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幽冥鬼島

    蒼穹茫茫,天寒地凍,山靜人空,天上一鷹冉冉獨翅。

    隴右祁山盡脈,蜀州岷山之巔,陡地傳來滿空嘶嘯,一條人影直如天際龍般,瀟灑飄

    落。

    朔風刮過樹巔,挾著數聲極為沉重的悲歎,只見那人是個衣衫襤樓,面帶憂鬱的少年,

    雙目凝空,虎淚晶瑩欲滴,正是當今馳名武林,後起之秀龍野。

    今晨離開寒玉凝井的隔世孤洞,便匆匆趕回血淚潭,適值石劍田群蒙圍困之下,生死只

    在瞬間,他雖生具俠骨義膽,不滿石劍田的毒辣手段,卻不忍目睹父親就如此橫死島上,於

    是不由得著急起來,心說:

    這該怎麼辦呢?」

    他一個人發愣,思索不出一個法子,只急得冷汗滿頭,空有絕世武功,到了這種進退不

    能的環境,也是一無用處。

    似此傍惶良久,石劍田已被蒙勇三臂劍的「七星聚會」劍陣逼入「困」宮,只要再耽遲

    片刻,勢將身首分離,橫死在血淚潭不可。

    他看的熱血激騰,心膽俱冒,於是牙根一挫,使出六龍麗千的獨步內功心法「玄龜丹

    青」,俊臉登時變得有如玄龜胸前之甲,鐵青中透出閃閃眩目的黃光,星眸圓如虎目,立刻

    面色幻化,驟看起來判若二人,同時裝風賣傻,攪亂戰局,瞞過眾人的目光。

    解圍之後,因平生從來未使出這種卑鄙下流的手段,是以羞慚甚極,無顏再回去見眾

    人,回憶前情,暗想生平光明磊落,義骨俠膽,今日卻為解救惡貫滿盈魔王,而幹出武林人

    士齒冷的勾當,不覺感慨萬千,珠淚滿腮……

    他不由萬念俱灰,垂頭喪氣,蹣跚走向一條荒蕪的小徑,荊刺滿地,寸步難行,正如英

    雄末路,前途危機重重。

    慘淡朦朧的月光下,巨靈似的背影,有點佝樓,宛如敗軍之將,猶如當年楚漢之爭,被

    圍烏江,無顏回見江東父老的楚霸王項羽一般。

    迎臉一座腐爛的小廟,孤寂寂地矗立在疏林中,廟內燈光微弱,使人感到慘淡陰森,如

    一座幽冥域似的。

    寒風淒淒,荒野淒涼,龍野觸目微驚,推開店門,信步而人,兩柱燈光迷迷濛濛著,抬

    頭一看,牌上寫著「鐵公神像」四字,筆力萬鈞,氣勢雄勁。

    眼光下移,只見神像座下,一個魁偉雄壯的背影,端坐在青磚上,只因他面向內,故此

    僅能瞧到那人負一支四尺長劍,身披一襲青色儒服。

    龍野見到此人背上那柄長劍,頓時心頭一震,情不自禁的往後倒退。

    那人突聞履聲,猛地轉過頭來,但見他劍眉星目,面有紅光,銀髯及胸,威嚴中不失瀟

    灑神采,竟是名震寰宇,邪魔聞風膽裂的北神龍天翔。

    二人四道神光相遇,各自一怔,驚呼而出。

    龍天翔乃是江湖上成名人物,臉色隨即回復莊嚴,頷首道:

    「龍小俠何以會到此地?」

    龍野癡癡呆立,宛如大海孤舟,茫然無依,心靈空寂淒然欲泣之時,突見此老,似乎有

    一股奇妙的潛在關係,頓感心安意泰,說不出的欣慰,因此一時間,忽略了老人問語。

    龍天翔何嘗有這種想法,暗生詫異,又道:

    「老朽急事未了,恕不奉陪。」

    回頭過去,凝視地上,龍野隨著他的目光瞧去,但見地上寫個斗大的「死」字。

    他心神一震,村道:

    「難道一代威震天下的神劍,會效孺婦之見,自尋短見不成?」

    忽聽龍天翔喃喃自語,聲音極小,龍野不禁凝神聽去:

    「人生如草木一春,縣花一現,終究難免一死,然而何種死法才有價值有意義呢?」龍

    野心頭猛跳一下,這句話正是一針見血,深入他的心底,因此倍加注意,凝神細聽。

    只見北神龍天翔嘴角間微現出一絲淒涼的苦笑,神色間似悲似怨,一付英雄窮途未路的

    神態。

    龍野下意識地猜忖他定是窮思不得良策,眼看著他髯髮蒼色,目光朦朧迷離,蘊藏著無

    比的孤獨,淒惻,酸楚,誰說他是個叱吒風雲,名馳環宇的一代神劍,頓生憐憫同情之心,

    默思剛才他那句問語,由此疏忽了老人為何深更夜裡跑到這宛如鬼城的荒山中,讓人百思莫

    解。

    朔風怒馳,發出聲聲厲嘯,荒山孤廟,人獸絕跡,這聲音淒厲得駭人魂魄,膽小之人怕

    要毛骨棘然。

    破落的大殿中,籠罩著一種莊嚴得近乎懾槍的氣氛,北神龍天翔一臉愁苦,不時搖頭唏

    噓著,龍野卻垂手立在一側,額角汗水隱出,顯然,他倆民有著無比的緊張。

    彼此傍惶無策差不多費了個把時辰,終於龍天翔拍案叫道:

    「鄭成功」一生忠賢不二,焚儒衣,備甲,大義滅親,正氣凜然,一生盡忠報國,致死

    不悔,世人誰敢罵他不孝無情,雖則壯志未酬,勞瘁病逝,後人哀其忠烈,建祠崇拜,像他

    這種死法,何等輝煌光榮!」

    「我只要憑三尺龍劍,蕩除妖氣,一身武功用於仗義為善,那就是問心無愧,又何須害

    怕世人罵我為父不嚴,教子無方?」

    龍野一聽,頓時凜然有悟,也因龍天翔片言而解,忖道:「延平王雖不孝其父,大義滅

    親,為何等神采凜然,豐功偉績,家家戶曉,無不津津樂道,可見為子一定得要死心塌地愚

    守孝道,父如不賢,殃民禍世,該殺則殺,該斷則斷!」

    這番道理本是極平易淺白,略辦想不難得曉,只是他性極忠義守孝,眼見十多年不見面

    的父親,是個乏經世之道而具蓋世雄才之人,心毒如蠍,凶狠似狼,心中對他只是厭憎,也

    不敢違父子之道,這才有這此日子來的折磨與苦惱,但經此反覆想,為善守義之心卻是更堅

    一層了。

    忽又見北神龍天翔輕輕歎息一聲,道:

    「但孽言之義赤父木子石一堂,已得佛光玉像醫愈陳年重疾,不日必重出魔鳥,攪鬧中

    原,憑他那分崇奧深厚之武學,當年已足夠令人聞之喪膽,退避三舍,何況近數十年功力精

    進,單憑我孤軍奮戰,焉是他的對手?」

    龍野孤疑地問道:

    「老前輩你說什麼佛光玉像?」卻疏略注意孽畜兩字。

    龍天翔心中一愣,微一眼目,稜芒皆露,神采逼人,淡淡地道:

    「斷腸古寺一戰,龍小俠乃是幕中主要人物,怎有不知此物之理?」

    龍野迷惑地問道:

    「聽老前輩一提,晚輩越發茫然莫明白,此寶寺山。宇宙之大,僅此一尊,赤木石一堂

    那能再有此寶治病?」

    進著把自己體內蝦楓蛙之靈丹,猝然破裂,性命垂危,受得白衫老有得暗中用佛光玉像

    療體逼毒事,擇要述出。

    龍天翔巍然屹立,望著鐵公神像,歎道:

    「這正是道深一尺,魔高一寸,龍小俠所服食的那尊是假的……」

    龍野驚愕萬分,衝動激動道:「假的怎能治我毒傷?」

    龍天翔倏地回過頭來,滿面飛霜,神光凝注龍野,磨齒胸道:

    「真的偉光玉像早就被劍鷹幫魔頭,施展偷天換日,移花接木之計,暗地潛送到東海,

    至於龍小俠蛙毒能夠愈復的原因,是純靠貴派「乾坤二線功」,具有逼毒化氣之妙,曾毒氣

    逼向腦後「泥丸穴」而融吸其毒引穿經脈,增進本身真元之氣,但龍小俠異日若氣消耗過

    甚,蘊藏毒氣定會由泥九穴中散發出來,而竄出臟腑,以致毒發身亡,此點你日後跟你拚鬥

    時,應善加珍惜真氣,切不可逞一時之勇,而釀成氣力竭,屆時縱是華陀再世,也必束手無

    策矣。」

    龍野一聽,駭然大驚,伸手摸摸泥丸穴,除了略較常人柔軟之外,無有什麼大的差異,

    但這本無足奇怪,凡曾練過毒門功夫之人,都有這種象徵。

    是故龍野又驚又喜,要說北神故弄玄虛,教導自己莫在江湖上過度逞能,卻又神色凜

    然,激言厲色,故此把個老實的龍野,弄得苦思不得其解。

    北神龍天翔見此不由慍然不悅,他乃是性情剛強,情感衝動之人,目睹龍野滿臉驚疑之

    色,顯然,對自己的話有點不信任,但似乎因潛在親情關係,下意識裡的使他溫和直述出內

    幕真情,和自己遭遇。

    兩年前的黃昏。

    劍鷹幫的石劍田等四名魔頭,揚揚得意,不可一世,他們初次奉命進入中原,擊敗勁敵

    北神南魔,居然的水到渠開,馬到功成,現在正要回魔島再度請令。

    驀地,長嘯而至,帶著一道爍爛如經天長虹的銀光,宛如凌波仙子,恰好落在四人欲登

    般的去路上。

    眾人大吃一驚,定睛看時,正是被他們使用詭計推落萬丈深崖的北神龍天翔,手上一柄

    古式長劍,劍氣森森,萬道紫光與晚霞相映成輝,令人不寒而悚。

    卡雄,洛普,西巴三位堂主連忙撤出兵器,一聲不出,三劍齊齊攻出。

    北神龍天翔日夜兼程,跟蹤至此,已存拚死除害之心,長劍突然一掃,勢如狂濤奔飆,

    有雷霆拼發之勢。

    劍花錯雜,閃閃生輝,四道寒光,宛似銀蛇亂舞,耀眼生花。

    轉眼百招飛逝而過,龍天翔兩眼神光,炯炯如電,充滿悲憤震怒的火焰,舌綻春雷,大

    喝一聲,劍法突變,劍花朵朵,巨響連珠,直如五雷擊頂,搖山震岳,威力磅礡,正是「斷

    江裂岳八奇劍法」卡雄三人立時駭然失色,勉力擋過七劍之後,都已各有負傷,戰局慘敗,

    甚是狼狽,石劍田一見苗頭一對,再顧不得佯裝一代高人的氣度,撤劍加入戰局。

    龍天翔頓覺熱血激動:面色蒼白,雖氣恨孽子殺父惡行,萬恨難消,究竟舐犢情深,不

    禁劍法為之一緩。

    石劍田見機快,急忙招呼眾人上船,揚帆而去。

    龍天翔氣得銀髯怒張,目皆俱裂,忙伐木為船,運行內功推動木船,趁風破浪,疾如離

    弦之箭,一葉孤舟,萬里追蹤。

    到第七天早晨,忽見劍鷹幫所乘之船停在一礁島之側,龍天翔因怒火焚心,神智暈迷,

    不等船靠岸,施展凌空馭虛身法,宛如巨鳥翔空飛撲島上。

    停足望去,空島寂寂,四下悄悄的,並無半點人影,龍天翔不敢耽擱,身形向前疾掠,

    頃刻便達島中之高地,居高臨下放眼四顧,只見一片枯樹礁石,雜亂橫陳,絲毫看不出有人

    居住或一絲異樣之處。

    龍天翔不由心中孤疑不定,忽見山下白衣飄飄,有一人影踴躍而行,也未及尋思,認定

    是劍鷹幫之人,於是。他身形疾迅,向山下撲去。

    孰知,忽然眼前一花,景物突的一變,放眼一處蒼綠嫣紅,百花爭艷,身存其境,不禁

    欲虛盡消。

    龍天翔微微一怔,他也略諳奇門教數陣法,情知已身入險地,自持藝高,尤其內家功力

    已達超凡人聖之境,定力特強,自信絕不會因幻象而迷失了方向,毅然邁步,按著來時路

    徑,悄然退出

    景物又是連連幻變,陰風習習,鬼氣森森,天空雲霧朦朦,宛似步人幽冥地府般,處處

    鬼影幢幢。

    這位鬚眉皆白的老人冷笑一聲,突見兩根石柱擋住去路,石柱外橫欄上一塊黑漆的長方

    形木牌,寫道:

    「幽冥島遁世門。」

    龍天翔驚異失色,他曾聽那位未見過面的思師,在「斷江裂岳八奇劍」的秘發上提過這

    麼一派,武功陰險詭秘,厲害無比,不同凡響,卻因息創派至今不下百代,從不走動天下,

    宛似冥隍鬼城,與世遠隔,是以在江湖上極少有人知悉。

    且說此時,景物又變,遊目四顧,只見雲霧迷繞,周圍白茫茫地一片,以龍天翔的眼

    力,居然瞧不出丈遠。

    驀地,呼的一聲,吹來一股陰風,平空漫天紙鐵白灰翩降落,同時,霆絮滾滾,一條白

    影若幽靈般出現眼前,霜發紅譬,身突麻衣,手執孝幡。

    龍天翔皺眉不悅,他生平最討惡裝神弄鬼,陰陽不分之人。

    那老人打量龍天翔一眼,陰惻惻地道:

    「閣下持著什麼驚人駭世的武藝,竟然膽敢向本門挑戰,侵犯本島?本當懲戒一番,但

    奉教掌諭示,不跟凡世庸人,動手弄劍,只要閣下能摸索出島,就放你一條生路,讓你自己

    滾,否則,嘿嘿……」

    笑聲冷酷,扣人心弦說罷那老人卻如克魅般地隱去。

    龍天翔那能受此冷屑譏諷,面上突現怒意,豪氣頓發,仰天大笑幾聲。

    身形疾逾飄風往來路送而去……

    歲月易逝,不覺兩年易過,一代武林劍術宗師,卻無法脫離冥島。

    這漫長淒涼困苦的歲月,自卑自憐的觀念,已使這位孤獨倔強的老人,雄風頹喪自忖必

    將長眠孤島。

    一日,忽然碰到一位幽冥島遁世門的教徒者——白衫老者,龍天翔驚喊失聲,敢情那人

    面目行動極似南魔陸步深。

    白衫老者抬目一瞧北神,目光中露出一種說不出來的意思,那是悲慘,無顏,驚懼,感

    慨,決然等幾種情緒的混合。

    兩道眼光,使得定力特強的北神,不禁亦為之顫抖起來,忽見白衫老者招呼一聲,身形

    極快的衝霄而起,有如夜裊撲空,捷如山魁鬼魅。

    北神龍天翔不禁凌空眼上。

    霎時,前景突變,波瀾浩瀚,淚聲盈耳,竟然來到幽冥島邊。

    龍天翔方要詢問他何以加人遁世門,因為他認為白衫老者乃是南魔陸步深的化身。

    白衫老者卻搶先急道:

    「快駕舟離開此島,遁世門的武功與行事那能與通常武林中人物相比。

    龍天翔微微猶豫一下,白衫老者已迫不急待,強把他推進小舟,忽然心中一動,鄭重

    道:

    「您重回中原時,謹防劍鷹幫任何行動,尤其讓佛光玉像落入他們手中……」

    原來劍鷹幫創門祖師赤木子,早年心蓄雄志,非但欲爭得武林寶座,更且尚有進吞中原

    之心,是時,江湖上出現一位俠盜洛一谷,一身武功玄奧,秘密侵入東海,力戰劍鷹幫,赤

    木了之門徒被殺殆盡,本人也被洛一谷擊中「藍天星火掌」,幸而見機得快,抱傷逃逸,但

    身體已然僵碑,只能荀延殘喘,除非得到禪門寶佛光工像才能醫治,年代日久,這件事也漸

    漸淹沒無聞,這一戰武林中人並未目睹,是以無人知曉。

    龍天翔得此消息,微吃一驚,方要問劍鷹幫人中原尚有何企圖,忽然一聲低沉恐怖的怪

    笑,隨著海風飄入耳際,擾人心靈,二人不由毛骨驚然。

    白衫面色巨變,造空揮掌,劈出數股勁風,擊在舟尾那小舟立時便如飛矢流星,破浪遠

    去。

    白衫飄拂,孝幡搖幌,白衫老者望著海中一點黑影漸漸遠去,不禁惆悵久之。

    海風淒淒,白衫老者緩緩滴出酸楚之淚,臉上一片惆悵,淒然之色。

    北神龍天翔隨風飄航,度過茫茫大海,重回中原。

    路過斷腸古寺,發覺妙算子偷取佛光玉像玉圖。事見第三集,又發覺此事已為劍鷹幫探

    悉,乃匆匆追蹤妙算子而去。

    晝夜不息地趕至祁山,忽遇天文士蕭蒼石,兩人原是同名天下的名人,素有相識,互訴

    前情之下,始知佛光玉像早在妙算子陳智中按圖挖掘之時,已被劍鷹幫執法堂主卡雄使出妙

    年空空之手法更換了贗品。

    龍天翔登時著急之至,匆匆與天文士分手,思緒紛亂,茫然追返東海,欲想從劍鷹幫手

    中搶回玉像。

    江湖同道,武林人物,均背地罵他教導無方,縱子行惡,枉為劍術宗師。

    風聲傳入耳中,他乃剛烈倔強,自尊心極重之人,豈能受此打擊,頓萌厭世之念,然而

    一代高人,絕無自尋短見之理,步入鐵公廟,領悟出人生百年不過是彈指虛幻而已,苟延殘

    喘有何樂趣?若能尋思出一個極有意義的死法,縱是活世三朝,也不虛一生……

    北神龍天翔葉訴往事,自愧無顏,朦朧的目光凝視廟外,夜空中僅是幾顆流星明亮的閃

    爍著,寒風襲人,陣陣呼嘯刮過林梢,餘音淒惋低沉,不勝感傷,

    龍野聞言,忽然心弦震顫,情感激動,已經寒冷如冰的生氣,倏地勃發起來。

    龍天翔忽見數條人影如電雷疾馳,飛逝過廟前山頂,四周林間黑沉陰暗,那些人輕功確

    屬上乘,目力再好,仍難看清。

    龍天翔猛然驚覺,轉身要叫這少年人注意,忽見他那清澈晶瑩的美目中,流露出一種難

    以形容的光輝,癡癡的地凝視著自己,英俊的面上浮起慰然傲笑。

    龍天翔眼內倏現驚異神光,沉聲道:

    「龍小俠你……」

    龍野倏然清醒,像發狂般地投身入老人懷中,大叫:

    「祖父……」快樂的熱淚,泉湧而下。

    龍天翔嚇了一跳,驚道:「你……」

    「我是龍射英的兒子!」

    龍天翔雙眼望他一眼,心情激動無比,顫聲道:

    「他幾時結婚的?」

    「十七年前……。」往事一幕幕在激動聲音中湧現出來。

    這真是一件不可思義的奇跡,龍天翔突然仰首大笑,聲如天雷連珠暴響,震動寰宇,沖

    破九霄,顯然,十五年來孤苦伶仃,幽恨怨苦,均由笑聲事一掃而空。

    龍野看他霜發豎立,雪髯舞動,二目炯炯如電,神威凜凜,直似關公再世,龍野走遍天

    下,就沒見過一人有此神情,不覺肅然起敬,立起身來,自覺十分榮幸有這麼一位祖父,可

    借父親卻是……。

    北神龍天翔枯寂的雄心頓時復甦,立即朗聲道:

    「孩子,你即是天縷派的傳人,敢眼我渡海掃蕩劍鷹幫的老巢麼?」

    龍野豪氣凌雲大聲道:

    只要祖父劍尖所指,孫兒就是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龍天翔朗聲大聲笑,向龍野伸

    出大母指,傲然道:

    「有骨氣,不愧為我的孫兒!」說罷突然隱雲笑容,換上優怨之色道:

    「連你父親亦不讓他漏掉,以免殃及生靈!」

    龍野遲遲不敢回答,顯得很激動,每當有人提起或私下裡想起父親時,他總是無法控制

    自己。

    龍天翔忽然滿面飛霜,聲如洪鐘,喝道:

    「為著龍門一脈的名風,為著天下生靈的安全,大義滅親,有何不可?」

    這裡龍野心中多少天來解不開的死結,劍鷹幫是非消滅不可的,但是對父親卻不知如何

    處置?現下聽祖父之言,茅寒頓開,如夢初醒。

    倏然,一聲慘厲的號叫,劃破萬籟俱靜的夜空,颯颯颯幾聲衣袂飄風之聲,從高處掠

    過。

    龍野聞聲知警,飛身掠出廟外,忽然一團黑影從背後搶先掠過,仔細一看,原來是祖

    父,名揚天下的北神,技藝究竟不凡。

    祖孫倆循聲往左邊樹林飛去,穿出樹木翻過幾個山崗,卻找不出蹤跡來。

    北神龍天翔道:

    「相信天下之間,遠無人就有如此超絕的輕功,在一霎那間,避過咱們的耳目。」

    龍野也有這份自信心地微微頷首,豎耳凝目四下探尋,朔風刮過樹巔的濤聲中,隱隱夾

    著一線微弱得幾乎聽不出的呻吟聲。

    他心頭一震,身側衣袂破風聲颯然響起,北神龍天翔已疾如飛鳥地往林中撲去……

    寒星慘淡,疏林斷枝凌亂,地上佈滿踐踏的足跡,顯然,適才曾有一番惡戰。

    龍野健臂緩伸,輕輕抱起躺起地上,滿身血跡淋淋的紅紅,只見她美眸緊閉,容態是那

    麼惹人憐愛。

    龍天翔抬目望望天色,立即道:

    「朔風勁厲,紅姑娘傷勢不輕,咱們趕快回廟去!」……

    颯颯嘯聲又起,兩條人影疾如劃空流星飛奔而來,星光朦朧,依稀可見是一男一女,男

    的年逾古稀,猿臂蜂腰,身著白衣,手握孝幡,女的則是豆益年華,嬌柔艷麗。

    這兩人,一個是神秘人物,白衫老者,一個正是天真刁辣的紅紅。

    他們兩人在從血淚潭一路上跟蹤怪少年而來,方才過得樹林,忽然數聲陰沉恐怖的怪

    笑,由四面八方傳來,如同鬼哭狼嗥,直令聞者毛骨驚然。

    怪聲起落,鬼影幢幢,幽暗中突然出現九位身披麻衣手執孝幡的怪人。

    白衫老者一見這幾個神色詭秘的人物,心中大為驚駭,立即就地跪下,紅紅雖刁玩潑

    辣,目空無人,卻也怔怔愣住。

    只見那群麻衣怪人中走出一位白髮紅須的老人,兩眼神光逼人,嘴眉微微下技,代表著

    他心胸狹窄,陰險狠毒之性格。

    白衫老者更加吃驚,沉聲道:

    「文判殿陸步深拜主殿主。」

    紅髯老人冷笑一聲說道:

    「掌門人姑念你平素行事盡職,暫予寬恕,讓你負荊補罪,務必重人中原取龍老頭首級

    回島繳令,你就該自贖前愆,那知,你竟然目無教規,插足塵世,跟劍鷹幫之為敵,真情可

    悲,其心可誅!」

    聲色俱厲,神色比死人還要陰森,白衫老者一臉惶悚之色,絲毫不敢作聲。

    又聽紅髯老人陰險險地道:

    「你罪刑經武判殿研討之後,列為大逆不道,快跟我回幽冥島進活地獄仟侮!」

    字字狠辣,白衫老者聽得「活地獄」三字,不禁魂飛天外,冷汗如淋,顫抖不已!

    「請殿主緩容三月,麾下自會回島認罪……」

    紅髯老人臉孔板得長長的,陰毒的眼光由紅紅粉臉飛逝而過,白衫老者一見大驚,渾身

    寒顫,一臉色惶恐地道:

    「殿主,她是……」丹青島天文士的愛女尚未說出,紅髯老人已雙目逼視著他,喝道:

    「閉嘴」劈臉三個耳光過去。

    白衫老者聽著他出手帶著風聲,竟不敢閃避,眼光線亂,脆響過後,臉上血光迸射如

    雨,神色慘厲之極。

    紅紅粉臉失色,心中一動,嗔道:

    「老前輩你怕你什麼,我幫助你跟他們……」

    語語未完,摹感一股陰現的壓胸前,頓時痛澈肺腑,雙眼金墾亂冒。

    白衫老者驚叫道:

    「殿主,你不能這樣!」

    紅髯老人左掌仍使劈空陰風逼住紅紅,右手孝幡猛然一抖,白巾颶然,逕向白衫老者心

    胸掠至。

    白衫老者劍眉倏豎,咬牙頓足,毅然決然地大跑道:

    「殿主,你太殘酷了!」說話時右掌一揮,風聲呼嘯,宛如一堵銅牆,擋住拂向胸前的

    孝幡。

    紅髯老者因變化倉卒,被對方掌力推動一步,身形斜斜歪歪,不禁臉孔一紅,怒道:

    「你這是找死!」

    左掌迎面撲過,帶走凌厲無比的劈空掌風閃電擊去。

    白衫老者目光閃爍,雙掌寒顫,他雖然是當世罕睹的能人,但紅髯老人乃是「遁世門」

    數一數二的高手,武功凌厲玄詭,自己萬非其故,而且幽冥島門規嚴酷,直似地岳鬼域中的

    刑法,自己只要一出手抵抗,不但應受刀山油渦之苦,而且終生殘廢,求生不能,欲死不

    得。

    驚懼之感一起,心中頓感害怕,不敢還把,只得逃避,突然一股重逾泰山,氣勁逼來,

    立時心胸豫問,真氣凝滯,經脈亂竄。

    紅髯老人見他不敢還招,一股無名怨毒之氣,始略見消斂,冷冷的掃掠紅紅一眼,道:

    「咱們幽冥島遁世門的規則,凡是外人窺得世人尚有此派,都應滅口……」他愈聲音愈

    陰沉淒厲,目光轉向白衫老者臉上,接道:

    「你身負大逆不道之罪,還未處治,竟又違忤門規,阻擋本殿主按章行事……」

    白衫老者一連被呵責訓斥之下,心中時而激起往年豪氣怒火難耐,時面變為近年磨煉修

    得的孤獨冷漠,視如無見,終於長聲歎道。

    「麾下那敢居此心,只因殿主不知此女乃是丹青島蕭蒼石之愛女,所以麾下出招阻攔,

    以免得罪近鄰好友!」

    紅紅,老人微感驚愣,兩隻神光炯炯的怪眼,露出一絲感激的神色,只因遁世門請人雖

    鐵面無情,殘酷成性,而獨對天文士蕭蒼石之異學,另眼相看,尤其適世門當今掌門人地獄

    美人陰魂姑在年青時代,縱情聲色太過,元神虧耗至油盡燈枯之境,幸得蕭蒼石靈藥醫愈,

    始得再生,是故論示凡幽冥島之人,都看他為恩人,誰要無禮得罪他,無理可辯,處以打人

    活地獄之苦,紅髯老人本對白衫老者心不嫉才之念,欲找他暇疵假公濟私,報仇於他,此

    刻,幸經白衫老者奮力挽救而使紅紅未遭傷害,自己也倖免打人活地獄之炎,不禁對白衫老

    者稍具好感。

    但他生性陰沉險惡,素不稍假詞色於人,微一怔愣,風聲飄響,飛縱馳去。

    其餘八個麻衫怪人各自冷冷凝注白衫老人一眼,幽幽而去。

    白衫老者淒然長歎一聲,只交給紅紅一張地圖,一語不發,蹣跚隨著那些神秘人物疾迫

    而去。

    鐵公神之中,萬物寂然無聲,沉靜異常,紅紅喘息之聲不絕,困難地拆出以上往事。

    這時,龍天翔忽起不祥之感,心中惴惴不安,白衫老者此去,必將遭受到預料不到的折

    磨,而罪惡卻由他而起。

    龍野眼光移開閃閃欲滅的燈光,注視著紅紅嬌嫩欲滴地臉龐,問道:

    「後來你怎會身負重傷,暈迷在樹林呢?」

    紅紅將粉拳握得格格巨響,恨道:

    「異日我傷勢好後,誓必再跟血影寒刀領教高招。」

    龍野失驚道:

    「是他傷!?」心中隨即明白幾分,紫兒萬縷情絲已緊捆在他身上,然落花有意而流水

    無情,他卻癡愛上紅紅,血影寒刀不但性如狼蠍,而且最愛拔怒於人,誤計自己和紫兒之間

    的隔膜,一定是紅紅從中撩之遷故,不覺把一股無名怨氣,發在她的身上。

    念及此,不禁思起來柔順嬌憨,個性喜怒無常的紫兒,現在淒惋哀怨的喚叫著他,暗暗

    長歎一口氣,默念:「情天難補,恨海難填……」

    其實他尚不知紫兒見他被血影寒刀使用陰謀詭計,乘他智靈迷亂時打落寒玉凝井中之

    後,已偷偷離開清風洞,惘然神傷,不知所適?血影寒刀為此憂心火灼,宛如瘋犬,遍地尋

    找,適遇紅紅怔怔地站在疏林中,頓時一口怒火發在她身上,他武學精純博大,紅紅那是對

    手,一聲酣戰,重傷暈倒,本意取她性命,忽見龍天翔及龍野遠遠趕來,心中萬分吃驚,忙

    展「銀光遁影」輕功,匆匆逃開。

    且說北神龍天翔思索一陣之後,忽沉聲道:

    「那個神秘的白衫老者惹上奇禍,均是為救他所致,縱是赴湯蹈火,我也要往幽冥島替

    他求情,最好是半途將他們攔住……」

    龍野俊臉失色,插嘴道:

    「爺爺,白衫老人身懷奇學,武功不凡,尚且如此懼怕他們,您一人……」

    龍天翔眼睛射出奇光,怒聲道:

    「龍門威震神州,名動天下,你怎能奪我銳氣。老朽這就動身……」

    這幾句話聲如洪鐘,神威凜凜,龍野奮然道:

    「野兒願跟隨……」

    龍天翔鬢髮微拂,蒼眉軒動,呵呵大笑道:

    「好,不愧是鐵漢之後……」

    紅紅這時也不甘寂寞地附和道:

    「小女也願隨從……」秋波含情,癡癡地望著龍野,今日重見玉郎無恙,芳心不禁慰然

    舒暢。

    龍天翔驚喜道:

    「你……天文立若肯協助,事情已成功一半。」

    紅紅面臨這位向來威猛嚴肅難得一笑的老人,早有敬畏之心,鎮靜的道:

    「是的,小女願去。」

    寒風凜烈,廟中燈火滅,三條身若神龍的人影,一躍而出即消,迅失在月色迷茫之中——

《野雄成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