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日子,李傳燈就像個遊魂一樣在天地間遊蕩,他最愛的人,和最親的人,都離開了他,他錯了嗎?他不知道,也沒去想過,他只是信腳的走著,也沒有目地,以前他的酒量不好,但現在,每一個看見他的人,都會一眼就認定他是個酒鬼,因為他手裡,總是抱著一個酒葫蘆,很大很大的酒葫蘆。

    這天酒醒的時候,葫蘆裡已沒有了酒,抬眼也沒看到酒旗,卻聽到了鐘聲,那是一個廟,小小的廟,但夕陽荒野中,卻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莊嚴,這些日子,吸引李傳燈眼光的只有酒館,這時卻情不自禁的爬起身來,向小廟走去。

    廟真的很小,就只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小和尚,兩個和尚在誦經,看到李傳燈進來,小和尚睜了睜眼,老和尚卻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

    看到佛像,李傳燈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大徹大悟的感覺,到老和尚面前跪下,道:「弟子李傳燈,情願皈依佛門,請大師剃度。」

    聽到李傳燈的話聲,老和尚終於睜開了眼睛,打開眼皮的剎那,眼中竟有精光閃過,這荒山野廟裡的老和尚,竟是一個武林高手,不過李傳燈已不在乎這些了,他這時只有一個念頭,皈依佛門,荒山野廟,青燈古佛,渡此殘生。

    「你再說一遍,你叫什麼名字?」看了李傳燈好一會兒,老和尚開了口。

    「弟子李傳燈,真心歸依,請大師剃度。」李傳燈誠聲再說了一遍。

    「李傳燈,李傳燈。」老和尚低聲念了兩遍,點頭道:「你這名字還真和我佛門有緣呢,好吧,你去那樹下想三天,三天後如果你還想歸依,老僧給你剃度。」老和尚說著向院中的一顆大樹指了一指。

    李傳燈點點頭,起身到大樹下盤膝坐下,腦子裡一片空白,竟很快就進入了禪定的境界。

    老和尚一直默默的看著李傳燈,眼中有深深的思索的神色,眼見李傳燈確已深入禪定,他對小和尚做了兩個手勢,小和尚點點頭,出廟去了。

    李傳燈就那麼坐了三天,到四天的早晨,當第一縷陽光射進山門,李傳燈睜開了眼睛,看向台階上的老和尚,道:「大師,可以給我剃度了嗎?」

    「不可以。」聲音是從廟門外傳來的,而且似乎很耳熟,李傳燈訝異的轉過頭,兩個人並肩走進來,竟是好久不見的白試和祁明。

    「白大伯,祁大叔。」李傳燈叫,激動的跳起來,不過隨即便立定了身子,道:「大伯大叔,我想皈依佛門了,有什麼不妥當嗎?」

    「也沒什麼不妥當。」祁明看著他,道:「只是在此之前,我想告訴你一些事,是關於你師父水志遠的。」

    「我師父的事?」李傳燈驚訝的叫。

    「是。」祁明點頭,道:「你知道你師父是給流雲劍派除名的,可你知道你師父被除名的原因嗎?」

    「師父被除名的原因?」李傳燈探索的看著祁明的眼睛,那次在流雲山莊,他聽肖紫衣說過,師父之所以被流雲劍派除名,好像是因為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人,可李傳燈從祁明話中,卻似乎聽出了另外的意思,因此略一猶豫,還是說道:「好像是因為我師父愛上了一個女人,所以……」說到這裡,他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他看到祁明在搖頭。

    「那是假象,是你師父故意的,你師父故意說要娶九尾狐張艷,就是要讓自己不容於師門,其實從頭到尾,他和張艷沒有半點關係。」

    「故意要不容於師門?」李傳燈驚呼:「為什麼?」

    「因為他要去做一件事。」祁明眼望遠方,眼中露出尊敬的神色,緩緩的說了下去。

    「那已是二十年前的事,二十年前,朝中是大奸臣付之庭當權,當時突厥屢犯我大唐邊關,付之庭為朝中大臣,不思守士退敵,竟提議與突厥議和,割讓河西十城與突厥,年年納貢,而最讓人難以接受的,竟是讓我大唐皇帝拜突厥的大汗為父,我大唐朝從此成為突厥的兒臣屬國,這樣屈辱的條件,在付之庭這奸臣的花言巧語下,皇帝老兒竟然答應了,與突厥簽了和約。」

    說到這裡,祁明停了一下,滿臉激憤之色,旁邊的白試牙齒咬得格格響,李傳燈心中也大是激憤,道:「這樣屈辱的條約也答應,那皇帝老兒也太昏慵了吧。」

    「狗皇帝。」白試恨恨的罵了一句。

    祁明道:「和約是突厥派使臣來長安簽的,付之庭也知道朝中上下反對的人多,於是親任和約使,率五萬禁軍送突厥使臣回國,同時交割劃給突厥的河西十城和貢物及獻上拜突厥大汗的降表,消息傳出,我大唐熱血之士無不氣憤至極,朝野內外,罵不絕口,可這是皇帝老兒答應的,罵又有什麼用?當時你師父還是二十歲剛出頭的年青人,胸中正有滿腔的熱血,下定決心要刺殺付之庭和突厥使臣,阻止和約的履行,他偷偷的結交了大批熱血志士,一共有八百人,成立了赤血盟,共立赤血令,約定以赤血令為號,赤血令所指,八百男兒便是灑盡熱血,也是無怨無悔,說來也怪,那赤血令本為純青之色,可在飽飲八百男兒的熱血後,令中突然多出一條赤紅的血線,若是以令對著太陽照去,令身更會變成完全的赤紅之色,就像八百男兒那殷紅的血。」

    他說到這兒,李傳燈心中突地生出明悟,掏出師父臨終前給他的那塊玉,看到那塊玉,祁明白試及一邊的老和尚眼中同時現出激動至極的神色,看到這種眼光,李傳燈更證實了自己的猜測,舉起玉對著太陽,身子霍地一震,太陽的照射下,純青的玉身果然變得通體殷紅,就像一團燃燒的火,更像滿腔熾熱的血。

    赤血令。這就是赤血令。

    李傳燈直到這一刻,才徹底明白師父交給他的是一件什麼樣的東西,但他還是沒有明白這和師父被趕出師門有什麼關係,他看向祁明,祁明明白了他眼中的疑問,道:「刺殺付之庭和突厥使臣,這不是件小事,事後皇帝老兒是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你師父當時已抱定必死之心,根本不怕那狗皇帝的權勢,但卻害怕皇帝老兒事後會找流雲劍派的麻煩,不得已之下,便生出了自毀聲名的法子,假作愛上了當時聲名狼籍的九尾狐張艷,並發誓一定要與張艷成親,終於逼得他師父將他趕出了流雲劍派,這樣一來,無論以後他做什麼,都與師門無關,皇帝老兒也就再不能找流雲劍派的麻煩了。」

    原來竟是這樣,師父毀名絕譽,為的竟是要保存師門,如此苦心孤詣,如果祁明不說出來,天下間誰又想得到,想著師父當年苦心竭慮,永絕師門,永別戀人,以聲名狼藉之身,灑盡熱血,李傳燈一時激動得全身顫抖,他突然又想到了當日師父臨終前把赤血令交給他時,仍叮囑他不到萬不得已,不要把赤血令拿出來,好久以來他一直不明白,這時他終於明白了,師父是怕肖紫衣等人明白真相後責怪自己,所以想永遠瞞下去,李傳燈也明白了,師父是真的很愛肖紫衣,寧願自己永蒙不白之怨,寧願心愛的人永遠怨恨自己,也不願意她因悔恨而傷心。

    李傳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道:「祁大叔,那些護鏢的神秘高手,是不是都是當年赤血盟中人,在得到你的通知後,衝著赤血令來的。」

    「是。」祁明點頭,道:「當年八百男兒突襲禁軍大營,終於殺了付之庭和突厥使臣,毀了降表,卻也死傷慘重,最終突圍出來的不到五六十人,且都是傷痕纍纍,卻無人有半點後悔之意,而且你師父竟也沒死,於是眾人約定,以後再有這值得大傢伙甘灑熱血的事情,只要赤血令一出,大傢伙立即重聚赤血令下,揮灑熱血,我和白老兒當日都是赤血盟中人,我一發出消息,當年的熱血男兒雖大多老朽,卻是二話不說,先後趕來,只是莫名其妙的是,你在那小鎮上突然就失了蹤,讓大傢伙失了領頭羊,把楊夫人母子送到家後,我們一直在找你,如果不是嗔佛老和尚通知,大傢伙還在找呢。」說著看一眼邊上的嗔佛,道:「嗔佛老和尚當年也是赤血盟中人,只不知今日老了,胸中還有熱血沒有?」

    「你這是什麼話?」一直不吱聲的嗔佛霍地惱了,手一振,竟將胸前掛著的念珠一扯數截,高叫道:「泥巴菩薩救不了世人,老僧念佛,有口無心,不過是打發日子而已,現今赤血令重現,只要令主一聲令下,赤血令所指,老和尚百死不辭。」

    「豪氣如昔,好。」白試一聲大喝,老眼中光芒如炬。

    祁明眼中也是十分激動,看向李傳燈,道:「令主,我們不知這兩年你都經歷了些什麼,也不知你為什麼突然想要皈依佛門,但我想,在今天你聽了你師父的事跡,明白了赤血令上所肩負的重任後,應該是不會再想出家了,難道你真的是個只顧獨善自身而不顧天下百姓的人嗎?」

    李傳燈突然生出出家的念頭,無非是想著程映雪水杏兒都不肯原諒他,心灰意冷而已,這時想到師父當年為國為民所做的一切,不由大感羞愧,搖頭道:「不,我不再出家了。」卻突然想到一事,急道:「啊呀不行,祁大叔白大伯,我是後生小輩,人微言輕,怎麼可以做赤血令的令主呢,還請各位前輩另選高明,我願在赤血盟中,盡一份薄力。」說著將赤血令雙手遞給祁明。

    祁明卻不接,直視著他,道:「赤血令非同一般,他並不代表權力和榮耀,更多的是代表責任和義務,還記得當日我拿到赤血令一直到你答應做長安鏢局的總鏢頭時才還給你嗎?因為赤血令是不可以師傳徒父傳子的,你師父雖然給了你,但並不證明你就有擁有它的資格,擁有赤血令的人,不一定要年高,也不一定要名大,甚至武功差勁也沒關係,但惟有一條,胸中一定要有熱血,所以當日你若貪生怕死,不肯為楊夫人母子盡力,你也就休想拿回赤血令,而現在即然證明你有熱血,那其他一切就都不重要了,你只管領著大傢伙干就是了,你是年青,但年青的血更熱,也更有本錢,赤血令要一代代傳下去,當然是要傳給年青人,難道要給老傢伙帶進棺材嗎?」

    「可是……」李傳燈還想推托,白試猛地喝道:「要學你師父,你師父當日也不過你這麼大,難道你認為他當時年齡最大名望最尊武功最強嗎?」

    他這話叫李傳燈一下子想到了長耳佛陳耳,陳耳無論名望武功顯然都遠在水志遠之上,但陳耳卻不是令主,祁明說得沒錯,赤血令主更多的並不是意味著榮耀權力,而是責任。

    「好,我就做這令主,別的我不敢說,但我保證絕不辱沒赤血令向著太陽時,那血一樣的赤紅。」李傳燈將赤血令緊緊握在手中,一臉莊嚴。

    「好極了,好啊。」白試縱聲大笑,祁明嗔佛也是一臉激動,三人齊整衣裳,對著李傳燈恭敬的躬身行禮。李傳燈知道三人敬的是他手中的赤血令,並不是他,坦然受了,心中低叫:「師父,徒兒跟著你當日的腳步來了,你高興嗎?」

    隨後議起赤血盟中事,當日突出重圍的老人老的老病的病,陸續過世了不少,剩下的已不過三十來人,但因一直在等待赤血令重新現世,也就一直在做準備,各自都招攬了不少熱血志士,傳了不少有血性的徒弟傳人,今日的赤血盟,實力並不比當年弱,李傳燈聽了十分興奮。祁明當日便發出消息,十數日間,陳耳信倫等老人和新入盟的志士相繼到來,總點人數,竟剛好又是八百之數,聽得如此巧合,盟中志士無不熱血沸騰,似乎都感受到了當年那澎湃的熱血。而商議之下,當世之禍,首推黑龍會,一致議定,赤血令重現江湖第一擊,掃平黑龍會。

    議定了目標,赤血盟移師長安,眾人開始了細緻的準備,這些人都是老江湖,一切都安排妥妥貼貼,並不要李傳燈操多少心,當然,李傳燈也絕不會蹺著腳坐看眾人忙碌,他肯學,祁明等老江湖也肯教,在做準備的月餘時間裡,李傳燈學了很多東西,再不似先前的茫然無知。

《梵音邪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