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大錯鑄成

    那聲音分明正是少堡主魯克昌的嗓音,韋松驀然一驚,駢指如戟,飛快地點了魯伯廷腦後「啞穴」,身形疾旋,已到門後,提掌蓄勢而待。

    魯克昌見無人回答,情知有異,蓬蓬舉手拍門,大叫道:「麗兒!麗兒!」

    田秀貞悄悄也到了韋松身後,忙壓低噪音,沉聲應道:「是誰?」

    魯克昌道:「麗兒,是我,你快開門!」田秀貞一面緩緩抽出長劍,一面答道:「堡主剛休息,沒有事,少堡主請回吧!」魯克昌明明聽見父親在跟人說話,這一來,疑心頓起,回頭叫道:「苗師兄不好了,樓上有變……。」

    那臂束金環的苗姓壯漢本在樓下,聽了這話,腳尖一點地面,身子唰地沖天拔起,人在空中一揚粗臂,嗆當當一陣震耳脆響,九環刀已撤到他的手中。

    他看起來粗壯笨拙,輕身之術卻達爐火純青之境,半空一擰虎腰,飄落樓口,左掌一翻,「蓬」地早將樓門震開。

    韋松輕輕撥開門板,沉樁揚掌,一招「怒海沉鯨」當胸推了出去。

    那苗姓壯漢大喝一聲,揮拳硬接,「轟」地一聲暴響,當場退了兩步,恰好撞樓梯欄杆上,連人帶攔桿翻落了下去。

    魯克昌駭然大驚,右臂疾揚,向天射出一顆號彈,接著雙掌交錯,低頭衝進房門,不想一腳踏進去,又被韋松迎頭一招『空王趕山』,劈得蹬蹬蹬踉蹌倒退出來。

    韋松一面揮掌,一面叫道:「蘭表妹,快來替我擋住房門,我還有重要的話問他!」田秀貞答應著。「你最好快些問,等一會幫手一多,脫身要大費手腳了。」揮動長劍,封擋住樓門。

    韋松抽身又奔回榻邊,拍開魯伯廷「啞穴」,沉聲問道:「你和我爹爹既是朋友,他們全都中毒,你怎會一人倖免?」

    魯伯廷仰面躺著,靜靜地並不回答。

    韋松又問:「那一天席上並無外人,究竟是誰下的毒?我爹的半截金劍,怎會到你身上?而你的六角金星喂毒暗器,卻-一。」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對,伸出手一探,魯伯廷竟然氣息俱無,死在床上。

    韋松駭然一震,連忙晃燃火褶子,光亮一閃,這才看清魯伯廷插在「期門穴」上那半截金劍,已被人拔出棄在被褥上,穴口但見一縷腥惡黑水,並無血跡。

    這變故無形中將他即將得到的答案,遽然中斷,急怒之下,暴吼一聲,雙手抓住魯伯廷的屍體,從床上直拖起來,淒厲地呼叫道:「我爹是怎樣死的?你說呀!為什麼不回答我……」

    然而,魯怕廷一顆頭軟軟斜搭在頸脖上,業已不可能再回答他半個字,韋松憤憤擲下屍體,拾起那半截斷劍,忍不住淚水滂沱,失聲痛哭起來。

    田秀貞沉聲問道:「韋表哥,他怎麼了?」

    韋松哽咽答道:「他一一他已經死了!」

    「死了?」田秀貞嘿地頓足道:「老傢伙真是老好巨精,明知難逃一死,寧願自殺,卻不肯吐露實情。」

    這時候,樓下已有近百名「魯家堡」門人趕到,大家聽了這話,齊都失聲驚呼。

    魯克昌更是心朋俱裂;大喝一聲,雙掌之力忽然暴增一格,田秀貞一支劍意攔他不住,被他劈倒一堵牆壁,衝進小樓。

    他一眼望見老父果然已死在床上,急得悲憤淒切地大聲叫道:「爹爹。」韋松猛聽這一聲慘呼悲喚,心頭一震,手中斷劍竟失手墮落樓板上。

    田秀貞長劍旋空半轉,寒光疾射,劍尖已點中魯克昌左臂,魯克昌痛得悶哼一聲,掌勢頓滯,被田秀貞閃身直欺上來,纖掌猛沉,『蓬』地又在他右臂上拍中一掌。

    魯克昌連被劍掌所傷,身子晃了兩晃,搖搖欲倒,田秀貞銀牙一咬,正待立下毒手,忽然一條人影疾掠過來,舉掌架開她的長劍,沉聲道:「蘭表妹,不要傷他性命。」田秀貞不覺一怔,門外那苗姓壯漢也緊跟著揮刀破壁而人,鐵臂一圈,將魯克昌挾在脅下,仰身倒射,躍出竹樓,厲喝道:「放火燒樓,不許讓兩個小賊逃脫了。」

    堡丁們吶喊一聲,紛紛動手,剎時火焰沖天,整棟竹樓已開始燃燒起來。苗姓莊漢又喝令弓箭手分圍四方,不管見人不見人,輪番放箭,向小樓上四面攢射。

    烈火熊熊,箭如飛蝗。

    田秀貞埋怨道:「一時心軟,饒了他性命,將來必成禍患。」韋松搖搖頭歎息道:「我已經逼死他父親,怎可再傷他性命,唉!今夜之事,也許是我們做錯了。」

    田秀貞道:「錯什麼,他害死了姨父姨母,事證俱在。才自己畏罪拔出斷劍自殺,怎能怪咱們逼死了他?」

    韋松道:「若是他害死我父母,他自己怎會中毒?更不必用斷劍插封死穴,躲在小樓上過著苟延殘喘,不見天日的日子?由此看來,他說的也許是真話-一。」

    田秀貞臉色微微一變,道:「那麼,他為什麼要自殺?」韋松迷惘地道:「我也想不透這點道理,他話還沒有說完,怎會突然自求一死呢-一。」

    田秀貞忙道:「現在脫身要緊,這些問題,以後慢慢再想吧!」

    兩人略一探頭,見四面箭矢如雨而至,大火已燒及樓門,無路可退。

    田秀貞抓起魯伯廷的屍體道:「咱們用他作箭垛,讓他們射個夠……」

    韋松道:「不能,人已死了,不可再毀損他的屍體,區區箭矢怎能阻擋咱們,蘭表妹,跟我來!」他從田秀貞手上接過屍體挾在脅下,運足『玄門隱形罡氣』護身,右掌向上一翻,勁風揚處,小樓屋頂應手而飛。

    接著一聲長嘯,身形破空直上,從屋頂一穿而出,迅速地拔升到五丈以外。

    吸氣、折腰、圈掌,衣袖掃開千百支箭矢,飄飄落在一株梅樹上。

    田秀貞也舞劍拔打飛矢,緊隨著掠出竹樓,銀虹如匹練繞身,箭矢射到五尺以內,便紛紛自動墜地。

    那苗姓壯漢遠遠望見,厲聲大喝,雙臂一抖一揚,臂上兩枚金環突然脫手電射而出,一取韋松,一射田秀貞。

    韋松剛從樹梢飄落地面,驀覺一陣刺耳銳嘯破空射到,忙旋身歪頭,一縷光華從他耳根下數寸處「嘶」地掠過,肩頭一涼,衣襟被劃破一道裂口。

    正自心驚,卻曾見田秀貞一時閃讓不及,在足踝上,已被另一枚金環射中。

    韋松駭然失聲,但田秀貞卻神色不變,僅探手從足踝上取下那枚閃閃發光的金環,塞進懷裡,仍舊揮劍如故,似乎並無什麼太大的影響。

    他這才暗鬆了一口氣,放下魯伯廷屍體,拔出自己長劍,叫道。「蘭表妹,咱們走吧。」

    誰知他剛將屍體放下,暗影中突然衝出兩條人影,一人格抱起魯柏廷屍體,另一個揮劍上前,直取韋松。

    韋松慌忙舉劍封架,一瞥之後,不禁失聲叫了起來!

    「呀!東方姑娘?」

    原來那人長髮披肩,一身黑色勁裝,手握長劍,竟是從洞庭湖中救過韋松一命的女郎——

    東方鶯兒。

    韋松不料會在這兒遇見她,大喜欲狂,連忙取下蒙面黑巾叫道:「東方姑娘是我呀!姑娘怎會也在這兒?方纔那個一定是小虎弟弟了?東方老前輩呢?」他心中有許多話想問,一時不知從哪裡問起的好,所以一口氣問了三個問題,好像仍意猶未盡。

    不料東方鶯兒一見竟是韋松,頓時驟然一驚,眼眶一紅,銀牙咬得格格作響,冷冷地道:「你的毒傷治好了?」

    「多謝姑娘活命之恩,神手老前輩又慨助一甲子功力,在下傷勢,已經好了。」

    東方鶯兒又道:「和尚伯伯助你一甲子功力,你現在武功很了不起了吧?」

    韋松一怔,詫道:「姑娘怎會如此說法?」

    東方鶯兒怒哼一聲,厲叫道:「都怪我們瞎了眼,和尚伯怕更是天下最蠢的笨牛,辛辛苦苦救你性命,老遠送你到桐柏山求醫,又慨助你一甲子功力-一如今你武功成就了,卻做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我問你,魯伯伯跟你何仇何恨,你要逼他性命?我和弟弟對你哪一點不好,你逼得我們連藏身的地方也沒有?姓韋的,你的心是什麼做的?為什麼要如此恩將仇報?趕盡殺絕呢?」說到這裡,「哇」地痛哭失聲。

    韋松惶恐出了一身冷汗,好半晌,才吶吶說道:「姑娘-一姑娘-一我-一沒有-一啊-一?」

    東方鶯兒揮淚切齒又道:「沒有?今天的事,眾目所睹,你還不承認嗎?讓我索性告訴了你吧!」

    她頓了一頓,淒聲又道:「我們為了救你,被萬毒教獲知,趁夜偷襲漁村,爹爹中掌墜湖,生死不明,我和弟弟連夜逃出來,投靠魯伯怕堡中,整日躲在地窟裡,怕的是萬毒教會風聞尋到此地來,現在萬毒教沒有來,倒來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東西,你-一你為什麼連魯怕怕也不肯放過?你說!你說……。」

    韋松只知搖頭,道:「我沒有-一沒有-一我沒有害他,我也不知道-一逃來魯家堡的,會是姑娘姊弟-一我沒有-一沒有-一」

    東方鶯兒怒目叱道:「事證俱在,再否認也是白費,若是無虧於心,為什麼你要用黑巾蒙面,深夜潛進魯伯伯的竹樓?」這句話,問得韋松啞口無言,他發抖的手,舉起那幅面巾擲在地上,悲吼一聲掩面返身,踉蹌而奔。

    田秀貞緊跟著他,兩人飛奔一陣,已出了魯家堡,東方鶯兒和魯克昌等並未追趕。

    韋松此時追悔痛恨,內心悲傷,莫可名狀,發足狂奔越過護莊河,直踏田畝而過,不知狂奔了多久,忽然撲倒地上,手裡緊緊抓了一把泥土,放聲大哭起來。

    田秀貞長歎一聲,在他身邊坐下,幽幽道:「這下好了!把心裡氣悶哭出來吧。千萬不要再悶在肚子裡。」

    韋松如若未聞,用力錘打自已頭部盡情哭了一場,天明不久,才力竭睡去。就在他昏昏人睡未久,魯家堡那一方,隱隱傳來一陣哭叫嘶喊,不多一會,熊熊火光,衝霄而起,照得半邊天都成了一片血紅色。

    田秀貞抱膝遙望那慘烈的火光,偶爾也低頭看看沉睡中的韋松,粉臉木然,看不出一絲表情,直到黃昏,火光漸小,她才長長噓了一口氣,伸手輕輕撫摸著韋松淚痕斑斑的面頰,口裡低得不能再低地喃喃說道:「不要怪我!不要怪我!我已經為你盡過力量,但是,唉。」

    歎息聲中,韋松竟悠悠醒了過來,揉揉眼睛,向火光猶未熄滅的魯家堡望了一眼,詫問道:「那是什麼火?」田秀貞淡淡笑道:「是魯家堡那棟竹樓還未燃盡呢!」

    「啊!我睡了多久?」

    「不久,才一會兒。」

    韋松憶起前情,猶自無限追恨道:「我真該死,無意之中,竟鑄下這個大錯,將來何以對恩師?何以對去世的父母?再拿什麼去報答她活命之思,唉!我真該死-一。」

    田秀貞溫柔地掩住他的嘴,道:「不!表哥,不要這樣說,咱們問得過良心,不怕他們誤會,事情終有一天會明白的。」忽然話題一轉,道:「那位東方姑娘好像對你原有深意,要是沒有這場誤會,也許。」

    韋松長歎一聲,站起身來,道;「別說下去,我……我實在對不起她-一。」

    田秀貞心裡一陣酸屈,眼中殺機一現,隨又隱去,也跟著站起來,笑道:「好!不說這些,錯已經錯了,誤會也不是一時能解釋清楚的,韋表哥,咱們該去找回馬匹,早些離開這兒吧!」

    韋松黯然頷首,兩人緩緩尋路找到安置馬匹那座林子,他忽然想起田秀貞腳上的傷,忍不住問:「蘭表妹。你腳上傷得重嗎?」

    田秀貞搖搖頭道:「誰說我受傷了?根本就沒有傷著什麼。」

    韋松道:「我親眼見你左腳被金環射中,你雖然及時取出金環,並未止血閉穴,又奔馳了這麼久,別讓傷口震裂了,快坐下來,我替你包紮一下。」說著,便想去掀開她的裙角。

    田秀貞臉上突然變色,閃身疾避開去,叫道:「韋表哥,真的沒有受傷,我不會騙你!」

    原來田秀貞左腿自膝以下,從小殘折,乃系以木製義肢連接,平時用長裙掩蔽,行動如常,倒不怕被他看出來,夜晚不巧被金環射中義腿,半個金環嵌入木中,她雖然很快取出金環,怎能將腿上秘密讓韋松知道。

    韋松自然想不到這一層,還當她不願自已為她擔心,忙正色說道:「蘭表妹,金環甚粗,有無劇毒更不知道,受了傷可不是鬧著玩的,快讓我看看,到底傷得怎樣了?」

    田秀貞心念疾轉,粉臉上嫣然一紅,故作嬌嗔,道:「表哥,你怎麼還是跟從前一樣,男女有別,怎麼可以隨便呢-一我不來啦!」

    韋松是個忠厚人,聞言恍然而悟,不覺也紅了臉,道:「奧!我卻未想到這一點,其實咱們從小一塊兒長大,不必顧忌這許多,既然你不願意,我回過身子去,你自己檢視一下,敷些藥,別耽誤了傷勢才好。」

    他果然將敷傷藥物交給田秀貞,自己背轉身去,緩步踱出林子,表示不願窺視。

    田秀貞只待他去後,匆匆掩身坐在一叢草邊,扯起裙角,卻見那木腿已被金環擊裂了三分之一,心裡也暗吃一驚,急用布帶將裡處緊緊紮好,假作敷了藥,放下裙角。

    當她正準備招呼韋松回來,忽然從草叢間,隨風飄來一股奇異的香味。

    田秀貞身為「萬毒教主」,嗅覺何等靈敏,一聞那香味濃而微辛,便知必然是一種極厲害的悶香,心念一動,假裝哈欠,順手塞了一粒「瓊瑤丹」在口裡,仰面躍躺在草地上。

    片刻之後,草叢中一陣簌簌輕響,探出一顆人頭來。

    那人閃著一雙精光四射的眸子,首先仔細打量了田秀貞一會,然後陰陰笑著走了過來,喃喃說道:「好一個如花似玉雛兒,雖是斷了一條玉腿,咱們天生一對,地成一雙,誰也不用嫌棄誰了。」田秀貞微啟星眸,偷眼望去,見那人的莫有三十左右,生得劍眉星目,虎背蛇腰,模樣極為英俊,只是左袖空蕩,僅有一條右臂,肩後斜插一柄較一般劍身更長的奇形長劍,目光如炬,攝人心魂,顯見是個身負絕學之人。

    她不敢大意,暗暗提氣蓄勢而待。那人一面得意地前喃喃自語,一面俯身伸出獨臂,駢指如戟,遙遙向她左胸『將台「穴點落!

    田秀貞猛可擰身側滾,呼地一掌。直劈了過去。

    那人似不防有此變故,微微一怔,但應變卻十分快捷,倉促間鬆開五指,化指為掌,橫肘一封,『蓬』地一聲,向後踉蹌退了四五步。

    田秀貞趁機挺身彈起,拔出長劍,狂風驟雨般攻出六劍,沉聲罵道:「瞎了狗眼的臭賊,當你姑奶奶是好欺侮的嗎?」

    那人雖在措手不及之下,並不慌忙,一隻獨臂揮舞掄動,掌打指戳,化解開六招快攻,突然暴退數尺,「嗆『地一聲,也撤出肩後那柄奇形長劍,斜指著田秀貞道:」丫頭,凌大爺看中你,是你修來福份,你再會使詐,今夜也難逃凌大爺手心,何苦定要動刀動劍,自取其辱!「

    田秀貞聽他口齒輕薄,氣得粉面絆紅,不再答話,嬌叱一聲,揮劍直上。

    那人手中長劍,足有四尺以上,無鋒無刃,形如鈍鞭,乍看並無驚人之處,但兩柄劍甫一接觸,『啪』地一聲輕響,劍身上特別長的一截,竟突然爆裂開來,一蓬青煙,頓時將田秀貞全身籠罩在煙霧中。

    田秀貞方要閃退,忽聞濃香撲鼻,口裡那粒「瓊瑤丹」

    竟然失去效力,眼中金星連閃,才叫得一聲:「韋表哥。」便昏倒地上。

    那人陰笑一聲,插回長劍,飛快地抱起田秀貞,抹頭奔出林子。

    韋松正在林邊徘徊。聽得驚呼,匆忙穿林而人,恰好瞥見那人抱著田秀貞返身遁去,立即沉聲大喝,飛步便追。

    兩人一先一後奔出林子,相距約有五六丈,韋松猛吸一口真氣,展開「神手頭陀「獨門」神手縮地法,人如輕煙,隨尾緊追,但前面那人卻也越奔越快,轉眼追了十里多,相距仍然在五六丈左右。

    韋松不覺駭然,暗想神手頭陀輕功號稱武林一絕,那人抱著田秀貞,自己竟追他不上,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

    一怒之下,越發沒命狂追下去。

    漸漸天色已明,韋松只顧追趕,也不知追了多少路,更不知到了什麼地方,推想總該在百里以外,那人始終在他前面五六丈。

    他由怒而驚,由驚而謀,情緒卻逐漸冷靜下來,這時,才恍然看出那人所用的輕功身法,竟和他的「神行縮地法」十分相似。

    他腦海中忽然想起一個人來,正待出聲呼叫,攀聞蹄聲震耳,迎面大路上,如飛奔來一群快馬,約有二三十騎之多。

    韋松一見那馬上之人,心頭頓時一沉,暗道:遭了!

    偏偏在這時候,會碰上萬毒教的高手-一。連忙加速追了上去。

    原來那群快馬為首一個白髮老人,正是萬毒教右護法歐陽抿,在他後面清一色全是僧人,其中有少林掌門了塵大師,峨嵋掌門飛龍撣師,以及兩派中參與君山大會數十名高手,此時個個神情木然,緊跟在歐陽抿身後。

    那人抱著田秀貞只顧向前飛奔,轉眼已和歐陽抿對面相逢,歐陽報一眼瞥見,駭然大驚,猛勒馬韁,厲喝道:「截住他!截住他!」

    少林峨嵋兩派弟子如奉綸音,一齊勒馬落鞍,登時列成一道人牆,擋住了那人去路。

    歐陽抿翻身落馬,戟指叱道:「大膽東西,竟敢劫持教主,你是活得嫌膩了?」

    那人揚揚劍眉,冷聲道:「老匹夫,你在跟誰說話?這雛兒是大爺手中之物,哪來你的什麼教主!」

    歐陽抿大怒,吼道:「飛龍禪師,立即出手,限你十招之內,斃了這狂妄小賊。」峨嵋掌門飛龍禪師雙掌一錯,欺身直上,一句話不發,揮掌便向那人劈去,掌起處怒風如濤,呼嘯飛捲,聲勢威猛絕倫。

    那人僅有一條手臂,偏又抱著田秀貞,不得已晃身疾退,韋松卻適時迎了上來,雙掌一翻,替他硬接了飛龍禪師一掌。

    兩股掌力一觸,各自倒挫一步,韋松壓制住內腑掀騰的血氣,大聲問:「你姓凌嗎?」

    那人怒目一瞪,道:「姓凌又怎樣?」韋松才張口,飛龍撣師又大喝一聲,揮掌撲到,迫得只好沉樁振臂,一招」怒海沉鯨』,『蓬』地一聲,踉蹌兩步,胸中血氣翻騰,險些要奪喉而出。

    他封退飛龍禪師,連調息也來不及,急聲又道:「請問-一你是凌鵬-一嗎?」

    那人忽然一震,沉聲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韋松一陣欣喜,雙掌連環劈出,把飛龍禪師迫得稍退,然後回過頭,含淚叫道:「凌師兄,果然是你-一我真是太笨了,竟沒看出你的神行縮地身法-一。」

    那人眼中精光激射,喝道:「你是誰?」

    「我-一。韋松才說了個「我」字,不妨飛龍禪師三次揮掌又到,一時不及封拒,左肩上硬生生挨了一掌,下面的話無法出口,已經悶哼一聲,蹬蹬蹬連退四五步,「哇」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人怒目一瞪,忽然放下田秀貞,獨臂橫掃直劈,呼呼一連劈出三掌,才算把飛龍禪師硬擋了回去。

    韋松含淚換了一口真氣,臉上綻出一絲笑容,道:「師兄,你不認識我,我叫韋松。」

    凌鵬一面揮掌迎敵,一面喝道:「韋松,打架要緊,話留著等一會說吧!」

    韋松想不到那人就是神手頭陀當年唯一傳人凌鵬,心中陡記起神手頭陀捨卻一身功力救自己活命之德,豪念大熾,竟連內腑傷勢也忘得一乾二淨,掄掌上前,擋住了歐陽抿,大叫道;「凌師兄!小弟有許多話要說咱們打完架再談!」

    歐陽珉冷哼一聲,一面揮掌,一面叫道:「了塵大師,速救教主,其餘弟子立即出手,斃這兩個小賊!」

    少林掌門了塵大師一直似木人般不言不動,聽了這話,果然大吼一聲,搶奔上來,其餘少林峨嵋兩派弟子,也都紛紛出手,圍攻凌鵬和韋松二人。

    韋松拚力迎戰,幾乎全部勁力都使了出來,他自得神手頭陀慨助一甲子功力,武功突飛猛進,實際已不在七大門派掌門人之下,無奈此時內腑既已負傷,對方又人多勢眾,少林峨嵋兩派弟子,全和伍菲一般,但聽歐陽抿號令,神志早不能自主,韋松出手顧慮太多,是以無法遏阻對方層層不休的猛攻,迫得寸步後退,眼睜睜看著了塵大師將田秀貞搶走,竟不能護衛阻攔。

    驀地,那邊傳來一聲悶哼。

    韋松揚目望去,見凌鵬臉色慘白,身子搖搖欲倒,嘴角血漬斑斑,業已傷得不輕。他僅有獨臂雙手,被飛龍撣師及十餘名峨嵋高手圍住,情勢岌岌可危。

    韋松他心裡一急,猛覺丹田之下,有一股灼人熱力向上疾升,瞬息間,神情一振,仰天發出一聲厲嘯。

    這一聲長嘯,乃他心中急悶之氣所注,其聲震耳,可裂金石,四周少林峨嵋兩派僧眾遽聞之下,個個神色一怔,攻勢頓時鬆弛了不少。

    皆因韋松以得自北奇神手頭陀一甲子修為內家功力,以意馭氣,以氣化聲,何異佛門「獅子吼」,那些僧眾心志正

    沉悶迷惘,突然被嘯音震盪,人人腦際,似乎都閃現了一點靈光。

    靈光雖然只是那麼短暫地一現而滅,但僅這一瞬即逝的剎那,已給予韋松無限生機。

    嘯音甫落,韋松探自一揚,「叮」然一聲,長劍出鞘。

    他此時早已渾忘了自己,膽力有如神功,光華閃現,劍氣彌空暴漲,寒芒嗖嗖,四周僧眾當者披靡,紛紛倒退。

    韋松衝開重圍,奔到凌鵬身邊,恰值凌鵬眩然將倒,急忙伸手將他扶住,沉聲在他耳邊喝道:一凌師兄。振作些!「

    凌鵬一驚,睜開兩眼,向他淒然一笑,喃喃道:「你-一你-一你真的是-一是我師弟-一?」

    韋松劍光霍霍。迫退了兩名峨嵋僧人,急聲又道:「凌師兄,快些撤劍,跟我來。」

    凌鵬點點頭,但卻頹廢地道:「我-一我只怕不成了……。」

    韋松疾探左臂,替他拔出肩後長劍,硬塞在他手中,然後沉掌在他背心「靈台」穴上拍了一掌,喝道:「師兄,衝啊!」長劍翻飛,勢如滾滾大河,片刻,已盪開人群,撞出了重圍。

    凌鵬驀地一震,神志又清醒了不少,忙也揮劍隨後,兩人拚力直透圍困,各人身上都傷痕纍纍,落荒而走。

    歐陽抿目睹韋松只劍衝出重圍,神勇無匹,數十名武林高手,竟無人攔阻得住,一面暗讚,一面喃喃說道:「好個憨不畏死的小伙子,此人不除,將來必是萬毒教勁敵大患-

    一。」但他卻沒有喝令追趕,只護衛著田秀貞上馬,帶著兩派高手,揚鞭馳去。

    凌鵬奔了一陣,未見有人追來,真氣一洩內腑立時又刺痛難耐,停步之後,再也支撐不住,晃了兩晃,便跌倒地上昏了過去。

    韋松更是勁力枯竭,幾乎虛脫,兩腿一軟,也在凌鵬對面跌坐下來。

    但他自己未及調息,先替凌鵬閉住心脈兩處要穴,不使游血反攻心腑,然後又餵了他幾粒療傷藥丸,方才放心閉目運功調息。

    過了頓飯之久,韋松真氣略順一些,睜開眼來,見凌鵬猶自昏迷未醒,置身之處,卻在一條小溪岸旁,他不顧內腑傷勢,掙扎著站起來,到溪邊掬了一捧清水,餵給凌鵬服下,自己才俯伏溪邊暢飲一番,再以溪水浸頭,使神志冷靜清醒,順便洗滌淨傷口血污。

    經過冷水洗浸,他覺得精神好了很多,但凌鵬卻一直未曾清醒過,呼吸沉緩地躺在地上,氣若游絲,足見傷勢甚重。

    韋松只得強自振作,提一口真氣,舉掌搭在他背心穴門上,默運神功,為他助力療傷。

    又過了頓飯光景,凌鵬才臉色轉趨紅潤,緩緩睜開眼來。

    韋松大傷未癒,又妄運真力,此時胸中灼痛,正值虛弱之際,可是,當他看見凌鵬已經清醒過來,心中竟大感舒暢,含笑問道:凌師兄,覺得好一些嗎?「凌鵬翻身坐起來,眼珠碌碌四轉,反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韋松道:「大約已近午時,你昏迷了很久,我擔心你在重傷之後,不能運氣護住心腑,曾替你封住神封、步郎二處穴道,防止游血反竄,現在你試試看,可能提氣衝開閉穴嗎?」

    凌鵬默一運氣,心腑仍隱隱作痛,忙又散去功力,歎道:「一時未防,竟吃了那些賊禿們的大虧,這份仇恨,終將報復!」

    韋松道:「師兄不可記恨少林峨嵋僧人,他們都是中了萬毒教迷神之毒,心神不能自主,唯以萬毒教馬首是瞻,情實堪憫。」於是,把君山之會經過,大略述了一遍。

    凌鵬冷哼一聲,道:「這麼說,全是你跟他們有仇,連累我也受到重傷?」

    韋松忙道:「不,他們因為錯把蘭表妹當作教主,才會攔路截在-一。」「蘭表妹?你是說那妞兒?」

    「是的,如今她被萬毒教劫去,不知將會遭到什麼命運呢?」

    凌鵬嘿嘿笑道:「難怪你緊緊追我不肯放鬆,原來她是你的表妹!」

    韋松苦笑道:「師兄不認識她,所以方才-一。」凌鵬話題一變,搶著又問:「我記得離開北天山以後,從未聽說師父再收第二個弟子,你是什麼時候投在他門下?」

    韋松便將自己中毒瀕死,神手頭陀攜之求醫,為圖化解劇毒,慨贈一甲子功力的經過,詳詳細細說了一遍。

    凌鵬聽了,駭然大驚,尤其當他聽到神手頭陀已將自己畢生功力轉注給韋松,眼中更閃耀著又妒又恨,又驚又氣的異樣光芒,但他沉思甚久卻未立刻表露出來,反笑道:「師父真偏心,這等奇緣,竟都成全了你。」

    韋松道:「恩師錯愛成全,雖然並未承認小弟是北天山門下,但小弟總覺受益良多,決心以師禮相事,他老人家與家師原是知己深交,小弟這樣做法,相信他們兩位老人家都不至見怪吧!」

    凌鵬又問:「那麼你本來師承何人呢?」韋松誠敬地道:「小弟家師上百下練,向在衡山隱修。」

    他這話尚未說完,凌鵬臉色忽然大變,雙眼凶光一閃,失聲道:「是南嶽一奇?」

    韋松點頭道:「正是,北天山和南嶽,向被稱為南北雙奇,利源本來極深的。」凌鵬舉著獨臂,低頭撫摸著那只斷袖一口牙咬得格格作聲,心中殺機騰騰,幾乎無法自制。

    韋松連問道:「凌師兄,你怎麼了?」

    凌鵬霍然而驚,腦海中忽然想到韋松體內那一甲子修為,頓時冷靜下來,笑道:「沒有什麼,師兄正在替你高興,你年紀這麼輕,竟一身兼二家之長,福祿無限,將來成就,愚兄自歎不如了。」

    韋松生性忠厚,心想嫉妒之心,也是人情之常,趁他對我欽慕的時候,應該即時勸勸他才對。於是,誠摯地說道:「凌師兄,小弟有一句話想說,希望你不會責怪!」

    凌鵬淒聲笑道:「自己兄弟,什麼話只管直說,愚兄怎會怪你!」

    韋松正色說道:「小弟在離開桐柏山時,恩師他老人家曾經向小弟提起師兄-一。」

    凌鵬一驚,道:「啊!他老人家說我什麼?」

    韋松道:「他老人家說-一說-一。」他本就不善言詞,此時話到喉邊,欲其婉轉,倒反而吶吶,說不下去了。

    凌鵬卻爽然笑道:「韋師弟,什麼話只管直說無妨,他老人家是不是說我不服教誨,已經叛離師門了?」

    韋松紅著臉道:「是的,不過小弟,相信師兄決不是叛師欺宗的人,也許一時氣憤,頂撞了他老人家,事後必然已經懊悔不及了-一。」

    凌鵬長歎一聲,故作激動,執著韋松的手,道:「韋師弟,你我雖然第一次見面,這句話,可謂深知我心,說起當年那件事。愚兄無時無刻不在汗顏追恨之中,這些年來,也不知受過多少內心煎熬和愧疚。」說著,眼中更閃動著隱隱淚光。

    韋松大感同情,忙道:「其實師兄不必太過自苦,恩師提及往事,也覺得對師兄責怪過甚,如今頗有悔意,總盼能再見師兄回頭歸依,重敘師徒舊情。」他為了想勸化凌鵬,竟自作聰明,說了這番假話,說完之後,臉上早紅了。

    凌鵬索性流下淚來,道:「往事如煙,總是師兄年輕妄為,致蹈罪戾,自從離開北天山,恩師他老人家音客,無時不在腦中,只要他老人家願意再見愚兄一面,哪怕立刻將愚兄處死,愚兄也是死得含笑瞑目的-一。」

    這番話,果然把韋松感動得熱淚滾落。用力搖撼著他的獨臂,道:「啊!師兄,聽你這樣說,真使小弟太高興了,放心吧,他老人家一定會原諒你的,你為什麼不立刻去桐柏山見他老人家呢?」

    凌鵬道:「桐柏山袖手鬼醫艾長青性情古怪,愚兄雖有意去一趟,只怕他會從中作梗,不肯讓愚兄如願。」

    韋松道:「不妨,小弟願意陪你一同去-一。」

    凌鵬忙搖頭道:「那怎麼成,你一家血仇未報,蘭表妹又落在萬毒教手中,事有緩急,總得先設法救出蘭表妹來。」

    韋松感動得連連點頭,道:「這樣吧,小弟調息一會,咱們一同去追蘭表妹,待救她出險之後,再陪師兄同往桐柏山!」

    凌鵬尋思了一陣,道:「也好!你太辛苦了,好好調息一會兒,愚兄替你護衛。」

    韋松內傷正烈,未能及時調息,又衝動激昂說了許多話,此時心中寬慰,便覺得傷勢又發作起來,當下道了謝,盤膝坐在地上,閉目運起神功。

    哪消片刻,氣回九轉,漸漸進人天人兩忘的境地。

    凌鵬獨自踱到溪邊,掬水洗淨創口血污,描眼望望韋松,見他行功在當緊要關頭,闔目垂簾,宛如一尊石像。

    他既是南嶽一奇百練現土的弟子,又得北天山神手頭陀注人一甲子功力,集南北雙奇絕學於一身,若不早下殺手,難道真要隨他同往桐柏山向那老禿驢負荊請罪?

    凌鵬越想越恨,斷臂之仇,被逐之恨,使他泛起無窮殺機,他想道:「時機一晃即逝,若等他調息完畢,內傷痊癒,憑我一人之力,再想殺他,豈不難比登天,莫如趁他行功正當緊要關頭,輕輕一掌,結果了他,然後假他名義,設法潛在桐柏山,連那老禿驢一併殺了,那老禿驢既失功力,殺他正是時候-一。」

    溪水淙淙,四野寂寂,岸邊除了韋松,再無旁人。

    凌鵬惡念頓識,暗暗一咬鋼牙,緩緩移步向韋松步步逼近……。

    韋松端坐行功,絲毫也沒有發覺,午刻驕陽照射在他純潔而莊嚴的面龐上,使他全身如同沐浴在金色光輝中,卻沒想到魔影已漸漸移到身後了——

《殘劍孤星》