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章 割袍斷義

    九頭太歲鍾競年面色一冷道:「貴莊的總管我不幹了!」

    北劍程中和聞言一震,霍的一下站了起來,瞪目瞧著九頭太歲鍾競年,半天說不出一句

    話來。

    九頭太歲鍾競年傲慢相對,沉聲道:「你要怎樣?」

    暗中吸了一口真氣,力達四肢,準備隨時出手應變。

    北劍程中和與九頭太歲鍾競年數十年相交,一向推心置腹,情如手足,當此倚重方殷之

    際,九頭太歲鍾競年隨便出口一聲「不幹了」,無異是在半空之中推了北劍程中和一把,北

    劍程中和哪得不驚,哪得不急,因而忘形失措。

    九頭太歲鍾競年又一聲「你要幹什麼」,才使得北劍程中和腦子為之一醒,不由苦笑

    道:「小兄近些日來,精神緊張過甚,賢弟不要見怪,是誰得罪了你?先坐下來,喝杯茶,

    靜一靜,有話好好地說。」

    話聲一落,便先取過一張椅子,請九頭太歲鍾競年就坐。

    九頭太歲鍾競年正眼也不瞧他一下,冷哼一聲,道:「假慇勤!」

    此話人耳刺心,北劍程中和意識到這問題不簡單了,神色愣然道:「賢弟,你是怎樣

    了?」

    九頭太歲鍾競年寒著臉道:「老子替你程家做了半生牛馬,現在不幹了,有什麼不可

    以?」

    北劍程中和一向寬以待人,和氣第一,對這位相交了二十多年的老兄弟,更不能與他一

    般見識,盡量耐著性子,陪著笑臉,道:「老弟你今天敢情是吃了滿肚子火藥!小兄縱有對

    不起你的地方,憑我們數十年的交情,你也該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啊!」

    說真的,數十年的交情,難道說翻臉就翻臉,一點感情都沒有?九頭太歲鍾競年乃是熱

    血漢子,最怕的就是這句話,這句話有如萬鈞之力,一下把他武裝了的感情,一擊而潰,只

    見他長長的歎了一聲,低頭不語。

    北劍程中和老於世故,便不再說什麼,自去泡了一杯香茗,替九頭太歲鍾競年放好,這

    才緩緩地道:「賢弟,請坐,先喝茶再說。」

    九頭太歲鍾競年看似和緩了的臉色,忽然顫了一顫,像是小孩子壯膽似的一挺胸,又硬

    起了心腸,「嘿!嘿!」道:「從現在起,希望你再也不要提那數十年交情的事,你我兄弟

    之義從此一刀兩斷!」

    「嘶!」的一聲,一隻袍角從九頭太歲鍾競年身上撕了下來,摔到北劍程中和面前。

    他下了最大的決心2北劍程中和神色大變,道:「賢弟……」

    九頭太歲鍾競年喝聲道:「住口,誰是你的賢弟?」

    北劍程中和慘然道:「你……你總得給我一個明白呀。」

    九頭太歲鍾競年道:「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該知道。」

    北劍程中和一愕,道:「我……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

    九頭太歲鍾競年勃然大怒道:「你不要裝糊塗了,咱們明天見!」

    甩袖,回身,大步向室外走去。

    北劍程中和晃身錯步,阻住九頭太歲鍾競年,正色道:「賢弟,你不能這樣令我糊裡糊

    塗,棄我而去。」

    九頭太歲鍾競年瞪目道:「你準備怎樣?」

    北劍程中和退了一步道:「請你給我一個明白!」

    九頭太歲鍾競年冷笑道:「你要明白,明天自然有人對你說明,讓開!別擋了老夫的

    路!」

    北劍程中和全身一陣猛顫,但終於閃身讓過一邊,咬著嘴唇道:「好!好!小兄讓開!

    但,請你也多想想。」

    他這分修養工夫確然到了家,能忍人之不能忍。

    九頭太歲鍾競年大步走出室外,再也忍不住,虎目之中,滾落下兩行熱淚。

    北劍程中和呆呆地望著九頭大歲鍾競年的背影,一搖一擺地,步履沉重地消失在沉沉黑

    夜裡。

    九頭太歲鍾競年的人影消失了,而北劍程中和卻仍是如癡如呆地站在那裡動也不動一

    下。

    往事如畫,歷歷在目,九頭太歲鍾競年對他「梵淨山莊」,可說是任勞任怨,勞苦功

    高,算得上是一位義氣干雲的熱血漢子,但今天這一變,使他大驚奇了,也使他太傷心了。

    想著,想著,他竟完全忘了自己,也忘了戰雲蕭殺的「梵淨山莊」和……

    「你在發什麼呆?」

    一聲輕脆的話聲,在他耳邊響起。

    其實話聲並不太大,但在北劍程中和感受上,就像是一聲炸雷,震得他神智一清,張目

    瞧向身邊的二夫人問電娘娘藍紉秋,訕訕地道:「你是什麼時候來的?我怎竟一點也不知

    道。」

    閃電娘娘藍紉秋見北劍程中和臉色蒼白,目光散亂,輕輕的一歎,柔聲道:「這兩個月

    來,真苦了你了,我們真慚愧,心有餘而力不足,竟是幫不上忙。」

    北劍程中和神思不屬地道:「你替我主持莊中內務,不就是幫了我的大忙麼!」

    他這句話,原是順口而出,殊料聽在閃電娘娘藍紉秋耳中,別有感受,臉色一陣變化,

    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道:「我……我……對不起你!」

    北劍程中和一怔,腦中掠過一個念頭,忖道:「原來是你得罪了鍾競年賢弟!」

    此念一生,立時面色一板,一把抓住閃電娘娘藍紉秋,向房內一帶,怒聲道:「你也未

    免太過分了,到房內去,給我一個明白!」

    閃電娘娘藍紉秋與他結婚二十多年來,幾曾見過他如此相對過,當下心中一寒,竟是不

    敢像往常一樣任性,不加反抗地任他拖入室內。

    北劍程中和把閃電姐娘藍紉秋向椅子上一摔,吼聲道:「說!

    你是怎樣替我把鍾賢弟得罪了的?「

    閃電娘娘藍紉秋見他提的是九頭太歲鍾競年,心裡反而一定,揚眉道:「誰說我得罪了

    鍾叔叔?」

    北劍程中和乃是好友重義之人,別的事隨她怎樣說都可以,唯獨這件把九頭太歲鍾競年

    退離「梵淨山莊」的事,他卻容忍不下,這時見她猶不輸口,不由火上加油,怒上加怒,厲

    聲道:「我這『梵淨山莊』就要斷送在你手中了,你還想瞞我。」

    閃電娘娘藍紉秋見北劍程中和雙目盡赤,幾近瘋狂,心頭一震,已知道今日情形非比尋

    常。

    她乃是極為聰明之人,平日雖是忙著夫妻情深,撒嬌任性,但尚知分寸,不失大體,目

    前,情勢如此,她倒頗知見風使舵,「噗哧」

    一笑,道:「你今天為什麼這樣凶,好像要吃人似的。」

    北劍程中和見她笑臉相迎,心中那股怒火無由地消了不少,搖頭沉聲道:「你一向為人

    深明事理,這一次得罪鍾賢弟的事,令我好不失望。」

    閃電娘娘藍紉秋臉色一正,道:「大哥,你認為我會這樣不知輕重到得罪鍾叔叔麼?」

    北劍程中和一怔,道:「你剛才不是說……」

    說什麼?她並沒有說得罪過九頭太歲鍾競年呀!一切還不是自己猜想的,北劍程中和說

    不下去了。

    閃電娘娘藍紉秋這次倒好,沒有挑他的眼,說聲也更平靜地道:「我說過對不起你,但

    不是有關鍾叔叔的事,鍾叔叔又如何了,在來此之前,我是半點也不知道。」

    北劍程中和經她這樣一說,知道自己情急弄錯了,但又引起了另外的擔心,不安地說

    道:「難道莊中還出了別的事?」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是的,莊中出了不少事。」

    北劍程中和一震道:「什麼事?」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珍兒在一個多月之前跑了!」

    北劍程中和瞪目道:「珍兒跑了一個多月了?你們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你為了中原武林榮辱存亡之事,兩個多月來,費心勞力,席不暇

    暖,我們都不忍心加重你心靈上的負擔,是以,只想把她找回來後再告訴你。我……我沒有

    好好照顧她,我對不起你。」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北劍程中和劍眉雙蹙一歎,道:「這孩子太野了,誰也管不住她,只不知她是為什麼事

    走的?」

    閃電娘娘藍紉秋柳眉倒豎,恨恨地道:「說起來不但氣死人,我們的顏面都給這丫頭丟

    盡了。」

    北劍程中和道:「再苦的水,我也得喝啊!」

    說得沉重之極。

    閃電娘娘藍紉伙慘然道:「她是跟人跑了!」

    北劍程中和神色一變,道:「跟誰跑的?」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聞非之那混小子做的好事!」

    北劍程中和仰頭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夜空,半天半天搖頭道:「非之那孩子不是那種人

    呀,你們這話有什麼憑據?」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倩姐姐親眼所見,難道還會錯怪他。」

    北劍程中和長歎道:「說不定是我們珍丫頭不對?」

    閃電娘娘藍紉秋不由惱火地道:「你……你……這人,一生只知道別人,連自己兒女都

    不相信,真氣死人了。」

    北劍程中和愧疚地道:「實在是人家的孩子比我們的懂事理。」

    閃電娘娘藍紉秋「哼!」聲,道:「懂事理?懂事理就不會巴巴地到倩姐姐那裡把珍兒

    拐去了!」

    北劍程中和道:「是非之到倩如那裡找珍兒的?」

    閃電娘娘藍紉秋沒好氣地道:「不信!你為什麼不去問倩姐姐。」

    北劍程中和搖頭一歎道:「我不是不信,而是不敢相信。」

    當此大難臨頭之時,敵人還沒有發難動手,而自己的知交好友,卻一個一個不把自己放

    在眼中,這種事實,該叫他多麼的痛心。

    順他這話,又說得多麼沉痛。

    閃電娘娘藍紉秋這時倒不好說什麼了。

    夫妻兩人相對無言,呼籲不已。

    最後,北劍程中和道:「此事不知威兒的態度如何?」

    閃電娘娘藍紉秋一聽提起史威,精神又來了,不住地點頭道:「威兒這孩子真了不起,

    他量大如海,個人毫無怨言,只擔心珍兒吃虧上當,他為了找尋珍兒,已是不眠不休地辛苦

    了一個多月了。」

    北劍程中和道:「有沒有消息?」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有如石沉大海,不知他們躲到哪裡去了?」

    北劍程中和一頓腳道:「該死的東西!」

    閃電娘娘藍紉秋不忍丈夫為此傷神,話題一轉道:「聽說『紫府神宮』明天就要來了,

    可是真的?」

    北劍程中和道:「你可是怕了?」

    閃電娘娘藍紉秋笑道:「怕,你看我是怕事的人麼?」話聲微頓,接道:「不過,我覺

    得你疏忽了一件大事……」

    北劍程中和劍眉一蹙道:「什麼事?」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你替烈弟妹作過安排沒有?」

    北劍程中和「哦!」了聲,滿面愧容道:「我……我……真的忘了這件大事了。」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你可以不為你自己家室兒女打算,難道你也要烈弟妹陪著你姓程

    的同歸於盡?」

    北劍程中和訕訕地道:「我……我真是忙昏了頭,這卻如何是好?」

    閃電娘娘藍紉秋歎道:「唉!說來還是威兒有見地,他已經有了妥善的安排了。」

    北劍程中和長吁了一口氣,道:「他準備如何安置烈弟妹?」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就在『梵淨山莊』內,他找到了一處極為隱密之地,並且,也准

    備好了吃用之物,不知你同不同意他把烈弟妹送去暫避些時?」

    北劍程中和點頭道:「我未能替他們籌謀,已是內愧於心,哪有不同意之理。」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你同意了,可是問題也來了。」

    北劍程中和道:「我該親自送他們去,可是我實在沒有時間。」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你會錯意了,沒有人作這種想法,我說的問題是發生在烈弟妹身

    上,她不肯獨善其身,一個人離開『梵淨山莊』。」

    北劍程中和道:「站在她的立場,她這樣表示,正顯出了她人格的高超,可是,我們不

    能讓她留在『梵淨山莊』,如果明日一戰,不幸失敗,連累了她,叫我將來有何面目與烈弟

    在九泉之下相見?」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我們也是這樣想,所以費盡了口舌,才勸得她點了頭,不過她提

    出了一個條件,要你答應她,否則,她誓死也不走避。」

    北劍程中和道:「什麼條件?」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烈弟妹被我們左勸有勸,勸得沒有了辦法。最後,她提出要情姐

    姐和我及孩子們陪她一起去作為條件,你看該怎樣辦才好?」

    話聲微頓,她又補充了一句道:「我想有倩姐姐和孩子們陪她一起去,也就夠了。」

    表示了她個人立場,誓與夫婿同生共死。

    北劍程中和雙眉一軒道:「這怎成!我北劍程中和承各大門派看得起,舉為群雄之首,

    豈可當此緊要關頭,送走家小,影響人心。」

    閃電娘娘藍紉秋冷笑道:「大哥,別忘了與會群雄只有你一個人的家小是在此間,同

    時,為了免除後顧之憂,以便全力以赴,送走家小並不為過。何況,你不答應烈弟妹這條

    件,烈弟妹便不肯離開她話聲突然頓住,搖曳的燈光中,只見史威含羞帶愧地出現在門口。

    史威迎著他們夫妻兩人轉來的目光,輕步走到閃電娘娘藍紉秋身前,向她行了一禮,然

    後低聲說道:「伯母,請您不要再提那事了,侄兒錯了。」

    閃電娘娘藍紉秋道:「你媽願意一個人離開了?」

    史威道:「不,我媽打消了原議,就是程們們答應你們同她一道去,她也決心留下與大

    家共存亡。」——

《烈日飛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