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三九散人

    史威眉梢一挑,有了三分火氣,道:「家慈避壽外出,二三日內不會回來。」

    白鬍子老人哈哈大笑,道:「老夫等了十四五年了,再等一些日子又有何妨。」

    史威微慍道:「這個問題這樣要緊?」

    白鬍子老人道:「這個是令尊的意思,老夫不過遵托行事。」

    史威稜芒暴漲道:「如果家母不願回答老前輩這個問題哩?」

    白鬍子老人道:「這本秘籍就只有暫時由老夫保管了。」

    史威眉峰殺風陡盛,看看就要發作了,忽然,耳邊傳來北劍程中和細小的聲音道:「威

    兒,此老既是受令尊之托而來,乃是長輩身份,不得無禮。」

    史威威態一斂,歎了一聲,對老人道:「家母絕口不願再談先父之事,縱是問她,只怕

    她也不願說出,萬一家母真的堅持不肯說出,難道老前輩竟忍心攜走遺物,致今晚輩抱恨終

    身麼?」

    白鬍子老人微微動怒道:「這是為了你,難道令堂會不為你著想麼?」

    史威道:「家母不願晚輩再涉身江湖,她的看法有異老前輩的想像。」

    白鬍子老人道:「那麼你呢?」

    史威揚聲道:「晚輩不甘自暴自棄,有負恩師與程伯父的厚望!」

    白鬍子老人忽然沉聲一歎,道:「或許令尊過分小心了也不一定,老夫倒不可過於拘泥

    了。」接著,正目瞧著史威的眸子,道:「老夫擅作主張,為你擔待了。」

    史威見白鬍子老人已被自己說動,不禁暗暗心喜,道:「多謝老前輩允於賜還先父遺

    物。」

    白鬍子老人突然長眉微蹙,暗忖道:「這孩子說話,搶儘先機,聰明有餘,淳厚不足,

    和他老子一樣,易遭聰明之誤,我倒不可過分讓他順心如意,看輕了天下之事,反非成全之

    道。」於是念頭一轉,又搖手道:「不忙,老夫只是說免去你回答第一個問題。」

    史威悵然道:「老前輩何不格外施仁,成全到底。」

    白鬍子老人瞧著史威笑了笑,避開他的話意,道:「現在,你可以演一趟『金風刀法』

    給老夫看了。」

    史威俊面一紅道:「家母尚未傳給晚輩金風刀法。」

    白鬍子老人雙目一瞪,道:「你母親到底安的是什麼心,連金風刀法都不傳給你。」

    史威黯然道:「家母怕了江湖了。」

    怕,倒是不見得,只因她不會金風刀法,不得不找一個借口。

    白鬍子老人哈哈大笑道:「你要是有了絕世身手,在江湖上,誰人不敬,誰人不尊,怕

    從何來。」

    史威道:「老前輩說的是,晚輩的看法完全和前輩一樣,可是家母卻認為一個江湖人

    物,如果武功平凡,既不能出人頭地,又不能光耀門庭,及至養家活口都成問題,要是幸而

    列於高手之林,每當武林多事之秋,又處處得挺身以赴,站在最危險的前鋒,刀頭喋血,生

    死須臾。一輩子真不知要擔多少心!」

    白鬍子老人憤然狂笑道:「說倒是說得好,可是她現在為什麼又讓你拜了四位師父?」

    史威訕訕地道:「這……這都是程伯伯勸說之功。」

    北劍程中和搶步面前,拱手道:「老前輩,可容在下稍作說明。」

    北劍程中和是謙恭有禮之人,從不以武林大豪身份自高自大,見這白鬍子老人年近百

    歲,又是盟弟信託之人,絲毫不敢失禮。

    白鬍子老人也十分給他的面子,臉上秋霜盡去,含笑道:「程大快好說,老夫正想請

    教。」

    北劍程中和欠身道:「請老前輩就座,好說話。」

    白鬍子老人瞧了瞧端坐上席的「黃山四皓」一眼,搖首道:「不用客氣,老夫不慣坐著

    說話。」

    「黃山四皓」的八目齊張,集中向白鬍子老人臉上,凝神投注,似是想看出這老人是

    誰,結果四人茫然地一對眼,又閉目如故。

    以他們的身份,哪能管這小小的事情。

    北劍程中和劍眉緊皺道:「史夫人自敝盟弟盡義殉身之後,原不欲威賢侄再入武林,是

    以隱姓埋名,避不與武林人物交往,在下費盡心機,說得唇乾舌燥,才幸得她首肯,同來敝

    莊。」

    白鬍子老人忽然發出一陣震天大笑,音浪激揚,劃破長空,震得全廳之人,無不面色大

    變,駭然相睹。

    白鬍子老人笑了一陣,道:「史少俠既未習練金風刀法,看來這本秘籍對他已是毫無用

    處了。」接著,解釋道:「此秘籍與金風刀法脈絡一貫,是金風刀法之大成極致之學,非精

    擅金風刀法之人,對之卻有不得其門而入之難。」

    北劍程中和道:「威侄乃是南刀史賢弟一脈遺孤,豈不能學金風刀法,在下一定勸說史

    夫人把金風刀法教給他就是。」

    當然,他這意思是要請白鬍子老人把秘籍留下了。

    白鬍子老人沉吟片刻道:「按令盟弟史大俠之原意,曾授權老夫,如發現史夫人所生是

    女,或生男而不克盡傳金風刀法時,由老夫另贈有緣之人。」

    北劍程中和道:「金風刀法就在下所知,除敝弟一脈擅長之外,目前武林之中,尚未聞

    有誰練得此種刀法,這有緣之人,只伯很難找了。」

    史莒聽到這裡,暗暗吁了一口氣,洩了按在桌面上的勁力。

    白鬍子老人頷首道:「程大俠說得是,好!就這樣辦吧!等他練好金風刀法之後,再來

    向老夫領受他父親的秘籍如何?」

    史莒心中一暢,忖道:「他們根本不知金風刀法,叫他如何練啊!」想到得意之處,不

    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引得白鬍子老人和北劍程中和一齊移目向他看來。

    白鬍子老人望著史官的眼睛,微微一怔。

    北劍程和見了笑聲乃是聞非之所發,劍眉微皺,搖了搖頭,不好說什麼。

    白鬍子老人又道:「老夫等你們一年,你們一年不來,這刀法便與你們無緣了。」言

    罷,大搖大擺地回身向廳外走去。

    北劍程中和移形換位,一閃身,擋住白鬍子老人笑道:「老前輩,請慢走一步。」

    白鬍子老人不樂地道:「你是不相信老夫?還是想仗著人多勢眾強留老夫?」

    北劍程中和真能忍人之所不能忍,陪笑道:「老前輩忘了見示尊諱與仙修之處,這叫敝

    盟侄一年之後往何處就教?」

    白鬍子老人一呆,敞聲大笑了一陣,扯下那叢長垂及腹的白美髯,露出一個平如刀截的

    怪下鄂,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憑老夫這支下鄂,騙不了你們的秘籍吧!」

    北劍程中和一愣,駭然變色,恭聲道:「你……你……原來是你老人家!」他這高身份

    的人,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唯唯閃身,讓路躬身相送。

    那老人也未路步作勢,就像是一隱一顯似的,一眨眼便到了門口,卻忽然聽他嘿嘿一

    笑,道:「四位敢情是不放心麼?」

    大家聞言之下,才看出大門口一字排開,站著「黃山四皓」

    四位當世高人,擋住了那老人去路。

    「黃山四皓」何時離座?如何到了門口?似乎無人知道。

    「黃山四皓」之首,甘明緩緩道:「老朋友你的話說完了沒有?」

    老二李昆道:「你今天可露臉了!」

    「不敢,哪比得上四位為人師表,高高在上。」

    老二甘亮道:「真想不到,江湖怪傑三九散人文尚義老來無行,學會了唬人!」

    那老人呵呵笑道:「這也不容易呀,還不是像四位一樣,打把式混飯吃。」

    老四李和面色一寒道:「只是你今天的運氣不太好!」

    那老人一縮頭道:「運氣不好麼?那麼對不起,老人可不敢在此觸露頭了。」

    畏畏縮縮地,側身向四人中間擠去。

    老四李和冷笑出聲,道:「就這樣走了?」

    錯身又擋住了三九散人文尚義。

    三九散人文尚義呵呵笑道:「不必客氣,免送!免送!」

    倏的身形一矮,快逾飄風閃電,尋虛蹈隙,直向門外射去。

    老大甘明哈哈大笑道:「好朋友,當真不給面子麼!」

    「不敢當!不敢當!」』「哈哈!哈!哈!」。

    「哼!哼!」

    「嘿!嘿!」

    只見陵地捲起一股旋風,五人身形同時不見。

    而在那旋風之內,似有五條淡淡的人影,像穿花蝴蝶般,交織飛舞,看得大家眼花亂,

    張口結舌。

    史莒心弦緊張,深怕「黃山四皓」阻住了那三九散人文尚義,奪下秘籍,絕了自己的希

    望,不禁抓住西令羅驥的手臂,惶急地道:「羅老伯伯,他逃得了麼?」

    西令羅驥正看得雙目皆直,簡要地答道:「三九散人文尚義前輩異人,聲譽之隆,尤高

    過『黃山四皓』,一身功力,海闊天空,深不可測,但四比一之下,這就難說了。」

    史莒劍眉一軒,長嘯而起,奮不顧身,人如急矢離弦,投向那團急轉的旋風而去。

    西令羅驥大驚喝道:「去不得!」一手抓出,只聽「嘶!」的一聲,手中僅只抓下一片

    衣襟,而未能阻遏史莒的衝動。

    北劍程中和一震,也是一聲大喝:「非賢侄魯莽不得!」閃身橫掠過來。

    史莒鋼牙猛咬,合掌當胸,向外一翻道:「讓開!」以十二成的真力,向北劍程中和擊

    出一拳。

    一股凌厲掌勁,呼嘯一聲,捲向北劍程中和。

    北劍程中和何等大行家,聽那呼嘯之聲,便判出來掌剛勁勇猛,急切間不敢還掌回擊,

    一式千斤墜地,由半空之小,直線落回地上。

    敢情,史莒這一掌勁力之大,大出北劍程中和意外,回擊過猛,又怕傷了史莒,而力道

    不足又不足以阻遏史莒。

    為免兩誤,只有避開一途了。

    同時,他料想此連番阻遏,必已引起五位絕世高人的注意,不致誤傷了他。

    史莒身形,從北劍程中和頭頂之上,一掠而過,迅疾投入旋風之內。

    只聽,一路陣「呵!呵!」大笑與怒叱,倏地風柱一止,人影兩分。

    「黃山四皓」人在門裡,背內面外,仍是一字並肩而立。

    三九散人文尚義卻是人已立於門外,面裡背外,臉上笑容未褪,口中仍在「呵!呵!」

    不絕。

    再看史莒,只見他身處「黃山四皓」與三九散人文尚義之間,就像一支旋轉的陀螺,兀

    自旋轉個不停。

    三九散人文尚義遙遙向史莒一按,史莒那旋轉的身子動得向後蹌出三步,這才停住旋轉

    之勢。

    可是,全身猶在顫抖不已。

    三九散人文尚義瞧著史莒欲言又止地一聲道:「失陪!」身子反射而起,「失」字出

    口,人已遠在十丈之外,當「陪」字進入眾人耳中時,早已不見了他的人影,那聲音就像是

    遺落下來的一樣。

    「黃山四皓」默默地站在門口,一種說不出的神情,在他們臉上流動著。

    史宮旋轉的身子止住後,剛長長地吸了一口氣,一見三九散人離去,疾呼一聲:「老前

    輩,請聽晚輩一言!」

    頓足騰身,朝三九散人文尚義所行的方向,追了下去。

    「黃山四皓」一言不發,緩步走出大門。

    北劍程中和隨後跟出。

    鐵膽金鉤聞一凡叫住北劍程中和道:「程兄,在下打擾了!」

    程兄代替了程大哥,在下代替了小弟。

    北劍和中和一怔,叫了聲:「聞兄……」

    鐵膽金鉤問一凡已頭也不回,快步如飛走得不見了人影——

《烈日飛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