龐大的身軀偎了過來,虎子哈哈的狂笑著——

    驀聽慘嚎一聲,老黑牛樣的身體箭疾飛出院中,在地上數下翻滾,再也沒有聲息。

    虎子戛然止住笑聲,張大的嘴,一時再也合不攏來,他癡癡的向牟漢平望著。牟漢平緩緩的轉過身,面向著他,冷冷的道:「你願意怎樣的死法?」

    虎子癡癡的坐著他,牟漢平厲聲道:「說!」

    虎子嚇得渾身一抖索,登時清醒過來,他吶吶的道:「你,你是誰?」

    牟漢平嚴厲的道:「快說!」

    虎子雙膝一軟,「噗」地由椅子上滑下來,跪在地上,牟漢平眼光如刃的盯住他,冰冷的問道:「你們是凌雲崖的嗎?」

    虎子連忙道:「是,是,小的正是凌雲崖的徒眾,屬開山掌狄老爺子管轄。」

    牟漢乎心中陡地一動,立時放緩聲調道:「噢,你起來,你可知崖主現在哪裡?」

    虎子如奉聖諭,慌忙爬起,連聲道:「知道,知道……」

    驀地,臉色一變,疑惑的問牟漢平:「相公想會崖主嗎?」

    牟漢平故作平淡的道:「也不是想,假若她在近處的話,我就探望她一下,前幾天遇到開山掌狄老爺子,崖主叫他帶信給我,有事即到此地尋她。」

    虎子恭敬的道:「不知相公和崖主有如此淵源,方才得罪,真是該死。」

    牟漢平道:「這事已經過去,不必再提了,你可即速帶我前去。」

    「噢。」虎子聽說恭敬的讓開路,牟漢平轉頭望了那婦人一眼,遲疑一下,昂然轉身向屋外走去。

    虎子在背後緊緊的跟著,諂媚的道:「相公剛才那手功夫怎麼那麼厲害,依小的看,那西涼來的戚老爺子都不一定能這麼厲害。」

    牟漢平「唔」應了一聲,虎子又道:「開山掌狄老爺子大慨也給您說過吧?最近江湖上出了一個年輕好手,據說崖主都不一定有把握勝他,說這人不過二十餘歲,卻得了天下兩大奇人的武功。」

    牟漢平緩聲問道:「那是誰?」

    虎子興高采烈的道:「就是青龍幫的少幫主牟漢平。」

    牟漢平臉色一正,哼了一聲。

    虎子忙道:「相公,你不信嗎?我也有點不信,按說縱使他從娘胎裡就開始練武,也不過練二十年吧,哪有他們說的那麼厲害。」

    說著,他突然住了嘴,望了牟漢平一眼,道:「不過也不一定,像相公年紀輕輕的就有這麼好的功夫,我想就憑你剛才那手就比他強。」

    牟漢平又哼了一聲,虎子越說越有興致,又道:「他們還說那人身上藏著一件寶貝,這件寶貝是一本書——以前好像聽他們說是塊玉-,不知怎麼現在又變成一本書了。聽說那本書真是天下第一奇寶,誰得著了,武功就能天下第一,所以咱們凌雲崖的人整個出動,就是為搶他這本書。」

    牟漢平故意平淡的道:「搶到了麼?」

    虎子道:「搶到不就好了,能搶到咱們不老早就回山了,還在這裡耗什麼?這個鬼地方,一片風沙,人煙又少,哪像在咱們山裡熱鬧。」

    牟漢平應了一聲,虎子又道:「聽說那人不只武功好,還有一個奇人替他掌腰,就是崖主,也只是背後計算,不敢正面把他怎麼樣!」

    牟漢平聲音冰冷的道:「快到了嗎?」

    虎子楞了楞,注意的看了他一眼,見他臉色不善,不敢再多說話,連忙應道:「快了。」

    兩人就此疾奔起來,那虎子腳程倒不慢,可見武功尚有根底,不一刻工夫,前面黑沉沉的一片擋住視線,牟漢平細一辨認,原來就是不久前和荊娘追趕金色靈獒,來過的那片龐大樹林。

    牟漢平故意道:「你帶我到此地來幹什麼?難道崖主駐留在樹上麼?」

    虎子笑道:「那怎麼可能,您別問,自管跟我來,這裡邊自有天地,別人根本沒有辦法找得出來。」

    於是牟漢平跟隨著他穿進樹林,在林中二人披枝拂葉的默默前進,突然,牟漢平心中一動,他鼻中又隱隱的聞到了那種奇異的花香。

    他仔細的嗅著,細辨方向,覺得似是由西南方傳來,但又覺得不是,那香味忽濃忽淡,很難捉摸,驀地,虎子低聲驚呼一聲,道:「有警,少林悟性禪師放出他的鳳腦香了。」

    牟漢平故意問道:「鳳腦香?」

    虎子急急道:「是啊,這是悟性禪師的一寶,分有毒、無毒兩種,有毒的在對敵時放出,敵人聞到開始不覺得什麼,慢慢會真力渙散、頭昏腦脹,無毒的是放作信號用的。」

    牟漢平恍然大悟,虎子催道:「相公,快走!」

    於是兩人繼續前進,不久,一陣兵器相擊的響聲隱隱傳來。

    牟漢平驀地煞住腳,道:「虎子,你留在這裡,聽這聲音,定是敵人來襲,已經接戰,我得趕去接應,你只把進去的路徑告訴我就是。」

    虎子吶吶的道:「那,那……」

    牟漢平怒道:「快說呀,遲了若有差錯……」

    虎子道:「好吧,你由這裡去,前邊不遠,有棵數圍大樹,你在樹身上連擊三掌,自有門開,崖主就駐留樹底洞穴之中。」

    牟漢平心中大覺恍然,他想起前次來此之時,鐵旗飛叉與趙孟岐惡鬥之時,馮禹鬼魅似的出現,原來是奧妙在此,想罷,疾伸二指,閃電般的向虎子背後戳落,虎子「嗯」了一聲,倒在地上昏了過去。

    牟漢平棄了虎子急急前進,兵器相擊之聲更為清晰,他數個起落之後,已來到近處,在樹枝縫隙中遠遠望去,果見有棵大樹,樹下空地上,十數人正兔起鶻落的惡鬥在一起。

    近處,悟性和尚和一位矮小老者在運掌拚搏,那老者卻是銀鼠堡主殷松。

    中間三個大漢圍攻一個小童,正是銀鼠堡少堡主殷葆玲。

    遠處一起隱在一棵大樹背後,見是一老一少合攻一個少女,那少女背影好熟,待得他們縱躍閃出樹後,看清面容,牟漢平腦中「轟」然一聲,合攻的兩人,老者是開山掌狄震,少者為馮禹之子馮吉,少女卻是荊娘。

    牟漢平的心中一時酸、辣、苦、甜,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他癡癡的楞著,不知過了多久——

    驀地,耳聽荊娘一聲驚呼,牟漢平「刷」的跳了起來,他以為荊娘遭了什麼危難,抬眼看時荊娘並無危險,卻見殷葆玲已被一個大漢在背上劃了一刀,鮮血濺了出來。

    他方纔的一下震動,使他隱身處發出一陣嘩響,驚動了大樹旁邊的一個跨刀大漢,那大漢單手一舉,就要拍向樹身,牟漢平箭疾撲出,未待那人手掌沾樹,半空中即一掌擂了出去。

    那人一聲未哼,身體已飛出數丈之外,眾人方在一楞之際,他凶神惡煞一般,已撲向那圍攻殷藻玲的三個大漢。

    那三人懾於他猛惡來勢,齊齊後閃,牟漢平單掌一抄,將殷葆玲抱起。他雙目火赤,勢如煞神,縱身躍至大樹背,後,厲聲大喝道:「住手!」

    狄震對他餘悸在心,聞言「托」地跳出圈外,馮吉懾其威勢,也急急跳開,荊娘喜狂的叫了一聲:「大哥!」

    牟漢平面色如冰,一聲不應,將手中殷葆玲放下,馮吉在一旁越想越感不是意思,強作傲慢的道:「你是什麼東西……」

    話尚未完,牟漢平已躍身半空,一腿向他頭頂踢來,他見狀亡魂皆冒,欲待躲避,哪還來得及,一聲慘嚎,身體像斷線的風箏也似的飛上樹梢。

    牟漢平踢死馮吉尚未回轉身來,猛聽背後大樹「砰」地一響,他電疾回身,見一個彪形大漢,正舉起手掌再欲拍出,牟漢平大怒,一拳直搗,那大漢首當其衝,慘嚎半響,接著「卡嚓」一陣暴響,巨樹皮屑和著血肉飛滿天空。

    餘下的眾人見他如此勢道,盡皆狼奔豕突,抱頭鼠竄,僅只剩下悟性和尚帶著滿臉驚怖之色,招法散亂的在和殷松勉強支撐。

    牟漢平正欲躍過加入戰圈,驀聽荊娘一聲駭呼:「留神!」

    牟漢平電疾閃身,卻見馮禹滿臉殺機的手持劍由後疾刺而來,牟漢平疾躍開,欲待還擊,卻聽馮禹道:「拿你的兵刃出來!」

    牟漢平鄙夷的道:「你可知我拳腿神技難敵,故意避重就輕嗎?」

    馮禹發披鬢散,厲聲道:「住嘴!老身行走江湖,數十年來,從未動過兵器,今日你殺我子,老身勢必要將你碎屍萬段,你不取兵器也罷,接招!」

    說罷,卻佇立不動,並未進招,只兩眼凝視牟漢平,臉上瞬息之間瀰漫了一股濃重的紫氣。

    牟漢平雙目噴火,也切齒道:「你殺我父,今日總要你血債血還!」

    說著「鏗」的一聲拔出背後斷劍,荊娘一聲驚呼,喊道:「你……」

    牟漢平充耳不聞,半晌始道:「馮禹,你打錯主意了,你以為少爺只會拳腳神技麼?你既然要在兵器上分高低,如此勝你,當然讓你死也瞑目,接招!」

    說畢,持劍平胸,目注劍尖,片刻之後,暴喝一聲,一劍疾地平刺出去。

    馮禹劍尖微顫,欲待拆招疾進,突聽劍身「嗡」的一聲,未能將來劍撥動,不覺大吃一驚,電疾側躍閃避,牟漢平斷劍卻如繽紛落花似的疾捲上來,正是天下無雙的劍術絕技「馱雲劍法」。

    馱雲劍術共分三段,以輕捷快疾,猛烈凌厲,潑辣狠毒為其主流。

    如今牟漢平施出之劍法,即為馱雲劍初段。

    但見劍光繽紛,人影飄忽,如隨勁風疾飛,如隨湍流急轉,不談招式,即連人影亦使之捉摸不定。

    馮禹越打越驚,漸漸已疲於招架,驀然,牟漢平劍式又變,變輕捷快疾為凌厲猛烈,但見滿空劍影寒光,完全不離要害之處,馮禹鬢角逐漸流出冷汗。

    她何嘗不知這劍法之厲害,但一上手即為所制,如今空有滿身絕技,無從施出,也是徒然。

    數招以後,馱雲劍法中段「映日」又已使完,牟漢平目眶溢血,暴喝一聲,末段「遄飛」脫穎而出。

    這「遄飛」段之潑辣狠毒,真是神驚鬼寒,馮禹至此已亡魂皆冒,如今已不顧其他,只在一心覷機逃命之計了。

    牟漢平瘋狂的揮舞著劍,驀地,大喝一聲,但聽一下悶哼,斷劍已閃電般插入馮禹咽喉,馮禹張了張嘴,嘴角溢出一股鮮血,終至頭頸猛然一垂,氣絕死去。

    牟漢平愴痛地向天遙禱道:「爹,請你在天之靈安息吧,孩子兒已將大仇報卻……」

    荊娘喜極地趕過去,咽聲喊道:「大哥!」

    不想牟漢平一手抽出斷劍,仰天悲嘯一聲,扭頭飛也似的向林中衝去——

    荊娘呆呆的立在原地,癡了,旁邊銀鼠堡主殷松和悟性和尚早已分了高下,殷松趕過去為兒子敷藥去了,悟性獨自趺坐在地上運功調息……

    青龍幫復幫大典於二月初二舉行,這個龍抬頭的日子,一清早,大門開啟,熊武就點燃起鞭炮,一陣在動的「劈劈啪啪」之聲,歷久不絕,煙硝瀰漫。

    牟漢平、申昌玉、申昌漢、夏仲豪、紅粉五煞,以及九名金衣人,魚貫走出大門。

    那位曾經有意受傷前往「鐵膽墟」通風報信的「巨靈煞」魁梧大漢,雙手捧一個上鋪紅綢的盤子,走近三丈高旗桿的面前站定。

    牟漢平大步走上,四十名青龍幫眾身穿新做的天藍勁裝,腰跨單刀,一個個精神抖擻,分兩行站到旗桿兩邊,觀禮的人則站在牟漢平身後。

    「巨靈煞」杜永把雙手捧著的托盤送到牟漢平面前,牟漢平伸出手去,從托盤紅綢上取起一面拆疊整齊,足有一丈見方的幫旗緩緩展開。

    杜永把托盤交給了身邊一名青龍幫眾,然後就走上前去,將穿在幫旗上的繩子縛到旗桿兩條長繩之上。

    牟漢平緩緩拉動,一面白底中間繡一條金線的飛龍,龍頭兩根觸鬚頂著日月,臨風招展,緩緩往旗桿上升起,觀禮的三山好漢、五嶽英豪紛紛鼓起掌來。

    驀地,群山響起一陣暴喝:

    「青龍雄風,

    大旗朝東!」

《斷劍寒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