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束手待斃

    羅英騰身凌空,短劍連揮,將三人一一解救下來,細查之下,才知道那雙目俱廢的一個,敢情傷勢還算最輕的,金駝子和獨腳大漢全被重手法震傷內腑,傷得極重。

    於是,他先替那瞎眼的一個拍活穴道,又替他推宮活血,片刻之後,瞎子已經得蘇,雙手在身邊亂摸,一面氣急敗壞地道:「金大哥!金大哥……」

    羅英握著他的手,柔聲道:「朋友,你金大哥傷得很重,觀在還沒醒過來。」

    瞎子奮力摔開他的手,又逕自向四下裡摸索叫道:「苗三哥呢?苗三哥!」

    羅英輕歎一聲,暗忖:窮家幫弟子,果然義重如山,他雙目俱瞎,卻渾忘了自己,口口聲聲,只想到義兄安危。因此又道:「你苗三哥也傷得不輕,你安心一些吧!他們都在你身邊!」

    瞎子聽了這話,渾身亂抖,肉眶中血淚迸流,切齒說道:「老賊!老賊,你好毒辣的手段,別以為挖去我的眼珠,天下便無人認得你的相貌,我徐雕但不能死,早把你聲音,模樣,全都記在心裡了。」

    羅英心中一動,忙問:「徐兄曾經見過兇手的面目。」

    徐雕叱道:「你是誰?」

    羅英道:「在下姓羅名英,也是被那老賊暗算,反閉在石室裡……」

    徐雕怔了怔,又道:「你是說咱們還在石室裡,並沒有脫身出去?」

    羅英道:「是的,但徐兄不必擔心,在下如能設法出困,一定會將你們三位一起救出險地的。」

    徐雕廢然搖頭,道:「既然如此,羅兄也死了這條心吧!石門一閉,除非另有他人尋到機鈕開門進來,否則咱們是一輩子也出不了這間石室了。」

    羅英雖然明白,卻不禁安慰他道:「機會不能說絕對沒有,你們關在室中,能尋到這兒,自然也會有其他的人,和我一樣尋到這兒來,你說是不是?」

    徐雕聽了這話,果然生起一線希望,從懷裡摸索出兩粒藥丸,親自塞進金駝子二人口裡,又取火石和油蕊,遞給羅英說道:「燃個燈火看看,或許這間石室,並非僅只一道門戶。」

    羅英明知石室只有一道門房,不忍令他失望,只得接過火石打燃,油蕊一亮:石室中頓時充滿了光明。但他遊目四顧,內心卻越趨冰涼,這石室一半人工,一半天成,四壁豎厚,除了那道石門,甚至連小縫也找不到一絲。

    徐雕滿懷希望地問:「怎麼樣?可有第二個門戶?」

    羅英輕歎一聲,道:「沒有……」

    「壁上有按機柄之類的東西嗎?」

    「沒有……」

    「看看全部石壁,有沒有顏色石質不同的地方?」

    「沒有。」

    「壁角牆處,有沒有蟲蟻掘動過的痕跡?」

    「沒有。」

    「室頂上有通氣的洞孔嗎?」

    「沒有。」

    「嘿!」徐雕苦笑一聲,頹廢地跌坐地上,喃喃道:「這麼說來,咱們縱不餓死,也得窒息悶死!」

    「……」羅英沒有回答,無可否認,徐雕聽說的,正是他們難以避免的悲慘結果。

    徐雕沉吟一下,道:「你把火折子熄了吧!燃火多耗一份空氣,咱們就少活一刻。」

    羅英如言吹熄了火折子,石室重又淪入黑暗,只有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蕩漾在這宛如墳墓的石室中。

    不知又過了多久,徐雕忽然獨自嘿嘿冷笑起來。

    羅英詫問道:「徐兄何事可笑?」

    徐雕道:「我笑那老賊費盡心機,取得一瓶毒水,又用泥土填毀了古井,等他志得意滿趕到武當山,包準他要大失所望。」

    羅英訝道:「為什麼?」

    徐雕乾笑幾聲,說道:「反正你我都已無望出此石室,就說給你聽,也無關礙,不知你聽過「禍水之源」與武當「無字真經」的關係嗎?」

    羅英點點頭道:「略知一二。」

    徐雕笑道:「禍水之源的毒水,除了蘊含劇毒,唯一用處,就是能夠顯現無字真經上奇奧隱秘的武功秘訣,那老賊雖得『禍水』,卻無法得到『真經』,豈不等如廢物?」

    羅英驚道:「無字真經不是存在武當山上嗎?」

    徐雕突然得意地縱聲大笑起來,道:「如今那冊『無字真經』,不但不在武當山,同時,也永遠不會再出現在人世之上了。」

    羅英駭然一震,「這是怎麼說?難道真經已被毀去?」

    徐雕道:「曠世奇珍,誰願毀它?」

    羅英結舌道:「那」

    徐雕嘿嘿笑道:「讓我索性告訴了你吧!那冊武當傳教至寶『無字真經』,現在正在……」說到這裡,忽然警惕地住口,靦腆笑道:「在下忘了請問,羅兄和米倉雙燕是何關係?」

    羅英爽然道:「初次相認,但卻有些淵源,徐兄如覺得不便賜告,那就不必說下去……」

    徐雕笑道:「咱們兄弟三條性命,皆承羅兄解救,現今又同困石室,說不定更要同做鬼門關夥伴,那冊無字真經,雖是武林至室,可惜將隨咱們四個人,永遠埋葬在這間石室中,現在別說講出來,便是奉送給羅兄,也只不過幾頁廢紙而已。」

    羅英驚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武當無字真經,也在這間石室中?」

    徐雕道:「一點不錯,它現在就在我金大哥身上。」

    羅英一怔,黑暗中雖看不出徐雕的神情,但覺他語氣真誠,似乎不像隨口胡謅,可是,「無字真經」乃武當派傳教至寶,怎會到了窮家幫手中呢?

    他本想再問問究竟,繼而一想,徐雕說得不錯,無字真經縱然珍貴,此時此地,猶如廢紙,那麼,它是怎樣被窮家幫弄到手?也就沒有什麼值得驚異的了。

    徐雕未聞他出聲,又道:「羅兄莫非不信?」

    羅英歎道:「信自然信,我只是覺得天下的事,往往奇怪得難以解釋。」

    「為什麼?」

    「譬如拿無字真經和禍水之源來說吧!有經無水,有水無經,皆屬徒勞,而徐兄三人既有真經,又找到了禍水之源,結果仍然一無所獲。」

    「嘿!」徐雕輕輕哼了一聲,似解嘲,又似不悅。

    羅英繼續又道:「再說這部曠世奇書,今日此地,真如廢紙,誰又知道十年二十年以後,你我都化了白骨,再有人發現了這間審室,說不定又要在武林中掀起軒然大波了。」

    徐雕聽了,半晌不語,直過了頓飯之久,突然悉悉率率似乎在摸索什麼東西,然後沉聲說道:「羅兄,請你再將火折子點燃。」

    羅英不知他要做什麼,依言點燃了火折子。火光一亮,卻見徐雕臉色蒼白,渾身微微顫抖,手中緊緊握著一冊薄薄的絹冊,書面上赫然寫著八個篆體字:「三豐手著無字真經。」

    羅英驚問道:「徐兄,你想幹什麼?」

    徐雕伸出顫抖的左手,沉聲道:「給我!把火折子給我!」

    羅英迷惘地把火折子遞過去,徐雕伸手來接,無奈雙眼個瞎,一時竟摸索不到,羅英道:

    「你要火折子做什麼?告訴我,讓我替你做吧!」

    徐雕面上兩個血眼眶一陣閃動,緩緩道:「我要親手毀了它。」

    「什麼?」羅英差點跳了起來:「你要燒燬無字真經?」

    「不錯,趁咱們未死之前,我要燒了它。」

    羅英慌忙移開火折,叫道:「不!你不能這樣,無字真經是武當祖師張三豐秘而未宣的絕世武學,你怎麼可以毀掉它?」

    徐雕冷冷道:「我本不願毀它,但是,我更不願讓它落在我無法預知的人手中。」

    羅英憤然道:「絕代奇書,留贈有緣,又有什麼不好?你這樣想,未免太自私了。」

    徐雕曬笑道:「就算我自私吧!要是不自私,只怕『有緣』的人沒有來,那老賊卻會去而復返,曠世絕學,落在他的手中,豈不可惜可恨?」

    羅英見他執意甚堅,不覺歎道:「書既是你們得到的,你必欲毀去,我自然不便阻攔,但一部奇書,被我燒燬,縱在九泉,相信你也難安心瞑目,火折子也是你的,拿去吧!」說著,把火折子向前一送。

    徐雕接火折在手,神情一連數變,淒聲笑道:「奇書!奇書!我一把火,斷了你這禍根。」

    他一隻手擎著火折子,一隻手握著絹冊,巍巍顫顫,以絹就火,細絹乃是易燃之物,剎時便熊熊燒了起來。

    羅英看見,不由自主,暗暗發出一聲惋惜地浩歎。

    正在這時候,石門上突然傳來「叮叮」兩聲輕脆的聲響。

    羅英驀地警覺,呼地一口吹熄了火折子,同時搶過絹冊用腳亂踏,沉聲道:「徐兄,你聽」

    徐雕猶不知羅英為什麼搶奪絹冊,怒叱道:「姓羅的,你」

    才說到「你」字,石門外又響起「叮叮」兩聲輕響,顯然有人正用劍柄或鐵器,敲擊石門,尋找開門的機鈕。

    徐雕大驚,慌忙棄了火折子,雙手在地上亂摸,失聲叫道:「我的真經?無字真經……」

    羅英順手將那業已燒去三分之一的絹冊塞在他的手心,急聲道:「有人尋到這兒來了,你趕快躺在地上,裝作已死,不要動彈,我隱在壁角,出其不意,搶佔石門退路……」

    徐雕顫抖著道:「一定是那老賊又回來了……」

    羅英道:「不管他是誰,石門一開就是生機,你趕快照我的話做。」

    徐雕卻緊緊拉著他的手,顫聲道:「羅兄,倘能出困,你萬不能撇下我們三人。」

    羅英道:「放心,但你切不可露出破綻,這是我們唯一的生機了。」

    徐雕剛躺在地上,「叮叮」敲擊之聲又起,正由門下向上移動。漸漸接近那啟門機鈕,徐雕忽又叫道:「羅兄,你在那兒」

    羅英又好氣又好笑,沉聲道:「我在這裡動也沒動,你別叫好不好?」

    徐雕道:「羅兄,丈夫一諾,快馬一鞭,只要我們能夠脫險,這冊無字真經,咱們寧願奉贈羅兄。」

    羅英黯然歎息,忖道:「人生貪生畏死,自古不易。」窮家四殘,在武林中也算得有名人物,想不到臨危之際,竟然如此懦弱,於是,柔聲說道:「你儘管放心,無字真經對於我無益,但是我答應你,一定不會拋下你們三人獨自逃生就是。」

    正說著,石門上「卡」地一聲機鈕響,緊接著,「隆隆」之聲已起。

    羅英探臂撤出短劍,轉時將劍身貼藏身後,微一晃肩,閃到石門左側,屏息靠牆而立,徐雕也閉住呼吸,倒臥地上。

    隨著「隆隆」之聲,那兩扇既厚又堅的石門,緩緩向左右縮退開去,一縷亮光,透射而入……

《聖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