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祁連洞府

    山中無晝夜,更漏入耳遲。

    燕玉苓躺在床上,許久無法入夢。

    這些天來跋涉千里,她的確很睏倦,包天洛因為她是第一個投效祁連山的女孩子,特在西廂撥給她這個舒適的臥房,並且特調山主內眷身邊的一名小使女「櫻兒」來侍候她,可是,躺在這軟綿錦的牙床上,她竟然連眼睛也無法合上。每當她合上眼簾。一個人影在她腦中轉動,英俊、神秘、詭異,加上出類拔萃的武功,使她深深迷惘,難以寧靜。那個人影,就是十招之內敗走八卦掌郝履仁的「黃衫銀劍」楊洛。

    楊洛這名字,不見經傳,但他一身奧妙玄功,卻深湛難測,他為什麼要投效到祁連山來?

    又為什麼知道她的來歷姓氏?白綢示意,要她「假作相識」又是什麼原因?

    許許多多疑問,一直盤繞在她腦海裡,使她既迷惑,又擔心,她雖然順利地混進祁連山,但在沒有弄清楚這些疑問之前,卻不敢開始刺探救人的行動。

    更鼓響過第三次了,外間小榻上,傳來櫻兒低沉均勻的鼾聲。

    燕玉苓一橫心,暗道:我一定要先解開這個啞謎,看看他到底是友是敵?於是悄悄穿衣,準備冒險去刺探一次。

    剛剛著好外衣,忽然發覺窗外似乎暗影一閃,接著,窗檻上響起「篤篤」兩聲輕響,一個細如蚊語的聲音叫道:「燕姑娘,燕姑娘……」

    燕玉苓吃了一驚,沉聲問:「是誰?」

    那人隔窗道:「噓!輕聲一些,趕快制住侍女櫻兒的睡穴,來東廂轉角處第二間房,越快越好。」

    燕玉苓聽出竟是楊洛的聲音,不覺又驚又疑,心想他半夜來這兒幹什麼?會不會藉此套問我此來目的?於是遲疑地道:「為什麼制住櫻兒睡穴……」

    楊洛的聲音急促說道:「不要多問,照我的話做,快!」

    燕玉苓再要詢問,窗外已人蹤俱渺,她一躍下床,暗忖道:怕他什麼?我只要不露口風,諒他也奈何我不得,就依他的話試試看。

    嬌軀一閃,掠到外間,櫻兒睡得正香,嘴角正流著涎水。

    燕玉苓纖指一揚,點了她的睡穴,推窗而出,躡足奔到東廂,果見第二間房中,亮著微弱的燈光。

    她掩到窗外,尚未出聲,楊洛已掀起窗檻,招手道:「姑娘快請進來。」

    燕玉苓猶豫著道:「你半夜深更,叫我來幹什麼?」

    楊洛笑道:「姑娘不必疑心,這兒有位客人,你一見就明白了。」

    這時,房中忽然傳來一陣吃呼低笑,一個人接口道:「小白吃,你連我這老白吃也忘了麼?」隨著人聲;窗口出現一張亂髮蓬鬆的面孔,咧嘴而笑,露出稀朗朗四五顆焦黃的牙齒。

    燕玉苓大喜叫道:「啊!老前輩,是你」

    缺牙老人點點頭道:「別站在窗外大呼小叫,要磕頭也得進來再磕。」

    燕玉苓滿心歡喜,躍進房中,只見這房裡也有一張精緻臥床,床上被褥凌亂,好像那缺牙老人剛從床上爬起來一般。

    楊洛低聲道:「你們盡可能長話短說,這兒不是等閒之處,我去替你們巡視守望。」

    說完,向燕玉苓含笑點點頭,肩頭微晃,穿窗而去。

    燕玉苓見他身法美妙輕靈,自己萬萬不如,心頭不免生出一絲羨慕之感,怔怔望著楊洛的身影隱入黑暗中,這才扭頭問道:「老前輩,你怎能進到祁連洞府裡來呢?」

    缺牙老人得意的笑道:「你能來的地方,我老人家當然也能來,就像咱們在小鎮上吃白食一樣,我跟你還是一起進到這地洞來的呢!」

    燕玉苓恍然道:「啊!我明白了,是你老人家跟在我後面,趁我不注意時,還把那幅地圖搶了去,嚇了我一大跳……」

    缺牙老人搖頭道:「你錯了,我老人家是在你前面很遠,比你還先踏進洞門哩!」

    燕玉苓茫然道:「那……我就想不出來了……」

    缺牙老人答道:「想不出就別想它了,反正我已經坐在祁連洞府裡,這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燕玉苓忽然記起一件事,接口道:「老前輩,你老人家怎會認識楊洛?」

    缺牙老人嘻嘻笑道:「不但認識,我還從小看他撒尿和泥巴,捏泥娃娃長大,那時候,他鼻涕掛在嘴上,想吃鹹鮮的時候,就伸舌頭舐上一口……」

    燕玉苓怔怔道:「他是你的兒子?」

    缺牙老人笑道:「我哪有這麼大的福氣?」

    燕玉苓迷惘道:「你們是鄰居?」

    缺牙老人道:「比鄰居住得更近。」

    燕玉苓搖搖頭道:「那我就弄不懂你們的關係了。」

    缺牙老人道:「實對你說吧,他與老夫乃是主僕,老夫在他家為奴數十年,豈不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麼?」

    燕玉苓大吃一驚,心想:這位缺牙老前輩已算得上武林奇人,原來竟是楊洛家中奴僕,那……」

    缺牙老人望著她笑道:「你不必懷疑他的身份,其實他投效祁連山,故意掩護你,全是老夫事先安排,當然他另有重要目的,卻與你並無多大關係,從現在起,你們可以坦誠合作,互相幫助了。」

    燕玉苓點點頭,長吁道:「難怪他對我姓名來歷,能夠一口說出來,今夜若不是老前輩說明,我正當他是別有用心的敵人呢!」

    缺牙老人忽然笑容一斂,正色說道:「誤會既已解開,現在該說到正事了,我們深夜叫你到這兒來,是為了三件事要告訴你,祁連洞府乃是絕地,海天四丑武功更非庸俗,咱們早些把話說完,你快回房去睡覺,免得太久啟人疑心,那就不妙了。」

    燕玉苓忙問:「什麼事?老前輩儘管吩咐。」

    缺牙老人道:「第一件,你在此地冒險潛伏,凡事務必謹慎,不可輕舉妄動,如果有什麼行動,最好事先通知楊公子一聲。」

    燕玉苓點點頭道:「我一定記住。」

    缺牙老人道:「第二件,祁連洞府中,除了海天四丑之外,你要特別當心兩個人,這兩人對你的生死成敗,大有影響,必須隨時注意……」

    燕玉苓驚問道:「是誰?」

    缺牙老人道:「一個是粉蝶侯弭,那小子是黃河兩岸有名採花巨盜,武功不弱,尤其你是個年輕女孩子,難免引他注意,你必須妥為運用,既要防他,又不能開罪了他;另一個便是包天洛派來侍候你的使女櫻兒,她顯然是奉命來監視你的行動的。」

    燕玉苓聽得毛骨悚然,失聲驚問道:「他們為什麼派人來監視我?難道已經對我起了疑心?」

    缺牙老人道:「倒並不是已經起疑心,那是因為楊公子暴露武功,又不肯說出師門,業已引起包天洛等人的戒心,派了一個珠兒來侍候他,你跟他既然相約同來,自然也派一個櫻兒來侍候你了。」」燕玉苓這才暗暗鬆了一口氣,道:「請問第三件事呢?」

    缺牙老人沉吟片刻,然後輕聲問:「你還記得令師三手鬼母王蟬有位師兄,姓左名斌,人稱妙手左先生這樣一位師伯嗎?」

    燕玉苓猛然一跳,道:「不錯,的確有這位師伯,前輩怎會忽然問起這件事?」

    缺牙老人滿臉希冀地又問:「你既是左斌的師侄,我問你一樣東西,你可有嗎?」

    燕玉苓迷茫地道:「不知你老人家問什麼東西?」

    缺牙老人伸手沾了些茶水,在木桌上寫了「透骨酥」三個字,道:「這東西是你左師伯秘製迷藥,中人少許,渾身內勁全失,非解藥不能化解,而藥中無毒,乃武林極負盛名的獨門迷藥,你是他的師侄,身邊有沒有這樣東西?」

    燕玉苓搖頭道:「我只是聽見師父生前提起,知道左師伯制有這種迷藥。一則左師伯常年四海為家,不易見到,二則我們雖然出身黑道,終是女孩子,身上怎能攜帶這種迷藥……」

    缺牙老人不等她說完,搶著又問道:「你知不知那東西配製的方法呢?」

    燕玉苓道:「我連那東西都沒有見過,怎麼會知道煉製的方法?」

    缺牙老人跌足歎息道:「這樣說來,事實就棘手難辦了。」

    燕玉苓詫問道:「老前輩如此打聽『透骨酥』,莫非有什麼急用?」

    缺牙老人道:「豈止急用,那東西關係實在太大,我們商議很久,原以為左斌是你師伯,可能會送給你們姊妹一些備用,唉!想不到竟失望了。」

    燕玉苓道:「老前輩怎會突然需要黑道人物使用的迷藥呢?」

    缺牙老人歎說:「你哪裡知道,祁連山主近日奪得一部武林奇書,正閉關潛修書中絕世武學,若是等他參悟了書中奧妙,將來再制伏他何等困難,咱們務必要設法在他十日閉關期中,破壞他的潛心修煉,決不能讓他從容練成了玄功。」

    燕玉苓道:「不錯,這是很重要的事,但這跟『透骨酥』有什麼相干呢?」

    缺牙老人道:「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這件事總共僅只十天時間,祁連洞府中又戒備森嚴,那山主閉關之處,更是隱密。昨天開始,並由許成和楊洋輪流護關守望,咱們雖有破壞之心,哪裡能進得他的丹室?」

    燕玉苓也替他著急起來,道:「那怎麼辦才好?」

    缺牙老人道:「我幾經思忖,唯一的辦法,是經由每日替他送飯的機會,使用『透骨酥』,讓他在不知不覺中,被藥性禁錮了內力,這樣,他不但無法練成絕世玄功;更不會想到是遭人暗算,說不定當作運功不當,走火入魔,這辦法豈非既有效,又安全。」

    燕玉苓惋惜萬分,道:「唉!可惜我沒有那東西,早知今日這麼急需,當年死活也要纏著左師伯要他一些來……」

    正當說到這裡,窗是影一晃,楊洛神情急迫地穿窗而入,沉聲道:「燕姑娘,快請回房」

    燕玉苓驚道:「有什麼事?」

    楊洛道:「我適才望見粉蝶侯弭從臥室中偷偷出來,跟蹤查看,竟然向西廂去了,隨身帶著兵刃,行蹤十分可疑,或許他是企圖潛入姑娘臥房去的。」

    燕玉苓怒道:「那狗賊,他深夜到我房裡去幹什麼,讓我回去捉住他狠狠教訓他一頓。」

    說著,轉身欲行。

    缺牙老人忽然將她攔住,低聲說道:「冷靜一些,你這樣魯莽回去,他要是反問你一句:

    『深夜不在房中,獨自到什麼地方去了?那時你怎麼回答?」

    燕玉苓全沒想到這些關係,聽了這話,不覺一怔,說道:「依老前輩說,該怎麼辦?」

    缺牙老人嚴肅地道:「對他稍假辭色,記住這兒是祁連洞府,一時憤怒,會破壞你整個計劃。」

    燕玉苓無可奈何應了一聲,匆匆越窗飛奔,趕回西廂房。

    一到自己臥房的窗外,遠遠就看見有一條人影半彎著身子,額角抵在窗檻上,正是粉蝶侯弭。

    燕玉苓不解他在窗下做什麼,躡足掩近他身後,這才看清楚侯弭手中端著一隻銀製的精緻仙鶴,正將鶴嘴插進窗口紙孔內,卻用嘴含著鶴尾,向房中輕輕吹氣。

    她陡然大怒,敢情粉蝶侯弭所使用的,正是下五門賊人採花犯案所用的「雞鳴五鼓返魂香」。

    夜靜更深,他在一個少女臥房使用這種東西,狼子野心表露無遺。

    燕玉苓探手握住劍柄,拇指輕按吞口卡簧,咬牙暗道:好大膽的淫賊,姑娘就拿你試試「御氣馭劍」之法,看你有幾個腦袋。

    纖指微一用力,正待拔劍出鞘,忽然心中一動,忖道:不能!雖然他自取其禍,殺他不難,但楊洛他們正愁尋不到迷藥,這狗賊出身下五門,或許他身邊少不了迷藥,我肩上責任何等重大,豈能因他一個卑劣無恥的狗賊,反壞了大事。

    想到這裡,怒火漸消,握劍的五指也緩緩鬆開了。

    她皺眉沉吟了一下,掏出手絹來掩了鼻子,輕輕移近兩步,突然咳嗽一聲,笑道:「啊!

    我說是誰?原來是侯大俠站在這兒,把人家嚇了一跳。」

    粉蝶侯弭速離人聲來自身後,猛吃一驚,倉促間騰身而起,錯掌旋身,連那隻銀制仙鶴也來不及收藏,「噗」地落在地上。

    當他回身一看竟是燕玉苓,更加三魂出竅,心膽俱裂……

    燕玉苓卻像沒有發現他的行動,掩口含笑道:「侯大俠,夜靜更深,光臨小妹居處,有什麼要緊的事嗎?」

    侯弭背心冷汗直冒,尷尬堆笑道:「啊……沒有什麼……啊!不!有一點小事,一點小事……」

    燕玉苓笑道:「既然有事賜教,為什麼不進房裡坐坐,卻站在窗外呢?」

    侯弭強自鎮靜著,吶吶笑道:「嘿嘿!正因為時間太晚了,不知姑娘睡了沒有,兄弟沒敢驚動,才在窗外張望一下,看看姑娘安歇沒有?」

    燕玉苓心中暗罵,臉上卻笑意盎然,道:「貴客光臨,真是簡慢得很,小妹有揀席的毛病,初來祁連洞府,怎麼也睡不著,才在附近散散步,侯大俠有什麼事,竟不能等到明天再說?」

    侯弭忙道:「並沒有了不得的大事,只因日間咱們在穿越洞府前密林時,兄弟一時誤會,錯怪了姑娘,事後思忖:彼此今後俱是山主手下一殿之臣,不該心存芥蒂,所以忍不住冒昧造訪,欲向姑娘解釋一番。」

    燕玉苓咯咯笑道:「原來是為了這點小事,那是小妹不好,兩飲撞著侯大俠傷處,應該我向侯大俠道歉才對。」

    侯弭笑道:「哪裡話,兄弟乃是直性人,喜怒行之於色,事後卻又懊悔萬分,姑娘能釋然於懷,兄弟就安心了。」

    說罷,拱手告辭。

    燕玉苓笑道:「不想到小妹房中略坐一會嗎?」

    候弭心知房中迷香未散,如何敢進去,連聲道:「謝謝!今夜實在太晚,姑娘早些休息,明日兄弟再向姑娘謝罪。」一面說著,一面舉步離去。

    燕玉苓假作驚訝,俯身拾起那隻銀制仙鶴,叫道:「呀!這是誰的,好精緻的玩具啊!

    侯大俠,是你失落的麼?」

    侯弭心頭亂跳,頭也不敢回,急急如飛奔去,漫應道:「不!不!不是!不是……」

    燕玉苓望著他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忍不住「嗤」地笑出聲來,掂了掂那只尚存有大半迷香的仙鶴,自語道:「狗賊,看在你孝敬迷香的份上,今夜暫且饒過一次,下次再敢嘗試,叫你知道姑娘飛劍的厲害。」

    她小心翼翼將仙鶴收在革囊裡,正待繞道從房門進去喚醒櫻兒。不料剛轉過西廂牆角,猛聽得遠處響起一陣急如劇雨般的鑼聲,頃刻間,祁連洞府整個沸騰起來。

    燕玉苓嬌軀擰轉,循聲奔向前面大廳。

    不久,太白神叟葉三合、元嬰教主樓望東、姚氏三傑、楊洛、侯弭等先後都聚集在大廳上,大家都不知鑼聲因何而起。

    正紛紜間,包天洛領站數名勁裝大漢疾奔進來,冷冷掃了眾人一眼,道:「諸位不必驚亂,請在廳上略待,這鑼聲表示有膽大狂徒,擅自闖進本洞府,人已經被困在甬道火牆之中,包某去擒他進來,諸位且等著看那狂徒是誰吧!」

    元嬰教主樓望東道:「我等初投祁連,略無寸功,若有膽大之徒擅闖洞府,我等願隨同包兄,合力擒拿。」

    包天洛笑道:「賊人已在掌握,不勞諸位動手,包某去去便來。」

    包天洛率人匆匆進了甬道,大夥兒都在廳上七嘴八舌,議論紛紜,人人都猜不透,似祁連洞府這等隱密嚴謹之地,怎會有人闖得進來?來人怎能通過那扇厚達十丈,由機鈕控制的秘密洞門呢?

    其中只有燕玉苓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她一聽說有人擅闖洞府,便不禁想到最可以的兩個人。

    那兩個人,不是羅英,便是燕玉芝,因為他們在密林尾隨身後,奪去她手中地圖,很可能藏身暗處,偷窺到開啟洞門的秘密。

    約莫盞茶之久,甬道口腳步聲漸近,包天洛昂首闊步走了進來,幾個勁裝大漢合抬一張大網,網中緊裹著一個人——

《聖心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