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爾虞我詐

    唐百州不禁駭然,忖道:二女武功,勝我何止百倍,這麼看來,那七指姥姥古若英豈不成了神仙了?

    不過片刻,綠影幌動,小絹和小翠雙雙退回身側,面不紅,氣不喘,仍是那麼行若無事,笑容醉人。但再看青陽宮的「三元劍陣」,可就慘透啦,道士們七零八落,陣勢已不成陣勢,十停之中,倒有四停兩手空空,長劍已不知去向,一個個全是又驚又怕,愣在當場。「青陽三子」雖然長劍依然在手,但也嚇得張口結舌,不知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房上幅時鴉雀無聲,靜得令人有些窒息。

    好一會,還是小翠銀鈴般的笑聲劃破寂靜的夜空,天真爛漫地問道:「唐大俠,你瞧那些雜毛們,幹嘛一會兒全都傻哦?敢莫是都中了風嗎?」

    唐百州既驚且佩,也笑答道:「兩位姑娘,以後你們莫再稱我大俠,有了你們,我哪還能當得大俠二字,你們叫我唐臭俠,唐屁俠吧!」

    小翠「噗嗤」笑道:「那怎麼成?你都成了臭俠,傅公子豈不成了小臭俠,那有多難聞?」

    唐百州哈哈大笑,道:「啊!我現在才明白啦,敢情你們抬舉我,全因看在我那小白臉徒弟份上?」

    小翠「呸」的啐了他一口,嗔道:「死相!我不來啦!你幹嘛老取笑人家?」

    這三人嘻笑哈哈,何曾有一絲像是在臨陣對敵,倒似坐在家裡,對月談笑一般,把個堂堂「青陽三子」氣得要吐血。浮塵子眼見無法再戰,恨得一口牙齒,咬得格格直響,用劍指著三人,道:「你們休要得意,此處地勢狹小,施展不開,如有本領,請進咱們青陽宮來,準叫你們來時有路,去時無門,那時你們才知道爺的厲害。」

    小翠鳳目一睜,接口笑道:「喲!原來人家還嫌地方太窄呢,當初你們蓋房子幹嘛不把房頂蓋大些,省得倒像咱們佔了多少便宜似的?」

    唐百州最愛調侃人,急忙接著笑道:「果真,當初你們如把青陽宮全修在地下,也省了許多棺材錢,那才一舉兩得呢!」

    老小兩張嘴,盡找便宜話說,「青陽三子」氣得肺都快炸了,一揮手,房頂上的道士們一齊退下屋去。浮塵子氣呼呼說道:「小輩們少逞利口,有種請進宮來,道爺們在宮中敬候,此時恕不奉陪了。」

    說罷,轉身領著兩個師弟,如飛般躍下屋頂,三轉兩轉,隱入宮中不見。

    小翠笑嘻嘻道:「走吧!人家既然下了請貼,不去也不成,時間不早啦,天亮前倘如拿不到劍譜,傅公子……。」

    才說到這裡,她突然記起什麼,粉臉上一紅,戛然住口,不再說下去。

    小絹拿俏眼斜了她一眼,抿抿嘴,笑了笑。

    小翠心虛,嗔道:「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人家又沒有說他什麼。」

    小絹「噗嗤」笑出來,道:「咦!我也沒說什麼呀?他是誰?他是誰?」

    小翠不依,揚手要打,唐百州看在跟裡,樂在心裡,暗道:小保這小子,也不知道那一輩子修來這兩份艷福,有這麼兩朵解語花似的伴侶,叫他短命十年,也是值得的。想到這裡,不自覺又連想到自己遭遇,如今三十多啦,還是老光棍一個,再加上臉上這副尊容,這一輩子討老婆是別存這份心了。於是,感觸身世,不知不覺唉聲歎了一口氣。

    小翠正追著要打小絹,突聽他唉聲歎氣,忙收了手,問道:「唐大俠,你歎什麼氣?」

    唐百州笑道:「我歎你們只顧打鬧,轉眼天明,無法救得小保,那時候天太高興,全都落了一場空羅!」

    二女聞言,果然立時停止了笑鬧,但她們為了這一句話,卻靦腆不便表示出心急的模樣,兀自低垂粉頸,不言不語。

    唐百州頓了頓,說道:「如今『青陽三子』落敗退去,既然口口聲聲賭咱們進宮裡去,想必這青陽宮中必有什麼機關埋伏、翻板陷阱之類,劍譜不知藏在何處,說不得,只好硬著頭皮閱它一遭。此時宮前人聲盡斂,也許刁家寨的來人又沒討著好去,咱們共只三人,一旦失陷,再無外援,機關又比不得對手過招,二位姑娘千萬要仔細小心,絲毫不能大意。」

    這一席話,只怕是唐百州自從染上瘋癲之症以後,第一次正正經經,慎重其事的談話。

    二女心知事態嚴重,不得不也收斂了笑鬧習性,正色點頭,應道:「唐大俠所言極是,我們姊妹聽你吩咐行事,好歹要闖闖青陽宮,奪回劍譜來。」

    唐百州笑笑,道:「本來以二位姑娘技藝來說,唐百州是萬難比擬,當不得吩咐二字。

    但二位常居深宮,或許不悉世間險詐,臨敵閱歷,只怕稍欠。現在就請二位委曲一下,隨在我身後,咱們彼此之間,相距一丈,二位看我落腳處,再行落腳,以免誤觸機關,吃它陷住。」

    正說著,突聽宮中傳來「噹噹噹」三聲雲板響,剎時間,整個青陽宮燈火全滅,變成了漆黑一片,偌大一片房屋,死寂得宛如墓地。

    唐百州扭頭一看,不禁皺了皺眉,低聲道:「雜毛們眼下已經隱伏,二位姑娘就請隨我下去吧!」

    說著,探腕撤出「玄鐵劍」來,倒提在手中,俯腰揭起一片屋瓦,一抖手,向地下扔了過去。

    瓦片著地,「嘩啦」一聲暴響,碎成細片,唐百州見地上並無動靜,這才向二女舉手招呼,飄身落在適才瓦片著地之處。

    他可說是謹慎萬分,落地之後,攏目向四周望了望,好在他自食靈蟒生血之後,目力極強,夜中視物,毫髮可辨。

    看看青陽宮除了一幢幢層層相接的房屋,別無半點人聲,他心知越是沉靜,四處越是隱伏著敵手,絲毫不敢怠慢,劍尖輕著地面,一步步向近處一幢殿房移過去。

    移行丈許,已到門前,果然望見小翠遵著吩咐,飄身從房頂落到自己適才著地之外。小絹仍然俏生生立在屋頂,閃著大眼睛,向四周探視。

    唐百州滿意的笑笑,深納了一口氣,仍以劍尖著地,閃身進了這間殿房。

    這房子大約是一處偏殿,進屋之後,只見右手上有一列神櫃,地上除了放著幾個蒲團,別無他物,房中顯得份外空曠。唐百州略為放了一點心,覷定對面有一道側門通往他室,壯了壯膽,不再用劍步步著地,擰身一個縱身,直向那門口躍去。

    他心裡實是仔細,腳尖才著地面,微一著力,兩臂猛張,整個身子又凌空拔起半丈左右,低頭看看腳下並無絲毫動靜,才敢沉身落地。

    話休瑣繁,唐百州似這樣小心謹慎,轉過了三棟房屋,除了第一棟裡有神像之外,其餘兩棟顯見得僅是道士們的臥室及打坐之處。各處大略一搜索,竟沒有一處機關之類的裝置,這一來,不禁令他納悶起來,如果這青陽宮就只是這麼平淡無奇,「青陽三子」仗持的又是什麼呢?同時,宮中這許多道士,又隱藏到何處去了?

    他始終懷著鬼胎,堅信這青陽宮有什麼秘奧之處,鼓著勇氣又領頭搜過兩間神堂,一間膳廳之類的大空房子,非但未發現任何異樣,同時也沒有遇見過一個宮中道士的人影。

    整個青陽宮,彷彿生來就是一座空屋、寂靜、陰森,此外再沒有奇特的地方。唐百州滿以為必是個機關重重,步步陷阱的所在,哪知竟是個如此平凡的房屋,不禁令他有幾分莫名其妙的失望之感。

    哪知就在他洩氣之際,正準備想個什麼方法,逼出幾名道士來,捉住追問劍譜藏匿之所,倏然間,耳旁忽聞又是一記清脆的雲板聲響「噹」!

    這一聲響,恍如擊中了全宮機鈕中樞,響音未畢,就聽得陣陣軋軋機聲傳來。唐百州此時立身處正是一處丹室,原本前後均有門戶可通,誰知一陣機聲過後,迅速的「蓬蓬」兩響,兩端門上各落下一塊鐵板,將房門封住。而且,軋軋機聲不止,似覺整棟房屋,均在動搖震盪,樑上懸著的油燈,也明顯地在劇烈搖幌著。

    論起這情形,正如像強烈地震,唐百州跟見房門已閉,心中詫訝不已,又急小絹和小翠困在別室中,不知是否也遭遇到同樣情形,忙不迭挺劍縱身,躍登窗口。

    直至他人已到了窗口,這才發覺原來連窗口也早被指拇精細的鋼條攔死,所有可逃之路,盡都遮斷。

    唐百州尚不太吃驚,騰身躍上橫樑,翻掌猛擊房頂,想將屋瓦震飛,可以脫身出困。哪知道一掌劈出,蓬」的一聲悶響,勁風四蕩,屋頂卻分毫未傷,唐百州這才駭然,敢情人家這整棟房屋,全是鋼鑄鐵造,一旦入困,就再也出不去了。

    然而,驚駭雖是驚駭,他對脫身出險,卻尚未完全絕望,皆因他手中所持「玄鐵劍」削鐵如泥,自忖只要花一些功夫,不難將窗口鋼條斬斷。是以最令他心急的,倒並非自己脫身之事,而是小絹小翠現在安危。他說不出原因的變得非常關切她們倆,直比關懷自己更甚,這其中沒有一絲一毫私情和慾念,但他不能否認的在喜愛著她們,是父女的愛?兄妹的愛?

    他懵懵懂懂說不上來,只覺得都有些像,又都有些不像。

    也許那正是介乎二者之間的吧?一個中年獨身的男人,往往會有這種奇特玄妙的異樣心境,尤其當他面對如此嬌艷純真花朵似的女孩子的時候。

    這種關切和幻覺,使他提劍怔怔地立在牢籠似的房中,一時間竟連破困脫身也忘了。

    搖曳逐漸靜止,小小的丹室,又恢復了原來的沉靜,這真是一個巧妙的陷阱,那麼輕而易舉地,就把一代大俠唐百州困在籠子裡。

    驀然間,寂靜的房門鋼板上響起「叮叮」金屬敲擊聲響,唐百州倏地驚覺,忖道:別是她們正巧用在隔屋,在敲擊牆壁,尋覓出路?當下急忙縱身躍近門邊,倒轉「玄鐵劍」柄,正想也輕敲牆壁,使她們也知道自己被困的所在。

    誰知他剛剛舉起劍柄來,卻突聽得房門鋼板上有一個小孔上傳來咯咯的刺耳冷笑,浮塵子陰沉的聲音說道:「唐大俠,適才你那神氣威風那兒去了?貧道等以禮相商,你恃強不肯答應,現在怎麼樣?甕中之鱉,貧道如要傷你,那真是比反掌還易哩!」說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得意已極。

    唐百州泰然答道:「雜毛,別以為就憑你這小小鐵屋,便能困得住姓唐的,少時惱得唐某性起,一頓利劍,剁你一個稀爛。」

    浮塵子顯然湊眼在孔上,將室內情形窺探得清清楚楚,聞言陰陰笑著道:「不是貧道說句使你洩氣的話,你如想仗著寶刃,便能將窗上鋼條斬斷,那真是在做夢了。唐大俠,現在你就盡請去試試如何?」

    唐百州大怒,提劍擰身便躍登窗台,喝道:「好,就叫你看看唐某銹劍的好處。」掄起「玄鐵劍」,對準窗口鋼條,就是一頓猛劈。

    「叮叮噹噹」一陣脆響之後,再看那窗條,竟然只留下淺淺幾處劍痕,鋼條仍然是鋼條,並未折斷。唐百州吃了一驚,連忙檢視銹劍,幸好井未碰損,但似這樣欲將這拇指粗細十餘根鋼條斬斷,委實也極為不易。

    浮塵子的聲音又咯咯冷笑起來,說道:「唐大俠,你現在知道青陽宮這種特製鋼條,不是仗著劍利便能毀損了嗎?貧道再叫你見識見識這丹室的妙處。」

    話音一落,就聽「卡嚓」一聲輕響,緊跟著,整間丹室,突然由慢而快,迅捷的旋轉起來。唐百州嚇了一跳,慌忙躍回房子中央,腳打千斤墜,奮力穩定身形,那知這房子宛如滾桶,越轉越快,令人頭暈目眩,難予克制。唐百州身不由己,天旋地轉一跤跌倒,人隨著旋轉之勢,連站也無法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弄得狼狽不堪。

    唐百州人雖瘋傻,經過幾次起而復跌,卻突然觸動靈機,心中默默認準了房屋旋轉的方向,然後一鼓作氣,騰身躍起。身在半空中陡然擰腰轉面,和旋轉的方向相背而止,腳才沾著地面,不等被那轉動之力牽動,頓時發足狂奔,腳尖輕著地面,人又凌空拔起,似這樣雙腳交替,和逆向奔跑一般,雖然並未能移動身子奔向前去,但卻再也不會隨著屋宇旋轉而立足不住了。

    他剛剛松得一口氣,不一會,丹室卻漸漸靜止下來,浮塵子的聲音又在門外笑道:「哈!

    唐大俠,虧你絕頂聰明,能想這個法兒,這倒是咱們當初設計建築青陽宮的巧匠始料所不及。

    但是,唐大俠,你這方法雖妙,應付短時則可,貧道如不停機鈕,讓它連轉三天三夜,豈不把閣下活活累死?況且,這丹室妙處尚不止此,唐大俠是否有意一一領略?」

    唐百州這時候腦袋還在暈,頹然坐地,心知他這籠子必然尚有其他缺德設計,目前犯不上作他的試驗品,只得有氣無力答道:「雜毛,你們做這缺德機關,只怕下一輩子還要當道士,永遠不得超生。」

    浮塵子嘿嘿冷笑,道:「來生修積,勉強不得,這一點倒不需唐大俠費心。如今貧道舊話重提,再問閣下一句,青陽派無意與你等結這無緣無故的仇家,而『靈蛇劍譜』,確非得自令師兄之手。家師宏量寬大,適才傳下令諭,有意縱放你等出宮,但須得閣下同意將『靈蛇劍譜』暫借本派一年,到期自能原物奉還,彼此不傷和氣。」

    唐百州聽了大怒,不禁瘋性又發,喝道:「劍譜乃我師門嘔心泣血之物,怎能憑空便借給你們?譬如我要借你師父來當兒子,只借一年,期滿後仍然還給你做師父,你可願意嗎?」

    浮塵子聲調突然一沉,大約也被他這幾句瘋話氣極了,叱道:「姓唐的,貧道是恪遵家師息事寧人慧意,才與你這被擒之人洽商,你這廝怎的出口傷人,嘴裡不乾不淨的?」

    唐百州反而笑道:「原來你也知道吃虧的事不幹?『靈蛇劍譜』是我唐某人師門遺物,被你們巧取豪奪,殺人劫來此處。唐某力如能及,誓當奪回劍譜,兼替受害的師兄報仇,力如不勝,了不起拿這條命跟你們拼了,劍譜是萬不能白讓你們的。」

    浮塵子冷冷一笑,道:「你這點愚忠,實也堪憐,但劍譜雖在咱們青陽派手中,貧道口口聲聲早已告訴你,並非咱們從令師兄手中奪來。你要報仇,也該找那放火殺人的真兇,卻怎能平白硬給青陽派這份莫須有的罪名?」

    唐百州道:「胡說,劍譜又沒有長腿,能自己跑到你們青陽宮來?你說下手殺人焚屋的另有其人,那人是誰?你不說出來,我就認定是你們這些雜毛干的。」

    浮塵子冷哼兩聲,略作沉吟,道:「好吧,貧道就將得書經過,說給你聽,你總該相信此事實與青陽派無干了?須知道爺們並非怕你,實是不願代人受過,跟你這種渾人夾纏不清。」

    唐百州嚷道:「你說,你說,只要你所說是實,別說你罵我渾人,你就罵我是你的祖宗,我也不會生氣。」

    浮塵子嚥了一口唾沫,想想宮中這時候所遭劫難,只能強將喉邊的氣憤又壓了下去,冷冷說道:「那日貧道師兄弟三人,奉命趕往終南,本意也是要搶先下手,奪取『靈蛇劍譜』的……。」

    唐百州聽到這裡,突然插口罵道:「好雜毛們,存心不良,論理就該殺了!」

    浮塵子一頓,忍住氣,又接著道:「……但當我們趕到終南山,卻大出意外地看到令師兄梁承彥大俠那棟茅屋已經被人放火焚燬,顯見已有他人先我們而至,下手把劍譜弄去。貧道等在火場邊略作尋覓,緊接著便發現刁家寨的人亦已趕到,於是隱身窺聽,知道他們也是剛來乍到,那劍譜竟不知已被何人得去。當時,咱們衡量情勢,覺得犯不上和刁家寨的人照面,便悄悄撤身退走,豈料剛才移身,竟被他們查覺,一口咬定劍譜必是被我們奪得,一言不和,登時就動起手來……。」

    唐百州又插嘴道:「王八打烏龜,誰贏了?」

    浮塵子只當沒聽見,繼續說道:「……貧道等一向恪守師訓,不到萬不得已,不願無故樹敵,何況他們人多勢眾,僅只周旋幾招,便抽身退走。但當咱們退至後山,卻無意間發覺有凌亂的足印,那足印似有女人在內,而另一雙男人足印淺而難辨,分明必是身負絕學的武林高手,業已下手奪去劍譜,非但奪去劍譜,更已將令師兄的幼嬰內眷盡都擄去……」

    唐百州似乎不信,冷冷道:「那還有誰?只有你們雜毛師兄弟三人,才當得高手二字。」

    浮塵子冷冷笑道:「多承閣下誇獎,不過,若是貧道等搶得先機,倒也犯不上作那累贅無益之事!咱們既然志在劍譜,只要劍譜到手,大可一劍一個,超度他們早登仙境,似可不必花費精神,將他婦孺帶走。」

    唐百州點頭道:「這也確是實話,你說得出,定然做得到。那麼,你們發覺這些足印,又知道足印關連著劍譜,豈有不躡蹤趕去,察一個水落石出的嗎?」

    浮塵子笑道:「正是這話,當時貧道等也有此意,無奈刁家寨的人就在近處,不久之後,又有東海二怪門下,也接踵而至,貧道等只得暫且退走,尋了一處山頭,等候這些逐臭之徒離去之後,再往原處循跡躡蹤。」

    唐百州恍然道:「啊!你們歇足那處山頭,就是我追人追丟了,第一次跟你們相遇的所在?」

    浮塵子答道:「一點也不錯,自從那夜經你這廝一陣胡攪,起初咱們疑心那奪書劫人的武林高手,就是你這混蛋……」

    唐百州罵道:「你才是混蛋!說得好端端的,你這王八蛋怎麼開口就罵人?」

    浮塵子咯咯笑道:「事後貧道等仔細計議,又似乎有些不像,瞧你這廝雖然劍法詭異,但也未必便是那焚屋傷人,奪走劍譜的絕頂高手。第二天,咱們繞道仍然回轉終南山,潛心研究茅屋後所留足印,最後才斷定梁承彥遺留內眷,果然是被人劫去荒山之中……。」

    唐百州頓時一驚,插口道:「你們從什麼斷定我師嫂和侄女的去向?」

    浮塵於冷冷道:「咱們見那遺留的足印,僅只一男一女,男的似乎擁有一身超凡武功,而女的卻落腳沉重,顯見並不會武。況且,那茅屋中也只有一具燒得焦枯的男屍,並未發現內眷遺骸。」

    唐百州道:「那也不見得就能證明她們是被人劫持而去呀?」

    浮塵子道:「只憑這些,自然不足證實那梁承彥妻小下落,但咱們還有最有力的證據,足證梁承彥所留遺孤,是被人劫持而去……。」

    唐百州急忙叫道:「是什麼證明?快說,快說!」

    浮塵子此時反而故作神秘,淡淡一笑,小孔裡的眼睛眨了幾眨,笑道:「那就是你今天一心要搶奪到手的『靈蛇劍譜』……」

    唐百州聽了越發不解,叱道:「胡說,『靈蛇劍譜』怎能證明我師兄遺屬系被人劫持而去?這兩件事風馬牛不相干,你是準備拿來搪塞我?」

    浮塵子咯咯笑道:「你何用如此著急?貧道既然如此說,自然必會說明,那日咱們循跡追蹤,越過山後,卻在無意之間,發覺這『靈蛇劍譜』,散落在荒山野道之側,盒蓋已開,劍譜散落在地上……。」

    唐百州聽到這裡,心中半信半疑,神情極是緊張,禁不住張口吐了一口氣,訝道:

    「啊!」

    浮塵子笑道:「你不要驚訝,當時貧道師兄弟見到這武林中夢寐以求的劍譜,竟然會散落在荒山之中,其驚訝之情,比你更甚,但事實俱在,劍譜又絲毫不偽,卻不由得咱們不信,仔細推敲,才知必是那梁某人的遺孤在被人劫持之際,為了不願劍譜落人人手,才不得已棄置在途中,這一點,從那些凌亂的足印不難看出。」說到這裡,他略為一頓,又道:「當時貧道師兄弟三人,平空獲得這部稀世之珍的劍譜,真是疑真疑幻,如癡如醉,幾經商榷,這才斷言所獲不偽,連夜趕返貢噶山來,將劍諧面呈掌門師尊,那時候,真連他老人家也可說是喜出望外……。」

    唐百州聽他娓娓敘說得書經過,心裡也是半信半疑,時喜時悲,接口罵道:「好個貪心無厭的老雜毛,你且慢喜出望外,老唐今天既然找上你這青陽宮,少不得叫你哭也哭不出來,你還喜什麼?」

    浮塵子在外面沉聲喝道:「你這廝原來如此狡猾,貧道以實情相告,其意在告訴你,令師兄系遭他人毒手,並非青陽派所為。而那『靈蛇劍譜』雖然落在青陽宮中,卻也不是咱們得自令師兄之手,荒山散失之物,人人得而取之。你要報仇雪恨自有你應付的對手,咱們青陽派和你素無過節,家師且不究你等擅自闖山傷人之罪,只欲借用劍譜一年,這真是天高地厚的宏量,你這廝不要不識好歹,自取殺身之禍。」

    唐百州怒氣填膺,喝道:「放屁,任何東西可以撿,這堂堂『靈蛇劍譜』,乃天下武林同道景仰欽羨之物,哪有被你們從亂山中撿來的道理?你要唐某人相信,除非再照原樣給我去再撿一部『靈蛇劍譜』來,否則,我總找你們青陽宮算帳。咱們別多說,多說了費精神。」

    浮塵子費了半天口舌,誰知唐百州竟是個不透氣的傢伙,聞言也勃然怒道:「姓唐的,貧道向你諄諄告誡,乃受掌門師尊德諭,並未畏懼你什麼!你不要得臉賣乖,仗著你那兩個丫頭了得,就蔑視我們青陽宮沒有制你的辦法嗎?」

    二人一對一答,正說到此處,突聽鐵門外傳來幾聲慘叫,接著,腳步聲零亂奔至,彷彿是衛靈子的嗓音在叫道:「大師兄,不好了,那兩個丫頭無人能擋,現在已經闖進經堂,師父親自出手,已經截她們不住……。」

    唐百州聽了這話,心中大喜,暗忖:只要她們未被機關困住,老唐就算再受些罪,也是值得。他方在自得,浮塵子已經惡狠狠在鐵門外喝道:「姓唐的,咱們青陽派與你何怨何仇?

    難道你存心弄個不爛不休?那兩個丫頭,你去不去制止?」

    唐百州笑道:「你們把我老大爺關在這鐵箱子裡,我縱有制止她們之心,也歉難出力報效!」

    浮塵子道:「你如願貧道適才所說,彼此不傷和氣,貧道自然啟門放你出來。」

    唐百州這一來可神氣啦,放聲哈哈大笑,道:「雜毛,實對你說,任你有千般花言,萬種巧語,今夜之事,除非你們交出『靈蛇劍譜』來,實難善罷!」

    浮塵子聽了怒道:「姓唐的這是你逼道爺走上絕路,彼此同歸於盡,你就別怨青陽派手段太辣了!」

    說罷,門上小孔倏然封閉,耳旁軋軋機聲又起,但這一次卻不再是房屋旋轉,而是頂上屋頂和腳下地板全都向中央擠壓,隨著機聲,房中空間漸漸縮小,不過多久,唐百州已能伸手摸著屋頂,不禁大駭,心道:這可如何是好?不能設法出困,再等片刻,豈不就要壓成肉餅?」

    他正自思忖,瞬息間,房頂與地面的距離已減至五六尺,唐百州業已無法直立,只得盤膝坐下,心中盡在祝禱,老天,老天,你就算要了我唐百州的命,千萬也保佑小絹小翠兩個姑娘,保佑她們奪得劍譜,天明之前,能救回傅小保我那不成材的徒兒!

    軋軋機聲不歇,再過片刻,連坐也無法直坐,唐百州只好仰面躺下,口裡祝禱道:「老天,老天,你就算要弄死我,何苦又叫我受這種活罪?似這麼壓得扁扁的,叫我那徒弟怎好做這種扁棺材?若是定做,豈不又被棺材店老闆敲竹槓!」

    然而,那要命的機聲卻並不稍止,再過片刻,他的鼻子已經觸著房頂,只要轉瞬間,唐百州就要與世長辭,這時候,他腦子裡已是一片混亂,往事如繪,自孩提一直到今天,每一件事,每一句話,不論是他說的或是聽人說的,是他做的或是看人做的,都一幕幕的在腦中映現。他想到自己將要死了,這種死的念頭和滋味,遠和他在終南山挖目酬謝師兄後所感觸到的迥然不同。畢竟這世界還是那麼值得人眷戀,未了之事又是那麼多,他突然變得有些畏懼起來。

    倏地,他忽然感覺出那上下兩塊鋼板就在觸到他鼻子之後,似乎並未再向下落,軋軋機聲似乎也已靜止,卻聽得浮塵子那冷冰冰的聲音在頭上說道:「姓唐的,貧道體念上天好生之德,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倘若你還不想就此死去,趕快答應放棄劍譜,並且立即制止那兩個心狠手辣的丫頭再事屠戮宮中弟子!」

    唐百州正如一隻腳踏在鬼門關裡,一隻腳踏在鬼門關外,果然,他是不甘心就此死去的,那麼,他就得開口告饒,乞求這鬼道士高抬貴手,饒他一命?

    「啊!不。」他下意識地告訴自己,寧可人亡,也要名在,這條命已是從終南山荒嶺中撿回來的,又有什麼過份珍惜的價值?他自忖道:「不能,我不能向他告饒,生死有命,唐百州是頂天立地的漢子,豈能做那臨危苟免的小人?」

    他突然勇氣百倍,大聲叫道:「壓吧!壓吧!姓唐的寧可死,也不能受你們脅迫屈服,壓吧!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嚷畢之後,他索性獨眼一閉,靜靜等死。

    誰知事實卻並不如他想像的糟,等了好一會,那兩塊鋼板居然並未再合攏來,非但未再合壁,而且機聲再傳,反倒漸漸上下分退,不過一刻,仍舊回復了從前丹室原樣,再也看不出一點異狀了。

    唐百州恍如隔世,長吁一口氣,怔怔坐起身來,抬頭望望窗外,明月朗星,依舊高掛天際,碧空如晝,浮雲似水,寂靜情境分毫未變。唐百州摸摸自己的鼻子,好似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忽然,門上小孔又開了,一個冷冷的蒼勁聲音又道:「唐大俠,貧道等與你素無仇怨,縱算拾得你師門遺落劍譜,也犯不上以滿宮弟子性命為償,你這等做法,不嫌造孽太甚了嗎?」

    唐百州聽那嗓音並非浮塵子,詫道:「你是誰?我唐某人自從踏進青陽宮,便一直被困此處,何曾傷過你們一名道士性命?」

    這話才畢,耳邊軋軋機聲又起,轉瞬間,兩端門上的鋼板已冉冉升起,唐百州大喜,提劍正要搶出這丹室,卻見房門口立著一個身染血污的高年全真。這道士年已六旬以上,長髯飄胸,身著羽衣,但此時神情顯得困頓非常,襟前嘴角,連白花的長髯上也染著點點血星,好像已經身負重傷,岸然當門而立,在他身後,正立著浮塵子和另一名年輕道士,全以怨毒神色,瞪視著自己。

    唐百州被他那只怨毒眼神一觸,不由自主收住了腳步,臉上充滿迷惘之色。

    那老道緩援說道:「唐大俠,貧道上青下陽,正是忝掌這青陽宮門戶之人。唐大俠你固然未傷一人,但你可知與你同來的二位姑娘,只因救你不得,放手濫屠宮中弟子,截至目下,傷命在她們手中的,已逾三百,連貧道親身迎阻,也吃她們聯手打傷。唐大俠,你們做得也未免太毒了吧?」

    唐百州聽他一說,方始恍然,答道:「原來你指的這件事,幹嘛你只知責人,不知責己?

    假若你不貪心要我師門『靈蛇劍譜』,你不仗持機關,將唐某囚禁在這丹室中,她們怎會屠殺你宮中弟子?」

    青陽真人神情凝重的看了身後浮塵子一眼,冷冷道:「如今也不是交相指責之時,貧道為了全宮弟子生靈,已親自將唐大俠從鋼壁丹室之中釋出,難道閣下竟無一絲惻隱之心,設法阻止兩位同行姑娘,掌底超生,停止再事屠戮無辜?」

    唐百州聽他一派掌門的青陽真人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心裡不知小絹和小翠把人家殺了多少?忖道:這兩個丫頭必是尋我不到,放手把青陽宮給攪翻了吧?忙道:「這是自然,但不知她們現在何處?同時,我如阻止她們濫殺無辜,你們可願將劍譜賜還不願?」

    青陽真人略作沉吟,接著探手入懷,掏出兩本薄薄的冊子,托在掌心,淡漠地說道:

    「當初風聞心圓大師手著一部『靈蛇劍譜』,原以為不知何等玄奧,千方百計求得一觀,其實也不外借鏡觀摩之意,早知如此,何犯為了這部劍譜,結這許多仇家。閣下如能依言遏止令友濫屠無辜,貧道寧願以這劍譜奉還,你總該放心吧?」

    唐百州望望那兩本冊子,果是師門遺物「靈蛇劍譜」,睹物思人,不禁想起終南山挖目往事來。想當初師兄要不是為了這一部劍譜,怎會設計將自己陷害?他如不是因這部劍譜,自然也不致命喪荒山,連妻女都被人擄去;如今這青陽宮也是為了這部劍譜,害得宮中弟子死傷纍纍,連青陽真人都說出認敗求和的話來,看起來劍譜雖是珍品,無福之人,卻無法保有。

    他盡自怔怔思索往事,感觸良多,一時也忘了行動,只悵然望著青陽真人手上那兩部劍譜,熱淚盈眶,竟然癡了。

    青陽真人見狀,長歎一聲,一抖手,將兩本劍譜擲了過來,道:「如今物歸原主,閣下此行,可說不虛了。」

    唐百州雙手接過,再也忍不住熱淚奪眶而出,拱手道:「承道長慨予賜還師門遺物,唐百州今生難報道長大恩,來世也必然酬償於萬一。」

    青陽真人黯然一笑,又歎道:「物各有主,無福也難消受,貧道得此劍譜於荒山野嶺之間,不想卻帶來如此浩劫,這足見德薄無能領受,閣下倒不須謝得。」

    他身後浮塵子忽然沉聲道:「唐大俠,如今書也奉還了,你總該如言行事了吧?」

    唐百州急忙將劍譜揣入懷中,虔敬地向青陽真人一躬身,提劍擰身上屋,攏目一看,連他也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

    原來這是青陽宮靠南一帶房屋,已經熊熊火起,殿前空場中,橫七豎八直躺了一地死屍,此外左近屋頂上,也有稀疏的死屍橫陳,當真這青陽宮遭了大劫,死傷在二女手中的,不在少數。

    唐百州放眼四周,卻不見二女人影,有心沿屋搜尋,又不知道要浪費多少時間,害青陽宮多死許多弟子,於是匆匆從懷中取出海螺號角來,湊在嘴邊,「嘟」的吹了一聲。

    這方法果然很有效,鳴聲才落,西南角上緊跟著拔起兩條纖小身影,眨眼間幾次起落,已到近處,可不正是小絹和小翠。

    二女裙帶飄飄,掠撲而至,人尚未到,小翠已經高聲叫道:「唐大俠,你是怎麼脫身出來的?咱們找你不到,宮裡道士們又不肯說,叫咱們好一頓殺!」

    小絹也氣沖沖道:「這些鬼道士也真壞,臨死不肯吐實,傷了這許多,他們還是不肯實說你的下落和劍譜所在,總想靠機關捉咱們,惱得小翠放起一把火,把個大殿全給燒了!」

    唐百州尚未來得及說話,小翠又叫道:「唐尢俠,咱們今天一不做二不休,來,你也快來幫忙,咱們燒它個痛快。」

    小絹也要再說,但她人較乖覺,火光映演下,見唐百州不言不笑,臉上板得硬繃繃地,心知不好,忙把已到喉嚨的話又嚥了回去。那小翠仍然不懂,喜孜孜上前就要拉唐百州去幫忙放火,道:「快來呀!你燒東邊,我去燒西邊,咱們就留北邊,讓道士們逃……。」

    她說得正高興,冷不防唐百州嘿嘿一笑,道:「你倒還算好心,沒有趕盡殺絕,還留下北邊,讓人家逃命?」

    那小翠是個直性子,聽了這話,還未會過意來,笑道:「你真傻,咱們哪裡是放他們逃命,原就要三面放火,留下一面,咱們恰好就堵在北邊,他們出來一個,咱們就給他殺一個,出來兩個,就殺他一雙……。」

    唐百州聽得心中火起,厲聲喝道:「再說!我真恨不得把你們兩個也殺他一雙,你們是殺人殺上了癮是不是?姑娘家,開口殺,閉口燒,你們還有些女孩子味沒有?這不就成了女土匪女強盜了嗎?」

    小絹被這一頓臭罵,垂首不語,臉蛋上紅紅的,好生羞怯,小翠卻嚇了一跳,伸伸舌頭,道:「喲!這麼凶幹嘛?咱們替你殺人出氣,還不好?」

    唐百州怒道:「叫你們來找劍譜,誰叫你們放手殺了這許多人?常言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們這一來,濫殺無辜,造了多少孽?這那裡是替我出氣,分明要氣死我!」

    小翠掩口笑道:「瞧你,唐大俠,什麼時候學佛當和尚的?別忘了,這兒是道士宮,可不是和尚廟!」

    小絹見唐百州是真生了氣,忙喝住小翠,道:「老夫人怎麼吩咐我們來著?既是唐大俠說不該殺,想必是咱們殺錯了,還不快認錯,下次別殺這許多就是了!」

    小翠不依,道:「你也殺了的,這會兒唐大俠怪起來,就統統推在我一個人頭上,我不幹,我不幹!」

    唐百州本來一肚子火,當不得這兩個嬌美姑娘你放刁她撒嬌,委實罵不下去,只得搖搖頭,一拍懷裡,道:「你們一急了就知道亂殺,光殺人有什麼用?喏!我一個人也沒殺,可不是反將劍譜弄回來了吧?可見這殺人不是辦法。」

    他有意想說一番道理出來,但轉念一想,如不是她們在外面殺人,他那能就輕而易舉把劍譜索取到手?因此,縱有千般大道理,也頓感說不下去,只得搖搖手,又道:「好啦,不用說啦!咱們此間事了,現在就退出青陽宮去吧!」

    二女終是年輕姑娘,雖然挨了一頓罵,但一聽說劍譜已經到手,那份高興,竟比唐百州更甚,一左一右跟著出了青陽宮,一面走,一面便追問劍譜是怎麼奪回來的?言下之意,對唐大俠這份能耐,真佩服得五體投地。

    唐百州便將劍譜失去經過,以及從浮塵子口中,得知師兄遺孤被他人劫持而去,劍譜被青陽派意外拾得等情,大略向她們說了一遍。當然,對於如何將劍譜弄回來,他定然不會向二女直說,勢必替自己大吹大擂了一番,至於他是如何吹的?無奈他們當時行得大快,筆者未能聽得真切,不便妄擬。

    談談說說,晃眼已到距鬼手蕭林所約的林子不遠,小絹不安地停步,道:「唐大俠,難道咱們辛辛苦苦奪回來的劍譜,當真就這麼拿去和他交換傅公子嗎?」

    唐百州有心嘔她,道:「這有什麼辦法呢?如不將劍譜給人家,小保救不回來,你不心疼死了?」

    小絹臉上一紅,嗔道:「人家是跟你說正經的,你幹嘛鬧著玩兒?」

    唐百州笑道:「誰說鬧著玩兒?我也是說的正經話。」

    小絹道:「說真的,咱們怎能便這麼雙手將劍譜奉送給他?我有個法兒,咱們把人搶回來,劍譜卻不給他。」

    唐百州笑道:「那敢情再好不過,你是個什麼法兒?快說出來聽聽。」

    小絹大眼向天翻了翻,做了個沉思之狀,道:「這樣辦,你拿著書,照他約定的法兒把他叫出樹林來,我和小翠躲在林邊,只等他出來,便突起發難,搶了傅公子回來。」

    小翠接口嚷道:「不成,他出林取書,必不會忘了挾持著傅公子,咱們出手成功固好,萬一被他察覺,豈不壞了傅公子性命。」

    小絹不服氣,道:「他哪能就防得那麼周密?再不然,唐大俠乾脆把劍譜給他,他拿到劍譜,自然會翻閱內容真假,翻書的時候,一定略為鬆懈,咱們就趁那時候動手,還怕擒不住他,把人和書一併奪回來?」

    小翠又嚷道:「也不成,萬一出手失機,豈不連人帶書全都葬送了?這樣做太過冒險。」

    小絹嗔道:「你就會潑冷水,這不成那不成,那麼,你來拿個主意,可好?」

    小翠笑著道:「這有什麼?你當只有你才是諸葛亮?依我說,咱們乾脆老老實實將劍譜交給他,只等他放了咱們的人,那時候使用海螺號角對付他,他既沒有人在手中可以要挾,還有不被號角弄翻?讓咱們輕輕鬆拾取回劍譜嗎?」

    唐百州聽了這計,用力一拍手,叫道:「果然是張飛三計勝孔明,這辦法最妥當,既不愁他傷了小保,又不愁他得了劍譜逃上天去,咱們准照這條計策行事。」

    小絹聽了,也自無語,小翠卻笑道:「去你的,誰是張飛?張飛又黑又凶,滿臉鬍子,難看死了。」

    三人計議已定,急急趕到林邊,小絹和小翠各自取出耳塞,將耳朵塞住,然後由唐百州放聲發出一聲長嘯。

    嘯音才落,沒一會,果見鬼手蕭林和傅小保從-片密林中緩緩走出林來。

    唐百州等見了,頓時大吃一驚,原來傅小保這時並非被蕭林帶著出林,卻系橫躺在蕭林雙手上,閉目沉沉,昏迷不醒。

    小翠第一個沉不住氣,嬌聲喝道:「姓蕭的,你把他怎麼了?原先好端端一個人,怎麼成了這副模樣?」

    鬼手蕭林緩步走了丈許外停住,漫不經心地將傅小保往地上一放,鬆了扣住他腕間脈門的手,卻抬起一隻腳輕輕踏在傅小保前胸上,面含獰笑地道:「貴友先前吃蕭某內力震傷,此刻昏迷了過去,不過,你們盡可放心,人並未死,蕭某絕不致失信,用死人來換取『靈蛇劍譜』的。」

    小翠耳裡被軟塞所封,聽不真切,但看那傅小保神情面色,不由心中一寒,有心要搶過去看看,怕他一時誤會,腳上一用力,傅小保就得當場送命,急得大叫道:「你這老東西哪有什麼信用?敢莫你已將人弄死,卻來蒙蔽咱們,騙取劍譜。」

    鬼手蕭林嘿嘿冷笑道:「這容易,只要你們已將劍譜搶來,蕭某取得劍譜,將人交還你們之後,可以略作逗留,等你們驗明並非死人,那時再行離去,以證信用可靠,如何?」

    唐百州忙將「靈蛇劍譜」取到手中,遙遙向他一晃,說道:「劍譜我們業已得手,但你如不肯讓咱們驗明他的生死,卻不能就此交給你,俏如咱們用千辛萬苦奪來的劍譜,換回一個死人,那時你書已到手,不肯認賬,咱們可去找誰理論?」

    鬼手蕭林忽然臉色一沉,道:「這麼說,倘若蕭某將人交給你們驗看生死,那時你們食言不願交出劍譜,蕭某又向何人去理論?這事既然一言為定,姓蕭的又非沒有來歷的人,難道果真就會欺騙你們嗎?換不換聽你們一言以決,倘若你們不肯交換,蕭某立時腳下用力,將他踏死此地,甩手一走,也不稀罕你們什麼『靈蛇劍譜』了。」

    他這番話,說得強硬無比,不由三人不從。唐百州私下忖道:反正讓他拿去劍譜,他也插翅飛不上天去,就答應他亦無不可。於是,故作沉思,好一會才道:「好吧!我們就相信你一次,但你必須等我們驗看過他的生死,才能離開,以昭信用。」

    鬼手蕭林道:「那是自然,你們拿我堂堂蕭某當作什麼人物?只管放心將劍譜交出來吧?」

    唐百州橫了橫心,一面以目向二女示意,一面猛一抖手,將「靈蛇劍譜」向蕭林擲去,叫道:「接住了,咱們依言行事,你可不能失信又起二心!」

    鬼手蕭林探臂疾撈,一把將「靈蛇劍譜」接到手中,壓不住心中狂喜,一面急急翻開劍譜察看,一面答道:「你們這麼爽快,倒令蕭某有些不信,我得細細看看,別被你們用贗品將人換去,那時悔之晚也!」

    唐百州三人瞪大了五隻眼睛,全神注視著鬼手蕭林一舉一動,小絹和小翠暗中作勢,準備一等他離開傅小保,便撲出搶人;唐百州一隻手巳暗中摸著海螺號角,只待時機一到,傅小保脫出他的掌握,便發動號角克制,將劍譜重新奪回。

    雙方四人,爾虞我詐,誰也沒有存著好心,場中除了鬼手蕭林翻閱劍譜的「沙沙」之聲外,就是各人因心情過度緊張所激發的沉重喘息聲,情勢正如弓弦滿張,隨時都可能一折而斷。

    這時候,天色已經微明,東方一抹淡白,映著森森林木,遠處青陽宮大火尚未全熄。鬼手蕭林勝券在握,面上露著驕矜的笑意,一隻腳仍舊踏在傅小保胸前,雙手交相使用,一頁一頁翻動著劍譜,就著微明的天光,細細審閱劍譜中的招式及口央,一面看,一面又微笑點頭,那神情真是得意之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唐百州籌三人來說,這等待真是太漫長了,一分一秒,竟比一百年一世紀還要難過,不由自主全露出焦急之色,皆因這當兒,他們非但要苦撐那悠慢無休的等待,更在暗中擔心,只怕那鬼手蕭林會出人意料的翻臉,連人帶書,一股腦拿走,那時投鼠忌器,卻怎生是好好呢?

    終於,鬼手蕭林將上下兩冊「靈蛇劍譜」全都看過一遍,咯咯一陣笑,合攏劍譜得意的揣進懷中。

    唐百州再也忍耐不住,顫聲道:「姓蕭的,咱們沒有騙你吧?如今你劍譜已經到手,總該如約把人交還給咱們了?」

    鬼手蕭林咯咯大笑,道:「那是自然,大丈夫一言既出,豈有反悔的道理,不過……。」

    小翠急道:「不過什麼?你又有什麼花樣?」

    蕭林仰天哈哈大笑,笑畢雙眼疾轉兩轉,說道:「不過,人是交給你們,也願遵守適才諾言,待你們驗看過他的生死之後離開,但我可得警告你們一聲,千萬別想在我交人之後,又起意對蕭某下手暗算!」

    唐百州心裡突突亂跳,口裡連聲說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你盡可以放心。」

    蕭林笑道一個「好」字,陡然迅捷的收腿,肩頭微幌,向後飄退開一丈五六。

    他這裡一動,小絹小翠人比風還要快,就在蕭林撤身後退的同時,雙雙撲了上去,閃電搬抓住傅小保,搶抱在懷中……」

    唐百州更不怠慢,探手從腰裡取出海螺號角來,厲聲對蕭林喝道:「姓蕭的,乖乖放下劍譜,否則……。」

    誰知鬼手蕭林不待他把話說完,竟然快捷的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藥瓶,揚手大笑道:

    「蕭某早知你們有此一著,實對你說,那姓傅的已中了蕭某鬼手鋼爪上的劇毒,你們如果心生二意,海螺號角一響,蕭某立時將這瓶解藥擲入那旁山谷中,至多兩敗俱傷,使他無藥可救,毒發斃死,你們看著辦吧!」

    唐百州等聞言大駭,看看傅小保臉色一片蒼白,果系中毒徵象;再看那旁山谷深達百丈,鬼手蕭林且已飄身退到峭壁邊,高擎藥瓶,作勢欲擲,不禁都倒抽一口涼氣……——

《銹劍瘦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